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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 · 传 · 酷吏传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汉书 · 传 · 酷吏传》 来自:《汉书》

班固

东汉扶风安陵人,字孟坚。班彪子。博学能文,续父所著《史记后传》未竟之业,被诬私修国史,下狱。弟班超上书力辩,乃获释。明帝重其学,除兰台令史,迁为郎,典校秘书,奉诏续成其父书。潜心二十余年,至章帝建初中修成《汉书》,当世重之。迁玄武司马,撰《白虎通德论》。和帝永元元年,随窦宪征匈奴,为中护军。宪败,受牵连,死狱中。善辞赋,有《两都赋》、《幽通赋》、《典引》等。后人辑有《班兰台集》。
原文

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老氏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原也。昔天下之罔尝密矣,然奸轨愈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于职矣。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闻道大笑之。”非虚言也。 汉兴,破觚而为圜,斫雕而为朴,号为罔漏吞舟之鱼。而吏治蒸蒸,不至于奸,黎民艾安。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高后时,酷吏独有侯封,刻轹宗室,侵辱功臣。吕氏已败,遂夷侯封之家。孝景时,晁错以刻深颇用术辅其资,而七国之乱发怒于错,错卒被戮。其后有郅都、甯成之伦。 郅都,河东大阳人也。以郎事文帝。景帝时为中郎将,敢直谏,面折大臣于朝。尝从入上林,贾姬在厕,野彘入厕。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贾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姬等邪?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上还,彘亦不伤贾姬。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上亦赐金百斤,由此重都。 济南瞷氏宗人三百余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于是景帝拜都为济南守。至则诛瞷氏首恶,余皆股栗。居岁余,郡中不拾遗,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 都为人,勇有气,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寄无所听。常称曰:“已背亲而出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 都迁为中尉,丞相条侯至贵居也,而都揖丞相。是时,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独先严酷,致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临江王征诣中尉府对簿,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都禁吏弗与。魏其侯使人间予临江王。临江王既得,为书谢上,因自杀。窦太后闻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归家。景帝乃使使即拜都为雁门太守,便道之官,得以便宜从事。匈奴素闻郅都节,举边为引兵去,竟都死不近雁门。匈奴至为偶人象都,令骑驰射,莫能中,其见惮如此。匈奴患之。乃中都以汉法。景帝曰:“都忠臣。”欲释之。窦太后曰:“临江王独非忠臣乎?”于是斩都也。 甯成,南阳穰人也。以郎谒者事景帝。好气,为小吏,必陵其长吏;为人上,操下急如束湿。猾贼任威。稍迁至济南都尉,而郅都为守。始前数都尉步入府,因吏谒守如县令,其畏都如此。及成往,直凌都出其上。都素闻其声,善遇,与结欢。久之,都死,后长安左右宗室多犯法,上召成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杰人皆惴恐。 武帝即位,徙为内史。外戚多毁成之短,抵罪髡钳。是时,九卿死即死,少被刑,而成刑极,自以为不复收,及解脱,诈刻传出关归家。称曰:“仕不至二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乃贳貣陂田千余顷,假贫民,役使数千家。数年,会赦,致产数千万,为任侠,持吏长短,出从数十骑。其使民,威重于郡守。 周阳由,其父赵兼以淮南王舅侯周阳,故因氏焉。由以宗家任为郎,事文帝。景帝时,由为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尚修谨,然由居二千石中最为暴酷骄恣。所爱者,挠法活之;所憎者,曲法灭之。所居郡,必夷其豪。为守,视都尉如令;为都尉,陵太守,夺之治。汲黯为忮,司马安之文恶,俱在二千石列,同车未尝敢均茵冯。后由为河东都尉,与其守胜屠公争权,相告言,胜屠公当抵罪,义不受刑,自杀,而由弃市。 自甯成、周阳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治类多成、由等矣。 赵禹,斄人也。以佐史补中都官,用廉为令史,事太尉周亚夫。亚夫为丞相,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武帝时,禹以刀笔吏积劳,迁为御史。上以为能,至中大夫。与张汤论定律令,作见知,吏传相监司以法,尽自此始。 禹为人廉裾,为吏以来,舍无食客。公卿相造请,禹终不行报谢,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见法辄取,亦不复案求官属阴罪。尝中废,已为廷尉。始条侯以禹贼深,及禹为少府九卿,酷急。至晚节,事益多。吏务为严峻,而禹治加缓,名为平。王温舒等后起,治峻禹。禹以老,徙为燕相,数岁,悖乱有罪,免归。后十余年,以寿卒于家。 义纵,河东人也。少年时尝与张次公俱攻剽,为群盗。纵有姊,以医幸王太后。太后问:“有子、兄弟为官者乎?”姊曰:“有弟无行,不可。”太后乃告上,上拜义姁弟纵为中郎,补上党郡中令。治敢往,少温籍,县无逋事,举第一。迁为长陵及长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贵戚。以捕按太后外孙脩成子中,上以为能,迁为河内都尉。至则族灭其豪穰氏之属,河内道不拾遗。而张次公亦为郎,以勇悍从军,敢深入,有功,封为岸头侯。 甯成家居,上欲以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东为小吏时,甯成为济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令治民。”上乃拜成为关都尉。岁余,关吏税肄郡国出入关者,号曰:“宁见乳虎,无直甯成之怒。”其暴如此。义纵自河内迁为南阳太守,闻甯成家居南阳,及至关,甯成侧行送迎,然纵气盛,弗为礼。至郡,遂按甯氏,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属皆奔亡,南阳吏民重足一迹。而平氏朱强、杜衍杜周为纵爪牙之吏,任用,迁为廷尉史。 军数出定襄,定襄吏民乱败,于是徙纵为定襄太守。纵至,掩定襄狱中重罪二百余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者亦二百余人。纵一切捕鞠,曰“为死罪解脱”。是日皆报杀四百余人。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为治。 是时,赵禹、张汤为九卿矣,然其治尚宽,辅法而行,纵以鹰击毛挚为治。后会更五铢钱白金起,民为奸,京师尤甚,乃以纵为右内史,王温舒为中尉。温舒至恶,所为弗先言纵,纵必以气陵之,败坏其功。其治,所诛杀甚多,然取为小治,奸益不胜,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斩杀缚吏为务,阎奉以恶用矣。纵廉,其治效郅都。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不治。上怒曰:“纵以我为不行此道乎?”衔之。至冬,杨可方受告缗,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天子闻,使杜式治,以为废格沮事,弃纵市。后一岁,张汤亦死。 王温舒,阳陵人也。少时椎埋为奸。已而试县亭长,数废。数为吏,以治狱至廷尉史。事张汤,迁为御史,督盗贼,杀伤甚多。稍迁至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往吏十余人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此人虽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回,夷之,亦灭宗。以故齐赵之郊盗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上闻,迁为河内太守。 素居广平时,皆知河内豪奸之家。及往,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驿自河内至长安,部吏如居广平时方略,捕郡中豪猾,相连坐千余家。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奏行不过二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余里。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尽十二月,郡中无犬吠之盗。其颇不得,失之旁郡,追求,会春,温舒顿足汉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好杀行威不爱人如此。 上闻之,以为能,迁为中尉。其治复放河内,徒请召猜祸吏与从事,河内则杨皆、麻戊,关中扬赣、成信等。义纵为内史,惮之,未敢恣治。及纵死,张汤败后,徙为廷尉。而尹齐为中尉坐法抵罪,温舒复为中尉。为人少文,居它惛惛不辩,至于中尉则心开。素习关中俗,知豪恶吏,豪恶吏尽复为用。吏苛察淫恶少年,投缿购告言奸,置伯落长以收司奸。温舒多谄,善事有势者;即无势,视之如奴。有势家,虽有奸如山,弗犯;无势,虽贵戚,必侵辱。舞文巧,请下户之猾,以动大豪。其治中尉如此。奸猾穷治,大氐尽靡烂狱中,行论无出者。其爪牙吏虎而冠。于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势者为游声誉,称治。数岁,其吏多以权贵富。 温舒击东越还,议有不中意,坐以法免。是时,上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温舒请复中尉脱卒,得数万人作。上说,拜为少府。徙右内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坐法失官,复为右辅,行中尉,如故操。 岁余,会宛军发,诏征豪吏。温舒匿其吏华成,及人有变告温舒受员骑钱,它奸利事,罪至族,自杀。其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它罪而族。光禄勋徐自为曰:“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温舒死,家累千金。 尹齐,东郡茌平人也。以刀笔吏稍迁至御史。事张汤,汤数称以为廉。武帝使督盗贼,斩伐不避贵势。迁关都尉,声甚于甯成。上以为能,拜为中尉。吏民益凋敝,轻齐木强少文,豪恶吏伏匿而善吏不能为治,以故事多废,抵罪。后复为淮阳都尉。王温舒败后数年,病死,家直不满五十金。所诛灭淮阳甚多,及死,仇家欲烧其尸,妻亡去,归葬。 杨仆,宜阳人也。以千夫为吏。河南守举为御史,使督盗贼关东,治放尹齐,以敢击行。稍迁至主爵都尉,上以为能。南越反,拜为楼船将军,有功,封将梁侯。东越反,上欲复使将,为其伐前劳,以书敕责之曰:“将军之功,独有先破石门、寻狭,非有斩将骞旗之实也,乌足以骄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掘死人以为获,是一过也。建德、吕嘉逆罪不容于天下,将军拥精兵不穷追,超然以东越为援,是二过也。士卒暴露连岁,为朝会不置酒,将军不念其勤劳,而造佞巧,请乘传行塞,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失期内顾,以道恶为解,失尊尊之序,是四过也。欲请蜀刀,问君贾几何,对曰率数百,武库日出兵而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受诏不至兰池宫,明日又不对。假令将军之吏问之不对,令之不从,其罪何如?推此心以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今东越深入,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仆惶恐,对曰:“愿尽死赎罪!”与王温舒俱破东越。后复与左将军荀彘俱击朝鲜,为彘所缚,语在《朝鲜传》。还,免为庶人,病死。 咸宣,杨人也。以佐史给事河东守。卫将军青使买马河东,见宣无害,言上,征为厩丞。官事办,稍迁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淮南反狱,所以微文深诋杀者甚众,称为敢决疑。数废数起,为御史及中丞者几二十岁。王温舒为中尉,而宣为左内史。其治米盐,事小大皆关其手,自部署县名曹宝物,官吏令丞弗得擅摇,痛以重法绳之。居官数年,一切为小治辩,然独宣以小至大,能自行之,难以为经。中废为右扶风,坐怒其吏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将吏卒,阑入上林中蚕室门攻亭格杀信,射中苑门,宣下吏,为大逆当族,自杀。而杜周任用。 是时,郡守尉、诸侯相、二千石欲为治者,大抵尽效王温舒等,而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南阳有梅免、百政,楚有段中、杜少,齐有徐勃,燕、赵之间有坚卢、范主之属。大群至数千人,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守、都尉,杀二千石,为檄告县趋具食;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称数。于是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使督之,犹弗能禁,乃使光禄大夫范昆、诸部都尉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余级。及以法诛通行饮食,坐相连郡,甚者数千人。数岁,乃颇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往往而群,无可奈何。于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弗捕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弗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不言。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避文法焉。 田广明字子公,郑人也。以郎为天水司马。攻次迁河南都尉,以杀伐为治。郡国盗贼并起,迁广明为淮阳太守。岁余,故城父令公孙勇与客胡倩等谋反,倩诈称光禄大夫,从车骑数十,言使督盗贼,止陈留传舍,太守谒见,欲收取之。广明觉知,发兵皆捕斩焉。而公孙勇衣绣衣,乘驷马车至圉,圉使小史侍之,亦知其非是,守尉魏不害与厩啬夫江德、尉史苏昌共收捕之。上封不害为当涂侯,德轑阳侯,昌蒲侯。初,四人俱拜于前,小史窃言。武帝问:“言何?”对曰:“为侯者得东归不?”上曰:“女欲不?贵矣。女乡名为何?”对曰:“名遗乡。”上曰:“用遗汝矣。”于是赐小史爵关内侯,食遗乡六百户。 上以广明连禽大奸,征入为大鸿胪,擢广明兄云中代为淮阳太守。昭帝时,广明将兵击益州,还,赐爵关内侯,徙卫尉。后出为左冯翊,治有能名。宣帝初立,代蔡义为御史大夫,以前为冯翊与议定策,封昌水侯。岁余,以祁连将军将兵击匈奴,出塞至受降城。受降都尉前死,丧柩在堂,广明召其寡妻与奸。既出不至质,引军空还。下太仆杜延年簿责,广明自杀阙下,国除。兄云中为淮阳守,亦敢诛杀,吏民守阙告之,竟坐弃市。 田延年字子宾,先齐诸田也,徙阳陵。延年以材略给事大将军莫府,霍光重之,迁为长史。出为河东太守,选拔尹翁归等以为爪牙,诛锄豪强,奸邪不敢发。以选入为大司农。会昭帝崩,昌邑王嗣立,淫乱,霍将军忧惧,与公卿议废之,莫敢发言。延年按剑,廷叱群臣,即日议决,语在《光传》。宣帝即位,延年以决疑定策封阳成侯。 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贾氏以数千万阴积贮炭苇诸下里物。昭帝大行时,方上事暴起,用度未办,延年奏言:“商贾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非民臣所当为。请没入县官。”奏可。富人亡财者皆怨,出钱求延年罪。初,大司农取民牛车三万两为僦,载沙便桥下,送致方上,车直千钱,延年上簿诈增僦直车二千,凡六千万,盗取其半。焦、贾两家告其事,下丞相府。丞相议奏延年“主守盗三千万,不道”。霍将军召问延年,欲为道地,延年抵曰:“本出将军之门,蒙此爵位,无有是事。”光曰:“即无事,当穷竟。”御史大夫田广明谓太仆杜延年:“《春秋》之义,以功覆过。当废昌邑王时,非田子宾之言大事不成。今县官出三千万自乞之何哉?愿以愚言白大将军。”延年言之大将军,大将军曰:“诚然,实勇士也!当发大议时,震动朝廷。”光因举手自抚心曰:“使我至今病悸!谢田大夫晓大司农,通往就狱,得公议之。”田大夫使人语延年,延年曰:“幸县官宽我耳,何面目入牢狱,使众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闭阁独居齐舍,偏袒持刀东西步。数日,使者召延年诣廷尉。闻鼓声,自刎死,国除。 严延年字次卿,东海下邳人也。其父为丞相掾,延年少学法律丞相府,归为郡吏。以选除补御史掾,举侍御史。是时,大将军霍光废昌邑王,尊立宣帝。宣帝初即位,延年劾奏光“擅废立主,无人臣礼,不道”。奏虽寝,然朝廷肃焉敬惮。延年后复劾大司农田延年持兵干属车,大司农自讼不干属车。事下御史中丞,谴责延年何以不移书宫殿门禁止大司农,而令得出入宫。于是复劾延年阑内罪人,法至死。延年亡命。会赦出,丞相、御史府征书同日到,延年以御史书先至,诣御史府,复为掾。宣帝识之,拜为平陵令,坐杀不辜,去官。后为丞相掾,复擢好畤令。神爵中,西羌反,强弩将军许延寿请延年为长史,从军败西羌,还为涿郡太守。 时,郡比得不能太守,涿人毕野白等由是废乱。大姓西高氏、东高氏,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莫敢与牾,咸曰:“宁负二千石,无负豪大家。”宾客放为盗贼,发,辄入高氏,吏不敢追。浸浸日多,道路张弓拔刃,然后敢行,其乱如此。延年至,遣掾蠡吾赵绣按高氏得其死罪。绣见延年新将,心内惧,即为两劾,欲先白其轻者观延年意,怒,乃出其重劾。延年已知其如此矣。赵掾至,果白其轻者,延年索怀中,得重劾,即收送狱。夜入,晨将至市论杀之,先所按者死,吏皆股弁。更遣吏分考两高,穷竟其奸,诛杀各数十人。郡中震恐,道不拾遗。 三岁,迁河南太守,赐黄金二十斤。豪强胁息,野无行盗,威震旁郡。其治务在摧折豪强,扶助贫弱。贫弱虽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杰侵小民者,以文内之。众人所谓当死者,一朝出之;所谓当生者,诡杀之。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战栗不敢犯禁。按其狱,皆文致不可得反。 延年为人短小精悍,敏捷于事,虽子贡、冉有通艺于政事,不能绝也。吏忠尽节者,厚遇之如骨肉,皆亲乡之,出身不顾,以是治下无隐情。然疾恶泰甚,中伤者多,尤巧为狱文,善史书,所欲诛杀,奏成于手,中主簿亲近史不得闻知。奏可论死,奄忽如神。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令行禁止,郡中正清。 是时,张敞为京兆尹,素与延年善。敞治虽严,然尚颇有纵舍,闻延年用刑刻急,乃以书谕之曰:“昔朝卢之取菟也,上观下获,不甚多杀。愿次卿少缓诛罚,思行此术。”延年报曰:“河南天下喉咽,二周余毙,莠盛苗秽,何可不锄也?”自矜伐其能,终不衰止。时,黄霸在颍川以宽恕为治,郡中亦平,屡蒙丰年,凤皇下,上贤焉,下诏称扬其行,加金爵之赏。延年素轻霸为人,及比郡为守,褒赏反在己前,心内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虫,府丞义出行蝗,还见延年,延年曰:“此蝗岂凤皇食邪?”义又道司农中丞耿寿昌为常平仓,利百姓,延年曰:“丞相御史不知为也,当避位去。寿昌安得权此?”后左冯翊缺,上欲征延年,符已发,为其名酷复止。延年疑少府梁丘贺毁之,心恨。会琅邪太守以视事久病,满三月免,延年自知见废,谓丞曰:“此人尚能去官,我反不能去邪?”又延年察狱史廉,有臧不入身,延年坐选举不实贬秩,笑曰:“后敢复有举人者矣!”丞义年老颇悖,素畏延年,恐见中伤。延年本尝与义俱为丞相史,实亲厚之,无意毁伤也,馈遗之甚厚。义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乐,取告至长安,上书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饮药自杀,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验,有此数事,以结延年,坐怨望非谤政治不道弃市。 初,延年母从东海来,欲从延年腊,到雒阳,适见报囚。母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闭阁不见。延年免冠顿首阁下,良久,母乃见之,因数责延年:“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爱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乘刑罚多刑杀人,欲以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顿首谢,因自为母御,归府舍。母毕正腊,谓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也!行矣!去女东归,扫除墓地耳。”遂去,归郡,见昆弟宗人,复为言之。后岁余,果败。东海莫不贤知其母。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材,至大官,东海号曰“万石严妪”。次弟彭祖,至太子太傅,在《儒林传》。 尹赏字子心,巨鹿杨氏人也。以郡吏察廉为楼烦长。举茂材、粟邑令。左冯翊薛宣奏赏能治剧,徙为频阳令,坐残贼免。后以御史举为郑令。 永始、元延间,上怠于政,贵戚骄恣,红阳长仲兄弟交通轻侠,臧匿亡命。而北地大豪浩商等报怨,杀义渠长妻子六人,往来长安中。丞相、御史遣掾求逐党与,诏书召捕,久之乃得。长安中奸猾浸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赇报仇,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城中薄墓尘起,剽劫行者,死伤横道,枹鼓不绝。赏以三辅高第选守长安令,得一切便宜从事。赏至,修治长安狱,穿地方深各数丈,致令辟为郭,以大石覆其口,名为“虎穴”。乃部户曹掾史,与乡吏、亭长、里正、父老、伍人,杂举长安中轻薄少年恶子,无市籍商贩作务,而鲜衣凶服被铠扞持刀兵者,悉籍记之,得数百人。赏一朝会长安吏,车数百辆,分行收捕,皆劾以为通行饮食群盗。赏亲阅,见十置一,其余尽以次内虎穴中,百人为辈,覆以大石。数日一发视,皆相枕藉死,便舆出,瘗寺门桓东。楬著其姓名,百日后,乃令死者家各自发取其尸。亲属号哭,道路皆歔欷。长安中歌之曰:“安所求子死?桓东少年场。生时谅不谨,枯骨后何葬?”赏所置皆其魁宿,或故吏善家子失计随轻黠愿自改者,财数十百人,皆贳其罪,诡令立功以自赎。尽力有效者,因亲用之为爪牙,追捕甚精,甘耆奸恶,甚于凡吏。赏视事数月,盗贼止,郡国亡命散走,各归其处,不敢窥长安。 江湖中多盗贼,以常为江夏太守,捕格江贼及所诛吏民甚多,坐残贼免。南山群盗起,以赏为右辅都尉,迁执金吾,督大奸猾。三辅吏民甚畏之。 数年卒官。疾病且死,戒其诸子曰:“丈夫为吏,正坐残贼免,追思其功效,则复进用矣。一坐软弱不胜任免,终身废弃无有赦时,其羞辱甚于贪污坐臧。慎毋然!”赏四子皆至郡守,长子立为京兆尹,皆尚威严,有治办名。 赞曰:“自郅都以下皆以酷烈为声,然都抗直,引是非,争大体。张汤以知阿邑人主,与俱上下,时辩当否,国家赖其便。赵禹据法守正。杜周从谀,以少言为重。张汤死后,罔密事丛,浸以耗废,九卿奉职,救过不给,何暇论绳墨之外乎!自是以至哀、平,酷吏众多,然莫足数,此其知名见纪者也。其廉者足以为仪表,其污者方略教道,一切禁奸,亦质有文武焉。虽酷,称其位矣。汤、周子孙贵盛,故别传。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老氏稱:“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法令滋章,盜賊多有。”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原也。昔天下之罔嘗密矣,然奸軌愈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當是之時,吏治若救火揚沸,非武健嚴酷,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於職矣。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下士聞道大笑之。”非虛言也。 漢興,破觚而爲圜,斫雕而爲樸,號爲罔漏吞舟之魚。而吏治蒸蒸,不至於奸,黎民艾安。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高後時,酷吏獨有侯封,刻轢宗室,侵辱功臣。呂氏已敗,遂夷侯封之家。孝景時,晁錯以刻深頗用術輔其資,而七國之亂髮怒於錯,錯卒被戮。其後有郅都、甯成之倫。 郅都,河東大陽人也。以郎事文帝。景帝時爲中郎將,敢直諫,面折大臣於朝。嘗從入上林,賈姬在廁,野彘入廁。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賈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復一姬進,天下所少寧姬等邪?陛下縱自輕,奈宗廟太后何?”上還,彘亦不傷賈姬。太后聞之,賜都金百斤,上亦賜金百斤,由此重都。 濟南瞷氏宗人三百餘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於是景帝拜都爲濟南守。至則誅瞷氏首惡,餘皆股慄。居歲餘,郡中不拾遺,旁十餘郡守畏都如大府。 都爲人,勇有氣,公廉,不發私書,問遺無所受,請寄無所聽。常稱曰:“已背親而出身,固當奉職死節官下,終不顧妻子矣。” 都遷爲中尉,丞相條侯至貴居也,而都揖丞相。是時,民樸,畏罪自重,而都獨先嚴酷,致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目而視,號曰“蒼鷹”。 臨江王徵詣中尉府對簿,臨江王欲得刀筆爲書謝上,而都禁吏弗與。魏其侯使人間予臨江王。臨江王既得,爲書謝上,因自殺。竇太后聞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歸家。景帝乃使使即拜都爲雁門太守,便道之官,得以便宜從事。匈奴素聞郅都節,舉邊爲引兵去,竟都死不近雁門。匈奴至爲偶人象都,令騎馳射,莫能中,其見憚如此。匈奴患之。乃中都以漢法。景帝曰:“都忠臣。”欲釋之。竇太后曰:“臨江王獨非忠臣乎?”於是斬都也。 甯成,南陽穰人也。以郎謁者事景帝。好氣,爲小吏,必陵其長吏;爲人上,操下急如束溼。猾賊任威。稍遷至濟南都尉,而郅都爲守。始前數都尉步入府,因吏謁守如縣令,其畏都如此。及成往,直凌都出其上。都素聞其聲,善遇,與結歡。久之,都死,後長安左右宗室多犯法,上召成爲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傑人皆惴恐。 武帝即位,徙爲內史。外戚多毀成之短,抵罪髡鉗。是時,九卿死即死,少被刑,而成刑極,自以爲不復收,及解脫,詐刻傳出關歸家。稱曰:“仕不至二千石,賈不至千萬,安可比人乎!”乃貰貣陂田千餘頃,假貧民,役使數千家。數年,會赦,致產數千萬,爲任俠,持吏長短,出從數十騎。其使民,威重於郡守。 周陽由,其父趙兼以淮南王舅侯周陽,故因氏焉。由以宗家任爲郎,事文帝。景帝時,由爲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尚修謹,然由居二千石中最爲暴酷驕恣。所愛者,撓法活之;所憎者,曲法滅之。所居郡,必夷其豪。爲守,視都尉如令;爲都尉,陵太守,奪之治。汲黯爲忮,司馬安之文惡,俱在二千石列,同車未嘗敢均茵馮。後由爲河東都尉,與其守勝屠公爭權,相告言,勝屠公當抵罪,義不受刑,自殺,而由棄市。 自甯成、周陽由之後,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治類多成、由等矣。 趙禹,斄人也。以佐史補中都官,用廉爲令史,事太尉周亞夫。亞夫爲丞相,禹爲丞相史,府中皆稱其廉平。然亞夫弗任,曰:“極知禹無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武帝時,禹以刀筆吏積勞,遷爲御史。上以爲能,至中大夫。與張湯論定律令,作見知,吏傳相監司以法,儘自此始。 禹爲人廉裾,爲吏以來,舍無食客。公卿相造請,禹終不行報謝,務在絕知友賓客之請,孤立行一意而已。見法輒取,亦不復案求官屬陰罪。嘗中廢,已爲廷尉。始條侯以禹賊深,及禹爲少府九卿,酷急。至晚節,事益多。吏務爲嚴峻,而禹治加緩,名爲平。王溫舒等後起,治峻禹。禹以老,徙爲燕相,數歲,悖亂有罪,免歸。後十餘年,以壽卒於家。 義縱,河東人也。少年時嘗與張次公俱攻剽,爲羣盜。縱有姊,以醫幸王太后。太后問:“有子、兄弟爲官者乎?”姊曰:“有弟無行,不可。”太后乃告上,上拜義姁弟縱爲中郎,補上黨郡中令。治敢往,少溫籍,縣無逋事,舉第一。遷爲長陵及長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貴戚。以捕按太后外孫脩成子中,上以爲能,遷爲河內都尉。至則族滅其豪穰氏之屬,河內道不拾遺。而張次公亦爲郎,以勇悍從軍,敢深入,有功,封爲岸頭侯。 甯成家居,上欲以爲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東爲小吏時,甯成爲濟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令治民。”上乃拜成爲關都尉。歲餘,關吏稅肄郡國出入關者,號曰:“寧見乳虎,無直甯成之怒。”其暴如此。義縱自河內遷爲南陽太守,聞甯成家居南陽,及至關,甯成側行送迎,然縱氣盛,弗爲禮。至郡,遂按甯氏,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屬皆奔亡,南陽吏民重足一跡。而平氏朱強、杜衍杜周爲縱爪牙之吏,任用,遷爲廷尉史。 軍數出定襄,定襄吏民亂敗,於是徙縱爲定襄太守。縱至,掩定襄獄中重罪二百餘人,及賓客昆弟私入相視者亦二百餘人。縱一切捕鞠,曰“爲死罪解脫”。是日皆報殺四百餘人。郡中不寒而慄,猾民佐吏爲治。 是時,趙禹、張湯爲九卿矣,然其治尚寬,輔法而行,縱以鷹擊毛摯爲治。後會更五銖錢白金起,民爲奸,京師尤甚,乃以縱爲右內史,王溫舒爲中尉。溫舒至惡,所爲弗先言縱,縱必以氣陵之,敗壞其功。其治,所誅殺甚多,然取爲小治,奸益不勝,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斬殺縛吏爲務,閻奉以惡用矣。縱廉,其治效郅都。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不治。上怒曰:“縱以我爲不行此道乎?”銜之。至冬,楊可方受告緡,縱以爲此亂民,部吏捕其爲可使者。天子聞,使杜式治,以爲廢格沮事,棄縱市。後一歲,張湯亦死。 王溫舒,陽陵人也。少時椎埋爲奸。已而試縣亭長,數廢。數爲吏,以治獄至廷尉史。事張湯,遷爲御史,督盜賊,殺傷甚多。稍遷至廣平都尉,擇郡中豪敢往吏十餘人爲爪牙,皆把其陰重罪,而縱使督盜賊,快其意所欲得。此人雖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回,夷之,亦滅宗。以故齊趙之郊盜不敢近廣平,廣平聲爲道不拾遺。上聞,遷爲河內太守。 素居廣平時,皆知河內豪奸之家。及往,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馬五十匹,爲驛自河內至長安,部吏如居廣平時方略,捕郡中豪猾,相連坐千餘家。上書請,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盡沒入償臧。奏行不過二日,得可,事論報,至流血十餘里。河內皆怪其奏,以爲神速。盡十二月,郡中無犬吠之盜。其頗不得,失之旁郡,追求,會春,溫舒頓足漢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好殺行威不愛人如此。 上聞之,以爲能,遷爲中尉。其治復放河內,徒請召猜禍吏與從事,河內則楊皆、麻戊,關中揚贛、成信等。義縱爲內史,憚之,未敢恣治。及縱死,張湯敗後,徙爲廷尉。而尹齊爲中尉坐法抵罪,溫舒復爲中尉。爲人少文,居它惛惛不辯,至於中尉則心開。素習關中俗,知豪惡吏,豪惡吏盡復爲用。吏苛察淫惡少年,投缿購告言奸,置伯落長以收司奸。溫舒多諂,善事有勢者;即無勢,視之如奴。有勢家,雖有奸如山,弗犯;無勢,雖貴戚,必侵辱。舞文巧,請下戶之猾,以動大豪。其治中尉如此。奸猾窮治,大氐盡靡爛獄中,行論無出者。其爪牙吏虎而冠。於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勢者爲遊聲譽,稱治。數歲,其吏多以權貴富。 溫舒擊東越還,議有不中意,坐以法免。是時,上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溫舒請復中尉脫卒,得數萬人作。上說,拜爲少府。徙右內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坐法失官,復爲右輔,行中尉,如故操。 歲餘,會宛軍發,詔徵豪吏。溫舒匿其吏華成,及人有變告溫舒受員騎錢,它奸利事,罪至族,自殺。其時,兩弟及兩婚家亦各自坐它罪而族。光祿勳徐自爲曰:“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溫舒罪至同時而五族乎!”溫舒死,家累千金。 尹齊,東郡茌平人也。以刀筆吏稍遷至御史。事張湯,湯數稱以爲廉。武帝使督盜賊,斬伐不避貴勢。遷關都尉,聲甚於甯成。上以爲能,拜爲中尉。吏民益凋敝,輕齊木強少文,豪惡吏伏匿而善吏不能爲治,以故事多廢,抵罪。後復爲淮陽都尉。王溫舒敗後數年,病死,家直不滿五十金。所誅滅淮陽甚多,及死,仇家欲燒其屍,妻亡去,歸葬。 楊僕,宜陽人也。以千夫爲吏。河南守舉爲御史,使督盜賊關東,治放尹齊,以敢擊行。稍遷至主爵都尉,上以爲能。南越反,拜爲樓船將軍,有功,封將樑侯。東越反,上欲復使將,爲其伐前勞,以書敕責之曰:“將軍之功,獨有先破石門、尋狹,非有斬將騫旗之實也,烏足以驕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爲虜,掘死人以爲獲,是一過也。建德、呂嘉逆罪不容於天下,將軍擁精兵不窮追,超然以東越爲援,是二過也。士卒暴露連歲,爲朝會不置酒,將軍不念其勤勞,而造佞巧,請乘傳行塞,因用歸家,懷銀黃,垂三組,誇鄉里,是三過也。失期內顧,以道惡爲解,失尊尊之序,是四過也。欲請蜀刀,問君賈幾何,對曰率數百,武庫日出兵而陽不知,挾僞幹君,是五過也。受詔不至蘭池宮,明日又不對。假令將軍之吏問之不對,令之不從,其罪何如?推此心以在外,江海之間可得信乎!今東越深入,將軍能率衆以掩過不?”僕惶恐,對曰:“願盡死贖罪!”與王溫舒俱破東越。後復與左將軍荀彘俱擊朝鮮,爲彘所縛,語在《朝鮮傳》。還,免爲庶人,病死。 鹹宣,楊人也。以佐史給事河東守。衛將軍青使買馬河東,見宣無害,言上,徵爲廄丞。官事辦,稍遷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淮南反獄,所以微文深詆殺者甚衆,稱爲敢決疑。數廢數起,爲御史及中丞者幾二十歲。王溫舒爲中尉,而宣爲左內史。其治米鹽,事小大皆關其手,自部署縣名曹寶物,官吏令丞弗得擅搖,痛以重法繩之。居官數年,一切爲小治辯,然獨宣以小至大,能自行之,難以爲經。中廢爲右扶風,坐怒其吏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將吏卒,闌入上林中蠶室門攻亭格殺信,射中苑門,宣下吏,爲大逆當族,自殺。而杜周任用。 是時,郡守尉、諸侯相、二千石欲爲治者,大抵盡效王溫舒等,而吏民益輕犯法,盜賊滋起。南陽有梅免、百政,楚有段中、杜少,齊有徐勃,燕、趙之間有堅盧、範主之屬。大羣至數千人,擅自號,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縛辱郡守、都尉,殺二千石,爲檄告縣趨具食;小羣以百數,掠滷鄉里者不可稱數。於是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長史使督之,猶弗能禁,乃使光祿大夫範昆、諸部都尉及故九卿張德等衣繡衣,持節、虎符,發兵以興擊,斬首大部或至萬餘級。及以法誅通行飲食,坐相連郡,甚者數千人。數歲,乃頗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復聚黨阻山川,往往而羣,無可奈何。於是作沈命法,曰:“羣盜起不發覺,發覺而弗捕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畏誅,雖有盜弗敢發,恐不能得,坐課累府,府亦使不言。故盜賊浸多,上下相爲匿,以避文法焉。 田廣明字子公,鄭人也。以郎爲天水司馬。攻次遷河南都尉,以殺伐爲治。郡國盜賊並起,遷廣明爲淮陽太守。歲餘,故城父令公孫勇與客胡倩等謀反,倩詐稱光祿大夫,從車騎數十,言使督盜賊,止陳留傳舍,太守謁見,欲收取之。廣明覺知,發兵皆捕斬焉。而公孫勇衣繡衣,乘駟馬車至圉,圉使小史侍之,亦知其非是,守尉魏不害與廄嗇夫江德、尉史蘇昌共收捕之。上封不害爲當塗侯,德轑陽侯,昌蒲侯。初,四人俱拜於前,小史竊言。武帝問:“言何?”對曰:“爲侯者得東歸不?”上曰:“女欲不?貴矣。女鄉名爲何?”對曰:“名遺鄉。”上曰:“用遺汝矣。”於是賜小史爵關內侯,食遺鄉六百戶。 上以廣明連禽大奸,徵入爲大鴻臚,擢廣明兄雲中代爲淮陽太守。昭帝時,廣明將兵擊益州,還,賜爵關內侯,徙衛尉。後出爲左馮翊,治有能名。宣帝初立,代蔡義爲御史大夫,以前爲馮翊與議定策,封昌水侯。歲餘,以祁連將軍將兵擊匈奴,出塞至受降城。受降都尉前死,喪柩在堂,廣明召其寡妻與奸。既出不至質,引軍空還。下太僕杜延年簿責,廣明自殺闕下,國除。兄雲中爲淮陽守,亦敢誅殺,吏民守闕告之,竟坐棄市。 田延年字子賓,先齊諸田也,徙陽陵。延年以材略給事大將軍莫府,霍光重之,遷爲長史。出爲河東太守,選拔尹翁歸等以爲爪牙,誅鋤豪強,奸邪不敢發。以選入爲大司農。會昭帝崩,昌邑王嗣立,淫亂,霍將軍憂懼,與公卿議廢之,莫敢發言。延年按劍,廷叱羣臣,即日議決,語在《光傳》。宣帝即位,延年以決疑定策封陽成侯。 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賈氏以數千萬陰積貯炭葦諸下里物。昭帝大行時,方上事暴起,用度未辦,延年奏言:“商賈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非民臣所當爲。請沒入縣官。”奏可。富人亡財者皆怨,出錢求延年罪。初,大司農取民牛車三萬兩爲僦,載沙便橋下,送致方上,車直千錢,延年上簿詐增僦直車二千,凡六千萬,盜取其半。焦、賈兩家告其事,下丞相府。丞相議奏延年“主守盜三千萬,不道”。霍將軍召問延年,欲爲道地,延年抵曰:“本出將軍之門,蒙此爵位,無有是事。”光曰:“即無事,當窮竟。”御史大夫田廣明謂太僕杜延年:“《春秋》之義,以功覆過。當廢昌邑王時,非田子賓之言大事不成。今縣官出三千萬自乞之何哉?願以愚言白大將軍。”延年言之大將軍,大將軍曰:“誠然,實勇士也!當發大議時,震動朝廷。”光因舉手自撫心曰:“使我至今病悸!謝田大夫曉大司農,通往就獄,得公議之。”田大夫使人語延年,延年曰:“幸縣官寬我耳,何面目入牢獄,使衆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閉閣獨居齊舍,偏袒持刀東西步。數日,使者召延年詣廷尉。聞鼓聲,自刎死,國除。 嚴延年字次卿,東海下邳人也。其父爲丞相掾,延年少學法律丞相府,歸爲郡吏。以選除補御史掾,舉侍御史。是時,大將軍霍光廢昌邑王,尊立宣帝。宣帝初即位,延年劾奏光“擅廢立主,無人臣禮,不道”。奏雖寢,然朝廷肅焉敬憚。延年後復劾大司農田延年持兵幹屬車,大司農自訟不幹屬車。事下御史中丞,譴責延年何以不移書宮殿門禁止大司農,而令得出入宮。於是復劾延年闌內罪人,法至死。延年亡命。會赦出,丞相、御史府徵書同日到,延年以御史書先至,詣御史府,復爲掾。宣帝識之,拜爲平陵令,坐殺不辜,去官。後爲丞相掾,復擢好畤令。神爵中,西羌反,強弩將軍許延壽請延年爲長史,從軍敗西羌,還爲涿郡太守。 時,郡比得不能太守,涿人畢野白等由是廢亂。大姓西高氏、東高氏,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莫敢與牾,鹹曰:“寧負二千石,無負豪大家。”賓客放爲盜賊,發,輒入高氏,吏不敢追。浸浸日多,道路張弓拔刃,然後敢行,其亂如此。延年至,遣掾蠡吾趙繡按高氏得其死罪。繡見延年新將,心內懼,即爲兩劾,欲先白其輕者觀延年意,怒,乃出其重劾。延年已知其如此矣。趙掾至,果白其輕者,延年索懷中,得重劾,即收送獄。夜入,晨將至市論殺之,先所按者死,吏皆股弁。更遣吏分考兩高,窮竟其奸,誅殺各數十人。郡中震恐,道不拾遺。 三歲,遷河南太守,賜黃金二十斤。豪強脅息,野無行盜,威震旁郡。其治務在摧折豪強,扶助貧弱。貧弱雖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傑侵小民者,以文內之。衆人所謂當死者,一朝出之;所謂當生者,詭殺之。吏民莫能測其意深淺,戰慄不敢犯禁。按其獄,皆文致不可得反。 延年爲人短小精悍,敏捷於事,雖子貢、冉有通藝於政事,不能絕也。吏忠盡節者,厚遇之如骨肉,皆親鄉之,出身不顧,以是治下無隱情。然疾惡泰甚,中傷者多,尤巧爲獄文,善史書,所欲誅殺,奏成於手,中主簿親近史不得聞知。奏可論死,奄忽如神。冬月,傳屬縣囚,會論府上,流血數裏,河南號曰“屠伯”。令行禁止,郡中正清。 是時,張敞爲京兆尹,素與延年善。敞治雖嚴,然尚頗有縱舍,聞延年用刑刻急,乃以書諭之曰:“昔朝盧之取菟也,上觀下獲,不甚多殺。願次卿少緩誅罰,思行此術。”延年報曰:“河南天下喉咽,二週餘斃,莠盛苗穢,何可不鋤也?”自矜伐其能,終不衰止。時,黃霸在潁川以寬恕爲治,郡中亦平,屢蒙豐年,鳳皇下,上賢焉,下詔稱揚其行,加金爵之賞。延年素輕霸爲人,及比郡爲守,褒賞反在己前,心內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蟲,府丞義出行蝗,還見延年,延年曰:“此蝗豈鳳皇食邪?”義又道司農中丞耿壽昌爲常平倉,利百姓,延年曰:“丞相御史不知爲也,當避位去。壽昌安得權此?”後左馮翊缺,上欲徵延年,符已發,爲其名酷復止。延年疑少府樑丘賀毀之,心恨。會琅邪太守以視事久病,滿三月免,延年自知見廢,謂丞曰:“此人尚能去官,我反不能去邪?”又延年察獄史廉,有臧不入身,延年坐選舉不實貶秩,笑曰:“後敢復有舉人者矣!”丞義年老頗悖,素畏延年,恐見中傷。延年本嘗與義俱爲丞相史,實親厚之,無意毀傷也,饋遺之甚厚。義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樂,取告至長安,上書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飲藥自殺,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驗,有此數事,以結延年,坐怨望非謗政治不道棄市。 初,延年母從東海來,欲從延年臘,到雒陽,適見報囚。母大驚,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謁母,母閉閣不見。延年免冠頓首閣下,良久,母乃見之,因數責延年:“幸得備郡守,專治千里,不聞仁愛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顧乘刑罰多刑殺人,欲以立威,豈爲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頓首謝,因自爲母御,歸府舍。母畢正臘,謂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我不意當老見壯子被刑戮也!行矣!去女東歸,掃除墓地耳。”遂去,歸郡,見昆弟宗人,復爲言之。後歲餘,果敗。東海莫不賢知其母。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材,至大官,東海號曰“萬石嚴嫗”。次弟彭祖,至太子太傅,在《儒林傳》。 尹賞字子心,鉅鹿楊氏人也。以郡吏察廉爲樓煩長。舉茂材、粟邑令。左馮翊薛宣奏賞能治劇,徙爲頻陽令,坐殘賊免。後以御史舉爲鄭令。 永始、元延間,上怠於政,貴戚驕恣,紅陽長仲兄弟交通輕俠,臧匿亡命。而北地大豪浩商等報怨,殺義渠長妻子六人,往來長安中。丞相、御史遣掾求逐黨與,詔書召捕,久之乃得。長安中奸猾浸多,閭里少年羣輩殺吏,受賕報仇,相與探丸爲彈,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喪;城中薄墓塵起,剽劫行者,死傷橫道,枹鼓不絕。賞以三輔高第選守長安令,得一切便宜從事。賞至,修治長安獄,穿地方深各數丈,致令闢爲郭,以大石覆其口,名爲“虎穴”。乃部戶曹掾史,與鄉吏、亭長、里正、父老、伍人,雜舉長安中輕薄少年惡子,無市籍商販作務,而鮮衣凶服被鎧扞持刀兵者,悉籍記之,得數百人。賞一朝會長安吏,車數百輛,分行收捕,皆劾以爲通行飲食羣盜。賞親閱,見十置一,其餘盡以次內虎穴中,百人爲輩,覆以大石。數日一發視,皆相枕藉死,便輿出,瘞寺門桓東。楬著其姓名,百日後,乃令死者家各自發取其屍。親屬號哭,道路皆歔欷。長安中歌之曰:“安所求子死?桓東少年場。生時諒不謹,枯骨後何葬?”賞所置皆其魁宿,或故吏善家子失計隨輕黠願自改者,財數十百人,皆貰其罪,詭令立功以自贖。盡力有效者,因親用之爲爪牙,追捕甚精,甘耆奸惡,甚於凡吏。賞視事數月,盜賊止,郡國亡命散走,各歸其處,不敢窺長安。 江湖中多盜賊,以常爲江夏太守,捕格江賊及所誅吏民甚多,坐殘賊免。南山羣盜起,以賞爲右輔都尉,遷執金吾,督大奸猾。三輔吏民甚畏之。 數年卒官。疾病且死,戒其諸子曰:“丈夫爲吏,正坐殘賊免,追思其功效,則復進用矣。一坐軟弱不勝任免,終身廢棄無有赦時,其羞辱甚於貪污坐臧。慎毋然!”賞四子皆至郡守,長子立爲京兆尹,皆尚威嚴,有治辦名。 贊曰:“自郅都以下皆以酷烈爲聲,然都抗直,引是非,爭大體。張湯以知阿邑人主,與俱上下,時辯當否,國家賴其便。趙禹據法守正。杜周從諛,以少言爲重。張湯死後,罔密事叢,浸以耗廢,九卿奉職,救過不給,何暇論繩墨之外乎!自是以至哀、平,酷吏衆多,然莫足數,此其知名見紀者也。其廉者足以爲儀表,其污者方略教道,一切禁奸,亦質有文武焉。雖酷,稱其位矣。湯、周子孫貴盛,故別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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