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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 · 传 · 隽疏于薛平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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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固

东汉扶风安陵人,字孟坚。班彪子。博学能文,续父所著《史记后传》未竟之业,被诬私修国史,下狱。弟班超上书力辩,乃获释。明帝重其学,除兰台令史,迁为郎,典校秘书,奉诏续成其父书。潜心二十余年,至章帝建初中修成《汉书》,当世重之。迁玄武司马,撰《白虎通德论》。和帝永元元年,随窦宪征匈奴,为中护军。宪败,受牵连,死狱中。善辞赋,有《两都赋》、《幽通赋》、《典引》等。后人辑有《班兰台集》。
原文

隽不疑字曼倩,勃海人也。治《春秋》,为郡文学,进退必以礼,名闻州郡。 武帝末,郡国盗贼群起,暴胜之为直指使者,衣绣衣,持斧,逐捕盗贼,督课郡国,东至海,以军兴诛不从命者,威振州郡。胜之素闻不疑贤,至勃海,遣吏请与相见。不疑冠进贤冠,带櫑具剑,佩环玦,褒衣博带,盛服至门上谒。门下欲使解剑,不疑曰:“剑者,君子武备,所以卫身,不可解。请退。”吏白胜之。胜之开阁延请,望见不疑容貌尊严,衣冠甚伟,胜之躧履起迎。登堂坐定,不疑据地曰:“窃伏海濒,闻暴公子威名旧矣,今乃承颜接辞。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永终天禄。”胜之知不疑非庸人,敬纳其戒,深接以礼意,问当世所施行。门下诸从事皆州郡选吏,侧听不疑,莫不惊骇。至昏夜,罢去。胜之遂表荐不疑,征诣公车,拜为青州刺史。 久之,武帝崩,昭帝即位,而齐孝王孙刘泽交结郡国豪桀谋反,欲先杀青州刺史。不疑发觉,收捕,皆伏其辜。擢为京兆尹,赐钱百万。京师吏民敬其威信。每行县录囚徒还,其母辄问不疑:“有所平反,活几何人?”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为饮食言语异于他时;或亡所出,母怒,为之不食。故不疑为吏,严而不残。 始元五年,有一男子乘黄犊车,建黄旐,衣黄襜褕,著黄冒,诣北阙,自谓卫太子。公车以闻,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京兆尹不疑后到,叱从吏收缚。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诸君何患于卫太子!昔蒯聩违命出奔,辄距而不纳,《春秋》是之。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遂送诏狱。 天子与大将军霍光闻而嘉之,曰:“公卿大臣当用经术明于大谊。”由是名声重于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大将军光欲以女妻之,不疑固辞,不肯当。久之,以病免,终于家。京师纪之。后赵广汉为京兆尹,言:“我禁奸止邪,行于吏民,至于朝廷事,不及不疑远甚。”廷尉验治何人,竟得奸诈。本夏阳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为事。有故太子舍人尝从方遂卜,谓曰:“子状貌甚似卫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几得以富贵,即诈自称诣阙,廷尉逮召乡里知识者张宗禄等,方遂坐诬罔不道,要斩东市。一云姓张名延年。 疏广字仲翁,东海兰陵人也。少好学,明《春秋》,家居教授,学者自远方至。征为博士、太中大夫。地节三年,立皇太子,选丙吉为太傅,广为少傅,数月,吉迁御史大夫,广徙为太傅。 广兄子受字公子,亦以贤良举为太子家令。受好礼恭谨,敏而有辞。宣帝幸太子宫,受迎谒应对,及置酒宴,奉觞上寿,辞礼闲雅,上甚欢说。顷之,拜受为少傅。 太子外祖父特进平恩侯许伯以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将舜监护太子家。上以问广,广对曰:“太子国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独亲外家许氏。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属已备,今复使舜护太子家,视陋,非所以广太子德于天下也。”上善其言,以语丞相魏相,相免冠谢曰:“此非臣等所能及。”广由是见器重,数受赏赐。太子每朝,因进见,太傅在前,少傅在后。父子并为师傅,朝廷以为荣。 在位五岁,皇太子年十二,通《论语》、《孝经》。广谓受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今仕官至二千石,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岂如父子相随出关,归老故乡,以寿命终,不亦善乎?”受叩头曰:“从大人议。”即日父子俱移病。满三月赐告,广遂称笃,上疏乞骸骨。上以其年笃老,皆许之,加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赠以五十斤。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道,供张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两,辞决而去。及道路观者皆曰:“贤哉二大夫!”或叹息为之下泣。 广既归乡里,日令家共具设酒食,请族人故旧宾客,与相娱乐。数问其家金余尚有几所,趣卖以共具。居岁余,广子孙窃谓其昆弟老人广所爱信者曰:“子孙几及君时颇立产业基址,今日饮食,费且尽。宜从丈人所,劝说君买田宅。”老人即以闲暇时为广言此计,广曰:“吾凯老悖不念子孙哉?顾自有旧田庐,令子孙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与凡人齐。今复增益之以为赢余,但教子孙怠惰耳。贤而多财,则捐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且夫富者,众人之怨也;吾既亡以教化子孙,不欲益其过而生怨。又此金者,圣主所以惠养老臣也,故乐与乡党宗族共飨其赐,以尽吾余日,不亦可乎!”于是族人说服。皆以寿终。 于定国字曼倩,东海郯人也。其父于公为县狱吏、郡决曹,决狱平,罗文法者于公所决皆不恨。郡中为之生立祠,号曰于公祠。 东海有孝妇,少寡,亡子,养姑甚谨,姑欲嫁之,终不肯。姑谓邻人曰:“孝妇事我勤苦,哀其亡子守寡。我老,久累丁壮,奈何?”其后姑自经死,姑女告吏:“妇杀我母”。吏捕孝妇,孝妇辞不杀姑。吏验治,孝妇自诬服。具狱上府,于公以为此妇养姑十余年,以孝闻,必不杀也。太守不听,于公争之,弗能得,乃抱其具狱,哭于府上,因辞疾去。太守竟论杀孝妇。郡中枯旱三年。后太守至,卜筮其故,于公曰:“孝妇不当死,前太守强断之,咎党在是乎?”于是太守杀牛自祭孝妇冢,因表其墓,天立大雨,岁孰。郡中以此大敬重于公。 定国少学法于父,父死,后定国亦为狱中、郡决曹,补廷尉史,以选与御史中丞从事治反者狱,以材高举侍御史,迁御史中丞。会昭帝崩,昌邑王征即位,行淫乱,定国上书谏。后王废,宣帝立,大将军光领尚书事,条奏群臣谏昌邑王者皆超迁。定国由是为光禄大夫,平尚书事,甚见任用。数年,迁水衡都尉,超过廷尉。 定国乃迎师学《春秋》,身执经,北面备弟子礼。为人廉恭,尤重经术士,虽卑贱徒步往过,定国皆与钧礼,恩敬甚备,学士咸称焉。其决疑平法,务在哀鳏寡,罪疑从轻。加审慎之心。朝廷称之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冤。”定国食酒至数石不乱,冬月治请谳,饮酒益精明。为廷尉十八岁,迁御史大夫。 甘露中,代黄霸为丞相,封西平侯。三年,宣帝崩,元帝立,以定国任职旧臣,敬重之。时陈万年为御史大夫,与定国并位八年,论议无所拂。后贡禹代为御史大夫,数处驳议,定国明习政事,率常丞相议可。然上始即位,关东连年被灾害,民流入关,言事者归咎于大臣。上于是数以朝日引见丞相、御史,入受诏,条责以职事,曰:“恶吏负贼,妄意良民,至亡辜死。或盗贼发,吏不亟追而反系亡家,后不敢复告,以故浸广。民多冤结,州郡不理,连上书者交于阙廷。二千石选举不实,是以在位多不任职。民田有灾害,吏不肯除,收趣其租,以故重困。关东流民饥寒疾疫,已诏吏转漕,虚仓廪开府臧相振救,赐寒者衣,至春犹恐不赡。今丞相、御史将欲何施以塞此咎?悉意条状,陈朕过失。”定国上书谢罪。 永光元年,春霜夏寒,日青亡光,上复以诏条责曰:“郎有从东方来者,言民父子相弃。丞相、御史案事之吏匿不言邪?将从东方来者加增之也?何以错缪至是?欲知其实。方今年岁未可预知也,即有水旱,其忧不细。公卿有可以防其未然,救其已然者不?各以诚对,毋有所讳。”定国惶恐,上书自劾,归侯印,乞骸骨。上报曰:“君相朕躬,不敢怠息,万方之事,大录于君。能毋过者,其唯圣人。方今承周、秦之敝,俗化陵夷,民寡礼谊,阴阳不调,灾咎之发,不为一端而作,自圣人推类以记,不敢专也,况于非圣者乎!日夜惟思所以,未能尽明。经曰:‘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君虽任职,何必颛焉?其勉察郡国守相群牧,非其人者毋令久贼民。永执纲纪,务悉聪明,强食慎疾。”定国遂称笃,固辞。上乃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就第。数岁,七十余薨。谥曰安侯。 子永嗣。少时,耆酒多过失,年且三十,乃折节修行,以父任为侍中中郎将、长水校尉。定国死,居丧如礼,孝行闻。由是以列侯为散骑、光禄勋,至御史大夫。尚馆陶公主施。施者,宣帝长女,成帝姑也,贤有行,永以选尚焉。上方欲相之,会永薨。子恬嗣。恬不肖,薄于行。 始,定国父于公,其闾门坏,父老方共治之。于公谓曰:“少高大闾门,令容驷马高盖车。我治狱多阴德,未尝有所冤,子孙必有兴者。”至定国为丞相,永为御史大夫,封侯传世云。 薛广德字长卿,沛郡相人也。以《鲁诗》教授楚国,龚胜、舍师事焉。萧望之为御史大夫,除广德为属,数与论议,器之,荐广德经行宜充本朝。为博士,论石渠,迁谏大夫,代贡禹为长信少府、御史大夫。 广德为人温雅有酝藉。及为三公,直言谏争。始拜旬日间,上幸甘泉,郊泰时畤,礼毕,因留射猎。广德上书曰:“窃见关东困极,人民流离。陛下日撞亡秦之钟,听郑、卫之乐,臣诚悼之。今士卒暴露,从官劳倦,愿队下亟反官,思与百姓同忧乐,天下幸甚。”上即日还。其秋,上酎祭宗庙,出便门,欲御楼船,广德当乘舆车,免冠顿首曰:“宜从桥。”诏曰:“大夫冠。”广德曰:“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血污车轮,陛下不得入庙矣!”上不说。先驱光禄大夫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御史大夫言可听。”上曰:“晓人不当如是邪!”乃从桥。 后月余,以岁恶民流,与丞相定国、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俱乞骸骨,皆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广德为御史大夫,凡十月免。东归沛,太守迎之界上。沛以为荣,县其安车传子孙。 平当字子思,祖父以訾百万,自下邑徙平陵。当少为大行治礼丞,功次补大鸿胪文学,察廉为顺阳长、栒邑令,以明经为博士,公卿荐当论议通明,给事中。每有灾异,当辄傅经术,言得失。文雅虽不能及萧望之、匡衡,然指意略同。 自元帝时,韦玄成为丞相,奏罢太上皇寝庙园,当上书言:“臣闻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三十年之间,道德和洽,制礼兴乐,灾害不生,祸乱不作。今圣汉受命而王,继体承业二百余年,孜孜不怠,政令清矣。然风俗未和,阴阳未调,灾害数见,意者大本有不立与?何德化休征不应之久也!祸福不虚,必有因而至者焉。宜深迹其道而务修其本。昔者帝尧南面而治,先‘克胆俊德,以亲九族’,而化及万国《孝经》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夫孝子善述人之志,周公既成文、武之业而制作礼乐,修严父配天之事,知文王不欲以子临父,故推而序之,上极于后稷而以配天。此圣人之德,亡以加于孝也。高皇帝圣德受命,有天下,尊太上皇,犹周文、武之追王太王、王季也。此汉之始祖,后嗣所宜尊奉以广盛德,孝之至也。《书》云:‘正稽古建功立事,可以永年,传于亡穷。’”上纳其言,下诏复太上皇寝庙园。 顷之,使行流民幽州。举奏刺史二千石劳徕有意者,言勃海盐池可且勿禁,以救民急。所过见称,奉使者十一人,为最,迁丞相司直。坐法,左迁逆方刺史,复征入为太中大夫给事中,累迁长信少府、大鸿胪、光禄勋。 先是,太后姊子卫尉淳于长白言昌陵不可成,下有司议。当以为作治连年,可遂就。上既罢昌陵,以长首建忠策,复下公卿议封长。当又以为长虽有善言,不应封爵之科。坐前议不正,左迁钜鹿太守。后上遂封上。当以经明《禹贡》,使行河,为骑都尉,领河堤。 哀帝即位,征当为光禄大夫、诸吏、散骑,复为光禄勋、御史大夫,至丞相。以冬月,赐爵关内侯。明年春,上使使者召,欲封当。当病笃,不应召。室家或谓当:“不可强起受侯印为子孙耶?”当曰:“吾居大位,已负素餐之责矣,起受侯印,还卧而死,死有余罪。今不起者,所以为子孙也。”遂上书乞骸骨。上报曰:“朕选于众,以君为相,视事日寡,辅政未久,阴阳不调,冬无大雪,旱气为灾,朕之不德,何必君罪?君何疑而上书乞骸骨,归关内侯爵邑?使尚书令谭赐君养牛一,上尊酒十石。君其勉致医药以自持。”后月余,卒。子晏以明经历位大司徒,封防乡侯。汉兴,唯韦、平父子至宰相。 鼓宣字子佩,淮阳阳夏人也。治《易》,事张禹,举为博士,迁东平太傅。禹以帝师见尊信,荐宣经明有威重,可任政事,繇是入为右扶风,迁廷尉,以王国人出为太原太守。数年,复入为大司农、光禄勋、右将军。哀帝即位,徙为左将军。岁余,上欲令丁、傅处爪牙官,乃策宣曰:“有司数奏言诸侯国人不得宿卫,将军不宜典兵马,处大位。朕唯将军任汉将之重,而子又前取淮阳王女,婚姻不绝,非国之制。使光禄大夫曼赐将军黄金五十斤、安车驷马,其上左将军印绶,以关内侯归家。” 宣罢数岁,谏大夫鲍宣数荐宣。会元寿元年正月朔日蚀,鲍宣复言,上乃召宣为光禄大夫,迁御史大夫,转为大司空,封长平侯。 会哀帝崩,新都侯王莽为大司马,秉政专权。宣上书言:“三公鼎足承君,一足不任,则覆乱美实。臣资性浅薄,年齿老眊,数伏疾病,昏乱遗忘,愿上大司空、长平侯印绶,乞骸骨归乡里,俟置沟壑。”莽白太后,策宣曰:“惟君视事日寡,功德未效,迫于老眊昏乱,非所以辅国家、绥海内也。使光禄勋丰册诏君,其上大司空印绶,便就国。”莽恨宣求退,故不赐黄金、安车驷马。宣居国数年,薨,谥曰顷侯。传子至孙,王莽败,乃绝。 赞曰:隽不疑学以从政,临事不惑,遂立名迹,终始可述。疏广行止足之计,免辱殆之累,亦其次也。于安国父子哀鳏哲狱,为任职臣。薛广德保县车之荣,平当逡遁有耻,彭宣见险而止,异乎“苟患失之”者矣。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雋不疑字曼倩,勃海人也。治《春秋》,爲郡文學,進退必以禮,名聞州郡。 武帝末,郡國盜賊羣起,暴勝之爲直指使者,衣繡衣,持斧,逐捕盜賊,督課郡國,東至海,以軍興誅不從命者,威振州郡。勝之素聞不疑賢,至勃海,遣吏請與相見。不疑冠進賢冠,帶櫑具劍,佩環玦,褒衣博帶,盛服至門上謁。門下欲使解劍,不疑曰:“劍者,君子武備,所以衛身,不可解。請退。”吏白勝之。勝之開閣延請,望見不疑容貌尊嚴,衣冠甚偉,勝之躧履起迎。登堂坐定,不疑據地曰:“竊伏海瀕,聞暴公子威名舊矣,今乃承顏接辭。凡爲吏,太剛則折,太柔則廢,威行施之以恩,然後樹功揚名,永終天祿。”勝之知不疑非庸人,敬納其戒,深接以禮意,問當世所施行。門下諸從事皆州郡選吏,側聽不疑,莫不驚駭。至昏夜,罷去。勝之遂表薦不疑,徵詣公車,拜爲青州刺史。 久之,武帝崩,昭帝即位,而齊孝王孫劉澤交結郡國豪桀謀反,欲先殺青州刺史。不疑發覺,收捕,皆伏其辜。擢爲京兆尹,賜錢百萬。京師吏民敬其威信。每行縣錄囚徒還,其母輒問不疑:“有所平反,活幾何人?”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爲飲食言語異於他時;或亡所出,母怒,爲之不食。故不疑爲吏,嚴而不殘。 始元五年,有一男子乘黃犢車,建黃旐,衣黃襜褕,著黃冒,詣北闕,自謂衛太子。公車以聞,詔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萬人。右將軍勒兵闕下,以備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並莫敢發言。京兆尹不疑後到,叱從吏收縛。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諸君何患於衛太子!昔蒯聵違命出奔,輒距而不納,《春秋》是之。衛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來自詣,此罪人也。”遂送詔獄。 天子與大將軍霍光聞而嘉之,曰:“公卿大臣當用經術明於大誼。”由是名聲重於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大將軍光欲以女妻之,不疑固辭,不肯當。久之,以病免,終於家。京師紀之。後趙廣漢爲京兆尹,言:“我禁奸止邪,行於吏民,至於朝廷事,不及不疑遠甚。”廷尉驗治何人,竟得奸詐。本夏陽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爲事。有故太子舍人嘗從方遂卜,謂曰:“子狀貌甚似衛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幾得以富貴,即詐自稱詣闕,廷尉逮召鄉里知識者張宗祿等,方遂坐誣罔不道,要斬東市。一雲姓張名延年。 疏廣字仲翁,東海蘭陵人也。少好學,明《春秋》,家居教授,學者自遠方至。徵爲博士、太中大夫。地節三年,立皇太子,選丙吉爲太傅,廣爲少傅,數月,吉遷御史大夫,廣徙爲太傅。 廣兄子受字公子,亦以賢良舉爲太子家令。受好禮恭謹,敏而有辭。宣帝幸太子宮,受迎謁應對,及置酒宴,奉觴上壽,辭禮閒雅,上甚歡說。頃之,拜受爲少傅。 太子外祖父特進平恩侯許伯以爲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將舜監護太子家。上以問廣,廣對曰:“太子國儲副君,師友必於天下英俊,不宜獨親外家許氏。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屬已備,今復使舜護太子家,視陋,非所以廣太子德於天下也。”上善其言,以語丞相魏相,相免冠謝曰:“此非臣等所能及。”廣由是見器重,數受賞賜。太子每朝,因進見,太傅在前,少傅在後。父子併爲師傅,朝廷以爲榮。 在位五歲,皇太子年十二,通《論語》、《孝經》。廣謂受曰:“吾聞‘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今仕官至二千石,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懼有後悔,豈如父子相隨出關,歸老故鄉,以壽命終,不亦善乎?”受叩頭曰:“從大人議。”即日父子俱移病。滿三月賜告,廣遂稱篤,上疏乞骸骨。上以其年篤老,皆許之,加賜黃金二十斤,皇太子贈以五十斤。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設祖道,供張東都門外,送者車數百兩,辭決而去。及道路觀者皆曰:“賢哉二大夫!”或嘆息爲之下泣。 廣既歸鄉里,日令家共具設酒食,請族人故舊賓客,與相娛樂。數問其家金餘尚有幾所,趣賣以共具。居歲餘,廣子孫竊謂其昆弟老人廣所愛信者曰:“子孫幾及君時頗立產業基址,今日飲食,費且盡。宜從丈人所,勸說君買田宅。”老人即以閒暇時爲廣言此計,廣曰:“吾凱老悖不念子孫哉?顧自有舊田廬,令子孫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與凡人齊。今復增益之以爲贏餘,但教子孫怠惰耳。賢而多財,則捐其志;愚而多財,則益其過。且夫富者,衆人之怨也;吾既亡以教化子孫,不欲益其過而生怨。又此金者,聖主所以惠養老臣也,故樂與鄉黨宗族共饗其賜,以盡吾餘日,不亦可乎!”於是族人說服。皆以壽終。 於定國字曼倩,東海郯人也。其父於公爲縣獄吏、郡決曹,決獄平,羅文法者於公所決皆不恨。郡中爲之生立祠,號曰於公祠。 東海有孝婦,少寡,亡子,養姑甚謹,姑欲嫁之,終不肯。姑謂鄰人曰:“孝婦事我勤苦,哀其亡子守寡。我老,久累丁壯,奈何?”其後姑自經死,姑女告吏:“婦殺我母”。吏捕孝婦,孝婦辭不殺姑。吏驗治,孝婦自誣服。具獄上府,於公以爲此婦養姑十餘年,以孝聞,必不殺也。太守不聽,於公爭之,弗能得,乃抱其具獄,哭於府上,因辭疾去。太守竟論殺孝婦。郡中枯旱三年。後太守至,卜筮其故,於公曰:“孝婦不當死,前太守強斷之,咎黨在是乎?”於是太守殺牛自祭孝婦冢,因表其墓,天立大雨,歲孰。郡中以此大敬重於公。 定國少學法於父,父死,後定國亦爲獄中、郡決曹,補廷尉史,以選與御史中丞從事治反者獄,以材高舉侍御史,遷御史中丞。會昭帝崩,昌邑王徵即位,行淫亂,定國上書諫。后王廢,宣帝立,大將軍光領尚書事,條奏羣臣諫昌邑王者皆超遷。定國由是爲光祿大夫,平尚書事,甚見任用。數年,遷水衡都尉,超過廷尉。 定國乃迎師學《春秋》,身執經,北面備弟子禮。爲人廉恭,尤重經術士,雖卑賤徒步往過,定國皆與鈞禮,恩敬甚備,學士鹹稱焉。其決疑平法,務在哀鰥寡,罪疑從輕。加審慎之心。朝廷稱之曰:“張釋之爲廷尉,天下無冤民;於定國爲廷尉,民自以不冤。”定國食酒至數石不亂,冬月治請讞,飲酒益精明。爲廷尉十八歲,遷御史大夫。 甘露中,代黃霸爲丞相,封西平侯。三年,宣帝崩,元帝立,以定國任職舊臣,敬重之。時陳萬年爲御史大夫,與定國並位八年,論議無所拂。後貢禹代爲御史大夫,數處駁議,定國明習政事,率常丞相議可。然上始即位,關東連年被災害,民流入關,言事者歸咎於大臣。上於是數以朝日引見丞相、御史,入受詔,條責以職事,曰:“惡吏負賊,妄意良民,至亡辜死。或盜賊發,吏不亟追而反系亡家,後不敢復告,以故浸廣。民多冤結,州郡不理,連上書者交於闕廷。二千石選舉不實,是以在位多不任職。民田有災害,吏不肯除,收趣其租,以故重困。關東流民飢寒疾疫,已詔吏轉漕,虛倉廩開府臧相振救,賜寒者衣,至春猶恐不贍。今丞相、御史將欲何施以塞此咎?悉意條狀,陳朕過失。”定國上書謝罪。 永光元年,春霜夏寒,日青亡光,上覆以詔條責曰:“郎有從東方來者,言民父子相棄。丞相、御史案事之吏匿不言邪?將從東方來者加增之也?何以錯繆至是?欲知其實。方今年歲未可預知也,即有水旱,其憂不細。公卿有可以防其未然,救其已然者不?各以誠對,毋有所諱。”定國惶恐,上書自劾,歸侯印,乞骸骨。上報曰:“君相朕躬,不敢怠息,萬方之事,大錄於君。能毋過者,其唯聖人。方今承周、秦之敝,俗化陵夷,民寡禮誼,陰陽不調,災咎之發,不爲一端而作,自聖人推類以記,不敢專也,況於非聖者乎!日夜惟思所以,未能盡明。經曰:‘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君雖任職,何必顓焉?其勉察郡國守相羣牧,非其人者毋令久賊民。永執綱紀,務悉聰明,強食慎疾。”定國遂稱篤,固辭。上乃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就第。數歲,七十餘薨。諡曰安侯。 子永嗣。少時,耆酒多過失,年且三十,乃折節修行,以父任爲侍中中郎將、長水校尉。定國死,居喪如禮,孝行聞。由是以列侯爲散騎、光祿勳,至御史大夫。尚館陶公主施。施者,宣帝長女,成帝姑也,賢有行,永以選尚焉。上方欲相之,會永薨。子恬嗣。恬不肖,薄於行。 始,定國父於公,其閭門壞,父老方共治之。於公謂曰:“少高大閭門,令容駟馬高蓋車。我治獄多陰德,未嘗有所冤,子孫必有興者。”至定國爲丞相,永爲御史大夫,封侯傳世雲。 薛廣德字長卿,沛郡相人也。以《魯詩》教授楚國,龔勝、舍師事焉。蕭望之爲御史大夫,除廣德爲屬,數與論議,器之,薦廣德經行宜充本朝。爲博士,論石渠,遷諫大夫,代貢禹爲長信少府、御史大夫。 廣德爲人溫雅有醞藉。及爲三公,直言諫爭。始拜旬日間,上幸甘泉,郊泰時畤,禮畢,因留射獵。廣德上書曰:“竊見關東困極,人民流離。陛下日撞亡秦之鐘,聽鄭、衛之樂,臣誠悼之。今士卒暴露,從官勞倦,願隊下亟反官,思與百姓同憂樂,天下幸甚。”上即日還。其秋,上酎祭宗廟,出便門,欲御樓船,廣德當乘輿車,免冠頓首曰:“宜從橋。”詔曰:“大夫冠。”廣德曰:“陛下不聽臣,臣自刎,以血污車輪,陛下不得入廟矣!”上不說。先驅光祿大夫張猛進曰:“臣聞主聖臣直。乘船危,就橋安,聖主不乘危。御史大夫言可聽。”上曰:“曉人不當如是邪!”乃從橋。 後月餘,以歲惡民流,與丞相定國、大司馬車騎將軍史高俱乞骸骨,皆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廣德爲御史大夫,凡十月免。東歸沛,太守迎之界上。沛以爲榮,縣其安車傳子孫。 平當字子思,祖父以訾百萬,自下邑徙平陵。當少爲大行治禮丞,功次補大鴻臚文學,察廉爲順陽長、栒邑令,以明經爲博士,公卿薦當論議通明,給事中。每有災異,當輒傅經術,言得失。文雅雖不能及蕭望之、匡衡,然指意略同。 自元帝時,韋玄成爲丞相,奏罷太上皇寢廟園,當上書言:“臣聞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三十年之間,道德和洽,制禮興樂,災害不生,禍亂不作。今聖漢受命而王,繼體承業二百餘年,孜孜不怠,政令清矣。然風俗未和,陰陽未調,災害數見,意者大本有不立與?何德化休徵不應之久也!禍福不虛,必有因而至者焉。宜深跡其道而務修其本。昔者帝堯南面而治,先‘克膽俊德,以親九族’,而化及萬國《孝經》曰‘天地之性人爲貴,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則周公其人也。’夫孝子善述人之志,周公既成文、武之業而製作禮樂,修嚴父配天之事,知文王不欲以子臨父,故推而序之,上極於後稷而以配天。此聖人之德,亡以加於孝也。高皇帝聖德受命,有天下,尊太上皇,猶周文、武之追王太王、王季也。此漢之始祖,後嗣所宜尊奉以廣盛德,孝之至也。《書》雲:‘正稽古建功立事,可以永年,傳於亡窮。’”上納其言,下詔復太上皇寢廟園。 頃之,使行流民幽州。舉奏刺史二千石勞徠有意者,言勃海鹽池可且勿禁,以救民急。所過見稱,奉使者十一人,爲最,遷丞相司直。坐法,左遷逆方刺史,復徵入爲太中大夫給事中,累遷長信少府、大鴻臚、光祿勳。 先是,太后姊子衛尉淳于長白言昌陵不可成,下有司議。當以爲作治連年,可遂就。上既罷昌陵,以長首建忠策,復下公卿議封長。當又以爲長雖有善言,不應封爵之科。坐前議不正,左遷鉅鹿太守。後上遂封上。當以經明《禹貢》,使行河,爲騎都尉,領河堤。 哀帝即位,徵當爲光祿大夫、諸吏、散騎,復爲光祿勳、御史大夫,至丞相。以冬月,賜爵關內侯。明年春,上使使者召,欲封當。當病篤,不應召。室家或謂當:“不可強起受侯印爲子孫耶?”當曰:“吾居大位,已負素餐之責矣,起受侯印,還臥而死,死有餘罪。今不起者,所以爲子孫也。”遂上書乞骸骨。上報曰:“朕選於衆,以君爲相,視事日寡,輔政未久,陰陽不調,冬無大雪,旱氣爲災,朕之不德,何必君罪?君何疑而上書乞骸骨,歸關內侯爵邑?使尚書令譚賜君養牛一,上尊酒十石。君其勉致醫藥以自持。”後月餘,卒。子晏以明經歷位大司徒,封防鄉侯。漢興,唯韋、平父子至宰相。 鼓宣字子佩,淮陽陽夏人也。治《易》,事張禹,舉爲博士,遷東平太傅。禹以帝師見尊信,薦宣經明有威重,可任政事,繇是入爲右扶風,遷廷尉,以王國人出爲太原太守。數年,復入爲大司農、光祿勳、右將軍。哀帝即位,徙爲左將軍。歲餘,上欲令丁、傅處爪牙官,乃策宣曰:“有司數奏言諸侯國人不得宿衛,將軍不宜典兵馬,處大位。朕唯將軍任漢將之重,而子又前取淮陽王女,婚姻不絕,非國之制。使光祿大夫曼賜將軍黃金五十斤、安車駟馬,其上左將軍印綬,以關內侯歸家。” 宣罷數歲,諫大夫鮑宣數薦宣。會元壽元年正月朔日蝕,鮑宣復言,上乃召宣爲光祿大夫,遷御史大夫,轉爲大司空,封長平侯。 會哀帝崩,新都侯王莽爲大司馬,秉政專權。宣上書言:“三公鼎足承君,一足不任,則覆亂美實。臣資性淺薄,年齒老眊,數伏疾病,昏亂遺忘,願上大司空、長平侯印綬,乞骸骨歸鄉里,俟置溝壑。”莽白太后,策宣曰:“惟君視事日寡,功德未效,迫於老眊昏亂,非所以輔國家、綏海內也。使光祿勳豐冊詔君,其上大司空印綬,便就國。”莽恨宣求退,故不賜黃金、安車駟馬。宣居國數年,薨,諡曰頃侯。傳子至孫,王莽敗,乃絕。 贊曰:雋不疑學以從政,臨事不惑,遂立名跡,終始可述。疏廣行止足之計,免辱殆之累,亦其次也。於安國父子哀鰥哲獄,爲任職臣。薛廣德保縣車之榮,平當逡遁有恥,彭宣見險而止,異乎“苟患失之”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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