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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 第三十五回 · 石将军村店寄书 小李广梁山射雁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水浒传 · 第三十五回 · 石将军村店寄书 小李广梁山射雁》 来自:《水浒传》

施耐庵

施耐庵,原名彦端,字肇瑞,号子安,别号耐庵。原籍苏州,生于兴化,舟人之子,13岁入私塾,19岁中秀才,29岁中举,35岁中进士。35岁至40岁之间官钱塘二载,后与当道不合,复归苏州。至正十六年(1356)六十岁,张士诚据苏,征聘不应;与张士诚部将卞元亨相友善,后流寓江阴,在祝塘镇教书。71岁或72岁迁兴化,旋迁白驹场、施家桥。朱元璋屡征不应;最后居淮安卒,终年74岁。著作是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
原文

诗曰: 行短亏心只是贫,休生奸计害他人。 天公自有安排处,失却便宜损自身。 十分惺惺使五分,留取五分与儿孙。 若是十分都使尽,后代儿孙不如人。 当下秦明、黄信两个到栅门外看时,望见两路来的军马,却好都到。一路是宋江、花荣,一路是燕顺、王矮虎,各带一百五十余人。黄信便叫寨兵放下吊桥,大开栅门,迎接两路人马都到镇上。宋江早传下号令:休要害一个百姓,休伤一个寨兵。叫先打入南寨,把刘高一家老小尽都杀了。王矮虎自先夺了那个妇人。小喽啰尽把应有家私,金银财物宝货之资,都装上车子,再有马匹牛羊,尽数牵了。花荣自到家中,将应有的财物等项,装载上车,搬取妻小妹子。内有清风镇上人数,都发还了。众多好汉收拾已了,一行人马离了清风镇,都回到山寨里来。 车辆人马都到山寨,向聚义厅上相会。黄信与众好汉讲礼罢,坐于花荣肩下。宋江叫把花荣老小安顿一所歇处,将刘高财物分赏与众小喽啰。王矮虎拿得那妇人,将去藏在自己房内。燕顺便问道:“刘高的妻今在何处?”王矮虎答道:“今番须与小弟做个押寨夫人。”燕顺道:“与却与你。且唤他出来,我有一句话说。”宋江便道:“我正要问他。”王矮虎便唤到厅前。那婆娘哭着告饶。宋江喝道:“你这泼妇!我好意救你下山,念你是个命官的恭人,你如何反将冤报?今日擒来,有何理说?”燕顺跳起身来便道:“这等淫妇,问他则甚!”拔出腰刀,一刀挥为两段。王矮虎见砍了这妇人,心中大怒,夺过一把朴刀,便要和燕顺交并。宋江等起身来劝住。宋江便道:“燕顺杀了这妇人也是。兄弟,你看我这等一力救了他下山,教他夫妻团圆完聚,尚兀自转过脸来叫丈夫害我。贤弟你留在身边,久后有损无益。宋江日后别娶一个好的,教贤弟满意。”燕顺道:“兄弟便是这等寻思,不杀了要他何用?久后必被他害了。”王矮虎被众人劝了,默默无言。燕顺喝叫小喽啰打扫过尸首血迹,且排筵席庆贺。 次日,宋江和黄信主婚,燕顺、王矮虎、郑天寿做媒说合,要花荣把妹子嫁与秦明。一应礼物,都是宋江和燕顺出备。吃了三五日筵席。自成亲之后,又过了五七日,小喽啰探得事情,上山来报道:“打听得青州慕容知府申将文书去中书省,奏说反了花荣、秦明、黄信,要起大军来征剿扫荡清风山。”众好汉听罢,商量道:“此间小寨,不是久恋之地。倘或大军到来,四面围住,又无退步,如何迎敌?若再无粮草,必是难逃。可以计较个常便。”宋江道:“小可有一计,不知中得诸位心否?”当下众好汉都道:“愿闻良策。望兄长指教。”宋江道:“自这南方有个去处,地名唤做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中间宛子城、蓼儿洼。晁天王聚集着三五千军马,把住着水泊,官兵捕盗,不敢正眼觑他。我等何不收拾起人马,去那里入伙?”秦明道:“既然有这个去处,却是十分好。只是没人引进,他如何肯便纳我们?”宋江大笑,却把这打劫生辰纲金银一事,直说到刘唐寄书,将金子谢我,因此上杀了阎婆惜,逃走在江湖上。秦明听了,大喜道:“恁地,兄长正是他那里大恩人。事不宜迟,可以收拾起快去。”只就当日商量定了,便打并起十数辆车子,把老小并金银财物衣服行李等件,都装载车子上。共有三二百匹好马。小喽啰们有不愿去的,赍发他些银两,任从他下山去投别主;有愿去的编入队里,就和秦明带来的军汉,通有三五百人。宋江教分作三起下山,只做去收捕梁山泊的官军。山上都收拾的停当,装上车子,放起火来,把山寨烧做光地。分为三队下山。宋江便与花荣先引着四五十人,三五十骑马,簇拥着五七辆车子老小队仗先行。秦明、黄信引领八九十匹马和这应用车子作第二起。后面便是燕顺、王矮虎、郑天寿三个引着四五十匹马,一二百人。离了清风山,取路投梁山泊来。于路中见了这许多军民,旗号上又明明写着“收捕草寇官军”,因此无人敢来阻当。在路行五七日,离得青州远了。 且说宋江、花荣两个骑马在前头,背后车辆载着老小,与后面人马只隔着二十来里远近。前面到一个去处,地名唤对影山,两边两座高山,一般形势,中间却是一条大阔驿路。两个在马上正行之间,只听得前山里锣鸣鼓响。花荣便道:“前面必有强人。”把枪带住,取弓箭来整顿得端正,再插放飞鱼袋内。一面叫骑马的军士,催趱后面两起军马上来,且把车辆人马扎住了。宋江和花荣两个引了二十余骑军马,向前探路。至前面半里多路,早见一簇人马,约有一百余人,前面簇拥着一个骑马的年少壮士。怎生打扮?但见: 头上三叉冠,金圈玉钿;身上百花袍,锦织团花。甲披千道火龙鳞,带束一条红玛瑙。骑一匹胭脂抹就如龙马,使一条朱红画杆方天戟。背后小校,尽是红衣红甲。 那个壮士穿一身红,骑一匹赤马,立在山坡前,大叫道:“今日我和你比试,分个胜败,见个输赢。”只见对过山冈子背后,早拥出一队人马来,也有百十余人,前面也捧着一个年少骑马的壮士。怎生模样?但见: 头上三叉冠,顶一团瑞雪;身上镔铁甲,披千点寒霜。素罗袍光射太阳,银花带色欺明月。坐下骑一匹征玉兽,手中轮一枝寒戟银蛟。背后小校,都是白衣白甲。 这个壮士穿一身白,骑一匹白马,手中也使一枝方天画戟。这一边都是素白旗号,那壁都是绛红旗号。只见两边红白旗摇,震地花腔鼓擂。那两个壮士更不打话,各挺手中画戟,纵坐下马,两个就中间大阔路上交锋,比试胜败。花荣和宋江见了,勒住马看时,果然是一对好厮杀。正是: 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但见绛霞影里,卷一道冻地冰霜;白雪光中,起几缕冲天火焰。故园冬暮,山茶和梅蕊争辉;上苑春浓,李粉共桃脂斗彩。这个按南方丙丁火,似焰摩天上走丹炉;那个按西方庚辛金,如泰华峰头翻玉井。宋无忌忿怒,骑火骡子飞走到人间;冯夷神生嗔,跨玉狻猊纵横临世上。左右红云侵白气,往来白雾间红霞。 当时两个壮士,各使方天画戟,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花荣和宋江两个在马上看了喝采。花荣一步步趱马向前看时,只见那两个壮士斗到间深里,这两枝戟上,一枝是金钱豹子尾,一枝是金钱五色幡,却搅做一团,上面绒绦结住了,那里分拆得开。花荣在马上看见了,便把马带住,左手去飞鱼袋内取弓,右手向走兽壶中拔箭,搭上箭,拽满弓,觑着豹尾绒绦较亲处,飕的一箭,恰好正把绒绦射断。只见两枝画戟分开做两下,那二百余人一齐喝声采。 那两个壮士便不斗,都纵马跑来,直到宋江、花荣马前,就马上欠身声喏,都道:“愿求神箭将军大名。”花荣在马上答道:“我这个义兄,乃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我便是清风镇知寨小李广花荣。”那两个壮士听罢,扎住了戟,便下马,推金山,倒玉柱,都拜道:“闻名久矣。”宋江、花荣慌忙下马,扶起那两位壮士道:“介胄在身,未可讲礼。且请问二位壮士高姓大名。”那个穿红的说道:“小人姓吕名方,祖贯潭州人氏。平昔爱学吕布为人,因此习学这枝方天画戟,人都唤小人做小温侯吕方。因贩生药到山东,消折了本钱,不能勾还乡,权且占住这对影山,打家劫舍。近日走这个壮士来,要夺吕方的山寨。和他各分一山,他又不肯。因此每日下山厮杀。不想原来缘法注定,今日得遇及时雨尊颜,又遇得花将军,名不虚传。专听二公指教。”宋江又问这穿白的壮士高姓。那人答道:“小人姓郭名盛,祖贯西川嘉陵人氏,因贩水银货卖,黄河里遭风翻了船,回乡不得。原在嘉陵学得本处兵马张提辖的方天戟,向后使得精熟,人都称小人做赛仁贵郭盛。江湖上听得说对影山有个使戟的占住了山头,打家劫舍。因此一径来比并戟法夺山。连连战了十数日,不分胜败。不期今日得遇二公,天与之幸。”宋江把上件事都告诉了,“就与二位劝和如何?”二位壮士大喜,都依允了。后队人马已都到了,一个个都引着相见了。吕方先请上山,杀牛宰马筵会。次日却是郭盛置酒设席筵宴。宋江就说他两个撞筹入伙,凑队上梁山泊去,投奔晁盖聚义。那两个欢天喜地,都依允了。便将两山人马点起,收拾了财物,待要起身。宋江便道:“且住,非是如此去。假如我这里有三五百人马投梁山泊去,他那里亦有探细的人在四十里探听。倘或只道我们来收捕他,不是耍处。等我和燕顺先去报知了,你们随后却来,还作三起而行。”花荣、秦明道:“兄长高见。正是如此计较,陆续进程。兄长先行半日,我等催督人马,随后起身来。” 且不说对影山人马陆续登程。只说宋江和燕顺各骑了马,带领随行十数人,先投梁山泊来。在路上行了两日,当日行到晌午时分,正走之间,只见官道傍边一个大酒店。宋江看了道:“孩儿们走得困乏,都叫买些酒吃了过去。”当时宋江和燕顺下了马,入酒店里来,叫孩儿们松了马肚带,都入酒店里坐。宋江和燕顺先入店里来看时,只有三副大座头,小座头不多几副。只见一副大座头上,先有一个在那里占了。宋江看那人时,怎生打扮?但见: 裹一顶猪嘴头巾,脑后两个太原府金不换纽丝铜环。上穿一领皂绸衫,腰系一条白搭膊,下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桌子边倚着根短棒,横头上放着个衣包。 那人生得八尺来长,淡黄骨查脸,一双鲜眼,没根髭髯。宋江便叫酒保过来,说道:“我的伴当人多,我两个借你里面坐一坐。你叫那个客人移换那副大座头与我伴当们坐地吃些酒。”酒保应道:“小人理会得。”宋江与燕顺里面坐了,先叫酒保打酒来:“大碗先叫伴当一人三碗,有肉便买些来与他人吃,却来我这里斟酒。”酒保又见伴当们都立满在垆边。酒保却去看着那个公人模样的客人道:“有劳上下,那借这副大座头与里面两个官人的伴当坐一坐。”那汉嗔怪呼他做“上下”,便焦躁道:“也有个先来后到!甚么官人的伴当要换座头!老爷不换!”燕顺听了,对宋江道:“你看他无礼么?”宋江道:“由他便了,你也和他一般见识。”却把燕顺按住了。只见那汉转头看了宋江、燕顺冷笑。酒保又陪小心道:“上下,周全小人的买卖,换一换有何妨?”那汉大怒,拍着桌子道:“你这鸟男女好不识人!欺负老爷独自一个,要换座头。便是赵官家,老爷也鳖鸟不换!高则声,大脖子拳不认得你!”酒保道:“小人又不曾说甚么。”那汉喝道:“量你这厮敢说甚么!”燕顺听了,那里忍耐得住,便说道:“兀那汉子,你也鸟强!不换便罢,没可得鸟吓他。”那汉便跳起来,绰了短棒在手里,便应道:“我自骂他,要你多管!老爷天下只让得两个人,其余的都把来做脚底下的泥!”燕顺焦躁,便提起板凳,却待要打将去。宋江因见那人出语不俗,横身在里面劝解:“且都不要闹。我且请问你,你天下只让的那两个人?”那汉道:“我说与你,惊得你呆了!”宋江道:“愿闻那两个好汉大名。”那汉道:“一个是沧州横海郡柴世宗的孙子唤做小旋风柴进柴大官人。”宋江暗暗的点头。又问道:“那一个是谁?”那汉道:“这一个又奢遮,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宋江看了燕顺暗笑。燕顺早把板凳放下了。那汉又道:“老爷只除了这两个,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宋江道:“你且住,我问你。你既说起这两个人,我却都认得。柴大官人、宋江,你在那里与他两个厮会?”那汉道:“你既认得,我不说谎。三年前在柴大官人庄上住了四个月有余,只不曾见得宋公明。”宋江道:“你曾认得黑三郎么?”那汉道:“你既说起,我如今正要去寻他。”宋江问道:“谁教你寻他?”那汉道:“他的亲兄弟铁扇子宋清,教我寄家书去寻他。” 宋江听了大喜,向前拖住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只我便是黑三郎宋江。”那汉相了一面,便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争些儿错过,空去孔太公那里走一遭。”宋江便把那汉拖入里面,问道:“家中近日没甚事?”那汉道:“哥哥听禀: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赌为生,本乡起小人一个异名,唤做石将军。为因赌博上一拳打死了个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庄上。多听得往来江湖上人说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郓城县投奔哥哥。却又听得说道为事在逃。因见四郎,听得小人说起柴大官人来,却说哥哥 在白虎山孔太公庄上。因此又令小弟要拜识哥哥。四郎特写这封家书与小人寄来孔太公庄上,如寻见哥哥时,‘可叫兄长作急回来’。”宋江见说,心中疑忌,便问道:“你到我庄上住了几日,曾见我父亲么?”石勇道:“小人在彼只住的一夜便来了,不曾得见太公。”宋江把上梁山泊一节都对石勇说了。石勇道:“小人自离了柴大官人庄上,江湖中也只闻得哥哥大名,疏财仗义,济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里入伙,是必携带。”宋江道:“这个不必你说,何争你一个人。且来和燕顺厮见。”叫:“酒保,一面这里斟酒,莫要别处去。”三杯酒罢,石勇便去包裹内取出家书,慌忙递与宋江。宋江接来看时,封皮逆封着,又没平安二字。宋江心内越是疑惑,连忙扯开封皮,从头读至一半,后面写道: “父亲于今年正月初头,因病身故,见今停丧在家,专等哥哥来家迁葬。千万,千万!切不可误!宋清泣血奉书。” 宋江读罢,叫声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将起来,自骂道:“不孝逆子,做下非为,老父身亡,不能尽人子之道,畜生何异!”自把头去壁上磕撞,大哭起来。燕顺、石勇抱住。宋江哭得昏迷,半晌方才苏醒。燕顺、石勇两个劝道:“哥哥且省烦恼。”宋江便分付燕顺道:“不是我寡情薄意,其实只有这个老父记挂。今已殁了,只得星夜赶归去奔丧。教兄弟们自上山则个。”燕顺劝道:“哥哥,太公既已殁了,便到家时,也不得见了。世上人无有不死的父母。且请宽心,引我们弟兄去了,那时小弟却陪侍哥哥归去奔丧,未为晚矣。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若无仁兄去时,他那里如何肯收留我们?”宋江道:“若等我送你们上山去时,误了我多少日期,却是使不得。我只写一封备细书札,都说在内,就带了石勇一发入伙,等他们一处上山。我如今不知便罢,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烧眉之急。我马也不要,从人也不带,一个连夜自赶回家。”燕顺、石勇那里留得住。 宋江问酒保借笔砚,讨了一幅纸,一头哭着,一面写书,再三叮咛在上面。写了,封皮不粘,交与燕顺收了。讨石勇的八搭麻鞋穿上,取了些银两藏放在身边,跨了一口腰刀,就拿了石勇的短棒,酒食都不肯沾唇,便出门要走。燕顺道:“哥哥也等秦总管、花知寨都来相见一面了,去也未迟。”宋江道:“我不等了。我的书去,并无阻滞。石家贤弟自说备细缘故,可为我上复众兄弟们,可怜见宋江奔丧之急,休怪则个。”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飞也似独自一个去了。 且说燕顺同石勇,只就那店里吃了些酒食点心,还了酒钱。却教石勇骑了宋江的马,带了从人,只离酒店三五里路,寻个大客店,歇了等候。次日辰牌时分,全伙都到。燕顺、石勇接着,备细说宋江哥哥奔丧去了。众人都埋怨燕顺道:“你如何不留他一留?”石勇分说道:“他闻得父亲殁了,恨不得自也寻死,如何肯停脚,巴不得飞到家里。写了一封备细书札在此,教我们只顾去,他那里看了书,并无阻滞。”花荣与秦明看了书,与众人商议道:“事在途中,进退两难,回又不得,散了又不成,只顾且去。还把书来封了,都到山上看,那里不容,却别作道理。”九个好汉并作一伙,带了三五百人马,渐近梁山泊来,寻大路上山。一行人马正在芦苇中过,只见水面上锣鼓振响。众人看时,漫山遍野,都是杂彩旗幡。水泊中棹出两只快船来。当先一只船上,摆着三五十个小喽啰,船头上中间坐着一个头领,乃是豹子头林冲。背后那只哨船上,也是三五十个小喽啰,船头上也坐着一个头领,乃是赤发鬼刘唐。前面林冲在船上喝问道:“汝等是甚么人?那里的官军?敢来收捕我们!教你人人皆死,个个不留,你也须知俺梁山泊的大名!”花荣、秦明等都下马立在岸边,答应道:“我等众人非是官军。有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哥哥书札在此,特来相投大寨入伙。”林冲听了道:“既有宋公明兄长的书札,且请过前面,到朱贵酒店里,先请书来看了,却来相请厮会。”船上把青旗只一招,芦苇里棹出一只小船,上有三个渔人,一个看船,两个上岸来说道:“你们众位将军都跟我来。”水面上见两只哨船,一只船上把白旗招动,铜锣响处,两只哨船一齐去了。一行众人看了,都惊呆了,说道:“端的此处,官军谁敢侵傍!我等山寨如何及得!” 众人跟着两个渔人,从大宽转直到旱地忽律朱贵酒店里。朱贵见说了,迎接众人都相见了,便叫放翻两头黄牛,散了分例酒食。讨书札看了。先向水亭上放一枝响箭,射过对岸。芦苇中早摇过一只快船来。朱贵便唤小喽啰分付罢,叫把书先赍上山去报知。一面店里杀宰猪羊,管待九个好汉。把军马屯住,在四散歇了。第二日辰牌时分,只见军师吴学究自来朱贵酒店里迎接众人。一个个都相见了。叙礼罢,动问备细。早有二三十只大白棹船来接。吴用、朱贵邀请九位好汉下船,老小车辆人马行李亦各自都搬在各船上,前望金沙滩来。上得岸,松树径里,众多好汉随着晁头领,全副鼓乐来接。晁盖为头,与九个好汉相见了,迎上关来,各自乘马坐轿,直到聚义厅上。一对对讲礼罢。左边一带交椅上,却是晁盖、吴用、公孙胜、林冲、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迁、宋万、朱贵、白胜。那时白日鼠白胜,数月之前,已从济州大牢里越狱,逃得到了山上入伙。皆是吴学究使人去用度,救得白胜脱身。右边一带交椅上,却是花荣、秦明、黄信、燕顺、王英、郑天寿、吕方、郭盛、石勇。列两行坐下,共是二十一位好汉。中间焚起一炉香来,各设了誓。当日大吹大擂,杀牛宰马筵席。一面叫新到火伴,厅下参拜了,自和小头目管待筵席。收拾了后山房舍,教搬老小家眷都安顿了。秦明、花荣在席上称赞宋公明许多好处,清风山报冤相杀一事,众头领听了大喜。后说吕方、郭盛两个比试戟法,花荣一箭射断绒绦,分开画戟。晁盖听罢,意思不信,口里含糊应道:“直如此射得亲切,改日却看比箭。”当日酒至半酣,食供数品,众头领都道:“且去山前闲玩一回,再来赴席。”当下二十一位头领相谦相让,下阶闲步乐情,观看山景。行至寨前第三关上,只听得空中数行宾鸿嘹喨。花荣寻思道:“晁盖却才意思,不信我射断绒绦。何不今日就此施逞些手段,教他们众人看,日后敬伏我?”把眼一观,随行人伴数内却有带弓箭的。花荣便问他讨过一张弓来,在手看时,却是一张泥金鹊画细弓,正中花荣意。急取过一枝好箭,便对晁盖道:“恰才兄长见说花荣射断绒绦,众头领似有不信之意。远远的有一行雁来,花荣未敢夸口,小弟这枝箭,要射雁行内第三只雁的头上。射不中时,众头领休笑。”花荣搭上箭,拽满弓,觑得亲切,望空中只一箭射去。看时,但见: 鹊画弓弯开秋月,雕翎箭发迸寒星。塞雁排空,八字纵横不乱;将军拈箭,一发端的不差。孤影向云中倒坠,数声在草内哀鸣。血模糊半涴绿梢翎,大寨下众人齐喝采。 当下花荣一箭,果然正中雁行内第三只,直坠落山坡下。急叫军士取来看时,那枝箭正穿在雁头上。晁盖和众头领看了,尽皆骇然,都称花荣做“神臂将军”。吴学究称赞道:“休言将军比小李广,便是养由基也不及神手。真乃是山寨有幸。”自此梁山泊无一个不钦敬花荣。众头领再回厅上筵会,到晚各自歇息。 次日,山寨中再备筵席,议定坐次。本是秦明才及花荣,因为花荣是秦明大舅,众人推让花荣在林冲肩下坐了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刘唐坐了第七位,黄信坐第八位,三阮之下,便是燕顺、王矮虎、吕方、郭盛、郑天寿、石勇、杜迁、宋万、朱贵、白胜,一行共是二十一个头领坐定。庆贺筵宴已毕,义聚梁山泊。山寨里添造大船屋宇,车辆什物,打造枪刀军器,铠甲头盔,整顿旌旗袍袄,弓弩箭矢,准备抵捕官军,不在话下。 却说宋江自离了村店,连夜赶归。当日申牌时侯,奔到本乡村口张社长酒店里暂歇一歇。那张社长却和宋江家来往得好。张社长见了宋江容颜不乐,眼泪暗流。张社长动问道:“押司有年半来不到家中,今日且喜归来,如何尊颜有些烦恼,心中为甚不乐?且喜官事已遇赦了,必是减罪了。”宋江答道:“老叔自说得是。家中官事且靠后,只有一个生身老父殁了,如何不烦恼!”张社长大笑道:“押司真个也是作耍?令尊太公却才在我这里吃酒了回去,只有半个时辰来去,如何却说这话?”宋江道:“老叔休要取笑小侄。”便取出家书,教张社长看了,“兄弟宋清明明写道:父亲于今年正月初头殁了,专等我归来奔丧。”张社长看罢,说道:“呸,那得这般事!只午时前后和东村王太公在我这里吃酒了去,我如何肯说谎?”宋江听了,心中疑影没做道理处,寻思了半晌,只等天晚,别了社长,便奔归家。入得庄门看时,没些动静。庄客见了宋江,都来参拜。宋江便问道:“我父亲和四郎有么?”庄客道:“太公每日望得押司眼穿,今得归来,却是欢喜。方才和东村里王社长,在村口张社长店里吃酒了回来,睡在里面房内。”宋江听了大惊,撇了短棒,径入草堂上来。只见宋清迎着哥哥便拜。宋江见了兄弟不戴孝,心中十分大怒,便指着宋清骂道:“你这忤逆畜生,是何道理!父亲见今在堂,如何却写书来戏弄我?教我两三遍自寻死处,一哭一个昏迷,你做这等不孝之子!”宋清恰待分说,只见屏风背后转出宋太公来,叫道:“我儿不要焦躁。这个不干你兄弟之事,是我每日思量要见你一面,因此教宋清只写道我殁了,你便归来得快。我又听得人说,白虎山地面多有强人,又怕你一时被人撺掇落草去了,做个不忠不孝的人,为此急急寄书去唤你归家。又得柴大官人那里来的石勇寄书去与你。这件事尽都是我主意,不干四郎之事,你休埋怨他。我恰才在张社长店里回来,睡在房里,听得是你归来了。”宋江听罢,纳头便拜太公,忧喜相伴。宋江又问父亲道:“不知近日官司如何?已经赦宥,必然减罪,适间张社长也这般说了。”宋太公道:“你兄弟宋清未回之时,多得朱仝、雷横的气力。向后只动了一个海捕文书,再也不曾来勾扰。我如今为何唤你归来?近闻朝廷册立皇太子,已降下一道赦书,应有民间犯了大罪,尽减一等科断,俱已行开各处施行。便是发露到官,也只该个徒流之罪,不道得害了性命。且由他,却又别作道理。”宋江又问道:“朱、雷二都头曾来庄上么?”宋清说道:“我前日听得说来,这两个都差出去了。朱仝差往东京去,雷横不知差到那里去了。如今县里却是新添两个姓赵的勾摄公事。”宋太公道:“我儿远路风尘,且去房里将息几时。”合家欢喜,不在话下。 天色看看将晚,玉兔东生。约有一更时分,庄上人都睡了,只听得前后门发喊起来。看时,四下里都是火把,团团围住宋家庄,一片声叫道:“不要走了宋江!”太公听了,连声叫苦。不因此起,有分教:大江岸上,聚集好汉英雄;闹市丛中,来显忠肝义胆。天罡有分皆相会,地煞同心尽协从。毕竟宋公明在庄上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詩曰: 行短虧心只是貧,休生奸計害他人。 天公自有安排處,失卻便宜損自身。 十分惺惺使五分,留取五分與兒孫。 若是十分都使盡,後代兒孫不如人。 當下秦明、黃信兩個到柵門外看時,望見兩路來的軍馬,卻好都到。一路是宋江、花榮,一路是燕順、王矮虎,各帶一百五十餘人。黃信便叫寨兵放下吊橋,大開柵門,迎接兩路人馬都到鎮上。宋江早傳下號令:休要害一個百姓,休傷一個寨兵。叫先打入南寨,把劉高一家老小盡都殺了。王矮虎自先奪了那個婦人。小嘍囉盡把應有傢俬,金銀財物寶貨之資,都裝上車子,再有馬匹牛羊,盡數牽了。花榮自到家中,將應有的財物等項,裝載上車,搬取妻小妹子。內有清風鎮上人數,都發還了。衆多好漢收拾已了,一行人馬離了清風鎮,都回到山寨裏來。 車輛人馬都到山寨,向聚義廳上相會。黃信與衆好漢講禮罷,坐於花榮肩下。宋江叫把花榮老小安頓一所歇處,將劉高財物分賞與衆小嘍囉。王矮虎拿得那婦人,將去藏在自己房內。燕順便問道:“劉高的妻今在何處?”王矮虎答道:“今番須與小弟做個押寨夫人。”燕順道:“與卻與你。且喚他出來,我有一句話說。”宋江便道:“我正要問他。”王矮虎便喚到廳前。那婆娘哭着告饒。宋江喝道:“你這潑婦!我好意救你下山,念你是個命官的恭人,你如何反將冤報?今日擒來,有何理說?”燕順跳起身來便道:“這等淫婦,問他則甚!”拔出腰刀,一刀揮爲兩段。王矮虎見砍了這婦人,心中大怒,奪過一把朴刀,便要和燕順交併。宋江等起身來勸住。宋江便道:“燕順殺了這婦人也是。兄弟,你看我這等一力救了他下山,教他夫妻團圓完聚,尚兀自轉過臉來叫丈夫害我。賢弟你留在身邊,久後有損無益。宋江日後別娶一個好的,教賢弟滿意。”燕順道:“兄弟便是這等尋思,不殺了要他何用?久後必被他害了。”王矮虎被衆人勸了,默默無言。燕順喝叫小嘍囉打掃過屍首血跡,且排筵席慶賀。 次日,宋江和黃信主婚,燕順、王矮虎、鄭天壽做媒說合,要花榮把妹子嫁與秦明。一應禮物,都是宋江和燕順出備。吃了三五日筵席。自成親之後,又過了五七日,小嘍囉探得事情,上山來報道:“打聽得青州慕容知府申將文書去中書省,奏說反了花榮、秦明、黃信,要起大軍來征剿掃蕩清風山。”衆好漢聽罷,商量道:“此間小寨,不是久戀之地。倘或大軍到來,四面圍住,又無退步,如何迎敵?若再無糧草,必是難逃。可以計較個常便。”宋江道:“小可有一計,不知中得諸位心否?”當下衆好漢都道:“願聞良策。望兄長指教。”宋江道:“自這南方有個去處,地名喚做梁山泊,方圓八百餘里,中間宛子城、蓼兒窪。晁天王聚集着三五千軍馬,把住着水泊,官兵捕盜,不敢正眼覷他。我等何不收拾起人馬,去那裏入夥?”秦明道:“既然有這個去處,卻是十分好。只是沒人引進,他如何肯便納我們?”宋江大笑,卻把這打劫生辰綱金銀一事,直說到劉唐寄書,將金子謝我,因此上殺了閻婆惜,逃走在江湖上。秦明聽了,大喜道:“恁地,兄長正是他那裏大恩人。事不宜遲,可以收拾起快去。”只就當日商量定了,便打併起十數輛車子,把老小並金銀財物衣服行李等件,都裝載車子上。共有三二百匹好馬。小嘍囉們有不願去的,齎發他些銀兩,任從他下山去投別主;有願去的編入隊裏,就和秦明帶來的軍漢,通有三五百人。宋江教分作三起下山,只做去收捕梁山泊的官軍。山上都收拾的停當,裝上車子,放起火來,把山寨燒做光地。分爲三隊下山。宋江便與花榮先引着四五十人,三五十騎馬,簇擁着五七輛車子老小隊仗先行。秦明、黃信引領八九十匹馬和這應用車子作第二起。後面便是燕順、王矮虎、鄭天壽三個引着四五十匹馬,一二百人。離了清風山,取路投梁山泊來。於路中見了這許多軍民,旗號上又明明寫着“收捕草寇官軍”,因此無人敢來阻當。在路行五七日,離得青州遠了。 且說宋江、花榮兩個騎馬在前頭,背後車輛載着老小,與後面人馬只隔着二十來裏遠近。前面到一個去處,地名喚對影山,兩邊兩座高山,一般形勢,中間卻是一條大闊驛路。兩個在馬上正行之間,只聽得前山裏鑼鳴鼓響。花榮便道:“前面必有強人。”把槍帶住,取弓箭來整頓得端正,再插放飛魚袋內。一面叫騎馬的軍士,催趲後面兩起軍馬上來,且把車輛人馬紮住了。宋江和花榮兩個引了二十餘騎軍馬,向前探路。至前面半里多路,早見一簇人馬,約有一百餘人,前面簇擁着一個騎馬的年少壯士。怎生打扮?但見: 頭上三叉冠,金圈玉鈿;身上百花袍,錦織團花。甲披千道火龍鱗,帶束一條紅瑪瑙。騎一匹胭脂抹就如龍馬,使一條硃紅畫杆方天戟。背後小校,盡是紅衣紅甲。 那個壯士穿一身紅,騎一匹赤馬,立在山坡前,大叫道:“今日我和你比試,分個勝敗,見個輸贏。”只見對過山岡子背後,早擁出一隊人馬來,也有百十餘人,前面也捧着一個年少騎馬的壯士。怎生模樣?但見: 頭上三叉冠,頂一團瑞雪;身上鑌鐵甲,披千點寒霜。素羅袍光射太陽,銀花帶色欺明月。坐下騎一匹徵玉獸,手中輪一枝寒戟銀蛟。背後小校,都是白衣白甲。 這個壯士穿一身白,騎一匹白馬,手中也使一枝方天畫戟。這一邊都是素白旗號,那壁都是絳紅旗號。只見兩邊紅白旗搖,震地花腔鼓擂。那兩個壯士更不打話,各挺手中畫戟,縱坐下馬,兩個就中間大闊路上交鋒,比試勝敗。花榮和宋江見了,勒住馬看時,果然是一對好廝殺。正是: 棋逢敵手,將遇良才。但見絳霞影裏,卷一道凍地冰霜;白雪光中,起幾縷沖天火焰。故園冬暮,山茶和梅蕊爭輝;上苑春濃,李粉共桃脂鬥彩。這個按南方丙丁火,似焰摩天上走丹爐;那個按西方庚辛金,如泰華峯頭翻玉井。宋無忌忿怒,騎火騾子飛走到人間;馮夷神生嗔,跨玉狻猊縱橫臨世上。左右紅雲侵白氣,往來白霧間紅霞。 當時兩個壯士,各使方天畫戟,鬥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花榮和宋江兩個在馬上看了喝采。花榮一步步趲馬向前看時,只見那兩個壯士鬥到間深裏,這兩枝戟上,一枝是金錢豹子尾,一枝是金錢五色幡,卻攪做一團,上面絨絛結住了,那裏分拆得開。花榮在馬上看見了,便把馬帶住,左手去飛魚袋內取弓,右手向走獸壺中拔箭,搭上箭,拽滿弓,覷着豹尾絨絛較親處,颼的一箭,恰好正把絨絛射斷。只見兩枝畫戟分開做兩下,那二百餘人一齊喝聲採。 那兩個壯士便不鬥,都縱馬跑來,直到宋江、花榮馬前,就馬上欠身聲喏,都道:“願求神箭將軍大名。”花榮在馬上答道:“我這個義兄,乃是鄆城縣押司山東及時雨宋公明。我便是清風鎮知寨小李廣花榮。”那兩個壯士聽罷,扎住了戟,便下馬,推金山,倒玉柱,都拜道:“聞名久矣。”宋江、花榮慌忙下馬,扶起那兩位壯士道:“介冑在身,未可講禮。且請問二位壯士高姓大名。”那個穿紅的說道:“小人姓呂名方,祖貫潭州人氏。平昔愛學呂布爲人,因此習學這枝方天畫戟,人都喚小人做小溫侯呂方。因販生藥到山東,消折了本錢,不能勾還鄉,權且佔住這對影山,打家劫舍。近日走這個壯士來,要奪呂方的山寨。和他各分一山,他又不肯。因此每日下山廝殺。不想原來緣法註定,今日得遇及時雨尊顏,又遇得花將軍,名不虛傳。專聽二公指教。”宋江又問這穿白的壯士高姓。那人答道:“小人姓郭名盛,祖貫西川嘉陵人氏,因販水銀貨賣,黃河裏遭風翻了船,回鄉不得。原在嘉陵學得本處兵馬張提轄的方天戟,向後使得精熟,人都稱小人做賽仁貴郭盛。江湖上聽得說對影山有個使戟的佔住了山頭,打家劫舍。因此一徑來比並戟法奪山。連連戰了十數日,不分勝敗。不期今日得遇二公,天與之幸。”宋江把上件事都告訴了,“就與二位勸和如何?”二位壯士大喜,都依允了。後隊人馬已都到了,一個個都引着相見了。呂方先請上山,殺牛宰馬筵會。次日卻是郭盛置酒設席筵宴。宋江就說他兩個撞籌入夥,湊隊上梁山泊去,投奔晁蓋聚義。那兩個歡天喜地,都依允了。便將兩山人馬點起,收拾了財物,待要起身。宋江便道:“且住,非是如此去。假如我這裏有三五百人馬投梁山泊去,他那裏亦有探細的人在四十里探聽。倘或只道我們來收捕他,不是耍處。等我和燕順先去報知了,你們隨後卻來,還作三起而行。”花榮、秦明道:“兄長高見。正是如此計較,陸續進程。兄長先行半日,我等催督人馬,隨後起身來。” 且不說對影山人馬陸續登程。只說宋江和燕順各騎了馬,帶領隨行十數人,先投梁山泊來。在路上行了兩日,當日行到晌午時分,正走之間,只見官道傍邊一個大酒店。宋江看了道:“孩兒們走得睏乏,都叫買些酒吃了過去。”當時宋江和燕順下了馬,入酒店裏來,叫孩兒們鬆了馬肚帶,都入酒店裏坐。宋江和燕順先入店裏來看時,只有三副大座頭,小座頭不多幾副。只見一副大座頭上,先有一個在那裏佔了。宋江看那人時,怎生打扮?但見: 裹一頂豬嘴頭巾,腦後兩個太原府金不換紐絲銅環。上穿一領皁綢衫,腰繫一條白搭膊,下面腿絣護膝,八搭麻鞋。桌子邊倚着根短棒,橫頭上放着個衣包。 那人生得八尺來長,淡黃骨查臉,一雙鮮眼,沒根髭髯。宋江便叫酒保過來,說道:“我的伴當人多,我兩個借你裏面坐一坐。你叫那個客人移換那副大座頭與我伴當們坐地吃些酒。”酒保應道:“小人理會得。”宋江與燕順裏面坐了,先叫酒保打酒來:“大碗先叫伴當一人三碗,有肉便買些來與他人吃,卻來我這裏斟酒。”酒保又見伴當們都立滿在壚邊。酒保卻去看着那個公人模樣的客人道:“有勞上下,那借這副大座頭與裏面兩個官人的伴當坐一坐。”那漢嗔怪呼他做“上下”,便焦躁道:“也有個先來後到!甚麼官人的伴當要換座頭!老爺不換!”燕順聽了,對宋江道:“你看他無禮麼?”宋江道:“由他便了,你也和他一般見識。”卻把燕順按住了。只見那漢轉頭看了宋江、燕順冷笑。酒保又陪小心道:“上下,周全小人的買賣,換一換有何妨?”那漢大怒,拍着桌子道:“你這鳥男女好不識人!欺負老爺獨自一個,要換座頭。便是趙官家,老爺也鱉鳥不換!高則聲,大脖子拳不認得你!”酒保道:“小人又不曾說甚麼。”那漢喝道:“量你這廝敢說甚麼!”燕順聽了,那裏忍耐得住,便說道:“兀那漢子,你也鳥強!不換便罷,沒可得鳥嚇他。”那漢便跳起來,綽了短棒在手裏,便應道:“我自罵他,要你多管!老爺天下只讓得兩個人,其餘的都把來做腳底下的泥!”燕順焦躁,便提起板凳,卻待要打將去。宋江因見那人出語不俗,橫身在裏面勸解:“且都不要鬧。我且請問你,你天下只讓的那兩個人?”那漢道:“我說與你,驚得你呆了!”宋江道:“願聞那兩個好漢大名。”那漢道:“一個是滄州橫海郡柴世宗的孫子喚做小旋風柴進柴大官人。”宋江暗暗的點頭。又問道:“那一個是誰?”那漢道:“這一個又奢遮,是鄆城縣押司山東及時雨呼保義宋公明。”宋江看了燕順暗笑。燕順早把板凳放下了。那漢又道:“老爺只除了這兩個,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宋江道:“你且住,我問你。你既說起這兩個人,我卻都認得。柴大官人、宋江,你在那裏與他兩個廝會?”那漢道:“你既認得,我不說謊。三年前在柴大官人莊上住了四個月有餘,只不曾見得宋公明。”宋江道:“你曾認得黑三郎麼?”那漢道:“你既說起,我如今正要去尋他。”宋江問道:“誰教你尋他?”那漢道:“他的親兄弟鐵扇子宋清,教我寄家書去尋他。” 宋江聽了大喜,向前拖住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只我便是黑三郎宋江。”那漢相了一面,便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爭些兒錯過,空去孔太公那裏走一遭。”宋江便把那漢拖入裏面,問道:“家中近日沒甚事?”那漢道:“哥哥聽稟: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賭爲生,本鄉起小人一個異名,喚做石將軍。爲因賭博上一拳打死了個人,逃走在柴大官人莊上。多聽得往來江湖上人說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鄆城縣投奔哥哥。卻又聽得說道爲事在逃。因見四郎,聽得小人說起柴大官人來,卻說哥哥 在白虎山孔太公莊上。因此又令小弟要拜識哥哥。四郎特寫這封家書與小人寄來孔太公莊上,如尋見哥哥時,‘可叫兄長作急回來’。”宋江見說,心中疑忌,便問道:“你到我莊上住了幾日,曾見我父親麼?”石勇道:“小人在彼只住的一夜便來了,不曾得見太公。”宋江把上梁山泊一節都對石勇說了。石勇道:“小人自離了柴大官人莊上,江湖中也只聞得哥哥大名,疏財仗義,濟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裏入夥,是必攜帶。”宋江道:“這個不必你說,何爭你一個人。且來和燕順廝見。”叫:“酒保,一面這裏斟酒,莫要別處去。”三杯酒罷,石勇便去包裹內取出家書,慌忙遞與宋江。宋江接來看時,封皮逆封着,又沒平安二字。宋江心內越是疑惑,連忙扯開封皮,從頭讀至一半,後面寫道: “父親於今年正月初頭,因病身故,見今停喪在家,專等哥哥來家遷葬。千萬,千萬!切不可誤!宋清泣血奉書。” 宋江讀罷,叫聲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將起來,自罵道:“不孝逆子,做下非爲,老父身亡,不能盡人子之道,畜生何異!”自把頭去壁上磕撞,大哭起來。燕順、石勇抱住。宋江哭得昏迷,半晌方纔甦醒。燕順、石勇兩個勸道:“哥哥且省煩惱。”宋江便分付燕順道:“不是我寡情薄意,其實只有這個老父記掛。今已歿了,只得星夜趕歸去奔喪。教兄弟們自上山則個。”燕順勸道:“哥哥,太公既已歿了,便到家時,也不得見了。世上人無有不死的父母。且請寬心,引我們弟兄去了,那時小弟卻陪侍哥哥歸去奔喪,未爲晚矣。自古道:蛇無頭而不行。若無仁兄去時,他那裏如何肯收留我們?”宋江道:“若等我送你們上山去時,誤了我多少日期,卻是使不得。我只寫一封備細書札,都說在內,就帶了石勇一發入夥,等他們一處上山。我如今不知便罷,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燒眉之急。我馬也不要,從人也不帶,一個連夜自趕回家。”燕順、石勇那裏留得住。 宋江問酒保借筆硯,討了一幅紙,一頭哭着,一面寫書,再三叮嚀在上面。寫了,封皮不粘,交與燕順收了。討石勇的八搭麻鞋穿上,取了些銀兩藏放在身邊,跨了一口腰刀,就拿了石勇的短棒,酒食都不肯沾脣,便出門要走。燕順道:“哥哥也等秦總管、花知寨都來相見一面了,去也未遲。”宋江道:“我不等了。我的書去,並無阻滯。石家賢弟自說備細緣故,可爲我上覆衆兄弟們,可憐見宋江奔喪之急,休怪則個。”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飛也似獨自一個去了。 且說燕順同石勇,只就那店裏吃了些酒食點心,還了酒錢。卻教石勇騎了宋江的馬,帶了從人,只離酒店三五里路,尋個大客店,歇了等候。次日辰牌時分,全夥都到。燕順、石勇接着,備細說宋江哥哥奔喪去了。衆人都埋怨燕順道:“你如何不留他一留?”石勇分說道:“他聞得父親歿了,恨不得自也尋死,如何肯停腳,巴不得飛到家裏。寫了一封備細書札在此,教我們只顧去,他那裏看了書,並無阻滯。”花榮與秦明看了書,與衆人商議道:“事在途中,進退兩難,回又不得,散了又不成,只顧且去。還把書來封了,都到山上看,那裏不容,卻別作道理。”九個好漢並作一夥,帶了三五百人馬,漸近梁山泊來,尋大路上山。一行人馬正在蘆葦中過,只見水面上鑼鼓振響。衆人看時,漫山遍野,都是雜彩旗幡。水泊中棹出兩隻快船來。當先一隻船上,擺着三五十個小嘍囉,船頭上中間坐着一個頭領,乃是豹子頭林沖。背後那隻哨船上,也是三五十個小嘍囉,船頭上也坐着一個頭領,乃是赤發鬼劉唐。前面林沖在船上喝問道:“汝等是甚麼人?那裏的官軍?敢來收捕我們!教你人人皆死,個個不留,你也須知俺梁山泊的大名!”花榮、秦明等都下馬立在岸邊,答應道:“我等衆人非是官軍。有山東及時雨宋公明哥哥書札在此,特來相投大寨入夥。”林沖聽了道:“既有宋公明兄長的書札,且請過前面,到朱貴酒店裏,先請書來看了,卻來相請廝會。”船上把青旗只一招,蘆葦裏棹出一隻小船,上有三個漁人,一個看船,兩個上岸來說道:“你們衆位將軍都跟我來。”水面上見兩隻哨船,一隻船上把白旗招動,銅鑼響處,兩隻哨船一齊去了。一行衆人看了,都驚呆了,說道:“端的此處,官軍誰敢侵傍!我等山寨如何及得!” 衆人跟着兩個漁人,從大寬轉直到旱地忽律朱貴酒店裏。朱貴見說了,迎接衆人都相見了,便叫放翻兩頭黃牛,散了分例酒食。討書札看了。先向水亭上放一枝響箭,射過對岸。蘆葦中早搖過一隻快船來。朱貴便喚小嘍囉分付罷,叫把書先齎上山去報知。一面店裏殺宰豬羊,管待九個好漢。把軍馬屯住,在四散歇了。第二日辰牌時分,只見軍師吳學究自來朱貴酒店裏迎接衆人。一個個都相見了。敘禮罷,動問備細。早有二三十隻大白棹船來接。吳用、朱貴邀請九位好漢下船,老小車輛人馬行李亦各自都搬在各船上,前望金沙灘來。上得岸,松樹徑裏,衆多好漢隨着晁頭領,全副鼓樂來接。晁蓋爲頭,與九個好漢相見了,迎上關來,各自乘馬坐轎,直到聚義廳上。一對對講禮罷。左邊一帶交椅上,卻是晁蓋、吳用、公孫勝、林沖、劉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遷、宋萬、朱貴、白勝。那時白日鼠白勝,數月之前,已從濟州大牢裏越獄,逃得到了山上入夥。皆是吳學究使人去用度,救得白勝脫身。右邊一帶交椅上,卻是花榮、秦明、黃信、燕順、王英、鄭天壽、呂方、郭盛、石勇。列兩行坐下,共是二十一位好漢。中間焚起一爐香來,各設了誓。當日大吹大擂,殺牛宰馬筵席。一面叫新到火伴,廳下參拜了,自和小頭目管待筵席。收拾了後山房舍,教搬老小家眷都安頓了。秦明、花榮在席上稱讚宋公明許多好處,清風山報冤相殺一事,衆頭領聽了大喜。後說呂方、郭盛兩個比試戟法,花榮一箭射斷絨絛,分開畫戟。晁蓋聽罷,意思不信,口裏含糊應道:“直如此射得親切,改日卻看比箭。”當日酒至半酣,食供數品,衆頭領都道:“且去山前閒玩一回,再來赴席。”當下二十一位頭領相謙相讓,下階閒步樂情,觀看山景。行至寨前第三關上,只聽得空中數行賓鴻嘹喨。花榮尋思道:“晁蓋卻纔意思,不信我射斷絨絛。何不今日就此施逞些手段,教他們衆人看,日後敬伏我?”把眼一觀,隨行人伴數內卻有帶弓箭的。花榮便問他討過一張弓來,在手看時,卻是一張泥金鵲畫細弓,正中花榮意。急取過一枝好箭,便對晁蓋道:“恰纔兄長見說花榮射斷絨絛,衆頭領似有不信之意。遠遠的有一行雁來,花榮未敢誇口,小弟這枝箭,要射雁行內第三隻雁的頭上。射不中時,衆頭領休笑。”花榮搭上箭,拽滿弓,覷得親切,望空中只一箭射去。看時,但見: 鵲畫弓彎開秋月,鵰翎箭發迸寒星。塞雁排空,八字縱橫不亂;將軍拈箭,一發端的不差。孤影向雲中倒墜,數聲在草內哀鳴。血模糊半涴綠梢翎,大寨下衆人齊喝采。 當下花榮一箭,果然正中雁行內第三隻,直墜落山坡下。急叫軍士取來看時,那枝箭正穿在雁頭上。晁蓋和衆頭領看了,盡皆駭然,都稱花榮做“神臂將軍”。吳學究稱讚道:“休言將軍比小李廣,便是養由基也不及神手。真乃是山寨有幸。”自此梁山泊無一個不欽敬花榮。衆頭領再回廳上筵會,到晚各自歇息。 次日,山寨中再備筵席,議定坐次。本是秦明才及花榮,因爲花榮是秦明大舅,衆人推讓花榮在林沖肩下坐了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劉唐坐了第七位,黃信坐第八位,三阮之下,便是燕順、王矮虎、呂方、郭盛、鄭天壽、石勇、杜遷、宋萬、朱貴、白勝,一行共是二十一個頭領坐定。慶賀筵宴已畢,義聚梁山泊。山寨裏添造大船屋宇,車輛什物,打造槍刀軍器,鎧甲頭盔,整頓旌旗袍襖,弓弩箭矢,準備抵捕官軍,不在話下。 卻說宋江自離了村店,連夜趕歸。當日申牌時侯,奔到本鄉村口張社長酒店裏暫歇一歇。那張社長卻和宋江家來往得好。張社長見了宋江容顏不樂,眼淚暗流。張社長動問道:“押司有年半來不到家中,今日且喜歸來,如何尊顏有些煩惱,心中爲甚不樂?且喜官事已遇赦了,必是減罪了。”宋江答道:“老叔自說得是。家中官事且靠後,只有一個生身老父歿了,如何不煩惱!”張社長大笑道:“押司真個也是作耍?令尊太公卻纔在我這裏吃酒了回去,只有半個時辰來去,如何卻說這話?”宋江道:“老叔休要取笑小侄。”便取出家書,教張社長看了,“兄弟宋清明明寫道:父親於今年正月初頭歿了,專等我歸來奔喪。”張社長看罷,說道:“呸,那得這般事!只午時前後和東村王太公在我這裏吃酒了去,我如何肯說謊?”宋江聽了,心中疑影沒做道理處,尋思了半晌,只等天晚,別了社長,便奔歸家。入得莊門看時,沒些動靜。莊客見了宋江,都來參拜。宋江便問道:“我父親和四郎有麼?”莊客道:“太公每日望得押司眼穿,今得歸來,卻是歡喜。方纔和東村裏王社長,在村口張社長店裏吃酒了回來,睡在裏面房內。”宋江聽了大驚,撇了短棒,徑入草堂上來。只見宋清迎着哥哥便拜。宋江見了兄弟不戴孝,心中十分大怒,便指着宋清罵道:“你這忤逆畜生,是何道理!父親見今在堂,如何卻寫書來戲弄我?教我兩三遍自尋死處,一哭一個昏迷,你做這等不孝之子!”宋清恰待分說,只見屏風背後轉出宋太公來,叫道:“我兒不要焦躁。這個不干你兄弟之事,是我每日思量要見你一面,因此教宋清只寫道我歿了,你便歸來得快。我又聽得人說,白虎山地面多有強人,又怕你一時被人攛掇落草去了,做個不忠不孝的人,爲此急急寄書去喚你歸家。又得柴大官人那裏來的石勇寄書去與你。這件事盡都是我主意,不幹四郎之事,你休埋怨他。我恰纔在張社長店裏回來,睡在房裏,聽得是你歸來了。”宋江聽罷,納頭便拜太公,憂喜相伴。宋江又問父親道:“不知近日官司如何?已經赦宥,必然減罪,適間張社長也這般說了。”宋太公道:“你兄弟宋清未回之時,多得朱仝、雷橫的氣力。向後只動了一個海捕文書,再也不曾來勾擾。我如今爲何喚你歸來?近聞朝廷冊立皇太子,已降下一道赦書,應有民間犯了大罪,盡減一等科斷,俱已行開各處施行。便是發露到官,也只該個徒流之罪,不道得害了性命。且由他,卻又別作道理。”宋江又問道:“朱、雷二都頭曾來莊上麼?”宋清說道:“我前日聽得說來,這兩個都差出去了。朱仝差往東京去,雷橫不知差到那裏去了。如今縣裏卻是新添兩個姓趙的勾攝公事。”宋太公道:“我兒遠路風塵,且去房裏將息幾時。”閤家歡喜,不在話下。 天色看看將晚,玉兔東生。約有一更時分,莊上人都睡了,只聽得前後門發喊起來。看時,四下裏都是火把,團團圍住宋家莊,一片聲叫道:“不要走了宋江!”太公聽了,連聲叫苦。不因此起,有分教:大江岸上,聚集好漢英雄;鬧市叢中,來顯忠肝義膽。天罡有分皆相會,地煞同心盡協從。畢竟宋公明在莊上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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