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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志 · 魏书 · 任城陈萧王传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三国志 · 魏书 · 任城陈萧王传》 来自:《三国志》

陈寿

陈寿,字承祚。巴西郡安汉县(今四川南充)人。三国时蜀汉及西晋时著名史学家。陈寿少时好学,师事同郡学者谯周,在蜀汉时曾任卫将军主簿、东观秘书郎、观阁令史、散骑黄门侍郎等职。当时,宦官黄皓专权,大臣都曲意附从。陈寿因为不肯屈从黄皓,所以屡遭遣黜。蜀降晋后,历任著作郎、长广太守、治书待御史、太子中庶子等职。晚年多次被贬,屡次受人非议。元康七年(297年)病逝,享年六十五岁。太康元年(280年),晋灭吴结束了分裂局面后,陈寿历经10年艰辛完成了纪传体史学巨著《三国志》,全书共65卷,36.7万字,完整地记叙了自汉末至晋初近百年间中国由分裂走向统一的历史全貌,与《史记》、《汉书》、《后汉书》并称“前四史”。
原文

任城威王彰,字子文。少善射御,膂力过人,手格猛兽,不避险阻。数从征伐,志意慷慨。太祖尝抑之曰:“汝不念读书慕圣道,而好乘汗马击剑,此一夫之用,保足贵也!”课彰读《诗》、《书》,彰谓左右曰:“丈夫一为卫、霍,将十万骑驰沙漠,驱戎狄,立功建号耳,何能作博士邪?”太祖尝问诸子所好,使各言其志。彰曰:“好为将”。太祖曰:“为将奈何?”对曰:“被坚执锐,临难不顾,为士卒先;赏必行,罚必信。”太祖大笑。建安二十一年,封鄢陵侯。 二十三年,代郡乌丸反,以彰为北中郎将,行骁骑将军。临发,太祖戒彰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以王法从事,尔其戒之。”彰北征,入涿郡界,叛胡数千骑卒至。时兵马未集,唯有步卒千人,骑数百匹。用田豫计,固守要隙,虏乃退散。彰追之,身自搏战,射胡骑,应弦而倒者前后相属。战过半日,彰铠中数箭,意气益厉,乘胜遂北,至于桑乾,去代二百余里。长史诸将皆以为新涉远,士马疲顿,以受节度不得过代,不可深近,违令轻敌。彰曰:“率师而行,唯利所在,何节度乎?胡走未远,追之必破。从令纵敌,非良将也。”遂上马,令军中:“后出者斩。”一日一夜与虏相及,击,大破之,斩首获生以千数。彰乃倍常科大赐将士,将士无不悦喜。时鲜卑大人柯比能将数万骑观望强弱,见彰力战,所向皆破,乃请服。北方悉平。时太祖在长安,召彰诣行在所。彰自代过邺,太子谓彰曰:“卿新有功,今西见上,宜勿自伐,应对常若不足者。”彰到,如太子言,归功诸将。太祖喜,持彰须曰:“黄须儿竟大奇也!” 太祖东还,以彰行越骑将军,留长安。太祖至洛阳,得疾,驿召彰,未至,太祖崩。 文帝即王位,彰与诸侯就国。诏曰:“先王之道,庸勋亲亲,并建母弟,开国承家,故能藩屏大宗,御侮厌难。彰前受命北伐,清定朔土,厥功茂焉。增邑五千,并前万户。” 黄初二年,进爵为公。三年,立为任城王。四年,朝京都,疾薨于邸,谥曰威。至葬,赐銮辂、龙旗,虎贲百人,如汉东平王故事。子楷嗣,徙封中牟。五年,改封任城县。 太和六年,复改封任城国,食五县二千五百户。青龙三年,楷坐私遣官属诣中尚方作禁物,削县二千户。正始七年,徙封济南,三千户。正元、景元初,连增邑,凡四千四百户。 陈思王植字子建。年十岁余,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善属文。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为沦,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性简易,不治威仪。舆马服饰,不尚华丽,每进见难问,应声而对,特见宠爱。 建安十六年,封平原侯。十九年,徙封临菑侯。太祖征孙权,使植留守邺,戒之曰:“吾昔为顿邱令,年二十三。思此时所行,无悔于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与!” 植既以才见异,而丁仪、丁廙、杨修等为之羽翼。太祖狐疑,几为太子者数矣。而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励,饮酒不节。文帝御之以术,矫情自饰,宫人左右,并为之说,故遂定为嗣。二十二年,增植邑五千,并前万户。植尝乘车行驰道中,开司马门出。太祖大怒,公车令坐死。由是重诸侯科禁,而植宠日衰。太祖既虑终始之变,以杨修颇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于是以罪诛修。植益内不自安。二十四年,曹仁为关羽所围。太祖以植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欲遣救仁,呼有所敕戒。植醉不能受命,于是悔而罢之。 文帝即王位,诛丁仪、丁廙并其男口。植与诸侯并就国。黄初二年,监国谒者灌均希指,奏“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有司请治罪,帝以太后故,贬爵安乡侯。其年改封鄄城侯。三年,立为鄄城王,邑二千五百户。 四年,徙封雍丘王。其年,朝京都。上疏曰:臣自抱衅归藩,刻肌刻骨,追思罪戾,昼分而食,夜分而寝。诚以天罔不可重离,圣恩难可再恃。窃感《相鼠》之篇,无礼遄死之义,形影相吊,五情愧赧。以罪弃生,则违古贤‘夕改’之劝;忍活苟全,则犯诗人‘胡颜’之讥。伏惟陛下德象天地,恩隆父母,施畅春风,泽如时雨。是以不别荆棘者,庆云之惠也;七子均养者,尸鸠之仁也;舍罪责功者,明君之举也;矜愚爱能者,慈父之恩也:是以愚臣徘徊于恩泽而不能自弃者也。前奉诏书,臣等绝朝,心离志绝,自分黄考无复执珪之望。不图圣诏猥垂齿召,至止之日,驰心辇毂。僻处西馆,未奉阙廷,踊跃之怀,瞻望反仄。谨拜表献诗二篇,其辞曰:“于穆显考,时惟武皇,受命于天,宁济四方。朱旗所拂,九士被攘,玄化滂流,荒服来王。超商越周,与唐比踪。笃生我皇,奕世再聪,武则肃烈,文则时雍,受禅炎汉,临君万邦。万邦既化,率由旧则;广命懿亲,以藩王国。帝日尔侯,君兹青上,奄有海滨,方周于鲁,车服有辉,旗章有叙,济济隽义,我弼我辅。伊予小于,恃宠骄盈,举挂时网,动乱国经。作藩作屏,先轨是堕,做我皇使,犯我朝仪。国有典刑,我削我绌,将置于理,元凶是率。明明天子,时笃同类,不忍我刑,暴之朝肆,违彼执宪,哀予小子。改封兖邑,于河之滨,股肱弗置,有君无臣,荒淫之阙,谁弼予身?茕茕仆夫,于彼冀方,嗟予小于,乃罹斯殃。赫赫天子,恩不遗物,冠我玄冕,要我朱绂。朱绂光大,使我荣华,剖符授玉,王爵是加。 仰齿金玺,俯执圣策,皇恩过隆,祗承怵惕。咨我小子,顽凶是婴,逝惭陵墓,存愧阙廷。匪敢慠德,实恩是恃,威灵改加,足以没齿。昊天罔极,性命不图,常惧颠沛,抱罪黄垆。愿蒙矢石,建旗东岳,庶立毫嫠,微功自赎。危躯授命,知足免戾,甘赴江、湘,奋戈吴、越。天启其衷,得会京畿,迟奉圣颜,如渴如饥。心之云慕,怆矣其悲,天高听卑,皇肯照微。“又曰:”肃承明诏,应会皇都,星陈夙驾,秣马脂车。命彼掌徒,肃我征旅,朝发鸾台,夕宿兰渚。芒芒原隰,祁祁士女,经彼公田,乐我稷黍。爰有瓙木,重阴匪息;虽有(饣侯)粮,饥不遑食。望城不过,面邑匪游,仆夫警策,平路是由。玄驷蔼蔼,扬镳剽沫;流风翼衡,轻云承盖。涉涧之滨,缘山之隈,遵彼河浒,黄阪是阶。西济关谷,或降或升;騑骖倦路,再寝再兴。将朝圣皇,匪敢晏宁;弭节长骛,指日遄征。前驱举燧,后乘抗旌;轮不缀运,鸾无废声。爰暨帝室,税此西墉;嘉诏未赐,朝觐莫从。仰瞻城阈,俯惟阙廷;长怀永慕,忧心如醒。“帝嘉其辞义,优诏答勉之。 六年,帝东征,还过雍丘,幸植宫,增户五百。太和元年,徒封浚仪。二年,复还雍丘。植常自愤怨,抱利器而无所施,上疏求自试曰:臣闻士之生世,入则事父,出则事君;事父尚于荣亲,事君贵于兴国。故慈父不能爱无益之子,仁君不能畜无用之臣。 夫论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受爵者,毕命之臣也。故君无虚授,臣无虚受;虚授谓之谬举,虚受谓之尸禄,《诗》之‘素餐’所由作也。昔二虢不辞两国之任,其德厚也;旦、奭不让燕、鲁之封,其功大也。今臣蒙国重恩,三世于今矣。正值陛下升平之际,沫浴圣泽,潜润德教,可谓厚幸矣。而窃位东藩,爵在上列,身被轻暖,口厌百味,目极华靡,耳倦丝竹者,爵重禄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授爵禄者,有异于此,皆以功勤济国,辅主惠民。今臣无德可述,无功可纪。若此终年无益国朝,将挂风人“彼其”之讥。是以上惭玄冕,俯愧朱绂。 方今天下一统,九州晏如,而顾西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使边境未得脱甲,谋士未得高枕者,诚欲混同宇内以致太和也。故启灭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着。今陛下以圣明统世,将欲卒文、武之功,继成、康之隆。简贤授能,以方叔、召虎之臣镇御四境,为国爪牙者,可谓当矣。然而高鸟未挂于轻缴,渊鱼未悬于钩饵者,恐钓射之术或未尽也。昔耿弇不俟光武,亟击张步,言不以贼遗于君父。故车右伏剑于鸣毂,雍门刎首于齐境,若此二士,岂恶生而尚死哉?诚忿其慢主而陵君也。夫君之宠臣,欲以除患兴利;臣之事君,必以杀身靖乱,以功报主也。昔贾谊弱冠,求试属国,请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终军以妙年使越,欲得长缨缨其王,羁致北阙。此二臣,岂好为夸主而耀世哉?志或郁结,欲逞其才力,输能干明君也。昔汉武为霍去病治第,辞曰:“匈奴未灭,臣无以家为。”固夫忧国忘家,捐躯济难,忠臣之志也。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寝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为念。 伏见先武皇帝武臣宿将,年耆即世者有闻矣。虽贤不乏世,宿将旧卒,犹习战阵,窃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发之功,以报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舟之任,必乘危蹈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虽未能禽权馘亮,庶将虏其雄率,歼其丑类,必效须臾之捷,以灭终身之愧,使名挂史笔,事列朝策。虽身分蜀境,首县吴阙,犹生之年也。如微才弗试,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生无益于事,死无损于数,虚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鸟视,终于白首,此徒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流闻东军失备,师徒小衂,辍食弃餐,奋袂攘衽,抚剑东顾,而心已驰于吴会矣。 臣昔从先武皇帝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伏见所以行军用兵之势,可谓神妙矣。故兵者不可豫言,临难而制变者也。志欲自效于明时,立功于圣世。 每览史籍,观古忠臣义士,出一朝之命,以徇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铭着于鼎钟,名称垂于竹帛,未尝不拊心而叹息也。臣闻明主使臣,不废有罪。故奔北败军之将用,奏、鲁以成其功;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臣窃感先帝早崩,威王弃世,臣独何人,以堪长久!常恐先朝露,填沟壑,坟土未乾,而身名并灭。臣闻骐骥长鸣,则伯乐照其能;卢狗悲号,则韩国知其才。是以效之齐、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试之狡免之捷,以验搏噬之用。今臣志狗马之微功,窃自惟度,终无伯乐、韩国之举,是以于邑而窃自痛者也。 夫临博而企竦,闻乐而窃拚者,或有赏音而识道也。昔毛遂,赵之陪隶,犹假锥囊之喻,以寤主立功,何况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无慷慨死难之臣乎!夫自衒自媒者,士女之丑行也。干时求进者,道家之明忌也。而臣敢陈闻于陛下者,诚与国分形同气,忧患共之者也。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是以敢冒其丑而献其忠。 三年,徙封东阿。五年,复上疏求存问亲戚,因致其意曰:“医闻天称其高者,以无不覆;地称其广者,以无不载;日月称其明者,以无不照;江海称其大者,以无不容。 故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夫天德之于万物,可谓弘广矣。 盖尧之为教,先亲后疏,自近及远。其《传》曰:“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及周之文王亦崇厥化,其《诗》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是以雍雍穆穆,风人咏之。昔周公吊管、蔡之不咸,广封懿亲以藩屏王室,《传》曰:“周之宗盟,异姓为后。”诚骨肉之恩爽而不离,亲亲之义实在敦固,未有义而后其君,仁而遗其亲者也。 伏惟陛下资帝唐钦明之德,体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群后百寮,番休递上,执政不废于公朝,下情得展于私室,亲理之路通,庆吊之情展,诚可谓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至于臣者,人道绝绪,禁锢明时,臣窃自伤也。不敢过望交气类,修人事,叙人伦。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于路人,隔阂之异,殊于胡越。今臣以一切之制,永无朝觐之望,至于注心皇极,结情紫闼,神明知之矣。然天实为之,谓之何哉!退惟诸王常有戚戚具尔之心,愿陛下沛然垂诏,使诸国庆问,四节得展,以叙骨肉之欢思,全怡怡之笃义。妃妾之家,膏沐之遗,岁得再通,齐义于贵宗,等惠于百司,如此,则古人之所叹,风雅之所咏,复存于圣世矣。 臣伏自惟省,无锥刀之用。及观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为异姓,窃自料度,不后于朝士矣。若得辞远游,戴武弁,解未组,佩青绂,驸马、奉车,趣得一号,安宅京室,执鞭珥笔,出从华盖,入侍辇毂,承答圣问,拾遗左右,乃臣丹诚之至愿,不离于梦想者也。远慕《鹿鸣》君臣之宴,中咏《常棣》匪他之诫,下思《伐木》友生之义,终怀《蓼莪》罔极之哀;每四节之会,块然独处,左右惟仆隶,所对惟妻子,高谈无所与陈,发义无所与展,未尝不闻乐而拊心,临觞而叹息也。臣伏以为犬马之诚不能动人,譬人之诚不能动天。崩城、陨霜,臣初信之,以臣心况,徒虚语耳。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向之者诚也。窍自比于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实在陛下。 臣闻《文子》曰:“不为福始,不为祸先。”今之否隔,友于同忧,而臣独倡言者,窃不愿于圣世使有不蒙施之物。有不蒙施之物,必有惨毒之怀。故《柏舟》有“天只” ‘之怨,《谷风》有“弃予”之叹。故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孟子曰:“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其君者,不敬其君者也。”臣之愚蔽,固非虞、伊。至于欲使陛下祟光被时雍之美,宣缉熙章明之德者,是臣(忄娄)(忄娄)之诚,窃所独守,实怀鹤立企伫之心。 敢复陈闻者,冀陛下傥发天聪而垂神听也。“ 诏报曰:“盖教化所由,各有隆弊,非皆善始而恶终也,事使之然。故夫忠厚仁及草木,则《行苇》之诗作;恩泽衰薄,不亲九族,则《角弓》之章刺。今令诸国兄弟,情理简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朕纵不能敦而睦之,王援古喻义备悉矣,何言精诚不足以感通哉?夫明贵贱,崇亲亲,礼贤良,顺少长,国之纲纪,本无禁固诸国通问之诏也,矫枉过正,下吏惧谴,以至于此耳。已敕有司,如王所诉。” 植复上疏陈审举之义,曰:臣闻天地协气而万物生,君臣合德而庶政成;五帝之世非皆智,三季之末非皆愚,用与不用,知与不知也。既时有举贤之名,而无得贤之实,必各援其类而进矣。谚曰:“相门有相,将门有将。”夫相者,文德昭者也;将者,武功烈者也。文德昭,则可以匡国朝,致雍熙,稷、契、夔、龙是也;武功烈,则可以征不庭,威四夷,南仲、方叔是矣。昔伊尹之为媵臣,至贱也,吕尚之处屠钓,至陋也,及其见举于汤武、周文,诚道合志同,玄谟神通,岂复假近习之荐,因左右之介哉。书曰:“有不世之君,必能用不世之臣;用不世之臣,必能立不世之功。”殷周二王是矣。 若夫龌龊近步,遵常守故,安足为陛下言哉?故阴阳不和,三光不畅,官旷无人,庶政不整者,三司之责也。疆场骚动,方隅内侵,没军丧众,干戈不息者,边将之忧也。岂可虚荷国宠而不称其任哉?故任益隆者负益重,位益高者责益深,《书》称“无旷庶官”,《诗》有“职恩其忧”,此其义也。 陛下体天真之淑圣,登神机以继统,冀闻‘康哉’之歌,偃武行文之美。而数年以来,水旱不时,民困衣食,师徒之发,岁岁增调,加东有覆败之军,西有殪没之将,至使蚌蛤浮翔于淮、泗,鼲鼬讙哗于林木。臣每念之,未尝不辍食而挥餐,临觞而搤腕矣。 昔汉文发代,疑朝有变,宋昌曰:“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有齐、楚、淮南、琅邪,此则磐石之宗,愿王勿疑。”臣伏惟陛下远览姬文二虢之援,中虑周成召、毕之辅,下存宋昌磐石之固。昔骐骥之于吴阪,可谓困矣,及其伯乐相之,孙邮御之,形体不劳而坐取千里。盖伯乐善御马,明君善御臣;伯乐驰千里,明君致太平;诚任贤使能之明效也。若朝司惟良,万机内理,武将行师,方难克弭。陛下可得雍容都城,何事劳动銮驾,暴露于边境哉? 臣闻羊质虎皮,见草则悦,见豺则战,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将不良,有似于此。故语曰:“患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为也。”昔乐毅奔赵,心不忘燕;廉颇在楚,思为赵将。臣生乎乱,长乎军,又数承教于武皇帝,优见行师用兵之要,不必取孙、吴而暗与之合。窃揆之于心,常愿得一奉朝觐,排金门,蹈玉陛,列有职之臣,赐须臾之间,使臣得一散所怀,掳舒蕴积,死不恨矣。 被鸿胪所下发士息书,期会甚急。又闻豹尾已建,戎轩骛驾,陛下将复劳玉躬,扰挂神思。臣诚竦息,不遑宁处。愿得策马执鞭,首当尘露,撮风后之奇,接孙、吴之要,追慕卜商起予左右,效命先驱,毕命轮毂,虽无大益,冀有小补。然天高听远,情不上通,徒独望青云而拊心,仰高天而叹息耳。屈平曰:“国有骥而不知乘,焉皇皇而更索!”昔管、蔡放诛,周、召作弼;叔鱼陷刑,叔向匡国。三监之衅,臣自当之;二南之辅,求必不远。华宗贵族,藩王之中,必有应斯举者。故《传》曰:“无周公之亲,不得行周公之事。”唯陛下少留意焉。 近者汉氏广建藩王,丰则连城数十,约则飨食祖祭而已,未若姬周之树国,五等之品制也。若扶苏之谏始皇,淳于越之难周青臣,可谓知时变矣。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当权者是矣,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唯陛下察之。 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异姓亲,臣窃惑焉。 臣闻孟子曰:“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今臣与陛下践冰履炭,登山浮涧,寒温燥湿、高下共之,岂得离陛下哉?不胜愤懑,拜表陈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书府,不便灭弃,臣死之后,事或可思。若有豪厘少挂圣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纠臣表之不合义者。如是,则臣愿足矣。“帝辄优文答报。 其年冬,诏诸王朝六年正月。其二月,以陈四县封植为陈王,邑三千五百户。植每欲求别见独谈,论及时政,幸冀试用,终不能得。既还,怅然绝望。时法制,待藩国既自峻迫,寮属皆贾竖下才,兵人给其残老,大数不过二百人。又植以前过,事事复减半,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无欢,遂发疾薨,时年四十一。遗令薄葬。以小子志,保家之主也,欲立之。初,植登鱼山,临东阿,喟然有终焉之心,遂营为墓。子志嗣,徙封济北王。景初中诏曰:“陈思王昔虽有过失,既克己慎行,以补前阙,且自少至终,篇籍不离于手,诚难能也。其收黄初中诸奏植罪状,公卿已下议尚书、秘书、中书三府、大鸿胪者皆削除之。撰录植前后所着赋颂诗铭杂论凡百余篇,副藏内外。”志累增邑,并前吀九百九十户。 萧怀王熊,早薨。黄初二年追封谥萧怀公。太和三年,又追封爵为王。青龙二年,子哀王炳嗣。食邑二干五百户。六年薨,无子,国除。 评曰:任城武艺壮猛,有将领之气。陈思文才富艳,足以自通后叶,然不克让远防,终致携隙。《传》曰“楚则失之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其此之谓欤!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任城威王彰,字子文。少善射御,膂力過人,手格猛獸,不避險阻。數從征伐,志意慷慨。太祖嘗抑之曰:“汝不念讀書慕聖道,而好乘汗馬擊劍,此一夫之用,保足貴也!”課彰讀《詩》、《書》,彰謂左右曰:“丈夫一爲衛、霍,將十萬騎馳沙漠,驅戎狄,立功建號耳,何能作博士邪?”太祖嘗問諸子所好,使各言其志。彰曰:“好爲將”。太祖曰:“爲將奈何?”對曰:“被堅執銳,臨難不顧,爲士卒先;賞必行,罰必信。”太祖大笑。建安二十一年,封鄢陵侯。 二十三年,代郡烏丸反,以彰爲北中郎將,行驍騎將軍。臨發,太祖戒彰曰:“居家爲父子,受事爲君臣,動以王法從事,爾其戒之。”彰北征,入涿郡界,叛胡數千騎卒至。時兵馬未集,唯有步卒千人,騎數百匹。用田豫計,固守要隙,虜乃退散。彰追之,身自搏戰,射胡騎,應弦而倒者前後相屬。戰過半日,彰鎧中數箭,意氣益厲,乘勝遂北,至於桑乾,去代二百餘里。長史諸將皆以爲新涉遠,士馬疲頓,以受節度不得過代,不可深近,違令輕敵。彰曰:“率師而行,唯利所在,何節度乎?胡走未遠,追之必破。從令縱敵,非良將也。”遂上馬,令軍中:“後出者斬。”一日一夜與虜相及,擊,大破之,斬首獲生以千數。彰乃倍常科大賜將士,將士無不悅喜。時鮮卑大人柯比能將數萬騎觀望強弱,見彰力戰,所向皆破,乃請服。北方悉平。時太祖在長安,召彰詣行在所。彰自代過鄴,太子謂彰曰:“卿新有功,今西見上,宜勿自伐,應對常若不足者。”彰到,如太子言,歸功諸將。太祖喜,持彰須曰:“黃鬚兒竟大奇也!” 太祖東還,以彰行越騎將軍,留長安。太祖至洛陽,得疾,驛召彰,未至,太祖崩。 文帝即王位,彰與諸侯就國。詔曰:“先王之道,庸勳親親,並建母弟,開國承家,故能藩屏大宗,禦侮厭難。彰前受命北伐,清定朔土,厥功茂焉。增邑五千,並前萬戶。” 黃初二年,進爵爲公。三年,立爲任城王。四年,朝京都,疾薨於邸,諡曰威。至葬,賜鑾輅、龍旗,虎賁百人,如漢東平王故事。子楷嗣,徙封中牟。五年,改封任城縣。 太和六年,復改封任城國,食五縣二千五百戶。青龍三年,楷坐私遣官屬詣中尚方作禁物,削縣二千戶。正始七年,徙封濟南,三千戶。正元、景元初,連增邑,凡四千四百戶。 陳思王植字子建。年十歲餘,誦讀《詩》,《論》及辭賦數十萬言,善屬文。太祖嘗視其文,謂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爲淪,下筆成章,顧當面試,奈何倩人?”時鄴銅爵臺新成,太祖悉將諸子登臺,使各爲賦。植援筆立成,可觀,太祖甚異之,性簡易,不治威儀。輿馬服飾,不尚華麗,每進見難問,應聲而對,特見寵愛。 建安十六年,封平原侯。十九年,徙封臨菑侯。太祖徵孫權,使植留守鄴,戒之曰:“吾昔爲頓邱令,年二十三。思此時所行,無悔於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與!” 植既以才見異,而丁儀、丁廙、楊修等爲之羽翼。太祖狐疑,幾爲太子者數矣。而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勵,飲酒不節。文帝御之以術,矯情自飾,宮人左右,併爲之說,故遂定爲嗣。二十二年,增植邑五千,並前萬戶。植嘗乘車行馳道中,開司馬門出。太祖大怒,公車令坐死。由是重諸侯科禁,而植寵日衰。太祖既慮終始之變,以楊修頗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於是以罪誅修。植益內不自安。二十四年,曹仁爲關羽所圍。太祖以植爲南中郎將,行徵虜將軍,欲遣救仁,呼有所敕戒。植醉不能受命,於是悔而罷之。 文帝即王位,誅丁儀、丁廙並其男口。植與諸侯並就國。黃初二年,監國謁者灌均希指,奏“植醉酒悖慢,劫脅使者”。有司請治罪,帝以太后故,貶爵安鄉侯。其年改封鄄城侯。三年,立爲鄄城王,邑二千五百戶。 四年,徙封雍丘王。其年,朝京都。上疏曰:臣自抱釁歸藩,刻肌刻骨,追思罪戾,晝分而食,夜分而寢。誠以天罔不可重離,聖恩難可再恃。竊感《相鼠》之篇,無禮遄死之義,形影相弔,五情愧赧。以罪棄生,則違古賢‘夕改’之勸;忍活苟全,則犯詩人‘胡顏’之譏。伏惟陛下德象天地,恩隆父母,施暢春風,澤如時雨。是以不別荊棘者,慶雲之惠也;七子均養者,尸鳩之仁也;舍罪責功者,明君之舉也;矜愚愛能者,慈父之恩也:是以愚臣徘徊於恩澤而不能自棄者也。前奉詔書,臣等絕朝,心離志絕,自分黃考無復執珪之望。不圖聖詔猥垂齒召,至止之日,馳心輦轂。僻處西館,未奉闕廷,踊躍之懷,瞻望反仄。謹拜表獻詩二篇,其辭曰:“於穆顯考,時惟武皇,受命于天,寧濟四方。朱旗所拂,九士被攘,玄化滂流,荒服來王。超商越周,與唐比蹤。篤生我皇,奕世再聰,武則肅烈,文則時雍,受禪炎漢,臨君萬邦。萬邦既化,率由舊則;廣命懿親,以藩王國。帝日爾侯,君茲青上,奄有海濱,方周於魯,車服有輝,旗章有敘,濟濟雋義,我弼我輔。伊予小於,恃寵驕盈,舉掛時網,動亂國經。作藩作屏,先軌是墮,做我皇使,犯我朝儀。國有典刑,我削我絀,將置於理,元兇是率。明明天子,時篤同類,不忍我刑,暴之朝肆,違彼執憲,哀予小子。改封兗邑,於河之濱,股肱弗置,有君無臣,荒淫之闕,誰弼予身?煢煢僕伕,於彼冀方,嗟予小於,乃罹斯殃。赫赫天子,恩不遺物,冠我玄冕,要我朱紱。朱紱光大,使我榮華,剖符授玉,王爵是加。 仰齒金璽,俯執聖策,皇恩過隆,祗承怵惕。諮我小子,頑兇是嬰,逝慚陵墓,存愧闕廷。匪敢慠德,實恩是恃,威靈改加,足以沒齒。昊天罔極,性命不圖,常懼顛沛,抱罪黃壚。願蒙矢石,建旗東嶽,庶立毫嫠,微功自贖。危軀授命,知足免戾,甘赴江、湘,奮戈吳、越。天啓其衷,得會京畿,遲奉聖顏,如渴如飢。心之雲慕,愴矣其悲,天高聽卑,皇肯照微。“又曰:”肅承明詔,應會皇都,星陳夙駕,秣馬脂車。命彼掌徒,肅我徵旅,朝發鸞臺,夕宿蘭渚。芒芒原隰,祁祁士女,經彼公田,樂我稷黍。爰有瓙木,重陰匪息;雖有(飠侯)糧,飢不遑食。望城不過,面邑匪遊,僕伕警策,平路是由。玄駟藹藹,揚鑣剽沫;流風翼衡,輕雲承蓋。涉澗之濱,緣山之隈,遵彼河滸,黃阪是階。西濟關谷,或降或升;騑驂倦路,再寢再興。將朝聖皇,匪敢晏寧;弭節長騖,指日遄征。前驅舉燧,後乘抗旌;輪不綴運,鸞無廢聲。爰暨帝室,稅此西墉;嘉詔未賜,朝覲莫從。仰瞻城閾,俯惟闕廷;長懷永慕,憂心如醒。“帝嘉其辭義,優詔答勉之。 六年,帝東征,還過雍丘,幸植宮,增戶五百。太和元年,徒封浚儀。二年,復還雍丘。植常自憤怨,抱利器而無所施,上疏求自試曰:臣聞士之生世,入則事父,出則事君;事父尚於榮親,事君貴於興國。故慈父不能愛無益之子,仁君不能畜無用之臣。 夫論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受爵者,畢命之臣也。故君無虛授,臣無虛受;虛授謂之謬舉,虛受謂之尸祿,《詩》之‘素餐’所由作也。昔二虢不辭兩國之任,其德厚也;旦、奭不讓燕、魯之封,其功大也。今臣蒙國重恩,三世於今矣。正值陛下昇平之際,沫浴聖澤,潛潤德教,可謂厚幸矣。而竊位東藩,爵在上列,身被輕暖,口厭百味,目極華靡,耳倦絲竹者,爵重祿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授爵祿者,有異於此,皆以功勤濟國,輔主惠民。今臣無德可述,無功可紀。若此終年無益國朝,將掛風人“彼其”之譏。是以上慚玄冕,俯愧朱紱。 方今天下一統,九州晏如,而顧西有違命之蜀,東有不臣之吳,使邊境未得脫甲,謀士未得高枕者,誠欲混同宇內以致太和也。故啓滅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着。今陛下以聖明統世,將欲卒文、武之功,繼成、康之隆。簡賢授能,以方叔、召虎之臣鎮御四境,爲國爪牙者,可謂當矣。然而高鳥未掛於輕繳,淵魚未懸於鉤餌者,恐釣射之術或未盡也。昔耿弇不俟光武,亟擊張步,言不以賊遺於君父。故車右伏劍於鳴轂,雍門刎首於齊境,若此二士,豈惡生而尚死哉?誠忿其慢主而陵君也。夫君之寵臣,欲以除患興利;臣之事君,必以殺身靖亂,以功報主也。昔賈誼弱冠,求試屬國,請系單于之頸而制其命;終軍以妙年使越,欲得長纓纓其王,羈致北闕。此二臣,豈好爲誇主而耀世哉?志或鬱結,欲逞其才力,輸能幹明君也。昔漢武爲霍去病治第,辭曰:“匈奴未滅,臣無以家爲。”固夫憂國忘家,捐軀濟難,忠臣之志也。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寢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爲念。 伏見先武皇帝武臣宿將,年耆即世者有聞矣。雖賢不乏世,宿將舊卒,猶習戰陣,竊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髮之功,以報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詔,效臣錐刀之用,使得西屬大將軍,當一校之隊,若東屬大司馬,統偏舟之任,必乘危蹈險,騁舟奮驪,突刃觸鋒,爲士卒先。雖未能禽權馘亮,庶將虜其雄率,殲其醜類,必效須臾之捷,以滅終身之愧,使名掛史筆,事列朝策。雖身分蜀境,首縣吳闕,猶生之年也。如微才弗試,沒世無聞,徒榮其軀而豐其體,生無益於事,死無損於數,虛荷上位而忝重祿,禽息鳥視,終於白首,此徒圈牢之養物,非臣之所志也。流聞東軍失備,師徒小衂,輟食棄餐,奮袂攘衽,撫劍東顧,而心已馳於吳會矣。 臣昔從先武皇帝南極赤岸,東臨滄海,西望玉門,北出玄塞,伏見所以行軍用兵之勢,可謂神妙矣。故兵者不可豫言,臨難而制變者也。志欲自效於明時,立功於聖世。 每覽史籍,觀古忠臣義士,出一朝之命,以徇國家之難,身雖屠裂,而功銘着於鼎鍾,名稱垂於竹帛,未嘗不拊心而嘆息也。臣聞明主使臣,不廢有罪。故奔北敗軍之將用,奏、魯以成其功;絕纓盜馬之臣赦,楚、趙以濟其難。臣竊感先帝早崩,威王棄世,臣獨何人,以堪長久!常恐先朝露,填溝壑,墳土未乾,而身名並滅。臣聞騏驥長鳴,則伯樂照其能;盧狗悲號,則韓國知其才。是以效之齊、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試之狡免之捷,以驗搏噬之用。今臣志狗馬之微功,竊自惟度,終無伯樂、韓國之舉,是以於邑而竊自痛者也。 夫臨博而企竦,聞樂而竊拚者,或有賞音而識道也。昔毛遂,趙之陪隸,猶假錐囊之喻,以寤主立功,何況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無慷慨死難之臣乎!夫自衒自媒者,士女之醜行也。干時求進者,道家之明忌也。而臣敢陳聞於陛下者,誠與國分形同氣,憂患共之者也。冀以塵霧之微補益山海,熒燭末光增輝日月,是以敢冒其醜而獻其忠。 三年,徙封東阿。五年,覆上疏求存問親戚,因致其意曰:“醫聞天稱其高者,以無不覆;地稱其廣者,以無不載;日月稱其明者,以無不照;江海稱其大者,以無不容。 故孔子曰:“大哉堯之爲君!惟天爲大,惟堯則之。”夫天德之於萬物,可謂弘廣矣。 蓋堯之爲教,先親後疏,自近及遠。其《傳》曰:“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及周之文王亦崇厥化,其《詩》曰:“刑于寡妻,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是以雍雍穆穆,風人詠之。昔周公吊管、蔡之不鹹,廣封懿親以藩屏王室,《傳》曰:“周之宗盟,異姓爲後。”誠骨肉之恩爽而不離,親親之義實在敦固,未有義而後其君,仁而遺其親者也。 伏惟陛下資帝唐欽明之德,體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羣后百寮,番休遞上,執政不廢於公朝,下情得展於私室,親理之路通,慶弔之情展,誠可謂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至於臣者,人道絕緒,禁錮明時,臣竊自傷也。不敢過望交氣類,修人事,敘人倫。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絕,吉凶之問塞,慶弔之禮廢,恩紀之違,甚於路人,隔閡之異,殊於胡越。今臣以一切之制,永無朝覲之望,至於注心皇極,結情紫闥,神明知之矣。然天實爲之,謂之何哉!退惟諸王常有慼慼具爾之心,願陛下沛然垂詔,使諸國慶問,四節得展,以敘骨肉之歡思,全怡怡之篤義。妃妾之家,膏沐之遺,歲得再通,齊義於貴宗,等惠於百司,如此,則古人之所嘆,風雅之所詠,復存於聖世矣。 臣伏自惟省,無錐刀之用。及觀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爲異姓,竊自料度,不後於朝士矣。若得辭遠遊,戴武弁,解未組,佩青紱,駙馬、奉車,趣得一號,安宅京室,執鞭珥筆,出從華蓋,入侍輦轂,承答聖問,拾遺左右,乃臣丹誠之至願,不離於夢想者也。遠慕《鹿鳴》君臣之宴,中詠《常棣》匪他之誡,下思《伐木》友生之義,終懷《蓼莪》罔極之哀;每四節之會,塊然獨處,左右惟僕隸,所對惟妻子,高談無所與陳,發義無所與展,未嘗不聞樂而拊心,臨觴而嘆息也。臣伏以爲犬馬之誠不能動人,譬人之誠不能動天。崩城、隕霜,臣初信之,以臣心況,徒虛語耳。若葵藿之傾葉,太陽雖不爲之回光,然向之者誠也。竅自比於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實在陛下。 臣聞《文子》曰:“不爲福始,不爲禍先。”今之否隔,友于同憂,而臣獨倡言者,竊不願於聖世使有不蒙施之物。有不蒙施之物,必有慘毒之懷。故《柏舟》有“天只” ‘之怨,《穀風》有“棄予”之嘆。故伊尹恥其君不爲堯舜,孟子曰:“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其君者,不敬其君者也。”臣之愚蔽,固非虞、伊。至於欲使陛下祟光被時雍之美,宣緝熙章明之德者,是臣(忄婁)(忄婁)之誠,竊所獨守,實懷鶴立企佇之心。 敢復陳聞者,冀陛下儻發天聰而垂神聽也。“ 詔報曰:“蓋教化所由,各有隆弊,非皆善始而惡終也,事使之然。故夫忠厚仁及草木,則《行葦》之詩作;恩澤衰薄,不親九族,則《角弓》之章刺。今令諸國兄弟,情理簡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朕縱不能敦而睦之,王援古喻義備悉矣,何言精誠不足以感通哉?夫明貴賤,崇親親,禮賢良,順少長,國之綱紀,本無禁固諸國通問之詔也,矯枉過正,下吏懼譴,以至於此耳。已敕有司,如王所訴。” 植覆上疏陳審舉之義,曰:臣聞天地協氣而萬物生,君臣合德而庶政成;五帝之世非皆智,三季之末非皆愚,用與不用,知與不知也。既時有舉賢之名,而無得賢之實,必各援其類而進矣。諺曰:“相門有相,將門有將。”夫相者,文德昭者也;將者,武功烈者也。文德昭,則可以匡國朝,致雍熙,稷、契、夔、龍是也;武功烈,則可以徵不庭,威四夷,南仲、方叔是矣。昔伊尹之爲媵臣,至賤也,呂尚之處屠釣,至陋也,及其見舉於湯武、周文,誠道合志同,玄謨神通,豈復假近習之薦,因左右之介哉。書曰:“有不世之君,必能用不世之臣;用不世之臣,必能立不世之功。”殷週二王是矣。 若夫齷齪近步,遵常守故,安足爲陛下言哉?故陰陽不和,三光不暢,官曠無人,庶政不整者,三司之責也。疆場騷動,方隅內侵,沒軍喪衆,干戈不息者,邊將之憂也。豈可虛荷國寵而不稱其任哉?故任益隆者負益重,位益高者責益深,《書》稱“無曠庶官”,《詩》有“職恩其憂”,此其義也。 陛下體天真之淑聖,登神機以繼統,冀聞‘康哉’之歌,偃武行文之美。而數年以來,水旱不時,民困衣食,師徒之發,歲歲增調,加東有覆敗之軍,西有殪沒之將,至使蚌蛤浮翔於淮、泗,鼲鼬讙譁於林木。臣每念之,未嘗不輟食而揮餐,臨觴而搤腕矣。 昔漢文發代,疑朝有變,宋昌曰:“內有朱虛、東牟之親,外有齊、楚、淮南、琅邪,此則磐石之宗,願王勿疑。”臣伏惟陛下遠覽姬文二虢之援,中慮周成召、畢之輔,下存宋昌磐石之固。昔騏驥之於吳阪,可謂困矣,及其伯樂相之,孫郵御之,形體不勞而坐取千里。蓋伯樂善御馬,明君善御臣;伯樂馳千里,明君致太平;誠任賢使能之明效也。若朝司惟良,萬機內理,武將行師,方難克弭。陛下可得雍容都城,何事勞動鑾駕,暴露於邊境哉? 臣聞羊質虎皮,見草則悅,見豺則戰,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將不良,有似於此。故語曰:“患爲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爲也。”昔樂毅奔趙,心不忘燕;廉頗在楚,思爲趙將。臣生乎亂,長乎軍,又數承教於武皇帝,優見行師用兵之要,不必取孫、吳而暗與之合。竊揆之於心,常願得一奉朝覲,排金門,蹈玉陛,列有職之臣,賜須臾之間,使臣得一散所懷,擄舒蘊積,死不恨矣。 被鴻臚所下發士息書,期會甚急。又聞豹尾已建,戎軒騖駕,陛下將復勞玉躬,擾掛神思。臣誠竦息,不遑寧處。願得策馬執鞭,首當塵露,撮風后之奇,接孫、吳之要,追慕卜商起予左右,效命先驅,畢命輪轂,雖無大益,冀有小補。然天高聽遠,情不上通,徒獨望青雲而拊心,仰高天而嘆息耳。屈平曰:“國有驥而不知乘,焉皇皇而更索!”昔管、蔡放誅,周、召作弼;叔魚陷刑,叔向匡國。三監之釁,臣自當之;二南之輔,求必不遠。華宗貴族,藩王之中,必有應斯舉者。故《傳》曰:“無周公之親,不得行周公之事。”唯陛下少留意焉。 近者漢氏廣建藩王,豐則連城數十,約則饗食祖祭而已,未若姬周之樹國,五等之品制也。若扶蘇之諫始皇,淳于越之難周青臣,可謂知時變矣。夫能使天下傾耳注目者,當權者是矣,故謀能移主,威能懾下。豪右執政,不在親戚;權之所在,雖疏必重,勢之所去,雖親必輕,蓋取齊者田族,非呂宗也。分晉者趙、魏,非姬姓也。唯陛下察之。 苟吉專其位,兇離其患者,異姓之臣也。欲國之安,祈家之貴,存共其榮,沒同其禍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異姓親,臣竊惑焉。 臣聞孟子曰:“君子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今臣與陛下踐冰履炭,登山浮澗,寒溫燥溼、高下共之,豈得離陛下哉?不勝憤懣,拜表陳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書府,不便滅棄,臣死之後,事或可思。若有豪釐少掛聖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糾臣表之不合義者。如是,則臣願足矣。“帝輒優文答報。 其年冬,詔諸王朝六年正月。其二月,以陳四縣封植爲陳王,邑三千五百戶。植每欲求別見獨談,論及時政,幸冀試用,終不能得。既還,悵然絕望。時法制,待藩國既自峻迫,寮屬皆賈豎下才,兵人給其殘老,大數不過二百人。又植以前過,事事復減半,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無歡,遂發疾薨,時年四十一。遺令薄葬。以小子志,保家之主也,欲立之。初,植登魚山,臨東阿,喟然有終焉之心,遂營爲墓。子志嗣,徙封濟北王。景初中詔曰:“陳思王昔雖有過失,既克己慎行,以補前闕,且自少至終,篇籍不離於手,誠難能也。其收黃初中諸奏植罪狀,公卿已下議尚書、祕書、中書三府、大鴻臚者皆削除之。撰錄植前後所着賦頌詩銘雜論凡百餘篇,副藏內外。”志累增邑,並前吀九百九十戶。 蕭懷王熊,早薨。黃初二年追封諡蕭懷公。太和三年,又追封爵爲王。青龍二年,子哀王炳嗣。食邑二幹五百戶。六年薨,無子,國除。 評曰:任城武藝壯猛,有將領之氣。陳思文才富豔,足以自通後葉,然不克讓遠防,終致攜隙。《傳》曰“楚則失之矣。而齊亦未爲得也”,其此之謂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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