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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 第九十五回 · 假合真形擒玉兔 真阴归正会灵元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西游记 · 第九十五回 · 假合真形擒玉兔 真阴归正会灵元》 来自:《西游记》

吴承恩

明小说家。山阳人,字汝忠,号射阳山人。科举屡遭挫折,嘉靖中补贡生,后任浙江长兴县丞。耻为五斗米折腰,拂袖而归,专意著述。自幼喜读野言稗史、志怪小说,善谐谑,晚年作《西游记》,叙述唐高僧玄奘取经故事。另有《射阳先生存稿》、《禹鼎志》等。
原文

却说那唐僧忧忧愁愁,随着国王至后宫,只听得鼓乐喧天,随闻得异香扑鼻,低着头,不敢仰视。行者暗里欣然,丁在那毗卢帽顶上,运神光,睁火眼金睛观看,又只见那两班彩女,摆列的似蕊宫仙府,胜强似锦帐春风。真个是—— 娉婷嬝娜,玉质冰肌。一双双娇欺楚女,一对对美赛西施。云髻高盘飞彩凤,娥眉微显远山低。笙簧杂奏,箫鼓频吹。宫商角徵羽,抑扬高下齐。清歌妙舞常堪爱,锦砌花团色色怡。 行者见师父全不动念,暗自里咂嘴夸称道:“好和尚,好和尚!身居锦绣心无爱,足步琼瑶意不迷。”少时,皇后嫔妃簇拥着公主出支鹊宫,一齐迎接,都道声:“我王万岁,万万岁!”慌的个长老战战兢兢,莫知所措。行者早已知识,见那公主头顶上微露出一点妖氛,却也不十分凶恶,即忙爬近耳朵叫道:“师父,公主是个假的。”长老道:“是假的,却如何教他现相。”行者道:“使出法身,就此拿他也。”长老道:“不可,不可!恐惊了主驾,且待君后退散,再使法力。” 那行者一生性急,那里容得,大咤一声,现了本相,赶上前揪住公主骂道:“好孽畜!你在这里弄假成真,只在此这等受用也尽彀了,心尚不足,还要骗我师父,破他的真阳,遂你的淫性哩!”唬得那国王呆呆挣挣,后妃跌跌爬爬,宫娥彩女,无一个不东躲西藏,各顾性命。好便似—— 春风荡荡,秋气潇潇。春风荡荡过园林,千花摆动;秋气潇潇来径苑,万叶飘摇。刮折牡丹禜槛下,吹歪芍药卧栏边。沼岸芙蓉乱撼,台基菊蕊铺堆。海棠无力倒尘埃,玫瑰有香眠野径。春风吹折芰荷楟,冬雪压歪梅嫩蕊。石榴花瓣,乱落在内院东西;岸柳枝条,斜垂在皇宫南北。好花风雨一宵狂,无数残红铺地锦。 三藏一发慌了手脚,战兢兢抱住国王,只叫:“陛下,莫怕,莫怕!此是我顽徒使法力,辨真假也。” 却说那妖精见事不谐,挣脱了手,解剥了衣裳,捽捽头摇落了钗环首饰,即跑到御花园土地庙里,取出一条碓嘴样的短棍,急转身来乱打行者。行者随即跟来,使铁棒劈面相迎。他两个吆吆喝喝,就在花园斗起,后却大显神通,各驾云雾,杀在空中。这一场—— 金箍铁棒有名声,碓嘴短棍无人识。一个因取真经到此方,一个为爱奇花来住迹。那怪久知唐圣僧,要求配合元精液。旧年摄去真公主,变作人身钦爱惜。今逢大圣认妖氛,救援活命分虚实。短棍行凶着顶丢,铁棒施威迎面击。喧喧嚷嚷两相持,云雾满天遮白日。 他两个杀在半空赌斗,吓得那满城中百姓心慌,尽朝里多官胆怕。长老扶着国王,只叫:“休惊!请劝娘娘与众等莫怕。你公主是个假作真形的,等我徒弟拿住他,方知好歹也。”那些妃子有胆大的,把那衣服钗环拿与皇后看了,道:“这是公主穿的,戴的,今都丢下,精着身子,与那和尚在天上争打,必定是个妖邪。”此时国王后妃人等才正了性,望空仰视不题。 却说那妖精与大圣斗经半日,不分胜败。行者把棒丢起,叫一声:“变!”就以一变十,以十变百,以百变千,半天里,好似蛇游蟒搅,乱打妖邪。妖邪慌了手脚,将身一闪,化道清风,即奔碧空之上逃走。行者念声咒语,将铁棒收做一根,纵祥光一直赶来。将近西天门,望见那旌旗闪灼,行者厉声高叫道:“把天门的,挡住妖精,不要放他走了!”真个那天门上有护国天王帅领着庞刘苟毕四大元帅,各展兵器拦阻。妖邪不能前进,急回头,舍死忘生,使短棍又与行者相持。这大圣用心力轮铁棒,仔细迎着看时,见那短棍儿一头壮,一头细,却似舂碓臼的杵头模样,叱咤一声喝道:“孽畜!你拿的是什么器械,敢与老孙抵敌!快早降伏,免得这一棒打碎你的天灵!”那妖邪咬着牙道:“你也不知我这兵器!听我道: 仙根是段羊脂玉,磨琢成形不计年。混沌开时吾已得,洪蒙判处我当先。 源流非比凡间物,本性生来在上天。一体金光和四相,五行瑞气合三元。 随吾久住蟾宫内,伴我常居桂殿边。因为爱花垂世境,故来天竺假婵娟。 与君共乐无他意,欲配唐僧了宿缘。你怎欺心破佳偶,死寻赶战逞凶顽! 这般器械名头大,在你金箍棒子前。广寒宫里捣药杵,打人一下命归泉! 行者闻说,呵呵冷笑道:“好孽畜啊!你既住在蟾宫之内,就不知老孙的手段?你还敢在此支吾?快早现相降伏,饶你性命!”那怪道:“我认得你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弼马温,理当让你。但只是破人亲事,如杀父母之仇,故此情理不甘,要打你欺天罔上的弼马温!”那大圣恼得是弼马温三字,他听得此言,心中大怒,举铁棒劈面就打。那妖邪轮杵来迎,就于西天门前,发狠相持。这一场—— 金箍棒,捣药杵,两般仙器真堪比。那个为结婚姻降世间,这个因保唐僧到这里。原来是国王没正经,爱花引得妖邪喜。致使如今恨苦争,两家都把顽心起。一冲一撞赌输赢,暧语暧言齐斗嘴。药杵英雄世罕稀,铁棒神威还更美。金光湛湛幌天门,彩雾辉辉连地里。来往战经十数回,妖邪力弱难搪抵。 那妖精与行者又斗了十数回,见行者的棒势紧密,料难取胜,虚丢一杵,将身幌一幌,金光万道,径奔正南上败走,大圣随后追袭,忽至一座大山,妖精按金光,钻入山洞,寂然不见。又恐他遁身回国,暗害唐僧,他认了这山的规模,返云头径转国内。 此时有申时矣。那国王正扯着三藏,战战兢兢只叫:“圣僧救我!”那些嫔妃皇后也正怆惶,只见大圣自云端里落将下来,叫道:“师父,我来也!”三藏道:“悟空立住,不可惊了圣躬。我问你,假公主之事,端的如何?”行者立于支鹊宫外,叉手当胸道:“假公主是个妖邪。初时与他打了半日,他战不过我,化道清风,径往天门上跑,是我吆喝天神挡住。他现了相,又与我斗到十数合,又将身化作金光,败回正南上一座山上。我急追至山,无处寻觅,恐怕他来此害你,特地回顾也。”国王听说,扯着唐僧问道:“既然假公主是个妖邪,我真公主在于何处?”行者应声道:“待我拿住假公主,你那真公主自然来也。”那后妃等闻得此言,都解了恐惧,一个个上前拜告道:“望圣僧救得我真公主来,分了明暗,必当重谢,”行者道:“此间不是我们说话处,请陛下与我师出宫上殿,娘娘等各转各宫,召我师弟八戒沙僧来保护师父,我却好去降妖。一则分了内外,二则免我悬心,谨当辨明,以表我一场心力。”国王依言,感谢不已,遂与唐僧携手出宫,径至殿上,众后妃各各回宫。一壁厢教备素膳,一壁厢请八戒沙僧。须臾间,二人早至。行者备言前事,教他两个用心护持。这大圣纵筋斗云,飞空而去,那殿前多官,一个个望空礼拜不题。 孙大圣径至正南方那座山上寻找。原来那妖邪败了阵,到此山,钻入窝中,将门儿使石块挡塞,虚怯怯藏隐不出。行者寻一会不见动静,心甚焦恼,捻着诀,念动真言,唤出那山中土地山神审问。少时,二神至了,叫头道:“不知不知,知当远接。万望恕罪!”行者道:“我且不打你,我问你:这山叫做什么名字?此处有多少妖精?从实说来,饶你罪过。”二神告道:“大圣,此山唤做毛颖山,山中只有三处兔穴。亘古至今没甚妖精,乃五环之福地也。大圣要寻妖精,还是西天路上去有。”行者道:“老孙到了西天天竺国,那国王有个公主被个妖精摄去,抛在荒野,他就变做公主模样,戏哄国王,结彩楼,抛绣球,欲招驸马。我保唐僧至其楼下,被他有心打着唐僧,欲为配偶,诱取元阳。是我识破,就于宫中现身捉获。他就脱了人衣、首饰,使一条短棍,唤名捣药杵,与我斗了半日,他就化清风而去。被老孙赶至西天门,又斗有十数合,他料不能胜,复化金光,逃至此处,如何不见?” 二神听说,即引行者去那三窟中寻找,始于山脚下窟边看处,亦有几个草兔儿,也惊得走了。寻至绝顶上窟中看时,只见两块大石头,将窟门挡住。土地道:“此间必是妖邪赶急钻进去也。行者即使铁棒捎开石块,那妖邪果藏在里面,呼的一声,就跳将出来,举药杵来打。行者轮起铁棒架住,唬得那山神倒退,土地忙奔。那妖邪口里囔囔突突的,骂着山神土地道:“谁教你引着他往这里来找寻!”他支支撑撑的,抵着铁棒,且战且退,奔至空中。 正在危急之际,却又天色晚了。这行者愈发狠性,下毒手,恨不得一棒打杀。忽听得九霄碧汉之间,有人叫道:“大圣,莫动手,莫动手!棍下留情!”行者回头看时,原来是太阴星君,后带着姮娥仙子,降彩云到于当面。慌得行者收了铁棒,躬身施礼道:“老太阴,那里来的?老孙失回避了。”太阴道:“与你对敌的这个妖邪,是我广寒宫捣玄霜仙药之玉兔也。他私自偷开玉关金锁走出宫来,经今一载。我算他目下有伤命之灾,特来救他性命,望大圣看老身饶他罢。”行者喏喏连声,只道:“不敢,不敢!怪道他会使捣药杵!原来是个玉兔儿!老太阴不知,他摄藏了天竺国王之公主,却又假合真形,欲破我圣僧师父之元阳。其情其罪,其实何甘!怎么便可轻恕饶他?”太阴道:“你亦不知。那国王之公主,也不是凡人,原是蟾宫中之素娥。十八年前,他曾把玉兔儿打了一掌,却就思凡下界。一灵之光,遂投胎于国王正宫皇后之腹,当时得以降生。这玉兔儿怀那一掌之仇,故于旧年走出广寒,抛素娥于荒野。但只是不该欲配唐僧,此罪真不可逭。幸汝留心,识破真假,却也未曾伤损你师。万望看我面上,恕他之罪,我收他去也。”行者笑道:“既有这些因果,老孙也不敢抗违。但只是你收了玉兔儿,恐那国王不信,敢烦太阴君同众仙妹将玉兔儿拿到那厢,对国王明证明证。一则显老孙之手段,二来说那素娥下降之因由,然后着那国王取素娥公主之身,以见显报之意也。”太阴君信其言,用手指定妖邪,喝道:“那孽畜还不归正同来!”玉兔儿打个滚,现了原身。真个是—— 缺唇尖齿,长耳稀须。团身一块毛如玉,展足千山蹄若飞。直鼻垂酥,果赛霜华填粉腻;双睛红映,犹欺雪上点胭脂。伏在地,白穰穰一堆素练;伸开腰,白铎铎一架银丝。几番家吸残清露瑶天晓,捣药长生玉杵奇。 那大圣见了不胜欣喜,踏云光向前引导,那太阴君领着众姮娥仙子,带着玉兔儿,径转天竺国界。此时正黄昏,看看月上,到城边,闻得谯楼上擂鼓。那国王与唐僧尚在殿内,八戒沙僧与多官都在阶前,方议退朝,只见正南上一片彩霞,光明如昼。众抬头看处,又闻得孙大圣厉声高叫道:“天竺陛下,请出你那皇后嫔妃看者。这宝幢下乃月宫太阴星君,两边的仙妹是月里嫦娥。这个玉兔儿却是你家的假公主,今现真相也。”那国王急召皇后嫔妃与宫娥彩女等众,朝天礼拜,他和唐僧及多官亦俱望空拜谢。满城中各家各户,也无一人不设香案,叩头念佛。正此观看处,猪八戒动了欲心,忍不住跳在空中,把霓裳仙子抱住道:“姐姐,我与你是旧相识,我和你耍子儿去也。”行者上前揪着八戒,打了两掌骂道:“你这个村泼呆子!此是什么去处,敢动淫心!”八戒道:“拉闲散闷耍子而已!”那太阴君令转仙幢,与众嫦娥收回玉兔,径上月宫而去。 行者把八戒揪落尘埃。这国王在殿上谢了行者,又问前因道:“多感神僧大法力捉了假公主,朕之真公主,却在何处所也?”行者道:“你那真公主也不是凡胎,就是月宫里素娥仙子。因十八年前,他将玉兔儿打了一掌,就思凡下界,投胎在你正宫腹内,生下身来。那玉兔儿怀恨前仇,所以于旧年间偷开玉关金锁走下来,把素娥摄抛荒野,他却变形哄你。这段因果,是太阴君亲口才与我说的。今日既去其假者,明日请御驾去寻其真者。”国王闻说,又心意惭惶,止不住腮边流泪道:“孩儿!我自幼登基,虽城门也不曾出去,却教我那里去寻你也!”行者笑道:“不须烦恼,你公主现在给孤布金寺里装风。今且各散,到天明我还你个真公主便是。”众官又拜伏奏道:“我王且心宽,这几位神僧,乃腾云驾雾之神佛,必知未来过去之因由。明日即烦神僧四众同去一寻,便知端的。”国王依言,即请至留春亭摆斋安歇。此时已近二更,正是那—— 铜壶滴漏月华明,金铎叮当风送声。杜宇正啼春去半,落花无路近三更。 御园寂寞秋千影,碧落空浮银汉横。三市六街无客走,一天星斗夜光晴。 当夜各寝不题。 这一夜,国王退了妖气,陡长精神,至五更三点复出临朝。朝毕,命请唐僧四众议寻公主。长老随至,朝上行礼。大圣三人,一同打个问讯。国王欠身道:“昨所云公主孩儿,敢烦神僧为一寻救。”长老道:“贫僧前日自东来,行至天晚,见一座给孤布金寺,特进求宿,幸那寺僧相待。当晚斋罢,步月闲行,行至布金旧园,观看基址,忽闻悲声入耳。询问其由,本寺一老僧,年已百岁之外,他屏退左右,细细的对我说了一遍,道:‘悲声者,乃旧年春深时,我正明性月,忽然一阵风生,就有悲怨之声。下榻到祗园基上看处,乃是一个女子。询问其故,那女子道,我是天竺国国王公主。因为夜间玩月观花,被风刮至于此。’那老僧多知人礼,即将公主锁在一间僻静房中,惟恐本寺顽僧污染,只说是妖精被我锁住。公主识得此意,日间胡言乱语,讨些茶饭吃了;夜深无人处,思量父母悲啼。那老僧也曾来国打听几番,见公主在宫无恙,所以不敢声言举奏。因见我徒弟有些神通,那老僧千叮万嘱,教贫僧到此查访。不期他原是蟾宫玉兔为妖,假合真形,变作公主模样。他却又有心要破我元阳。幸亏我徒弟施威显法,认出真假,今已被太阴星收去。贤公主见在布金寺装风也。”国王见说此详细,放声大哭。早惊动三宫六院,都来问及前因。无一人不痛哭者。良久,国王又问:“布金寺离城多远?”三藏道:“只有六十里路。”国王遂传旨:“着东西二宫守殿,掌朝太师卫国,朕同正宫皇后帅多官、四神僧,去寺取公主也。” 当时摆驾,一行出朝。你看那行者就跳在空中,把腰一扭,先到了寺里。众僧慌忙跪接道:“老爷去时,与众步行,今日何从天上下来?”行者笑道:“你那老师在于何处?快叫他出来,排设香案接驾。天竺国王、皇后、多官与我师父都来了。”众僧不解其意,即请出那老僧,老僧见了行者,倒身下拜道:“老爷,公主之事如何?”行者把那假公主抛绣球,欲配唐僧,并赶捉赌斗,与太阴星收去玉兔之言,备陈了一遍。那老僧又磕头拜谢,行者搀起道:“且莫拜,且莫拜,快安排接驾。”众僧才知后房里锁得是个女子。一个个惊惊喜喜,便都设了香案,摆列山门之外,穿了袈裟,撞起钟鼓等候。不多时,圣驾早到,果然是—— 缤纷瑞霭满天香,一座荒山倏被祥。虹流千载清河海,电绕长春赛禹汤。 草木沾恩添秀色,野花得润有余芳。古来长者留遗迹,今喜明君降宝堂。 国王到于山门之外,只见那众僧齐齐整整,俯伏接拜,又见孙行者立在中间,国王道:“神僧何先到此?”行者笑道:“老孙把腰略扭一扭儿,就到了,你们怎么就走这半日?”随后唐僧等俱到。长老引驾,到于后面房边,那公主还装风胡说。老僧跪指道:“此房内就是旧年风吹来的公主娘娘。”国王即令开门。随即打开铁锁,开了门。国王与皇后见了公主,认得形容,不顾秽污,近前一把搂抱道:“我的受苦的儿啊!你怎么遭这等折磨,在此受罪!”真是父母子女相逢,比他人不同,三人抱头大哭。哭了一会,叙毕离情,即令取香汤,教公主沐浴更衣,上辇回国。 行者又对国王拱手道:“老孙还有一事奉上。”国王答礼道:“神僧有事吩咐,朕即从之。”行者道:“他这山,名为百脚山。近来说有蜈蚣成精,黑夜伤人,往来行旅,甚为不便。我思蜈蚣惟鸡可以降伏,可选绝大雄鸡千只,撒放山中,除此毒虫。就将此山名改换改换,赐文一道敕封,就当谢此僧存养公主之恩也。”国王甚喜领诺,随差官进城取鸡;又改山名为宝华山,仍着工部办料重修,赐与封号,唤做“敕建宝华山给孤布金寺。”把那老僧封为“报国僧官”,永远世袭,赐俸三十六石。僧众谢了恩,送驾回朝。公主入宫,各各相见,安排筵宴,与公主释闷贺喜。后妃母子,复聚首团囗栾。国王君臣,亦共喜饮宴一宵不题。 次早,国王传旨,召丹青图下圣僧四众喜容,供养在华夷楼上,又请公主新妆重整,出殿谢唐僧四众救苦之恩。谢毕,唐僧辞王西去。那国王那里肯放,大设佳宴,一连吃了五六日,着实好了呆子,尽力放开肚量受用。国王见他们拜佛心重,苦留不住,遂取金银二百锭,宝贝各一盘奉谢,师徒们一毫不受。教摆銮驾,请老师父登辇,差官远送,那后妃并臣民人等俱各叩谢不尽。及至前途,又见众僧叩送,俱不忍相别。行者见送者不肯回去,无已,捻诀往巽地上吹口仙气,一阵暗风,把送的人都迷了眼目,方才得脱身而去。这正是:沐净恩波归了性,出离金海悟真空。毕竟不知前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卻說那唐僧憂憂愁愁,隨着國王至後宮,只聽得鼓樂喧天,隨聞得異香撲鼻,低着頭,不敢仰視。行者暗裏欣然,丁在那毗盧帽頂上,運神光,睜火眼金睛觀看,又只見那兩班綵女,擺列的似蕊宮仙府,勝強似錦帳春風。真個是—— 娉婷嬝娜,玉質冰肌。一雙雙嬌欺楚女,一對對美賽西施。雲髻高盤飛綵鳳,娥眉微顯遠山低。笙簧雜奏,簫鼓頻吹。宮商角徵羽,抑揚高下齊。清歌妙舞常堪愛,錦砌花團色色怡。 行者見師父全不動念,暗自裏咂嘴誇稱道:“好和尚,好和尚!身居錦繡心無愛,足步瓊瑤意不迷。”少時,皇后嬪妃簇擁着公主出支鵲宮,一齊迎接,都道聲:“我王萬歲,萬萬歲!”慌的個長老戰戰兢兢,莫知所措。行者早已知識,見那公主頭頂上微露出一點妖氛,卻也不十分兇惡,即忙爬近耳朵叫道:“師父,公主是個假的。”長老道:“是假的,卻如何教他現相。”行者道:“使出法身,就此拿他也。”長老道:“不可,不可!恐驚了主駕,且待君後退散,再使法力。” 那行者一生性急,那裏容得,大吒一聲,現了本相,趕上前揪住公主罵道:“好孽畜!你在這裏弄假成真,只在此這等受用也盡彀了,心尚不足,還要騙我師父,破他的真陽,遂你的淫性哩!”唬得那國王呆呆掙掙,后妃跌跌爬爬,宮娥綵女,無一個不東躲西藏,各顧性命。好便似—— 春風蕩蕩,秋氣瀟瀟。春風蕩蕩過園林,千花擺動;秋氣瀟瀟來徑苑,萬葉飄搖。刮折牡丹禜檻下,吹歪芍藥臥欄邊。沼岸芙蓉亂撼,臺基菊蕊鋪堆。海棠無力倒塵埃,玫瑰有香眠野徑。春風吹折芰荷楟,冬雪壓歪梅嫩蕊。石榴花瓣,亂落在內院東西;岸柳枝條,斜垂在皇宮南北。好花風雨一宵狂,無數殘紅鋪地錦。 三藏一發慌了手腳,戰兢兢抱住國王,只叫:“陛下,莫怕,莫怕!此是我頑徒使法力,辨真假也。” 卻說那妖精見事不諧,掙脫了手,解剝了衣裳,捽捽頭搖落了釵環首飾,即跑到御花園土地廟裏,取出一條碓嘴樣的短棍,急轉身來亂打行者。行者隨即跟來,使鐵棒劈面相迎。他兩個吆吆喝喝,就在花園鬥起,後卻大顯神通,各駕雲霧,殺在空中。這一場—— 金箍鐵棒有名聲,碓嘴短棍無人識。一個因取真經到此方,一個爲愛奇花來住跡。那怪久知唐聖僧,要求配合元精液。舊年攝去真公主,變作人身欽愛惜。今逢大聖認妖氛,救援活命分虛實。短棍行兇着頂丟,鐵棒施威迎面擊。喧喧嚷嚷兩相持,雲霧滿天遮白日。 他兩個殺在半空賭鬥,嚇得那滿城中百姓心慌,盡朝裏多官膽怕。長老扶着國王,只叫:“休驚!請勸娘娘與衆等莫怕。你公主是個假作真形的,等我徒弟拿住他,方知好歹也。”那些妃子有膽大的,把那衣服釵環拿與皇后看了,道:“這是公主穿的,戴的,今都丟下,精着身子,與那和尚在天上爭打,必定是個妖邪。”此時國王后妃人等才正了性,望空仰視不題。 卻說那妖精與大聖鬥經半日,不分勝敗。行者把棒丟起,叫一聲:“變!”就以一變十,以十變百,以百變千,半天裏,好似蛇遊蟒攪,亂打妖邪。妖邪慌了手腳,將身一閃,化道清風,即奔碧空之上逃走。行者念聲咒語,將鐵棒收做一根,縱祥光一直趕來。將近西天門,望見那旌旗閃灼,行者厲聲高叫道:“把天門的,擋住妖精,不要放他走了!”真個那天門上有護國天王帥領着龐劉苟畢四大元帥,各展兵器攔阻。妖邪不能前進,急回頭,捨死忘生,使短棍又與行者相持。這大聖用心力輪鐵棒,仔細迎着看時,見那短棍兒一頭壯,一頭細,卻似舂碓臼的杵頭模樣,叱吒一聲喝道:“孽畜!你拿的是什麼器械,敢與老孫抵敵!快早降伏,免得這一棒打碎你的天靈!”那妖邪咬着牙道:“你也不知我這兵器!聽我道: 仙根是段羊脂玉,磨琢成形不計年。混沌開時吾已得,洪蒙判處我當先。 源流非比凡間物,本性生來在上天。一體金光和四相,五行瑞氣合三元。 隨吾久住蟾宮內,伴我常居桂殿邊。因爲愛花垂世境,故來天竺假嬋娟。 與君共樂無他意,欲配唐僧了宿緣。你怎欺心破佳偶,死尋趕戰逞兇頑! 這般器械名頭大,在你金箍棒子前。廣寒宮裏搗藥杵,打人一下命歸泉! 行者聞說,呵呵冷笑道:“好孽畜啊!你既住在蟾宮之內,就不知老孫的手段?你還敢在此支吾?快早現相降伏,饒你性命!”那怪道:“我認得你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弼馬溫,理當讓你。但只是破人親事,如殺父母之仇,故此情理不甘,要打你欺天罔上的弼馬溫!”那大聖惱得是弼馬溫三字,他聽得此言,心中大怒,舉鐵棒劈面就打。那妖邪輪杵來迎,就於西天門前,發狠相持。這一場—— 金箍棒,搗藥杵,兩般仙器真堪比。那個爲結婚姻降世間,這個因保唐僧到這裏。原來是國王沒正經,愛花引得妖邪喜。致使如今恨苦爭,兩家都把頑心起。一衝一撞賭輸贏,曖語曖言齊鬥嘴。藥杵英雄世罕稀,鐵棒神威還更美。金光湛湛幌天門,彩霧輝輝連地裏。來往戰經十數回,妖邪力弱難搪抵。 那妖精與行者又鬥了十數回,見行者的棒勢緊密,料難取勝,虛丟一杵,將身幌一幌,金光萬道,徑奔正南上敗走,大聖隨後追襲,忽至一座大山,妖精按金光,鑽入山洞,寂然不見。又恐他遁身回國,暗害唐僧,他認了這山的規模,返雲頭徑轉國內。 此時有申時矣。那國王正扯着三藏,戰戰兢兢只叫:“聖僧救我!”那些嬪妃皇后也正愴惶,只見大聖自雲端裏落將下來,叫道:“師父,我來也!”三藏道:“悟空立住,不可驚了聖躬。我問你,假公主之事,端的如何?”行者立於支鵲宮外,叉手當胸道:“假公主是個妖邪。初時與他打了半日,他戰不過我,化道清風,徑往天門上跑,是我吆喝天神擋住。他現了相,又與我鬥到十數合,又將身化作金光,敗回正南上一座山上。我急追至山,無處尋覓,恐怕他來此害你,特地回顧也。”國王聽說,扯着唐僧問道:“既然假公主是個妖邪,我真公主在於何處?”行者應聲道:“待我拿住假公主,你那真公主自然來也。”那后妃等聞得此言,都解了恐懼,一個個上前拜告道:“望聖僧救得我真公主來,分了明暗,必當重謝,”行者道:“此間不是我們說話處,請陛下與我師出宮上殿,娘娘等各轉各宮,召我師弟八戒沙僧來保護師父,我卻好去降妖。一則分了內外,二則免我懸心,謹當辨明,以表我一場心力。”國王依言,感謝不已,遂與唐僧攜手出宮,徑至殿上,衆后妃各各回宮。一壁廂教備素膳,一壁廂請八戒沙僧。須臾間,二人早至。行者備言前事,教他兩個用心護持。這大聖縱筋斗雲,飛空而去,那殿前多官,一個個望空禮拜不題。 孫大聖徑至正南方那座山上尋找。原來那妖邪敗了陣,到此山,鑽入窩中,將門兒使石塊擋塞,虛怯怯藏隱不出。行者尋一會不見動靜,心甚焦惱,捻着訣,念動真言,喚出那山中土地山神審問。少時,二神至了,叫頭道:“不知不知,知當遠接。萬望恕罪!”行者道:“我且不打你,我問你:這山叫做什麼名字?此處有多少妖精?從實說來,饒你罪過。”二神告道:“大聖,此山喚做毛穎山,山中只有三處兔穴。亙古至今沒甚妖精,乃五環之福地也。大聖要尋妖精,還是西天路上去有。”行者道:“老孫到了西天天竺國,那國王有個公主被個妖精攝去,拋在荒野,他就變做公主模樣,戲哄國王,結綵樓,拋繡球,欲招駙馬。我保唐僧至其樓下,被他有心打着唐僧,欲爲配偶,誘取元陽。是我識破,就於宮中現身捉獲。他就脫了人衣、首飾,使一條短棍,喚名搗藥杵,與我鬥了半日,他就化清風而去。被老孫趕至西天門,又鬥有十數合,他料不能勝,復化金光,逃至此處,如何不見?” 二神聽說,即引行者去那三窟中尋找,始於山腳下窟邊看處,亦有幾個草兔兒,也驚得走了。尋至絕頂上窟中看時,只見兩塊大石頭,將窟門擋住。土地道:“此間必是妖邪趕急鑽進去也。行者即使鐵棒捎開石塊,那妖邪果藏在裏面,呼的一聲,就跳將出來,舉藥杵來打。行者輪起鐵棒架住,唬得那山神倒退,土地忙奔。那妖邪口裏囔囔突突的,罵着山神土地道:“誰教你引着他往這裏來找尋!”他支支撐撐的,抵着鐵棒,且戰且退,奔至空中。 正在危急之際,卻又天色晚了。這行者愈發狠性,下毒手,恨不得一棒打殺。忽聽得九霄碧漢之間,有人叫道:“大聖,莫動手,莫動手!棍下留情!”行者回頭看時,原來是太陰星君,後帶着姮娥仙子,降彩雲到於當面。慌得行者收了鐵棒,躬身施禮道:“老太陰,那裏來的?老孫失迴避了。”太陰道:“與你對敵的這個妖邪,是我廣寒宮搗玄霜仙藥之玉兔也。他私自偷開玉關金鎖走出宮來,經今一載。我算他目下有傷命之災,特來救他性命,望大聖看老身饒他罷。”行者喏喏連聲,只道:“不敢,不敢!怪道他會使搗藥杵!原來是個玉兔兒!老太陰不知,他攝藏了天竺國王之公主,卻又假合真形,欲破我聖僧師父之元陽。其情其罪,其實何甘!怎麼便可輕恕饒他?”太陰道:“你亦不知。那國王之公主,也不是凡人,原是蟾宮中之素娥。十八年前,他曾把玉兔兒打了一掌,卻就思凡下界。一靈之光,遂投胎於國王正宮皇后之腹,當時得以降生。這玉兔兒懷那一掌之仇,故於舊年走出廣寒,拋素娥於荒野。但只是不該欲配唐僧,此罪真不可逭。幸汝留心,識破真假,卻也未曾傷損你師。萬望看我面上,恕他之罪,我收他去也。”行者笑道:“既有這些因果,老孫也不敢抗違。但只是你收了玉兔兒,恐那國王不信,敢煩太陰君同衆仙妹將玉兔兒拿到那廂,對國王明證明證。一則顯老孫之手段,二來說那素娥下降之因由,然後着那國王取素娥公主之身,以見顯報之意也。”太陰君信其言,用手指定妖邪,喝道:“那孽畜還不歸正同來!”玉兔兒打個滾,現了原身。真個是—— 缺脣尖齒,長耳稀須。團身一塊毛如玉,展足千山蹄若飛。直鼻垂酥,果賽霜華填粉膩;雙睛紅映,猶欺雪上點胭脂。伏在地,白穰穰一堆素練;伸開腰,白鐸鐸一架銀絲。幾番家吸殘清露瑤天曉,搗藥長生玉杵奇。 那大聖見了不勝欣喜,踏雲光向前引導,那太陰君領着衆姮娥仙子,帶着玉兔兒,徑轉天竺國界。此時正黃昏,看看月上,到城邊,聞得譙樓上擂鼓。那國王與唐僧尚在殿內,八戒沙僧與多官都在階前,方議退朝,只見正南上一片彩霞,光明如晝。衆擡頭看處,又聞得孫大聖厲聲高叫道:“天竺陛下,請出你那皇后嬪妃看者。這寶幢下乃月宮太陰星君,兩邊的仙妹是月裏嫦娥。這個玉兔兒卻是你家的假公主,今現真相也。”那國王急召皇后嬪妃與宮娥綵女等衆,朝天禮拜,他和唐僧及多官亦俱望空拜謝。滿城中各家各戶,也無一人不設香案,叩頭唸佛。正此觀看處,豬八戒動了欲心,忍不住跳在空中,把霓裳仙子抱住道:“姐姐,我與你是舊相識,我和你耍子兒去也。”行者上前揪着八戒,打了兩掌罵道:“你這個村潑呆子!此是什麼去處,敢動淫心!”八戒道:“拉閒散悶耍子而已!”那太陰君令轉仙幢,與衆嫦娥收回玉兔,徑上月宮而去。 行者把八戒揪落塵埃。這國王在殿上謝了行者,又問前因道:“多感神僧大法力捉了假公主,朕之真公主,卻在何處所也?”行者道:“你那真公主也不是凡胎,就是月宮裏素娥仙子。因十八年前,他將玉兔兒打了一掌,就思凡下界,投胎在你正宮腹內,生下身來。那玉兔兒懷恨前仇,所以於舊年間偷開玉關金鎖走下來,把素娥攝拋荒野,他卻變形哄你。這段因果,是太陰君親口才與我說的。今日既去其假者,明日請御駕去尋其真者。”國王聞說,又心意慚惶,止不住腮邊流淚道:“孩兒!我自幼登基,雖城門也不曾出去,卻教我那裏去尋你也!”行者笑道:“不須煩惱,你公主現在給孤布金寺裏裝風。今且各散,到天明我還你個真公主便是。”衆官又拜伏奏道:“我王且心寬,這幾位神僧,乃騰雲駕霧之神佛,必知未來過去之因由。明日即煩神僧四衆同去一尋,便知端的。”國王依言,即請至留春亭擺齋安歇。此時已近二更,正是那—— 銅壺滴漏月華明,金鐸叮噹風送聲。杜宇正啼春去半,落花無路近三更。 御園寂寞鞦韆影,碧落空浮銀漢橫。三市六街無客走,一天星斗夜光晴。 當夜各寢不題。 這一夜,國王退了妖氣,陡長精神,至五更三點復出臨朝。朝畢,命請唐僧四衆議尋公主。長老隨至,朝上行禮。大聖三人,一同打個問訊。國王欠身道:“昨所云公主孩兒,敢煩神僧爲一尋救。”長老道:“貧僧前日自東來,行至天晚,見一座給孤布金寺,特進求宿,幸那寺僧相待。當晚齋罷,步月閒行,行至布金舊園,觀看基址,忽聞悲聲入耳。詢問其由,本寺一老僧,年已百歲之外,他屏退左右,細細的對我說了一遍,道:‘悲聲者,乃舊年春深時,我正明性月,忽然一陣風生,就有悲怨之聲。下榻到祗園基上看處,乃是一個女子。詢問其故,那女子道,我是天竺國國王公主。因爲夜間玩月觀花,被風颳至於此。’那老僧多知人禮,即將公主鎖在一間僻靜房中,惟恐本寺頑僧污染,只說是妖精被我鎖住。公主識得此意,日間胡言亂語,討些茶飯吃了;夜深無人處,思量父母悲啼。那老僧也曾來國打聽幾番,見公主在宮無恙,所以不敢聲言舉奏。因見我徒弟有些神通,那老僧千叮萬囑,教貧僧到此查訪。不期他原是蟾宮玉兔爲妖,假合真形,變作公主模樣。他卻又有心要破我元陽。幸虧我徒弟施威顯法,認出真假,今已被太陰星收去。賢公主見在布金寺裝風也。”國王見說此詳細,放聲大哭。早驚動三宮六院,都來問及前因。無一人不痛哭者。良久,國王又問:“布金寺離城多遠?”三藏道:“只有六十里路。”國王遂傳旨:“着東西二宮守殿,掌朝太師衛國,朕同正宮皇后帥多官、四神僧,去寺取公主也。” 當時擺駕,一行出朝。你看那行者就跳在空中,把腰一扭,先到了寺裏。衆僧慌忙跪接道:“老爺去時,與衆步行,今日何從天上下來?”行者笑道:“你那老師在於何處?快叫他出來,排設香案接駕。天竺國王、皇后、多官與我師父都來了。”衆僧不解其意,即請出那老僧,老僧見了行者,倒身下拜道:“老爺,公主之事如何?”行者把那假公主拋繡球,欲配唐僧,並趕捉賭鬥,與太陰星收去玉兔之言,備陳了一遍。那老僧又磕頭拜謝,行者攙起道:“且莫拜,且莫拜,快安排接駕。”衆僧才知後房裏鎖得是個女子。一個個驚驚喜喜,便都設了香案,擺列山門之外,穿了袈裟,撞起鐘鼓等候。不多時,聖駕早到,果然是—— 繽紛瑞靄滿天香,一座荒山倏被祥。虹流千載清河海,電繞長春賽禹湯。 草木沾恩添秀色,野花得潤有餘芳。古來長者留遺蹟,今喜明君降寶堂。 國王到于山門之外,只見那衆僧齊齊整整,俯伏接拜,又見孫行者立在中間,國王道:“神僧何先到此?”行者笑道:“老孫把腰略扭一扭兒,就到了,你們怎麼就走這半日?”隨後唐僧等俱到。長老引駕,到於後面房邊,那公主還裝風胡說。老僧跪指道:“此房內就是舊年風吹來的公主娘娘。”國王即令開門。隨即打開鐵鎖,開了門。國王與皇后見了公主,認得形容,不顧穢污,近前一把摟抱道:“我的受苦的兒啊!你怎麼遭這等折磨,在此受罪!”真是父母子女相逢,比他人不同,三人抱頭大哭。哭了一會,敘畢離情,即令取香湯,教公主沐浴更衣,上輦回國。 行者又對國王拱手道:“老孫還有一事奉上。”國王答禮道:“神僧有事吩咐,朕即從之。”行者道:“他這山,名爲百腳山。近來說有蜈蚣成精,黑夜傷人,往來行旅,甚爲不便。我思蜈蚣惟雞可以降伏,可選絕大雄雞千隻,撒放山中,除此毒蟲。就將此山名改換改換,賜文一道敕封,就當謝此僧存養公主之恩也。”國王甚喜領諾,隨差官進城取雞;又改山名爲寶華山,仍着工部辦料重修,賜與封號,喚做“敕建寶華山給孤布金寺。”把那老僧封爲“報國僧官”,永遠世襲,賜俸三十六石。僧衆謝了恩,送駕回朝。公主入宮,各各相見,安排筵宴,與公主釋悶賀喜。后妃母子,復聚首團囗欒。國王君臣,亦共喜飲宴一宵不題。 次早,國王傳旨,召丹青圖下聖僧四衆喜容,供養在華夷樓上,又請公主新妝重整,出殿謝唐僧四衆救苦之恩。謝畢,唐僧辭王西去。那國王那裏肯放,大設佳宴,一連吃了五六日,着實好了呆子,盡力放開肚量受用。國王見他們拜佛心重,苦留不住,遂取金銀二百錠,寶貝各一盤奉謝,師徒們一毫不受。教擺鑾駕,請老師父登輦,差官遠送,那后妃並臣民人等俱各叩謝不盡。及至前途,又見衆僧叩送,俱不忍相別。行者見送者不肯回去,無已,捻訣往巽地上吹口仙氣,一陣暗風,把送的人都迷了眼目,方纔得脫身而去。這正是:沐淨恩波歸了性,出離金海悟真空。畢竟不知前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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