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身边的国学大师-国学堂

词字云-国学堂

老残游记 · 第一回 · 土不制水历年成患 风能鼓浪到处可危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老残游记 · 第一回 · 土不制水历年成患 风能鼓浪到处可危》 来自:《老残游记》

刘鹗

刘鹗(è)(1857年10月18日—1909年8月23日),清末小说家。谱名震远,原名孟鹏,字云抟、公约。后更名鹗,字铁云,又字公约,号老残。署名“鸿都百炼生”。汉族,江苏丹徒(今镇江市)人,寄籍山阳(今江苏淮安区)。刘鹗自青年时期拜从太谷学派南宗李光炘(龙川)之后,终生主张以“教养”为大纲,发展经济生产,富而后教,养民为本的太谷学说。他一生从事实业,投资教育,为的就是能够实现太谷学派“教养天下”的目的。而他之所以能屡败屡战、坚韧不拔,太谷学派的思想可以说是他的精神支柱。
原文

话说山东登州府东门外有一座大山,名叫蓬莱山。山上有个阁子,名叫蓬莱阁。这阁造得画栋飞云,珠帘卷雨,十分壮丽。西面看城中人户,烟雨万家;东面看海上波涛,峥嵘千里。所以城中人士往往于下午携尊挈酒,在阁中住宿,准备次日天来明时,看海中出日。习以为常,这且不表。 却说那年有个游客,名叫老残。此人原姓铁,单名一个英字,号补残。因慕懒残和尚煨芋的故事,遂取这“残”字做号。大家因他为人颇不讨厌,契重他的意思,都叫他老残。不知不觉,这“老残”二字便成了个别号了。他年纪不过三十多岁,原是江南人氏。当年也曾读过几句诗书,因八股文章做得不通,所以学也来曾进得一个,教书没人要他,学生意又嫌岁数大,不中用了。其先,他的父亲原也是个三四品的官,因性情迂拙,不会要钱,所以做了二十年实缺,回家仍是卖了袍褂做的盘川。你想,可有余资给他儿子应用呢? 这老残既无祖业可守,又无行当可做,自然“饥寒”二字渐渐的相逼来了。正在无可如何,可巧天不绝人,来了一个摇串铃的道士,说是曾受异人传授,能治百病,街上人找他治病,百治百效。所以这老残就拜他为师,学了几个口诀。从此也就摇个串铃,替人治病糊口去了,奔走江湖近二十年。 这年刚刚走到山东古千乘地方,有个大户,姓黄,名叫瑞和,害了一个奇病:浑身渍烂,每年总要溃几个窟窿。今年治好这个,明年别处又溃几个窟窿。经历多年,没有人能治得这病。每发都在夏天,一过秋分,就不要紧了。 那年春天,刚刚老残走到此地,黄大户家管事的,问他可有法子治这个病,他说:“法子尽有,只是你们未必依我去做,今年权且略施小技,试试我的手段。若要此病永远不发,也没有什么难处,只须依着古人方法,那是百发百中的。别的病是神农、黄帝传下来的方法,只有此病是大禹传下来的方法。后来唐朝有个王景得了这个传授,以后就没有人知道此方法了。今日奇缘,在下到也懂得些个。”于是黄大户家遂留老残住下,替他治病。说也奇怪,这年虽然小有溃烂,却是一个窟窿也没有出过。为此,黄大户家甚为喜欢。 看看秋分己过,病势今年是不要紧的了。大家因为黄大户不出窟窿。是十多年来没有的事,异常快活,就叫了个戏班子,唱了三天谢神的戏;又在西花厅上,搭了一座菊花假山:今日开筵,明朝设席,闹的十分畅快。 这日,老残吃过午饭,因多喝了两怀酒,觉得身子有些困倦,就跑到自己房里一张睡榻上躺下,歇息歇息,才闭了眼睛,看外边就走进两个人来:一个叫文章伯,一个叫德慧生。这两人本是老残的至友:一齐说道:“这么长天大日的,老残,你蹲家里做甚?”老残连忙起身让坐,说:“我因为这两天困于酒食,觉得怪腻的。”二人道:“我们现在要往登州府去,访蓬菜阁的胜景,因此特来约你。车子已替你雇了,你赶紧收拾行李,就此动身罢。”老残行李本不甚多,不过古书数卷,仪器几件,收检也极容易,顷刻上间便上了车。无非风餐露宿,不久便到了登州,就在蓬莱阁下觅了两间客房,大家住下,也就玩赏玩赏海市的虚情,蜃楼的幻相。 次日,老残向文、德二公说道:“人人都说日出好看,我们今夜何妨不睡,看一看日出何如?”二人说道:“老兄有此清兴,弟等一定奉陪。”秋天虽是昼夜停匀时候,究竟日出日入,有蒙气传光,还觉得夜是短的。三人开了两瓶酒,取出携来的肴撰,一面吃酒,一面谈心,不知不觉,那东方已渐渐发大光明了。其实离日出尚远,这就是蒙气传光的道理。三人又略谈片刻,德慧生道:“此刻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们何妨先到阁子上头去等呢?”文章伯说:“耳边风声甚急,上头窗子太敞,恐怕寒冷,比不得这屋子里暖和,须多穿两件衣服上去。”各人照样办了,又都带了千里镜,携了毯子,由后面扶梯曲折上去。到了阁子中间,靠窗一张桌子旁边坐下,朝东观看,只见海中白浪如山,一望无际。东北青烟数点,最近的是长山岛,再远便是大竹、大黑等岛了。那阁子旁边,风声“呼呼”价响,仿佛阁子都要摇动似的。天上云气一片一片价叠起,只见北边有一片大云,飞到中间,将原有的云压将下去。并将东边一片云挤的越过越紧:越紧越不能相让,情状甚为谲诡。过了些时,也就变成一片红光了。 慧生道:“残兄,看此光景,今儿日出是看不着的了。”老残道:“天风海水,能移我情,即是看不着日出,此行亦不为辜负。”章伯正在用远镜凝视。说道:“你们看!东边有一丝黑影,随波出没,定是一只轮船由此经过。”于是大家皆拿出远镜,对着观看。看了一刻,说道:“是的,是的。你看,有极细一丝黑线,在那天水交界的地方,那不就是船身吗?”大家看了一会,那轮船也就过去,看不见了。 慧生还拿远镜左右观视。正在凝神,忽然大叫:“嗳呀,嗳呀!你瞧,那边一只帆船在那洪波巨浪之中,好不危险!”两人道:“在什么地方?”慧生道:“你望正东北瞧,那一片雪白浪花,不是长山岛吗,在长山岛的这边,渐渐来得近了。”两人用远镜一看,都道:“嗳呀,嗳呀!实在危险得极!幸而是向这边来,不过二三十里就可泊岸了。” 相悯不过一点钟之久,那船来得业已甚近。三人用远镜凝神细看,原来船身长有二十二四丈,原是只很大的船。船主坐在舵楼之上,楼下四人专管转舵的事。前后六枝桅杆,挂若六扇旧帆,又有两枝新桅,挂着一扇簇新的帆,一扇半新不旧的帆,算来这船便有八枝桅了。船身吃载很重,想那舱里一定装的各项货物。船面上坐的人口,男男女女,不计其数,却无篷窗等件遮盖风日,同那天津到北京火车的三等客位一样,面上有北风吹着,身上有浪花溅着,又湿又寒,又饥又怕。看这船上的人都有民不聊生的气象。那八扇帆下,备有两人专营绳脚的事。船头及船帮上有许多的人,仿佛水手的打扮。 这船虽有二十三四丈长,却是破坏的地方不少:东边有一块,约有三丈长短,已经破坏,浪花直灌进去;那旁,仍在东边,又有一块,约长一丈,水波亦渐渐侵入;其余的地方,无一处没有伤痕。那八个管帆的却是认真的在那里管,只是各人管各人的帆,仿佛在八只船上似的,彼此不相关照。那水手只管在那坐船的男男女女队里乱窜,不知所做何事。用远镜仔细看去,方知道他在那里搜他们男男女女所带的干粮,并剥那些人身上穿的衣服。章伯看得亲切,不禁狂叫道:“这些该死的奴才!你看,这船眼睁睁就要沉覆,他们不知想法敷衍着早点泊岸,反在那里蹂躏好人,气死我了!”慧生道:“章哥,不用着急,此船目下相距不过七八里路,等他泊岸的时候,我们上去劝劝他们便是。” 正在说话之间,忽见那船上杀了几个人,抛下海去,捩过舵来,又向东边丢了。章伯气的两脚直跳,骂道:“好好的一船人,无穷性命,无缘无故断送在这几个驾驶的人手里,岂不冤枉!”沉思了一下,又说道:“好在我们山脚下有的是渔船,何不驾一只去,将那几个驾驶的人打死,换上几个?岂不救了一船人的性命?何等功德!何等痛快!”慧生道:“这个办法虽然痛诀,究竟未免卤莽,恐有来妥。请教残哥以为何如?” 老残笑向章伯道:“章哥此计甚妙,只是不知你带几营人去?”章伯愤道:“残哥怎么也这么糊涂!此时人家正在性命交关,不过一时救急,自然是我们三个人去。那里有几营人来给你带去!”老残道:“既然如此,他们船上驾驶的不下头二百人,我们三个人要去杀他,恐怕只会送死,不会成事罢。高明以为何如?”章伯一想,理路却也不错,便道:“依你该怎么样,难道白白地看他们死吗?”老残道:“依我看来,驾驶的人并来曾错,只因两个缘故,所以把这船就弄的狼狈不堪了。怎么两个缘故呢?一则他们是走太平洋的,只会过太平日子,若遇风平浪静的时候,他驾驶的情状亦有操纵自如之妙,不意今日遇见这大的风浪,所以都毛了手脚。二则他们来曾预备方针。平常晴天的时候,照着老法子去走,又有日月星辰可看,所以南北东西尚还不大很错。这就叫做‘靠天吃饭’。那知逼了这阴天,日月星辰都被云气遮了,所以他们就没了依傍。心里不是不想望好处去做,只是不知东南西北,所以越走越错。为今之计,依章兄法子,驾只渔艇,追将上去,他的船重,我们的船轻,一定追得上的。到了之后,送他一个罗盘,他有了方向,便会走了。再将这有风浪与无风浪时驾驶不同之处,告知船主,他们依了我们的话,岂不立刻就登彼岸了吗?”慧生道:“老残所说极是,我们就赶紧照样办去。不然,这一船人,实在可危的极!” 说着,三人就下了阁子,分付从人看守行李物件,那三人却俱是空身,带了一个最准的向盘,一个纪限仪,并几件行船要用的物件,下了山。山脚下有个船坞,都是渔船停泊之处。选了一只轻快渔船,挂起帆来,一直追向前去。幸喜本日括的是北风,所以向东向西都是旁风,使帆很便当的。一霎时,离大船已经不远了,三人仍拿远镜不住细看。及至离大船十余丈时,连船上人说话都听得见了。 谁知道除那管船的人搜括众人外,又有一种人在那里高谈阔论的演说,只听他说道:“你们各人均是出了船钱坐船的,况且这船也就是你们祖遗的公司产业,现在已被这几个驾驶人弄的破坏不堪,你们全家老幼性命都在船上,难道都在这里等死不成?就不想个法儿挽回挽回吗?真真该死奴才!” 众人被他骂的顿口无言。内中便有数人出来说道:“你这先生所说的都是我们肺腑中欲说说不出的话,今日被先生唤醒,我们实在惭愧,感激的很!只是请教有甚么法子呢?”那人便道:“你们知道现在是非钱不行的世界了,你们大家敛几个钱来,我们舍出自己的精神,拼着几个人流血,替你们挣个万世安稳自由的基业,你们看好不好呢?”众人一齐拍掌称快。 章伯远远听见,对二人说道:“不想那船上竟有这等的英雄豪杰!早知如此,我们可以不必来了。”慧生道:“姑且将我们的帆落几叶下来,不必追上那船,看他是如何的举动。倘真有点道理,我们便可回去了。”老残道:“慧哥所说甚是。依愚见看来,这等人恐怕不是办事的人,只是用几句文明的话头骗几个钱用用罢了!” 当时三人便将帆叶落小,缓缓的尾大船之后。只见那船上人敛了许多钱,交给演说的人,看他如何动手。谁知那演说的人,敛了许多钱去,找了一块众人伤害不着的地方,立住了脚,便高声叫道:“你们这些没血性的人,凉血种类的畜生,还不赶紧去打那个掌舵的吗?”又叫道:“你们还不去把这些管船的一个一个杀了吗?”那知就有那不懂事的少年,依着他去打掌舵的,也有去骂船主的,俱被那旁边人杀的杀了,抛弃下海的抛下海了。那个演说的人,又在高处大叫道:“你们为甚么没有团体?若是全船人一齐动手,还怕打不过他们么?”那船上人,就有老年晓事的人,也高声叫道:“诸位切不可乱动!倘若这样做去,胜负未分,船先覆了!万万没有这个办法!” 慧生听得此语,向章伯道:“原来这里的英雄只管自己敛钱,叫别人流血的。”老残道:“幸而尚有几个老成持重的人,不然,这船覆的更快了。”说着,三人便将帆叶抽满,顷刻便与大船相近。篙工用篙子钩住大船,三人便跳将上去,走至舵楼底下,深深的唱了一个喏,便将自己的向盘及纪限仪等项取出呈上。舵工看见,倒也和气,便问:“此物怎样用法?有何益处?” 正在议论,那知那下等水手里面,忽然起了咆哮,说道:“船主!船主!千万不可为这人所惑!他们用的是外国向盘,一定是洋鬼子差遣来的汉歼!他们是天主教!他们将这只大船已经卖与洋鬼子了,所以才有这个向盘。请船主赶紧将这三人绑去杀了,以除后患。倘与他们多说几句话,再用了他的向盘,就算收了洋鬼子的定钱,他就要来拿我们的船了!”谁知这一阵嘈嚷,满船的人俱为之震动。就是那演说的英雄豪杰,也在那里喊道:“这是卖船的汉奸!快杀,快杀!” 船主舵工听了,俱犹疑不定,内中有一个舵工,是船主的叔叔,说道:“你们来意甚善,只是众怒难犯,赶快去罢!”三人垂泪,赶忙回了小船。那知大船上人,余怒未息,看三人上了小船,忙用被浪打碎了的断桩破板打下船去。你想,一只小小渔船,怎禁得几百个人用力乱砸,顷刻之间,将那渔船打得粉碎,看着沉下海中去了。未知三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話說山東登州府東門外有一座大山,名叫蓬萊山。山上有個閣子,名叫蓬萊閣。這閣造得畫棟飛雲,珠簾卷雨,十分壯麗。西面看城中人戶,煙雨萬家;東面看海上波濤,崢嶸千里。所以城中人士往往於下午攜尊挈酒,在閣中住宿,準備次日天來明時,看海中出日。習以爲常,這且不表。 卻說那年有個遊客,名叫老殘。此人原姓鐵,單名一個英字,號補殘。因慕懶殘和尚煨芋的故事,遂取這“殘”字做號。大家因他爲人頗不討厭,契重他的意思,都叫他老殘。不知不覺,這“老殘”二字便成了個別號了。他年紀不過三十多歲,原是江南人氏。當年也曾讀過幾句詩書,因八股文章做得不通,所以學也來曾進得一個,教書沒人要他,學生意又嫌歲數大,不中用了。其先,他的父親原也是個三四品的官,因性情迂拙,不會要錢,所以做了二十年實缺,回家仍是賣了袍褂做的盤川。你想,可有餘資給他兒子應用呢? 這老殘既無祖業可守,又無行當可做,自然“飢寒”二字漸漸的相逼來了。正在無可如何,可巧天不絕人,來了一個搖串鈴的道士,說是曾受異人傳授,能治百病,街上人找他治病,百治百效。所以這老殘就拜他爲師,學了幾個口訣。從此也就搖個串鈴,替人治病餬口去了,奔走江湖近二十年。 這年剛剛走到山東古千乘地方,有個大戶,姓黃,名叫瑞和,害了一個奇病:渾身漬爛,每年總要潰幾個窟窿。今年治好這個,明年別處又潰幾個窟窿。經歷多年,沒有人能治得這病。每發都在夏天,一過秋分,就不要緊了。 那年春天,剛剛老殘走到此地,黃大戶家管事的,問他可有法子治這個病,他說:“法子盡有,只是你們未必依我去做,今年權且略施小技,試試我的手段。若要此病永遠不發,也沒有什麼難處,只須依着古人方法,那是百發百中的。別的病是神農、黃帝傳下來的方法,只有此病是大禹傳下來的方法。後來唐朝有個王景得了這個傳授,以後就沒有人知道此方法了。今日奇緣,在下到也懂得些個。”於是黃大戶家遂留老殘住下,替他治病。說也奇怪,這年雖然小有潰爛,卻是一個窟窿也沒有出過。爲此,黃大戶家甚爲喜歡。 看看秋分己過,病勢今年是不要緊的了。大家因爲黃大戶不出窟窿。是十多年來沒有的事,異常快活,就叫了個戲班子,唱了三天謝神的戲;又在西花廳上,搭了一座菊花假山:今日開筵,明朝設席,鬧的十分暢快。 這日,老殘吃過午飯,因多喝了兩懷酒,覺得身子有些睏倦,就跑到自己房裏一張睡榻上躺下,歇息歇息,才閉了眼睛,看外邊就走進兩個人來:一個叫文章伯,一個叫德慧生。這兩人本是老殘的至友:一齊說道:“這麼長天大日的,老殘,你蹲家裏做甚?”老殘連忙起身讓坐,說:“我因爲這兩天困於酒食,覺得怪膩的。”二人道:“我們現在要往登州府去,訪蓬菜閣的勝景,因此特來約你。車子已替你僱了,你趕緊收拾行李,就此動身罷。”老殘行李本不甚多,不過古書數卷,儀器幾件,收檢也極容易,頃刻上間便上了車。無非風餐露宿,不久便到了登州,就在蓬萊閣下覓了兩間客房,大家住下,也就玩賞玩賞海市的虛情,蜃樓的幻相。 次日,老殘向文、德二公說道:“人人都說日出好看,我們今夜何妨不睡,看一看日出何如?”二人說道:“老兄有此清興,弟等一定奉陪。”秋天雖是晝夜停勻時候,究竟日出日入,有蒙氣傳光,還覺得夜是短的。三人開了兩瓶酒,取出攜來的餚撰,一面吃酒,一面談心,不知不覺,那東方已漸漸發大光明瞭。其實離日出尚遠,這就是蒙氣傳光的道理。三人又略談片刻,德慧生道:“此刻也差不多是時候了,我們何妨先到閣子上頭去等呢?”文章伯說:“耳邊風聲甚急,上頭窗子太敞,恐怕寒冷,比不得這屋子裏暖和,須多穿兩件衣服上去。”各人照樣辦了,又都帶了千里鏡,攜了毯子,由後面扶梯曲折上去。到了閣子中間,靠窗一張桌子旁邊坐下,朝東觀看,只見海中白浪如山,一望無際。東北青煙數點,最近的是長山島,再遠便是大竹、大黑等島了。那閣子旁邊,風聲“呼呼”價響,彷彿閣子都要搖動似的。天上雲氣一片一片價疊起,只見北邊有一片大雲,飛到中間,將原有的雲壓將下去。並將東邊一片雲擠的越過越緊:越緊越不能相讓,情狀甚爲譎詭。過了些時,也就變成一片紅光了。 慧生道:“殘兄,看此光景,今兒日出是看不着的了。”老殘道:“天風海水,能移我情,即是看不着日出,此行亦不爲辜負。”章伯正在用遠鏡凝視。說道:“你們看!東邊有一絲黑影,隨波出沒,定是一隻輪船由此經過。”於是大家皆拿出遠鏡,對着觀看。看了一刻,說道:“是的,是的。你看,有極細一絲黑線,在那天水交界的地方,那不就是船身嗎?”大家看了一會,那輪船也就過去,看不見了。 慧生還拿遠鏡左右觀視。正在凝神,忽然大叫:“噯呀,噯呀!你瞧,那邊一隻帆船在那洪波巨浪之中,好不危險!”兩人道:“在什麼地方?”慧生道:“你望正東北瞧,那一片雪白浪花,不是長山島嗎,在長山島的這邊,漸漸來得近了。”兩人用遠鏡一看,都道:“噯呀,噯呀!實在危險得極!幸而是向這邊來,不過二三十里就可泊岸了。” 相憫不過一點鐘之久,那船來得業已甚近。三人用遠鏡凝神細看,原來船身長有二十二四丈,原是隻很大的船。船主坐在舵樓之上,樓下四人專管轉舵的事。前後六枝桅杆,掛若六扇舊帆,又有兩枝新桅,掛着一扇簇新的帆,一扇半新不舊的帆,算來這船便有八枝桅了。船身吃載很重,想那艙裏一定裝的各項貨物。船面上坐的人口,男男女女,不計其數,卻無篷窗等件遮蓋風日,同那天津到北京火車的三等客位一樣,面上有北風吹着,身上有浪花濺着,又溼又寒,又飢又怕。看這船上的人都有民不聊生的氣象。那八扇帆下,備有兩人專營繩腳的事。船頭及船幫上有許多的人,彷彿水手的打扮。 這船雖有二十三四丈長,卻是破壞的地方不少:東邊有一塊,約有三丈長短,已經破壞,浪花直灌進去;那旁,仍在東邊,又有一塊,約長一丈,水波亦漸漸侵入;其餘的地方,無一處沒有傷痕。那八個管帆的卻是認真的在那裏管,只是各人管各人的帆,彷彿在八隻船上似的,彼此不相關照。那水手只管在那坐船的男男女女隊裏亂竄,不知所做何事。用遠鏡仔細看去,方知道他在那裏搜他們男男女女所帶的乾糧,並剝那些人身上穿的衣服。章伯看得親切,不禁狂叫道:“這些該死的奴才!你看,這船眼睜睜就要沉覆,他們不知想法敷衍着早點泊岸,反在那裏蹂躪好人,氣死我了!”慧生道:“章哥,不用着急,此船目下相距不過七八里路,等他泊岸的時候,我們上去勸勸他們便是。” 正在說話之間,忽見那船上殺了幾個人,拋下海去,捩過舵來,又向東邊丟了。章伯氣的兩腳直跳,罵道:“好好的一船人,無窮性命,無緣無故斷送在這幾個駕駛的人手裏,豈不冤枉!”沉思了一下,又說道:“好在我們山腳下有的是漁船,何不駕一隻去,將那幾個駕駛的人打死,換上幾個?豈不救了一船人的性命?何等功德!何等痛快!”慧生道:“這個辦法雖然痛訣,究竟未免鹵莽,恐有來妥。請教殘哥以爲何如?” 老殘笑向章伯道:“章哥此計甚妙,只是不知你帶幾營人去?”章伯憤道:“殘哥怎麼也這麼糊塗!此時人家正在性命交關,不過一時救急,自然是我們三個人去。那裏有幾營人來給你帶去!”老殘道:“既然如此,他們船上駕駛的不下頭二百人,我們三個人要去殺他,恐怕只會送死,不會成事罷。高明以爲何如?”章伯一想,理路卻也不錯,便道:“依你該怎麼樣,難道白白地看他們死嗎?”老殘道:“依我看來,駕駛的人並來曾錯,只因兩個緣故,所以把這船就弄的狼狽不堪了。怎麼兩個緣故呢?一則他們是走太平洋的,只會過太平日子,若遇風平浪靜的時候,他駕駛的情狀亦有操縱自如之妙,不意今日遇見這大的風浪,所以都毛了手腳。二則他們來曾預備方針。平常晴天的時候,照着老法子去走,又有日月星辰可看,所以南北東西尚還不大很錯。這就叫做‘靠天吃飯’。那知逼了這陰天,日月星辰都被雲氣遮了,所以他們就沒了依傍。心裏不是不想望好處去做,只是不知東南西北,所以越走越錯。爲今之計,依章兄法子,駕只漁艇,追將上去,他的船重,我們的船輕,一定追得上的。到了之後,送他一個羅盤,他有了方向,便會走了。再將這有風浪與無風浪時駕駛不同之處,告知船主,他們依了我們的話,豈不立刻就登彼岸了嗎?”慧生道:“老殘所說極是,我們就趕緊照樣辦去。不然,這一船人,實在可危的極!” 說着,三人就下了閣子,分付從人看守行李物件,那三人卻俱是空身,帶了一個最準的向盤,一個紀限儀,並幾件行船要用的物件,下了山。山腳下有個船塢,都是漁船停泊之處。選了一隻輕快漁船,掛起帆來,一直追向前去。幸喜本日括的是北風,所以向東向西都是旁風,使帆很便當的。一霎時,離大船已經不遠了,三人仍拿遠鏡不住細看。及至離大船十餘丈時,連船上人說話都聽得見了。 誰知道除那管船的人蒐括衆人外,又有一種人在那裏高談闊論的演說,只聽他說道:“你們各人均是出了船錢坐船的,況且這船也就是你們祖遺的公司產業,現在已被這幾個駕駛人弄的破壞不堪,你們全家老幼性命都在船上,難道都在這裏等死不成?就不想個法兒挽回挽回嗎?真真該死奴才!” 衆人被他罵的頓口無言。內中便有數人出來說道:“你這先生所說的都是我們肺腑中欲說說不出的話,今日被先生喚醒,我們實在慚愧,感激的很!只是請教有甚麼法子呢?”那人便道:“你們知道現在是非錢不行的世界了,你們大家斂幾個錢來,我們捨出自己的精神,拼着幾個人流血,替你們掙個萬世安穩自由的基業,你們看好不好呢?”衆人一齊拍掌稱快。 章伯遠遠聽見,對二人說道:“不想那船上竟有這等的英雄豪傑!早知如此,我們可以不必來了。”慧生道:“姑且將我們的帆落幾葉下來,不必追上那船,看他是如何的舉動。倘真有點道理,我們便可回去了。”老殘道:“慧哥所說甚是。依愚見看來,這等人恐怕不是辦事的人,只是用幾句文明的話頭騙幾個錢用用罷了!” 當時三人便將帆葉落小,緩緩的尾大船之後。只見那船上人斂了許多錢,交給演說的人,看他如何動手。誰知那演說的人,斂了許多錢去,找了一塊衆人傷害不着的地方,立住了腳,便高聲叫道:“你們這些沒血性的人,涼血種類的畜生,還不趕緊去打那個掌舵的嗎?”又叫道:“你們還不去把這些管船的一個一個殺了嗎?”那知就有那不懂事的少年,依着他去打掌舵的,也有去罵船主的,俱被那旁邊人殺的殺了,拋棄下海的拋下海了。那個演說的人,又在高處大叫道:“你們爲甚麼沒有團體?若是全船人一齊動手,還怕打不過他們麼?”那船上人,就有老年曉事的人,也高聲叫道:“諸位切不可亂動!倘若這樣做去,勝負未分,船先覆了!萬萬沒有這個辦法!” 慧生聽得此語,向章伯道:“原來這裏的英雄只管自己斂錢,叫別人流血的。”老殘道:“幸而尚有幾個老成持重的人,不然,這船覆的更快了。”說着,三人便將帆葉抽滿,頃刻便與大船相近。篙工用篙子鉤住大船,三人便跳將上去,走至舵樓底下,深深的唱了一個喏,便將自己的向盤及紀限儀等項取出呈上。舵工看見,倒也和氣,便問:“此物怎樣用法?有何益處?” 正在議論,那知那下等水手裏面,忽然起了咆哮,說道:“船主!船主!千萬不可爲這人所惑!他們用的是外國向盤,一定是洋鬼子差遣來的漢殲!他們是天主教!他們將這隻大船已經賣與洋鬼子了,所以纔有這個向盤。請船主趕緊將這三人綁去殺了,以除後患。倘與他們多說幾句話,再用了他的向盤,就算收了洋鬼子的定錢,他就要來拿我們的船了!”誰知這一陣嘈嚷,滿船的人俱爲之震動。就是那演說的英雄豪傑,也在那裏喊道:“這是賣船的漢奸!快殺,快殺!” 船主舵工聽了,俱猶疑不定,內中有一個舵工,是船主的叔叔,說道:“你們來意甚善,只是衆怒難犯,趕快去罷!”三人垂淚,趕忙回了小船。那知大船上人,餘怒未息,看三人上了小船,忙用被浪打碎了的斷樁破板打下船去。你想,一隻小小漁船,怎禁得幾百個人用力亂砸,頃刻之間,將那漁船打得粉碎,看着沉下海中去了。未知三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翻译
释义/赏析
拓展阅读
读书笔记
词字云图书馆-诗词歌赋国学学习-7*24小时
  • 词字云图书馆www.ciziyun.com 点击:39780045次 。本站部分内容来源于网友提交,如果我们的某些资料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对您造成了任何程度的伤害,请及时联系我们,我们将在收到通知后第一时间妥善处理该部分内容 。chuangmi01@qq.com侵删 词字云-做你身边最得力的古文帮手,唐诗三百首,诗歌全集,唐诗、宋词、元曲、诗经、离骚、古代诗词、现代诗歌、近代诗歌、外国诗歌,打造全诗词数据库网站和社区,为您提供经典的诗词、丰富的诗词服务。以及国学经典,词字云,国学,易经,道德经,弟子规,唐诗,宋词,元曲,诗经,离骚,古典诗词,红色诗词,近代诗词,现代诗词

    Copyright © 词字云www.ciziyun.com图书馆 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