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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通·外篇·疑古第三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史通·外篇·疑古第三》 来自:《史通》

刘知几

唐徐州彭城人,字子玄。刘知柔弟。高宗永隆进士。调获嘉主簿。武则天时累迁凤阁舍人,兼修国史。中宗时,擢太子率更令,迁秘书少监,参与编修《则天皇后实录》。又著《史通》四十九篇,于景龙四年成书。玄宗开元初迁左散骑常侍,仍领史事,坐事贬安州别驾。卒谥文。知几前后修史近三十年,主张秉笔直书,以为史家须具才、学、识三长。有集。
原文

盖古之史氏,区分有二焉:一曰记言,二曰记事。而古人所学,以言为首。 至若虞、夏之典,商、周之诰,仲虺、周任之言,史佚、臧文之说,凡有游谈、专对、献策、上书者,莫不引为端绪,归其的准。其于事也则不然。至若少昊之以鸟名官,陶唐之御龙拜职。夏氏之中衰也,其盗有后羿、寒浞;齐邦之始建也,其君有蒲姑、伯陵。斯并开国承家,异闻其事。而后世学者,罕传其说。唯夫博物君子,或粗知其一隅。此则记事之史不行,而记言之书见重,断可知矣。及左氏之为《传》也,虽义释本《经》,而语杂它事。遂使两汉儒者,嫉之若仇。故二《传》大行,擅名于世。又孔门之著录也,《论语》专述言辞,《家语》兼陈事业。而自古学徒相授,唯称《论语》而已。由斯而谈,并古人轻事重言之明效也。然则上起唐尧,下终秦穆,其《书》所录,唯有百篇。而《书》之所载,以言为主。至于废兴行事,万不记一。语其缺略,可胜道哉!故令后人有言,唐、虞以下帝王之事,未易明也。 案《论语》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又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又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夫圣人立教,其言若是。在于史籍,其义亦然。是以美者因其美而美之,虽有其恶,不加毁也,恶者因其恶而恶之,虽有其美,不加誉也。故孟子曰:“尧、舜不胜其美,桀、纣不胜其恶。”魏文帝:“舜、禹之事,吾知之矣。”汉景帝曰:“言学者,无言汤、武受命,不为愚。”斯并曩贤精鉴,已有先觉。而拘于礼法,限以师训,虽口不能言,而心知其不可者,盖亦多矣。 又案鲁史之有《春秋》也,外为贤者,内为本国,事靡洪纤,动皆隐讳。斯乃周公之格言。然何必《春秋》,在于六《经》,亦皆如此。故观夫子之刊书也,夏桀让汤,武王斩纣,其事甚著,而芟夷不存。观夫子之定礼也,隐、闵非命,恶、视不终,而奋笔昌言,云“鲁无篡弑”。观夫子之删《诗》也,凡诸《国风》,皆有怨剌,在于鲁国,独无其章。观夫子之《论语》也,君娶于吴,是为同姓,而司败发问,对以“知礼”。斯验世人之饰智矜愚,爱憎由己者多矣。 加以古文载事,其词简约,推者难详,缺漏无补。遂令后来学者莫究其源,蒙然靡察,有如聋瞽。今故讦其疑事,以著于篇。凡有十条,列之于后。 盖《虞书》之美放勋也,云“克明俊德。”而陆贾《新语》又曰:“尧、舜之人,比屋可封。”盖因《尧典》成文而广造奇说也。案《春秋传》云:高阳、高辛二氏各有才子八人,谓之“元”、“凯”。此十六族也。世济其美,不陨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举。帝鸿氏、少昊氏、颛顼氏各有不才子,谓之“浑沌”、“穷奇”、“梼杌”。此三族也,世济其凶,增其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去。 缙云氏亦有不才子,天下谓之“饕餮”,以比三族,俱称“四凶”。而尧亦不能去。斯则当尧之世,小人君子,比肩齐列,善恶不分,贤愚共贯。且《论语》有云:舜举咎繇,不仁者远。是则当咎繇未举,不仁甚多,弥验尧时,群小在位者矣。又安得谓之“克明俊德”、“比屋可封”者乎?其疑一也。 《尧典·序》又云:“将逊于位,让于虞舜。”孔氏《注》曰:“尧知子丹朱不肖,故有禅位之志。”案《汲冢琐语》云:“舜放尧于平阳。”而书云其地有城,以“囚尧”为号。识者凭斯异说,颇为禅授为疑。然则观此二书,已足为证者矣,而犹有所未睹也。何者?据《山海经》谓放勋之子为帝丹朱,而列君于帝者,得非舜虽废尧,仍立尧子,俄又夺其帝者乎?观近古有奸雄奋发,自号勤王,或废父而立其子,或黜兄而奉其弟,始则示相推戴,终亦成其篡夺。求诸历代,往往而有。必以古方今,千载一揆。斯则尧之授舜,其事难明,谓之让国,徒虚语耳。其疑二也。 《虞书·舜典》又云:“五十载,陟方乃死。”《注》云:“死苍梧之野,因葬焉。”案苍梧者,于楚则川号汨罗,在汉则邑称零桂。地总百越,山连五岭。 人风婐婳,地气歊瘴。虽使百金之子,犹惮经履其途;况以万乘之君,而堪巡幸其国?且舜必以精华既竭,形神告劳,捨兹宝位,如释重负。何得以垂殁之年,更践不毛之地?兼复二纪不从,怨旷生离,万里无依,孤魂溘尽,让王高蹈,岂其若是者乎?历观自古人君废逐,若夏桀放于南巢,赵迁迁于房陵,周王流彘,楚帝徙郴,语其艰棘,未有如斯之甚者也。斯则陟方之死,其殆文命之志乎?其疑三也。 《汲冢书》云:“舜放尧于平阳,益为启所诛。”又曰:“太甲杀伊尹,文丁杀季历。”凡此数事,语异正经。其书近出,世人多不之信也。案舜之放尧,无事别说,足验其情,已于此篇前言之详矣。夫唯益与伊尹见戮,并于正书,犹无其证。推而论之,如启之诛益,仍可覆也。何者?舜废尧而立丹朱,禹黜舜而立商均,益手握机权,势同舜、禹,而欲因循故事,坐膺天禄。其事不成,自贻伊咎。观夫近古篡夺,桓独不全,马仍反正。若启之诛益,亦由晋之杀玄乎?若舜、禹相代,事业皆成,唯益覆车,伏辜夏后,亦犹桓效曹、马,而独致元兴之祸者平?其疑四也。 《汤誓序》云:“汤伐桀,战于鸣条。”又云:“汤放桀于南巢,唯有惭德。” 而《周书·殷祝》篇称“桀让汤王位”云云。此则有异于《尚书》。如《周书》之所说,岂非汤既胜桀,力制夏人,使桀推让,归王于己。盖欲比迹尧、舜,袭其高名者乎?又案《墨子》云:汤以天下让务光,而使人说曰:汤欲加恶名于汝。 务光遂投清泠之泉而死。汤乃即位无疑。然则汤之饰让,伪迹甚多。考墨家所言,雅与《周书》相会。夫《书》之作,本出《尚书》,孔父截翦浮词,裁成雅诰,去其鄙事,直云“惭德”,岂非欲灭汤之过,增桀之恶者乎?其疑五也。 夫《五经》立言,千载犹仰,而求其前后,理甚相乖。何者?称周之盛也,则云三分有二,商纣为独夫;语殷之败也,又云纣有臣亿万人,其亡流血漂杵。 斯则是非无准,向背不同者焉。又案武王为《泰誓》,数纣过失,亦犹近代之有吕相为晋绝秦,陈琳为袁檄魏,欲加之罪,能无辞乎?而后来诸子,承其伪说,竞列纣罪,有倍《五经》。故子贡曰:桀、纣之恶不至是,君子恶居下流。班生亦云:安有据妇人临朝!刘向又曰:世人有弑父害君,桀、纣不至于是,而天下恶者,必以桀、纣为先。此其自古言辛、癸之罪,将非厚诬者平?其疑六也。 《微子之命》篇《序》云:“杀武庚”。案禄父即商纣之子也。属社稷倾覆,家国沦亡,父首枭悬,母躯分裂,永言怨耻,生人莫二。向使其侯服事周,而全躯保其妻子也,仰天俯地,何以为生?含齿戴发,何以为貌?既而合谋二叔,徇节三监,虽君亲之怨不除,而臣子之诚可见,考诸名教,生死无惭。议者苟以其功业不成,便以顽人为目。必如是,则有君若夏少康,有臣若伍子胥,向若陨仇雪怨,众败身灭,亦当隶迹丑徒,编名逆党者邪?其疑七也。 《论语》曰:“大矣!周之德也,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案《尚书?序》云:“西伯戡黎,殷始咎周。”夫姬氏爵乃诸侯,而辄行征伐,结怨王室,殊无愧畏。此则《春秋》荆蛮之灭诸姬,《论语》季氏之伐颛臾也。又案某书曰:朱雀云云,文王受命称王云云。夫天无二日,地惟一人,有殷犹存,而王号遽立,此即《春秋》楚及吴、越僣号而陵天子也。然则戡黎灭崇,自同王者,服事之道,理不如斯。亦犹近者魏司马文王害权臣,黜少帝,坐加九锡,行驾六马。及其殁也,而荀勖犹谓之人臣以终。盖姬之事殷,当比马之臣魏,必称周德之大者,不亦虚为其说乎?其疑八也。 《论语》曰:“太伯可谓至德也已。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案《吕氏春秋》所载云云,斯则太王钟爱厥孙,将立其父。太伯年居长嫡,地实妨贤。 向若强颜苟视,怀疑不去,大则类卫伋之诛,小则同楚建之逐,虽欲勿让,君亲其立诸?且太王之殂,太伯来赴,季历承考遗命,推让厥昆。太伯以形质已残,有辞获免。原夫毁兹玉体,从彼被发者,本以外绝嫌疑,内释猜忌,譬雄鸡自断其尾,用获免于人犠者焉。又案《春秋》,晋士蒍见申生之将废也,曰:为吴太伯,犹有令名。斯则太伯、申生,事如一体。直以出处有异,故成败不同。若夫子之论太伯也,不美其因病成妍,转祸为福,斯则当矣。如云“可谓至德”者,无乃谬为其誉乎?其疑九也。 《尚书·金縢》篇云:“管、蔡流言,公将不利于孺子。”《左传》云:“周公杀管叔而放蔡叔,夫岂不爱,王室故也。”案《尚书·君奭》篇《序》云:“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说。”斯则旦行不臣之礼,挟震主之威,迹居疑似,坐招讪谤。虽奭以亚圣之德,负明允之才,目睹其事,犹怀愤懑。况彼二叔者,才处中人,地居下国,侧闻异议,能不怀猜?原其推戈反噬,事由误我。而周公自以不諴,遽加显戮,与夫汉代之赦淮南,明帝之宽阜陵,一何远哉!斯则周公于友于之义薄矣。而《书》之所述,用为美谈者,何哉?其疑十也。 大抵自《春秋》以前,《尚书》之世,其作者述事如此。今取其正经雅言,理有难晓,诸子异说,义或可凭,参而会之,以相研核。如异于此,则无论焉。 夫远古之书,与近古之史,非唯繁约不类,固亦向背皆殊。何者?近古之史也,言唯详备,事罕甄择,使夫学者睹一邦之政,则善恶相参;观一主之才,而贤愚殆半。至于远古则不然。夫其所录也,略举纲维,务存褒讳,寻其终始,隐没者多。尝试言之,向使汉、魏、晋、宋之君生于上代,尧、舜、禹、汤之主出于中叶,俾史官易地而书,各叙时事,校其得失,固未可量。若乃轮扁称其糟粕,孔氏述其传疑,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武成》之篇,吾取其二三简。推此而言,则远古之书,其妄甚矣。岂比夫王沈之不实,沈约之多诈,若斯而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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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古之史氏,區分有二焉:一曰記言,二曰記事。而古人所學,以言爲首。 至若虞、夏之典,商、周之誥,仲虺、周任之言,史佚、臧文之說,凡有遊談、專對、獻策、上書者,莫不引爲端緒,歸其的準。其於事也則不然。至若少昊之以鳥名官,陶唐之御龍拜職。夏氏之中衰也,其盜有後羿、寒浞;齊邦之始建也,其君有蒲姑、伯陵。斯並開國承家,異聞其事。而後世學者,罕傳其說。唯夫博物君子,或粗知其一隅。此則記事之史不行,而記言之書見重,斷可知矣。及左氏之爲《傳》也,雖義釋本《經》,而語雜它事。遂使兩漢儒者,嫉之若仇。故二《傳》大行,擅名於世。又孔門之著錄也,《論語》專述言辭,《家語》兼陳事業。而自古學徒相授,唯稱《論語》而已。由斯而談,並古人輕事重言之明效也。然則上起唐堯,下終秦穆,其《書》所錄,唯有百篇。而《書》之所載,以言爲主。至於廢興行事,萬不記一。語其缺略,可勝道哉!故令後人有言,唐、虞以下帝王之事,未易明也。 案《論語》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又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又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夫聖人立教,其言若是。在於史籍,其義亦然。是以美者因其美而美之,雖有其惡,不加毀也,惡者因其惡而惡之,雖有其美,不加譽也。故孟子曰:“堯、舜不勝其美,桀、紂不勝其惡。”魏文帝:“舜、禹之事,吾知之矣。”漢景帝曰:“言學者,無言湯、武受命,不爲愚。”斯並曩賢精鑑,已有先覺。而拘於禮法,限以師訓,雖口不能言,而心知其不可者,蓋亦多矣。 又案魯史之有《春秋》也,外爲賢者,內爲本國,事靡洪纖,動皆隱諱。斯乃周公之格言。然何必《春秋》,在於六《經》,亦皆如此。故觀夫子之刊書也,夏桀讓湯,武王斬紂,其事甚著,而芟夷不存。觀夫子之定禮也,隱、閔非命,惡、視不終,而奮筆昌言,雲“魯無篡弒”。觀夫子之刪《詩》也,凡諸《國風》,皆有怨剌,在於魯國,獨無其章。觀夫子之《論語》也,君娶於吳,是爲同姓,而司敗發問,對以“知禮”。斯驗世人之飾智矜愚,愛憎由己者多矣。 加以古文載事,其詞簡約,推者難詳,缺漏無補。遂令後來學者莫究其源,蒙然靡察,有如聾瞽。今故訐其疑事,以著於篇。凡有十條,列之於後。 蓋《虞書》之美放勳也,雲“克明俊德。”而陸賈《新語》又曰:“堯、舜之人,比屋可封。”蓋因《堯典》成文而廣造奇說也。案《春秋傳》雲:高陽、高辛二氏各有才子八人,謂之“元”、“凱”。此十六族也。世濟其美,不隕其名,以至於堯,堯不能舉。帝鴻氏、少昊氏、顓頊氏各有不才子,謂之“渾沌”、“窮奇”、“檮杌”。此三族也,世濟其兇,增其惡名,以至於堯,堯不能去。 縉雲氏亦有不才子,天下謂之“饕餮”,以比三族,俱稱“四凶”。而堯亦不能去。斯則當堯之世,小人君子,比肩齊列,善惡不分,賢愚共貫。且《論語》有云:舜舉咎繇,不仁者遠。是則當咎繇未舉,不仁甚多,彌驗堯時,羣小在位者矣。又安得謂之“克明俊德”、“比屋可封”者乎?其疑一也。 《堯典·序》又云:“將遜於位,讓於虞舜。”孔氏《注》曰:“堯知子丹朱不肖,故有禪位之志。”案《汲冢瑣語》雲:“舜放堯於平陽。”而書雲其地有城,以“囚堯”爲號。識者憑斯異說,頗爲禪授爲疑。然則觀此二書,已足爲證者矣,而猶有所未睹也。何者?據《山海經》謂放勳之子爲帝丹朱,而列君於帝者,得非舜雖廢堯,仍立堯子,俄又奪其帝者乎?觀近古有奸雄奮發,自號勤王,或廢父而立其子,或黜兄而奉其弟,始則示相推戴,終亦成其篡奪。求諸歷代,往往而有。必以古方今,千載一揆。斯則堯之授舜,其事難明,謂之讓國,徒虛語耳。其疑二也。 《虞書·舜典》又云:“五十載,陟方乃死。”《注》雲:“死蒼梧之野,因葬焉。”案蒼梧者,於楚則川號汨羅,在漢則邑稱零桂。地總百越,山連五嶺。 人風婐嫿,地氣歊瘴。雖使百金之子,猶憚經履其途;況以萬乘之君,而堪巡幸其國?且舜必以精華既竭,形神告勞,捨茲寶位,如釋重負。何得以垂歿之年,更踐不毛之地?兼復二紀不從,怨曠生離,萬里無依,孤魂溘盡,讓王高蹈,豈其若是者乎?歷觀自古人君廢逐,若夏桀放於南巢,趙遷遷於房陵,周王流彘,楚帝徙郴,語其艱棘,未有如斯之甚者也。斯則陟方之死,其殆文命之志乎?其疑三也。 《汲冢書》雲:“舜放堯於平陽,益爲啓所誅。”又曰:“太甲殺伊尹,文丁殺季歷。”凡此數事,語異正經。其書近出,世人多不之信也。案舜之放堯,無事別說,足驗其情,已於此篇前言之詳矣。夫唯益與伊尹見戮,並於正書,猶無其證。推而論之,如啓之誅益,仍可覆也。何者?舜廢堯而立丹朱,禹黜舜而立商均,益手握機權,勢同舜、禹,而欲因循故事,坐膺天祿。其事不成,自貽伊咎。觀夫近古篡奪,桓獨不全,馬仍反正。若啓之誅益,亦由晉之殺玄乎?若舜、禹相代,事業皆成,唯益覆車,伏辜夏後,亦猶桓效曹、馬,而獨致元興之禍者平?其疑四也。 《湯誓序》雲:“湯伐桀,戰於鳴條。”又云:“湯放桀於南巢,唯有慚德。” 而《周書·殷祝》篇稱“桀讓湯王位”云云。此則有異於《尚書》。如《周書》之所說,豈非湯既勝桀,力制夏人,使桀推讓,歸王於己。蓋欲比跡堯、舜,襲其高名者乎?又案《墨子》雲:湯以天下讓務光,而使人說曰:湯欲加惡名於汝。 務光遂投清泠之泉而死。湯乃即位無疑。然則湯之飾讓,僞跡甚多。考墨家所言,雅與《周書》相會。夫《書》之作,本出《尚書》,孔父截翦浮詞,裁成雅誥,去其鄙事,直雲“慚德”,豈非欲滅湯之過,增桀之惡者乎?其疑五也。 夫《五經》立言,千載猶仰,而求其前後,理甚相乖。何者?稱周之盛也,則雲三分有二,商紂爲獨夫;語殷之敗也,又云紂有臣億萬人,其亡流血漂杵。 斯則是非無準,向背不同者焉。又案武王爲《泰誓》,數紂過失,亦猶近代之有呂相爲晉絕秦,陳琳爲袁檄魏,欲加之罪,能無辭乎?而後來諸子,承其僞說,競列紂罪,有倍《五經》。故子貢曰:桀、紂之惡不至是,君子惡居下流。班生亦云:安有據婦人臨朝!劉向又曰:世人有弒父害君,桀、紂不至於是,而天下惡者,必以桀、紂爲先。此其自古言辛、癸之罪,將非厚誣者平?其疑六也。 《微子之命》篇《序》雲:“殺武庚”。案祿父即商紂之子也。屬社稷傾覆,家國淪亡,父首梟懸,母軀分裂,永言怨恥,生人莫二。向使其侯服事周,而全軀保其妻子也,仰天俯地,何以爲生?含齒戴髮,何以爲貌?既而合謀二叔,徇節三監,雖君親之怨不除,而臣子之誠可見,考諸名教,生死無慚。議者苟以其功業不成,便以頑人爲目。必如是,則有君若夏少康,有臣若伍子胥,向若隕仇雪怨,衆敗身滅,亦當隸跡醜徒,編名逆黨者邪?其疑七也。 《論語》曰:“大矣!周之德也,三分天下有其二,猶服事殷。”案《尚書?序》雲:“西伯戡黎,殷始咎周。”夫姬氏爵乃諸侯,而輒行征伐,結怨王室,殊無愧畏。此則《春秋》荊蠻之滅諸姬,《論語》季氏之伐顓臾也。又案某書曰:朱雀云云,文王受命稱王云云。夫天無二日,地惟一人,有殷猶存,而王號遽立,此即《春秋》楚及吳、越僣號而陵天子也。然則戡黎滅崇,自同王者,服事之道,理不如斯。亦猶近者魏司馬文王害權臣,黜少帝,坐加九錫,行駕六馬。及其歿也,而荀勖猶謂之人臣以終。蓋姬之事殷,當比馬之臣魏,必稱周德之大者,不亦虛爲其說乎?其疑八也。 《論語》曰:“太伯可謂至德也已。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案《呂氏春秋》所載云云,斯則太王鍾愛厥孫,將立其父。太伯年居長嫡,地實妨賢。 向若強顏苟視,懷疑不去,大則類衛伋之誅,小則同楚建之逐,雖欲勿讓,君親其立諸?且太王之殂,太伯來赴,季歷承考遺命,推讓厥昆。太伯以形質已殘,有辭獲免。原夫毀茲玉體,從彼被髮者,本以外絕嫌疑,內釋猜忌,譬雄雞自斷其尾,用獲免於人犠者焉。又案《春秋》,晉士蒍見申生之將廢也,曰:爲吳太伯,猶有令名。斯則太伯、申生,事如一體。直以出處有異,故成敗不同。若夫子之論太伯也,不美其因病成妍,轉禍爲福,斯則當矣。如雲“可謂至德”者,無乃謬爲其譽乎?其疑九也。 《尚書·金縢》篇雲:“管、蔡流言,公將不利於孺子。”《左傳》雲:“周公殺管叔而放蔡叔,夫豈不愛,王室故也。”案《尚書·君奭》篇《序》雲:“召公爲保,周公爲師,相成王爲左右。召公不說。”斯則旦行不臣之禮,挾震主之威,跡居疑似,坐招訕謗。雖奭以亞聖之德,負明允之才,目睹其事,猶懷憤懣。況彼二叔者,才處中人,地居下國,側聞異議,能不懷猜?原其推戈反噬,事由誤我。而周公自以不諴,遽加顯戮,與夫漢代之赦淮南,明帝之寬阜陵,一何遠哉!斯則周公於友于之義薄矣。而《書》之所述,用爲美談者,何哉?其疑十也。 大抵自《春秋》以前,《尚書》之世,其作者述事如此。今取其正經雅言,理有難曉,諸子異說,義或可憑,參而會之,以相研核。如異於此,則無論焉。 夫遠古之書,與近古之史,非唯繁約不類,固亦向背皆殊。何者?近古之史也,言唯詳備,事罕甄擇,使夫學者睹一邦之政,則善惡相參;觀一主之才,而賢愚殆半。至於遠古則不然。夫其所錄也,略舉綱維,務存褒諱,尋其終始,隱沒者多。嘗試言之,向使漢、魏、晉、宋之君生於上代,堯、舜、禹、湯之主出於中葉,俾史官易地而書,各敘時事,校其得失,固未可量。若乃輪扁稱其糟粕,孔氏述其傳疑,孟子曰:盡信書,不如無書。《武成》之篇,吾取其二三簡。推此而言,則遠古之書,其妄甚矣。豈比夫王沈之不實,沈約之多詐,若斯而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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