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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 · 传 · 何武王嘉师丹传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汉书 · 传 · 何武王嘉师丹传》 来自:《汉书》

班固

东汉扶风安陵人,字孟坚。班彪子。博学能文,续父所著《史记后传》未竟之业,被诬私修国史,下狱。弟班超上书力辩,乃获释。明帝重其学,除兰台令史,迁为郎,典校秘书,奉诏续成其父书。潜心二十余年,至章帝建初中修成《汉书》,当世重之。迁玄武司马,撰《白虎通德论》。和帝永元元年,随窦宪征匈奴,为中护军。宪败,受牵连,死狱中。善辞赋,有《两都赋》、《幽通赋》、《典引》等。后人辑有《班兰台集》。
原文

何武字君公,蜀郡郫县人也。宣帝时,天下和平,四夷宾服,神爵、五凤之间屡蒙瑞应。而益州刺史王襄使辩士王褒颂汉德,作《中和》、《乐职》、《宣布》诗三篇。武年十四五,与成都杨覆众等共习歌之。是时,宣帝循武帝故事,求通达茂异士,召见武等于宣室。上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当之哉!”以褒为待诏,武等赐帛罢。 武诣博士受业,治《易》。以射策甲科为郎,与翟方进交志相友。光禄勋举四行,迁为鄠令,坐法免归。 武兄弟五人,皆为郡吏,郡县敬惮之。武弟显家有市籍,租常不入,县数负其课。市啬夫求商捕辱显家,显怒,欲以吏事中商。武曰:“以吾家租赋繇役不为众先,奉公吏不亦宜乎!”武卒白太守,召商为卒吏,州里闻之皆服焉。 久之,太仆王音举武贤良方正,征对策,拜为谏大夫,迁扬州刺史。所举奏二千石长吏必先露章,服罪者为亏除,免之而已;不服,极法奏之,抵罪或至死。 九江太守戴圣,《礼经》号小戴者也,行治多不法,前刺史以其大儒,优容之。及武为刺史,行部隶囚徒,有所举以属郡。圣曰:“后进生何知,乃欲乱人治!”皆无所决。武使从事廉得其罪,圣惧,自免,后为博士,毁武于朝廷。武闻之,终不扬其恶。而圣子宾客为群盗,得,系庐江,圣自以子必死。武平心决之,卒得不死。自是后,圣惭服。武每奏事至京师,圣未尝不造门谢恩。 武为刺史,二千石有罪,应时举奏,其余贤与不肖敬之如一,是以郡国各重其守相,州中清平。行部必先即学宫见诸生,试其诵论,问以得失,然后入传舍,出记问垦田顷亩、五谷美恶,已乃见二千石,以为常。 初,武为郡吏时,事太守何寿。寿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后寿为大司农,其兄子为庐江长史。时,武奏事在邸,寿兄子适在长安,寿为具召武弟显及故人杨覆众等,酒酣,见其兄子,曰:“此子扬州长史,材能驾下,未尝省见。”显等甚惭,退以谓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职在进善退恶。吏治行有茂异,民有隐逸,乃当召见,不可有所私问。”显、覆众强之,不得已召见,赐卮酒。岁中,庐江太守举之。其守法见惮如此。 为刺史五岁,入为丞相司直,丞相薛宣敬重之。出为清河太守,数岁,坐郡中被灾害什四以上免。久之,大司马曲阳侯王根荐武,征为谏大夫。迁兖州刺史,入为司隶校尉,徙京兆尹。二岁,坐举方正所举者召见槃辟雅拜,有司以为诡众虚伪。武坐左迁楚内史,迁沛郡太守,复入为廷尉。绥和元年,御史大夫孔光左迁廷尉,武为御史大夫。成帝欲修辟雍,建三公官,即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武更为大司空,封汜乡侯,食邑千户。汜乡在琅邪不其,哀帝初即位,褒赏大臣,更以南阳犨之博望乡为汜乡侯国,增吧千户。 武为人仁厚,好进士,将称人之善。为楚内史厚两龚,在沛郡厚两唐,及为公卿,荐之朝廷。此人显于世者,何侯力也,世以此多焉。然疾朋党,问文吏必于儒者,问儒者必于文吏,以相参检。欲除吏,先为科例以防请托。其所居亦无赫赫名,去后常见思。 及为御史大夫司空,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往者诸侯王断狱治政,内史典狱事,相总纲纪辅王,中尉备盗贼。今王不断狱与政,中尉官罢,职并内史,郡国守相委任,所以一统信,安百姓也。今内史位卑而权重,威职相逾,不统尊者,难以为治。臣请相如太守,内史如都尉,以顺尊卑之序,平轻重之权。”制曰:“可。”以内史为中尉。初,武为九卿时,奏言宜置三公官,又与方进共奏罢刺史,更置州牧,后皆复复故,语在《朱博传》。唯内史事施行。 多所举奏,号为烦碎,不称贤公。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经术正直过之。武后母在郡,遣吏归迎,会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盗贼,后母留止,左右或讥武事亲不笃。哀帝亦欲改易大臣,遂策免武曰:“君举错烦苛,不合众心,孝声不闻,恶名流行,无以率示四方,其上大司空印绶,罢归就国。后五岁,谏大夫鲍宣数称冤之,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对,而高安侯董贤亦荐武,武由是复征为御史大夫,月余,徙为前将军。 先是,新都侯王莽就国,数年,上以太皇太后故征莽还京师。莽从弟成都侯王邑为侍中,矫称太皇太后指白哀帝,为莽求特进给事中。哀帝复请之,事发觉。太后为谢,上以太后故不忍诛之,左迁邑为西河属国都尉,削千户。后有诏举大常,莽私从武求举,武不敢举。后数月,哀帝崩,太后即日引莽入,收大司马董贤印绶,诏有司举可大司马者。莽故大司马,辞位辟丁、傅,众庶称以为贤,又太后近亲,自大司徒孔光以下举朝皆举莽。武为前将军,素与左将军公孙禄相善,二人独谋,以为往时孝惠、孝昭少主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权,几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无嗣,方当选立亲近辅幼主,不宜令异姓大臣持权,亲疏相错,为国计便。于是武举公孙禄可大司马,而禄亦举武。太后竟自用莽为大司马。莽风有司劾奏武、公孙禄互相称举,皆免。 武就国后,莽寝盛,为宰衡,阴诛不附己者。元始三年,吕宽等事起。时,大司空甄丰承莽风指,遣使者乘传案治党与,连引诸所欲诛,上党鲍宣,南阳彭伟、杜公子,郡国豪桀坐死者数百人。武在见诬中,大理正槛车征武,武自杀。众人多冤武者,莽欲厌众意,令武子况嗣为侯,谥武曰刺侯。莽篡位,免况为庶人。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以明经射策甲科为郎,坐户殿门失阑免。光禄勋于永除为掾,察廉为南陵丞,复察廉为长陵尉。鸿嘉中,举敦朴能直言,召见宣室,对政事得失,超迁太中大夫。出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声。征入为大鸿胪,徙京兆尹,迁御史大夫。建平三年代平当为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户。 嘉为人刚直严毅有威重,上甚敬之。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变动,嘉上疏曰: 臣闻圣王之功在于得人。孔子曰:“材难,不其然与!”故断世立诸侯,象贤也。”虽不能尽贤,天子为择臣,立命卿以辅之。居是国也,累世尊重,然后士民之众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于古诸侯,往者致选贤材,贤材难得,拔擢可用者,或起于囚徒。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冯唐之言,遣使持节赦其罪,拜为云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韩安国于徒中,拜为梁内史,骨肉长安。张敞为京兆尹,有罪当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杀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狱,刻敞贼杀人,上逮捕不下,会免,亡命数十日,宣帝征敞拜为冀州刺史,卒获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贪其材器有益于公家也。 孝文时,吏居官者或长子孙,以官为氏,仓氏、库氏则仓库吏之后也。其二千石长吏亦安官乐职,然后下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传相促急,又数改更政事,司隶、部刺史察过悉劾,发扬阴私,吏或居官数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错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怀危内顾,一切营私者多。二千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或持其微过,增加成罪,言于刺史、司隶,或至上书章下;众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前山阳亡徒苏令等从横,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以守相威权素夺也。孝成皇帝悔之,下诏书,二千石不为纵,遣使者赐金,尉厚其意,诚以为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 孝宣皇帝爱其良民吏,有章劾,事留中,会赦一解。故事,尚书希下章,为烦扰百姓,证验系治,或死狱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唯陛下留神于择贤,记善忘过,容忍臣子,勿责以备。二千石、部刺史、三辅县令有材任职者,人情不能不有过差,宜可阔略,令尽力者有所劝。此方今急务,国家为利也。前苏令发,欲遣大夫使逐问状,时见大夫无可使者,召盩厔令尹逢拜为谏大夫遣之。今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养可成就者,则士赴难不爱其死;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 嘉因荐儒者公孙光、满昌及能吏萧咸、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称。天子纳而用之。 会息夫躬、孙宠等因中常侍宋弘上书告东平王云祝诅,又与后舅伍宏谋弑上为逆,云等伏诛,躬、宠擢为吏二千石。是时,侍中董贤爱幸于上,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缘,傅嘉劝上因东平事以封贤。上于是定躬、宠告东平本章,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贤以闻,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赐爵关内侯。顷之,欲封贤等,上心惮嘉,乃先使皇后父孔乡侯傅晏持诏书视丞相御史。于是嘉与御史大夫贾延上封事言:“窃见董贤等三人始赐爵,众庶匈匈,咸曰贤贵,其余并蒙恩,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于贤等不已,宜暴贤等本奏语言,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合古今,明正其义,然后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众心,海内引领而议。暴平其事,必有言当封者,在陛下所从;天下虽不说,咎有所分,不独在陛下。前定陵侯淳于长初封,其事亦议。大司农谷永以长当封,众人归咎于永,先帝不独蒙其讥。臣嘉、臣延材驽不称,死有余责。知顺指不迕,可得容身须臾,所以不敢者,思报厚恩也。”上感其言,止,数月,遂下诏封贤等,因以切责公卿曰:“朕居位以来,寝疾未瘳,反逆之谋相连不绝,贼乱之臣近侍帷幄。前东平王云与后谒祝诅朕,使侍医伍宏等内侍案脉,几危社稷,殆莫甚焉!昔楚有子玉得臣,晋文为之侧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谋。今云等至有图弑天子逆乱之谋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务聪明以销厌未萌之故。赖宗庙之灵,侍中、驸马都尉贤等发觉以闻,咸伏厥辜。《书》不云乎?‘用德章厥善’。其封贤为高安侯、南阳太守宠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躬为宜陵侯。” 后数月,日食,举直言,嘉复奏封事曰: 臣闻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国,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箕子戒武王曰:“臣无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辟,民用僣慝。”言如此则逆尊卑之序,乱阴阳之统,而害及王者,其国极危。国人倾仄不正,民用僣差不一,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败也。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自是以后,纵心恣欲,法度陵迟,至于臣弑君,子弑父。父子至亲,失礼患生,何况异姓之臣?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孝文皇帝备行此道,海内蒙恩,为汉太宗。孝宣皇帝赏罚信明,施与有节,记人之功,忽于小过,以致治平。孝元皇帝奉承大业,温恭少欲,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尝幸上林,后宫冯贵人从临兽圈,猛兽惊出,贵人前当之,元帝嘉美其义,赐钱五万。掖庭见亲,有加赏赐,属其人勿众谢。示平恶偏,重失人心,赏赐节约。是时,外戚赀千万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见钱多也。虽遭初元、永光凶年饥馑,加有西羌之变,外奉师旅,内振贫民,终无倾危之忧,以府臧内充实也。孝成皇帝时,谏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宠专爱,耽于酒色,损德伤年,其言甚切,然终不怨怒也。宠臣淳于长、张放、史育:育数贬退,家资不满千万;放斥逐就国;长榜死于狱。不以私爱害公义,故虽多内讥,朝廷安平,传业陛下。 陛下在国之时,好《诗》、《书》,上俭节,征来所过道上称诵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初即位,易帷帐,去锦绣,乘舆席缘绨缯而已。共皇寝庙比比当作,忧闵元元,惟用度不足,以义割恩,辄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驸马都尉董贤亦起官寺上林中,又为贤治大第,开门乡北阙,引王渠灌园池,使者护作,赏赐吏卒,甚于治宗庙。贤母病,长安厨给祠具,道中过者皆饮食。为贤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赐其工,自贡献宗庙三宫,犹不至此。贤家有宾婚及见亲,诸官并共,赐及仓头奴婢,人十万钱。使者护视,发取市物,百贾震动,道路讠雚哗,群臣惶惑。诏书罢菀,而以赐贤二千余顷,均田之制从此堕坏。奢僣放纵,变乱阴阳,灾异众多,百姓讹言,持筹相惊,被发徒跣而走,乘马者驰,天惑其意,不能自止。或以为筹者策失之戒也。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讥。 孔子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备位,窃内悲伤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于国,不敢自惜。唯陛下慎己之所独乡,察众人之所共疑。往者宠臣邓通、韩嫣骄贵失度,逸豫无厌,小人不胜情欲,卒陷罪辜。乱国亡躯,不终其禄,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宜深览前世,以节贤宠,全安其命。 于是上寝不说,而愈爱贤,不能自胜。 会祖母傅太后薨,上因托傅太后遗诏。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贤二千户,及赐孔乡侯、汝昌侯、阳新侯国。嘉封还诏书,因奏封事谏上及太后曰:“臣闻爵禄土地,天之有也。《书》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则众庶不服,感动阴阳,其害疾自深。今圣体久不平,此臣嘉所内惧也。高安侯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货财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财皆民力所为,孝文皇帝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费,克己不作。今贤散公赋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来贵臣未尝有此,流闻四方,皆同怨之。里谚曰:‘千人所指,无病而死。’臣常为之寒心。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遗诏,诏丞相、御史益贤户,赐三侯国,臣嘉窃惑。山崩地动,日食于三朝,皆阴侵阳之戒也。前贤已再封,晏、商再易邑,业缘私横求,恩已过厚,求索自恣,不知厌足,甚伤尊尊之义,不可以示天下,为害痛矣!臣骄侵罔,阴阳失节,气感相动,害及身体。陛下寝疾久不平,继嗣未立,宜思正万事,顺天人之心,以求福晁,奈何轻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传之于无穷哉!《孝经》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臣谨封上诏书,不敢露见,非爱死而不自法,恐天下闻之,故不敢自劾。愚戆数犯忌讳,唯陛下省察。” 初,廷尉梁相与丞相长史、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杂治东平王云狱,时冬月未尽二旬,而相心疑云冤,狱有饰辞,奏欲传之长安,更下公卿复治。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以为可许。天子以相等皆见上体不平,外内顾望,操持两心,幸云逾冬,无讨贼疾恶主雠之意,制诏免相等皆为庶人。后数月大赦,嘉奏封事荐相等明习治狱,“相计谋深沉,谭颇知雅文,凤经明行修,圣王有计功除过,臣窃为朝廷惜此三人。”书奏,上不能平。后二十余日,嘉封还益董贤户事,上乃发怒,召嘉诣尚书,责问以:“相等前坐在位不尽忠诚,外附诸侯,操持两心,背人臣之义,今所称相等材美,足以相计除罪。君以道德,位在三公,以总方略一统万类分明善恶为职,知相等罪恶陈列,著闻天下,时辄以自劾,今又称誉相等,云为朝廷惜之。大臣举错,恣心自在,迷国罔上,近由君始,将谓远者何!对状。”嘉免冠谢罪。 事下将军中朝者,光禄大夫孔光、左将军公孙禄、右将军王安、光禄勋马宫、光禄大夫龚胜劾嘉迷国罔上不道,请与廷尉杂治。胜独以为嘉备宰相,诸事并废,咎由嘉生;嘉坐荐相等,微薄,以应迷国罔上不道,恐不可以示天下。遂可光等奏。 光等请谒者召嘉诣廷尉诏狱,制曰:“票骑将军、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卫尉云等五十人以为:“如光等言可许。”议郎龚等以为:“嘉言事前后相违,无所执守,不任宰相之职,宜夺爵士,免为庶人。”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为:“圣王断狱,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衔怨而受罪。明主躬圣德,重大臣刑辟,广延有司议,欲使海内咸服。嘉罪名虽应法,圣王之于大臣,在舆为下,御坐则起,疾病视之无数,死则临吊之,废宗庙之祭,进之以礼,退之以义,诔之以行。案嘉本以相等为罪,罪恶虽著,大臣括发关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国褒宗庙也。今春月寒气错缪,霜露数降,宜示天下以宽和。臣等不知大义,唯陛下察焉。”有诏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药进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将相不对理陈冤,相踵以为故事,君侯宜引决。”使者危坐府门上。主簿复前进药,嘉引药杯以击地,谓官属曰:“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丞相岂儿女子邪,何谓咀药而死!”嘉遂装出,见使者再拜受诏,乘吏小车,去盖不冠,随使者诣廷尉。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绶,缚嘉载致都船诏狱。 上闻嘉生自诣吏,大怒,使将军以下与五二千石杂治。吏诘问嘉,嘉对曰:“案事者思得实。窃见相等前治东平王狱,不以云为不当死,欲关公卿示重慎;置驿马传囚,势不得逾冬月,诚不见其外内顾望阿附为云验。复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窃为国惜贤,不私此三人。”狱吏曰:“苟如此,则君何以为罪犹当?有以负国,不空入狱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叹曰:“幸得充备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余责。”吏问贤、不肖主名,嘉曰:“贤,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进;恶,高安侯董贤父子,佞邪乱朝,而不能退。罪当死,死无所恨。”嘉系狱二十余日,不食,欧血而死。帝舅大司马票骑将军丁明素重嘉而怜之,上遂免明,以董贤代之,语在《贤传》。 嘉为相三年诛,国除。死后上览其对而思嘉言,复以孔光代嘉为丞相,征用何武为御史大夫。元始四年,诏书追录忠臣,封嘉子崇为新甫侯,追谥嘉为忠侯。 师丹字仲公,琅邪东武人也。治《诗》,事匡衡。举孝廉为郎。元帝末,为博士,免。建始中,州举茂才,复补博士,出为东平王太傅。丞相方进、御史大夫孔光举丹论议深博、廉正守道,征入为光禄大夫、丞相司直。数月,复以光禄大夫给事中,由是为少府、光禄勋、侍中,甚见尊重。成帝末年,立定陶王为皇太子,以丹为太子太傅。哀帝即位,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食邑,领尚书事,遂代王莽为大司马,封高乐侯。月余,徙为大司空。 上少在国,见成帝委政外家,王氏僣盛,常内邑邑。即位,多欲有所匡正。封拜丁、傅,夺王氏权。丹自以师傅居三公位,得信于上,上书言:“古者谅闇不言,听于冢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前大行尸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亲属,赫然皆贵宠。封舅为阳安侯,皇后尊号未定,豫封父为孔乡侯。出侍中王邑、射声校尉王邯等。诏书比下,变动政事,卒暴无渐。臣纵不能明陈大义,复曾不能牢让爵位,相随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过。间者郡国多地动,水出流杀人民,日月不明,王星失行,此皆举错失中,号令不定,法度失理,阴阳混浊之应也。臣伏惟人情无子,年虽六七十,犹博取而广求。孝成皇帝深见天命,烛知至德,以壮年克己,立陛下为嗣。先帝暴弃天下而陛下继体,四海安宁,百姓不惧,此先帝圣德当合天人之功也。臣闻天威不违颜咫尺,愿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观群下之从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肺附何患不富贵,不宜仓卒。先帝不量臣愚,以为太傅,陛下以臣托师傅,故亡功德而备鼎足,封大国,加赐黄金,位为三公,职在左右,不能尽忠补过,而令庶人窃议,灾异数见,此臣之大罪也。臣不敢言乞骸骨归于海滨,恐嫌于伪。诚惭负重责,义不得不尽死。”书数十上,多切直之言。 初,哀帝即位,成帝母称太皇太后,成帝赵皇后称皇太后,而上祖母傅太后与母丁后皆在国邸,自以定陶共王为称。高昌侯董宏上书言:“秦庄襄王母本夏氏,而为华阳夫人所子,及即位后,俱称太后。宜立定陶共王后为皇太后。”事下有司,时丹以左将军与大司马王莽共劾奏宏:“知皇太后尊之号,天下一统,而称引亡秦以为比喻,诖误圣朝,非所宜言,大不道。”上新立,谦让,纳用莽、丹言,免宏为庶人。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称尊号,上于是追尊定陶共王为共皇帝,尊傅太后为共皇太后,丁后为共皇后。郎中令泠褒、黄门郎段犹等复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复引定陶蕃国之名以冠大号,车马衣服宜皆称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职,又宜为共皇立庙京师。”上复下其议,有司皆以为宜如褒、犹言。丹议独曰:“圣王制礼取法于天地,故尊卑之礼明则人伦之序正,人伦之序正则乾坤得其位而阴阳顺其节,人主与万民俱蒙晁福。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乱也。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者,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并,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义也。定陶共皇号谥已前定,义不得复改。《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亡爵父之义,尊父母也。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故为共王立后,奉承祭祀,今共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义已备。陛下既继体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义不得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今欲立庙于京师,而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又亲尽当毁,空去一国太祖不堕之祀,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非所以尊厚共皇也。”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会有上书言古者以龟贝为货,今以钱易之,民以故贫,宜可改币。上以问丹,丹对言可改。章下有司议,皆以为行钱以来久,难卒变易。丹老人,忘其前语,后从公卿议。又丹使吏书奏,吏私写其草,丁、傅子弟闻之,使人上书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书。上以问将军中朝臣,皆对曰:“忠臣不显谏,大臣奏事不宜漏泄,令吏民传写流闻四方。‘臣不密则失身’,宜下廷尉治。”事下廷尉,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决,给事中博士申咸、炔钦上书言:“丹经行无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发愤懑,奏封事,不及深思远虑,使主簿书,漏泄之过不在丹。以此贬黜,恐不厌众心。”尚书劾咸、钦:“幸得以儒官选擢备腹心,上所折中定疑,知丹社稷重臣,议罪处罚,国之所慎,咸、钦初傅经义以为当治,事以暴列,乃复上书妄称誉丹,前后相违,不敬。”上贬咸、钦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辅善相过,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朕既不明,委政于公,间者阴阳不调,寒暑失常,变异屡臻,山崩地震,河决泉涌,流杀人民,百姓流连,无所归心,司空之职尤废焉。君在位也出入三年,未闻忠言嘉谋,而反有朋党相进不公之名。乃者以挺力田议改币章示君,君内为朕建可改不疑;以君之言博考朝臣,君乃希众雷同,外以为不便,令观听者归非于朕。朕隐忍不宣,为君受愆。朕疾夫比周之徒虚伪坏化,寝以成俗,故屡以书饬君,几君省过求己,而反不受,退有后言。及君奏封事,传于道路,布闻朝市,言事者以为大臣不忠,辜陷重辟,获虚采名,谤讥匈匈,流于四方。腹心如此,谓疏者何?殆谬于二人同心之利焉,将何以率示群下,附亲远方?朕惟君位尊任重,虑不周密,怀谖迷国,进退违命,反复异言,甚为君耻之,非所以共承天地,永保国家之意。以君尝托傅位,未忍考于理,已诏有司赦君勿治。其上大司空高乐侯印绶,罢归。” 尚书令唐林上疏曰:“窃见免大司空丹策书,泰深痛切,君子作文,为贤者讳。丹经为世儒宗,德为国黄耇,亲傅圣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内未见其大过,事既已往,免爵大重,京师识者咸以为宜复丹邑爵,使奉朝请,四方所瞻仰也。惟陛下财览众心,有以尉复师傅之臣。”上从林言,下诏赐丹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丹既免数月,上用朱博议,尊傅太后为皇太太后,丁后为帝太后,与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同尊,又为共皇立庙京师,仪如孝元皇帝。博迁为丞相,复与御史大夫赵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号之议,而为丹所劾奏,免为庶人。时天下衰粗,委政于丹。丹不深惟褒广尊亲之义而妄称说,抑贬尊号,亏损孝道,不忠莫大焉。陛下圣仁,昭然定尊号,宏以忠孝复封高昌侯。丹恶逆暴著,虽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请免为庶人。”奏可。丹于是废归乡里者数年。 平帝即位,新都侯王莽白太皇太后发掘傅太后、丁太后冢,夺其玺授,更以民葬之,定陶隳废共皇庙。诸造议泠褒、段犹等皆徙合浦,复免高昌侯宏为庶人。征丹诣公车,赐爵关内侯,食故邑。数月,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先圣之制,百王不易之道也。故定陶太后造称僣号,甚悖义理。关内侯师丹端诚于国,不顾患难,执忠节,据圣法,分明尊卑之制,确然有柱石之固,临大节而不可夺,可谓社稷之臣矣。有司条奏邪臣建定称号者已放退,而丹功赏未加,殆缪乎先赏后罚之义,非所以章有德报厥功也。其以厚丘之中乡户二千一百封丹为义阳侯。”月余薨,谥曰节侯。子业嗣,王莽败乃绝。 赞曰:何武之举,王嘉之争,师丹之议,考其祸福,乃效于后。当王莽之作,外内咸服,董贤之爱,疑于亲戚,武、嘉区区,以一蕢障江河,用没其身。丹与董宏更受赏罚,哀哉!故曰“依世则废道,违俗则危殆”,此古人所以难受爵位者也。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何武字君公,蜀郡郫縣人也。宣帝時,天下和平,四夷賓服,神爵、五鳳之間屢蒙瑞應。而益州刺史王襄使辯士王褒頌漢德,作《中和》、《樂職》、《宣佈》詩三篇。武年十四五,與成都楊覆衆等共習歌之。是時,宣帝循武帝故事,求通達茂異士,召見武等於宣室。上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當之哉!”以褒爲待詔,武等賜帛罷。 武詣博士受業,治《易》。以射策甲科爲郎,與翟方進交志相友。光祿勳舉四行,遷爲鄠令,坐法免歸。 武兄弟五人,皆爲郡吏,郡縣敬憚之。武弟顯家有市籍,租常不入,縣數負其課。市嗇夫求商捕辱顯家,顯怒,欲以吏事中商。武曰:“以吾家租賦繇役不爲衆先,奉公吏不亦宜乎!”武卒白太守,召商爲卒吏,州里聞之皆服焉。 久之,太僕王音舉武賢良方正,徵對策,拜爲諫大夫,遷揚州刺史。所舉奏二千石長吏必先露章,服罪者爲虧除,免之而已;不服,極法奏之,抵罪或至死。 九江太守戴聖,《禮經》號小戴者也,行治多不法,前刺史以其大儒,優容之。及武爲刺史,行部隸囚徒,有所舉以屬郡。聖曰:“後進生何知,乃欲亂人治!”皆無所決。武使從事廉得其罪,聖懼,自免,後爲博士,毀武於朝廷。武聞之,終不揚其惡。而聖子賓客爲羣盜,得,系廬江,聖自以子必死。武平心決之,卒得不死。自是後,聖慚服。武每奏事至京師,聖未嘗不造門謝恩。 武爲刺史,二千石有罪,應時舉奏,其餘賢與不肖敬之如一,是以郡國各重其守相,州中清平。行部必先即學宮見諸生,試其誦論,問以得失,然後入傳舍,出記問墾田頃畝、五穀美惡,已乃見二千石,以爲常。 初,武爲郡吏時,事太守何壽。壽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後壽爲大司農,其兄子爲廬江長史。時,武奏事在邸,壽兄子適在長安,壽爲具召武弟顯及故人楊覆衆等,酒酣,見其兄子,曰:“此子揚州長史,材能駕下,未嘗省見。”顯等甚慚,退以謂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職在進善退惡。吏治行有茂異,民有隱逸,乃當召見,不可有所私問。”顯、覆衆強之,不得已召見,賜卮酒。歲中,廬江太守舉之。其守法見憚如此。 爲刺史五歲,入爲丞相司直,丞相薛宣敬重之。出爲清河太守,數歲,坐郡中被災害什四以上免。久之,大司馬曲陽侯王根薦武,徵爲諫大夫。遷兗州刺史,入爲司隸校尉,徙京兆尹。二歲,坐舉方正所舉者召見槃闢雅拜,有司以爲詭衆虛僞。武坐左遷楚內史,遷沛郡太守,復入爲廷尉。綏和元年,御史大夫孔光左遷廷尉,武爲御史大夫。成帝欲修辟雍,建三公官,即改御史大夫爲大司空。武更爲大司空,封汜鄉侯,食邑千戶。汜鄉在琅邪不其,哀帝初即位,褒賞大臣,更以南陽犨之博望鄉爲汜鄉侯國,增吧千戶。 武爲人仁厚,好進士,將稱人之善。爲楚內史厚兩龔,在沛郡厚兩唐,及爲公卿,薦之朝廷。此人顯於世者,何侯力也,世以此多焉。然疾朋黨,問文吏必於儒者,問儒者必於文吏,以相參檢。欲除吏,先爲科例以防請託。其所居亦無赫赫名,去後常見思。 及爲御史大夫司空,與丞相方進共奏言:“往者諸侯王斷獄治政,內史典獄事,相總綱紀輔王,中尉備盜賊。今王不斷獄與政,中尉官罷,職並內史,郡國守相委任,所以一統信,安百姓也。今內史位卑而權重,威職相逾,不統尊者,難以爲治。臣請相如太守,內史如都尉,以順尊卑之序,平輕重之權。”制曰:“可。”以內史爲中尉。初,武爲九卿時,奏言宜置三公官,又與方進共奏罷刺史,更置州牧,後皆複復故,語在《朱博傳》。唯內史事施行。 多所舉奏,號爲煩碎,不稱賢公。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經術正直過之。武后母在郡,遣吏歸迎,會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盜賊,後母留止,左右或譏武事親不篤。哀帝亦欲改易大臣,遂策免武曰:“君舉錯煩苛,不合衆心,孝聲不聞,惡名流行,無以率示四方,其上大司空印綬,罷歸就國。後五歲,諫大夫鮑宣數稱冤之,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對,而高安侯董賢亦薦武,武由是復徵爲御史大夫,月餘,徙爲前將軍。 先是,新都侯王莽就國,數年,上以太皇太后故徵莽還京師。莽從弟成都侯王邑爲侍中,矯稱太皇太后指白哀帝,爲莽求特進給事中。哀帝復請之,事發覺。太后爲謝,上以太后故不忍誅之,左遷邑爲西河屬國都尉,削千戶。後有詔舉大常,莽私從武求舉,武不敢舉。後數月,哀帝崩,太后即日引莽入,收大司馬董賢印綬,詔有司舉可大司馬者。莽故大司馬,辭位闢丁、傅,衆庶稱以爲賢,又太后近親,自大司徒孔光以下舉朝皆舉莽。武爲前將軍,素與左將軍公孫祿相善,二人獨謀,以爲往時孝惠、孝昭少主之世,外戚呂、霍、上官持權,幾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無嗣,方當選立親近輔幼主,不宜令異姓大臣持權,親疏相錯,爲國計便。於是武舉公孫祿可大司馬,而祿亦舉武。太后竟自用莽爲大司馬。莽風有司劾奏武、公孫祿互相稱舉,皆免。 武就國後,莽寢盛,爲宰衡,陰誅不附己者。元始三年,呂寬等事起。時,大司空甄豐承莽風指,遣使者乘傳案治黨與,連引諸所欲誅,上黨鮑宣,南陽彭偉、杜公子,郡國豪桀坐死者數百人。武在見誣中,大理正檻車徵武,武自殺。衆人多冤武者,莽欲厭衆意,令武子況嗣爲侯,諡武曰刺侯。莽篡位,免況爲庶人。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以明經射策甲科爲郎,坐戶殿門失闌免。光祿勳於永除爲掾,察廉爲南陵丞,復察廉爲長陵尉。鴻嘉中,舉敦樸能直言,召見宣室,對政事得失,超遷太中大夫。出爲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聲。徵入爲大鴻臚,徙京兆尹,遷御史大夫。建平三年代平當爲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戶。 嘉爲人剛直嚴毅有威重,上甚敬之。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變動,嘉上疏曰: 臣聞聖王之功在於得人。孔子曰:“材難,不其然與!”故斷世立諸侯,象賢也。”雖不能盡賢,天子爲擇臣,立命卿以輔之。居是國也,累世尊重,然後士民之衆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於古諸侯,往者致選賢材,賢材難得,拔擢可用者,或起於囚徒。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馮唐之言,遣使持節赦其罪,拜爲雲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韓安國於徒中,拜爲樑內史,骨肉長安。張敞爲京兆尹,有罪當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殺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獄,刻敞賊殺人,上逮捕不下,會免,亡命數十日,宣帝徵敞拜爲冀州刺史,卒獲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貪其材器有益於公家也。 孝文時,吏居官者或長子孫,以官爲氏,倉氏、庫氏則倉庫吏之後也。其二千石長吏亦安官樂職,然後下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後稍稍變易,公卿以下傳相促急,又數改更政事,司隸、部刺史察過悉劾,發揚陰私,吏或居官數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錯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懷危內顧,一切營私者多。二千石益輕賤,吏民慢易之。或持其微過,增加成罪,言於刺史、司隸,或至上書章下;衆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則有離畔之心。前山陽亡徒蘇令等從橫,吏士臨難,莫肯伏節死義,以守相威權素奪也。孝成皇帝悔之,下詔書,二千石不爲縱,遣使者賜金,尉厚其意,誠以爲國家有急,取辦於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難危,乃能使下。 孝宣皇帝愛其良民吏,有章劾,事留中,會赦一解。故事,尚書希下章,爲煩擾百姓,證驗系治,或死獄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唯陛下留神於擇賢,記善忘過,容忍臣子,勿責以備。二千石、部刺史、三輔縣令有材任職者,人情不能不有過差,宜可闊略,令盡力者有所勸。此方今急務,國家爲利也。前蘇令發,欲遣大夫使逐問狀,時見大夫無可使者,召盩厔令尹逢拜爲諫大夫遣之。今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養可成就者,則士赴難不愛其死;臨事倉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 嘉因薦儒者公孫光、滿昌及能吏蕭鹹、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稱。天子納而用之。 會息夫躬、孫寵等因中常侍宋弘上書告東平王雲祝詛,又與後舅伍宏謀弒上爲逆,雲等伏誅,躬、寵擢爲吏二千石。是時,侍中董賢愛幸於上,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緣,傅嘉勸上因東平事以封賢。上於是定躬、寵告東平本章,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賢以聞,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賜爵關內侯。頃之,欲封賢等,上心憚嘉,乃先使皇后父孔鄉侯傅晏持詔書視丞相御史。於是嘉與御史大夫賈延上封事言:“竊見董賢等三人始賜爵,衆庶匈匈,鹹曰賢貴,其餘並蒙恩,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於賢等不已,宜暴賢等本奏語言,延問公卿、大夫、博士、議郎,考合古今,明正其義,然後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衆心,海內引領而議。暴平其事,必有言當封者,在陛下所從;天下雖不說,咎有所分,不獨在陛下。前定陵侯淳于長初封,其事亦議。大司農谷永以長當封,衆人歸咎於永,先帝不獨蒙其譏。臣嘉、臣延材駑不稱,死有餘責。知順指不迕,可得容身須臾,所以不敢者,思報厚恩也。”上感其言,止,數月,遂下詔封賢等,因以切責公卿曰:“朕居位以來,寢疾未瘳,反逆之謀相連不絕,賊亂之臣近侍帷幄。前東平王雲與後謁祝詛朕,使侍醫伍宏等內侍案脈,幾危社稷,殆莫甚焉!昔楚有子玉得臣,晉文爲之側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謀。今雲等至有圖弒天子逆亂之謀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務聰明以銷厭未萌之故。賴宗廟之靈,侍中、駙馬都尉賢等發覺以聞,鹹伏厥辜。《書》不云乎?‘用德章厥善’。其封賢爲高安侯、南陽太守寵爲方陽侯、左曹光祿大夫躬爲宜陵侯。” 後數月,日食,舉直言,嘉復奏封事曰: 臣聞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國,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機。”箕子戒武王曰:“臣無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於而家,兇於而國,人用側頗闢,民用僣慝。”言如此則逆尊卑之序,亂陰陽之統,而害及王者,其國極危。國人傾仄不正,民用僣差不一,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敗也。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自是以後,縱心恣欲,法度陵遲,至於臣弒君,子弒父。父子至親,失禮患生,何況異姓之臣?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孝文皇帝備行此道,海內蒙恩,爲漢太宗。孝宣皇帝賞罰信明,施與有節,記人之功,忽於小過,以致治平。孝元皇帝奉承大業,溫恭少欲,都內錢四十萬萬,水衡錢二十五萬萬,少府錢十八萬萬。嘗幸上林,後宮馮貴人從臨獸圈,猛獸驚出,貴人前當之,元帝嘉美其義,賜錢五萬。掖庭見親,有加賞賜,屬其人勿衆謝。示平惡偏,重失人心,賞賜節約。是時,外戚貲千萬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見錢多也。雖遭初元、永光凶年饑饉,加有西羌之變,外奉師旅,內振貧民,終無傾危之憂,以府臧內充實也。孝成皇帝時,諫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寵專愛,耽於酒色,損德傷年,其言甚切,然終不怨怒也。寵臣淳于長、張放、史育:育數貶退,家資不滿千萬;放斥逐就國;長榜死於獄。不以私愛害公義,故雖多內譏,朝廷安平,傳業陛下。 陛下在國之時,好《詩》、《書》,上儉節,徵來所過道上稱誦德美,此天下所以迴心也。初即位,易帷帳,去錦繡,乘輿席緣綈繒而已。共皇寢廟比比當作,憂閔元元,惟用度不足,以義割恩,輒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駙馬都尉董賢亦起官寺上林中,又爲賢治大第,開門鄉北闕,引王渠灌園池,使者護作,賞賜吏卒,甚於治宗廟。賢母病,長安廚給祠具,道中過者皆飲食。爲賢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賜其工,自貢獻宗廟三宮,猶不至此。賢家有賓婚及見親,諸官並共,賜及倉頭奴婢,人十萬錢。使者護視,發取市物,百賈震動,道路訁雚譁,羣臣惶惑。詔書罷菀,而以賜賢二千餘頃,均田之制從此墮壞。奢僣放縱,變亂陰陽,災異衆多,百姓訛言,持籌相驚,被髮徒跣而走,乘馬者馳,天惑其意,不能自止。或以爲籌者策失之戒也。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譏。 孔子曰:“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備位,竊內悲傷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於國,不敢自惜。唯陛下慎己之所獨鄉,察衆人之所共疑。往者寵臣鄧通、韓嫣驕貴失度,逸豫無厭,小人不勝情慾,卒陷罪辜。亂國亡軀,不終其祿,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宜深覽前世,以節賢寵,全安其命。 於是上寢不說,而愈愛賢,不能自勝。 會祖母傅太后薨,上因託傅太后遺詔。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賢二千戶,及賜孔鄉侯、汝昌侯、陽新侯國。嘉封還詔書,因奏封事諫上及太后曰:“臣聞爵祿土地,天之有也。《書》雲:‘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則衆庶不服,感動陰陽,其害疾自深。今聖體久不平,此臣嘉所內懼也。高安侯賢,佞幸之臣,陛下傾爵位以貴之,單貨財以富之,損至尊以寵之,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財皆民力所爲,孝文皇帝欲起露臺,重百金之費,克己不作。今賢散公賦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來貴臣未嘗有此,流聞四方,皆同怨之。里諺曰:‘千人所指,無病而死。’臣常爲之寒心。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遺詔,詔丞相、御史益賢戶,賜三侯國,臣嘉竊惑。山崩地動,日食於三朝,皆陰侵陽之戒也。前賢已再封,晏、商再易邑,業緣私橫求,恩已過厚,求索自恣,不知厭足,甚傷尊尊之義,不可以示天下,爲害痛矣!臣驕侵罔,陰陽失節,氣感相動,害及身體。陛下寢疾久不平,繼嗣未立,宜思正萬事,順天人之心,以求福晁,奈何輕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傳之於無窮哉!《孝經》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臣謹封上詔書,不敢露見,非愛死而不自法,恐天下聞之,故不敢自劾。愚戇數犯忌諱,唯陛下省察。” 初,廷尉樑相與丞相長史、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雜治東平王雲獄,時冬月未盡二旬,而相心疑雲冤,獄有飾辭,奏欲傳之長安,更下公卿復治。尚書令鞫譚、僕射宗伯鳳以爲可許。天子以相等皆見上體不平,外內顧望,操持兩心,幸雲逾冬,無討賊疾惡主讎之意,制詔免相等皆爲庶人。後數月大赦,嘉奏封事薦相等明習治獄,“相計謀深沉,譚頗知雅文,鳳經明行修,聖王有計功除過,臣竊爲朝廷惜此三人。”書奏,上不能平。後二十餘日,嘉封還益董賢戶事,上乃發怒,召嘉詣尚書,責問以:“相等前坐在位不盡忠誠,外附諸侯,操持兩心,揹人臣之義,今所稱相等材美,足以相計除罪。君以道德,位在三公,以總方略一統萬類分明善惡爲職,知相等罪惡陳列,著聞天下,時輒以自劾,今又稱譽相等,云爲朝廷惜之。大臣舉錯,恣心自在,迷國罔上,近由君始,將謂遠者何!對狀。”嘉免冠謝罪。 事下將軍中朝者,光祿大夫孔光、左將軍公孫祿、右將軍王安、光祿勳馬宮、光祿大夫龔勝劾嘉迷國罔上不道,請與廷尉雜治。勝獨以爲嘉備宰相,諸事並廢,咎由嘉生;嘉坐薦相等,微薄,以應迷國罔上不道,恐不可以示天下。遂可光等奏。 光等請謁者召嘉詣廷尉詔獄,制曰:“票騎將軍、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郎議。”衛尉雲等五十人以爲:“如光等言可許。”議郎龔等以爲:“嘉言事前後相違,無所執守,不任宰相之職,宜奪爵士,免爲庶人。”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爲:“聖王斷獄,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銜怨而受罪。明主躬聖德,重大臣刑辟,廣延有司議,欲使海內鹹服。嘉罪名雖應法,聖王之於大臣,在輿爲下,御坐則起,疾病視之無數,死則臨吊之,廢宗廟之祭,進之以禮,退之以義,誄之以行。案嘉本以相等爲罪,罪惡雖著,大臣括髮關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國褒宗廟也。今春月寒氣錯繆,霜露數降,宜示天下以寬和。臣等不知大義,唯陛下察焉。”有詔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詔獄。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藥進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將相不對理陳冤,相踵以爲故事,君侯宜引決。”使者危坐府門上。主簿復前進藥,嘉引藥杯以擊地,謂官屬曰:“丞相幸得備位三公,奉職負國,當伏刑都市以示萬衆。丞相豈兒女子邪,何謂咀藥而死!”嘉遂裝出,見使者再拜受詔,乘吏小車,去蓋不冠,隨使者詣廷尉。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綬,縛嘉載致都船詔獄。 上聞嘉生自詣吏,大怒,使將軍以下與五二千石雜治。吏詰問嘉,嘉對曰:“案事者思得實。竊見相等前治東平王獄,不以云爲不當死,欲關公卿示重慎;置驛馬傳囚,勢不得逾冬月,誠不見其外內顧望阿附爲雲驗。復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竊爲國惜賢,不私此三人。”獄吏曰:“苟如此,則君何以爲罪猶當?有以負國,不空入獄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嘆曰:“幸得充備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以是負國,死有餘責。”吏問賢、不肖主名,嘉曰:“賢,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進;惡,高安侯董賢父子,佞邪亂朝,而不能退。罪當死,死無所恨。”嘉繫獄二十餘日,不食,歐血而死。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丁明素重嘉而憐之,上遂免明,以董賢代之,語在《賢傳》。 嘉爲相三年誅,國除。死後上覽其對而思嘉言,復以孔光代嘉爲丞相,徵用何武爲御史大夫。元始四年,詔書追錄忠臣,封嘉子崇爲新甫侯,追諡嘉爲忠侯。 師丹字仲公,琅邪東武人也。治《詩》,事匡衡。舉孝廉爲郎。元帝末,爲博士,免。建始中,州舉茂才,復補博士,出爲東平王太傅。丞相方進、御史大夫孔光舉丹論議深博、廉正守道,徵入爲光祿大夫、丞相司直。數月,復以光祿大夫給事中,由是爲少府、光祿勳、侍中,甚見尊重。成帝末年,立定陶王爲皇太子,以丹爲太子太傅。哀帝即位,爲左將軍,賜爵關內侯,食邑,領尚書事,遂代王莽爲大司馬,封高樂侯。月餘,徙爲大司空。 上少在國,見成帝委政外家,王氏僣盛,常內邑邑。即位,多欲有所匡正。封拜丁、傅,奪王氏權。丹自以師傅居三公位,得信於上,上書言:“古者諒闇不言,聽於冢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前大行屍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親屬,赫然皆貴寵。封舅爲陽安侯,皇后尊號未定,豫封父爲孔鄉侯。出侍中王邑、射聲校尉王邯等。詔書比下,變動政事,卒暴無漸。臣縱不能明陳大義,復曾不能牢讓爵位,相隨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過。間者郡國多地動,水出流殺人民,日月不明,王星失行,此皆舉錯失中,號令不定,法度失理,陰陽混濁之應也。臣伏惟人情無子,年雖六七十,猶博取而廣求。孝成皇帝深見天命,燭知至德,以壯年克己,立陛下爲嗣。先帝暴棄天下而陛下繼體,四海安寧,百姓不懼,此先帝聖德當合天人之功也。臣聞天威不違顏咫尺,願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觀羣下之從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肺附何患不富貴,不宜倉卒。先帝不量臣愚,以爲太傅,陛下以臣託師傅,故亡功德而備鼎足,封大國,加賜黃金,位爲三公,職在左右,不能盡忠補過,而令庶人竊議,災異數見,此臣之大罪也。臣不敢言乞骸骨歸於海濱,恐嫌於僞。誠慚負重責,義不得不盡死。”書數十上,多切直之言。 初,哀帝即位,成帝母稱太皇太后,成帝趙皇后稱皇太后,而上祖母傅太后與母丁後皆在國邸,自以定陶共王爲稱。高昌侯董宏上書言:“秦莊襄王母本夏氏,而爲華陽夫人所子,及即位後,俱稱太后。宜立定陶共王后爲皇太后。”事下有司,時丹以左將軍與大司馬王莽共劾奏宏:“知皇太后尊之號,天下一統,而稱引亡秦以爲比喻,詿誤聖朝,非所宜言,大不道。”上新立,謙讓,納用莽、丹言,免宏爲庶人。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稱尊號,上於是追尊定陶共王爲共皇帝,尊傅太后爲共皇太后,丁後爲共皇后。郎中令泠褒、黃門郎段猶等復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復引定陶蕃國之名以冠大號,車馬衣服宜皆稱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職,又宜爲共皇立廟京師。”上覆下其議,有司皆以爲宜如褒、猶言。丹議獨曰:“聖王制禮取法於天地,故尊卑之禮明則人倫之序正,人倫之序正則乾坤得其位而陰陽順其節,人主與萬民俱蒙晁福。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亂也。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爲號者,母從子、妻從夫之義也。欲立官置吏,車服與太皇太后並,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義也。定陶共皇號諡已前定,義不得復改。《禮》:‘父爲士,子爲天子,祭以天子,其屍服以士服。’子亡爵父之義,尊父母也。爲人後者爲之子,故爲所後服斬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統也。孝成皇帝聖恩深遠,故爲共王立後,奉承祭祀,今共皇長爲一國太祖,萬世不毀,恩義已備。陛下既繼體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廟天地社稷之祀,義不得復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廟。今欲立廟於京師,而使臣下祭之,是無主也。又親盡當毀,空去一國太祖不墮之祀,而就無主當毀不正之禮,非所以尊厚共皇也。”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會有上書言古者以龜貝爲貨,今以錢易之,民以故貧,宜可改幣。上以問丹,丹對言可改。章下有司議,皆以爲行錢以來久,難卒變易。丹老人,忘其前語,後從公卿議。又丹使吏書奏,吏私寫其草,丁、傅子弟聞之,使人上書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書。上以問將軍中朝臣,皆對曰:“忠臣不顯諫,大臣奏事不宜漏泄,令吏民傳寫流聞四方。‘臣不密則失身’,宜下廷尉治。”事下廷尉,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決,給事中博士申鹹、炔欽上書言:“丹經行無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發憤懣,奏封事,不及深思遠慮,使主簿書,漏泄之過不在丹。以此貶黜,恐不厭衆心。”尚書劾鹹、欽:“幸得以儒官選擢備腹心,上所折中定疑,知丹社稷重臣,議罪處罰,國之所慎,鹹、欽初傅經義以爲當治,事以暴列,乃覆上書妄稱譽丹,前後相違,不敬。”上貶鹹、欽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輔善相過,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朕既不明,委政於公,間者陰陽不調,寒暑失常,變異屢臻,山崩地震,河決泉涌,流殺人民,百姓流連,無所歸心,司空之職尤廢焉。君在位也出入三年,未聞忠言嘉謀,而反有朋黨相進不公之名。乃者以挺力田議改幣章示君,君內爲朕建可改不疑;以君之言博考朝臣,君乃希衆雷同,外以爲不便,令觀聽者歸非於朕。朕隱忍不宣,爲君受愆。朕疾夫比周之徒虛僞壞化,寢以成俗,故屢以書飭君,幾君省過求己,而反不受,退有後言。及君奏封事,傳於道路,布聞朝市,言事者以爲大臣不忠,辜陷重闢,獲虛採名,謗譏匈匈,流於四方。腹心如此,謂疏者何?殆謬於二人同心之利焉,將何以率示羣下,附親遠方?朕惟君位尊任重,慮不周密,懷諼迷國,進退違命,反覆異言,甚爲君恥之,非所以共承天地,永保國家之意。以君嘗託傅位,未忍考於理,已詔有司赦君勿治。其上大司空高樂侯印綬,罷歸。” 尚書令唐林上疏曰:“竊見免大司空丹策書,泰深痛切,君子作文,爲賢者諱。丹經爲世儒宗,德爲國黃耇,親傅聖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內未見其大過,事既已往,免爵大重,京師識者鹹以爲宜復丹邑爵,使奉朝請,四方所瞻仰也。惟陛下財覽衆心,有以尉復師傅之臣。”上從林言,下詔賜丹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 丹既免數月,上用朱博議,尊傅太后爲皇太太后,丁後爲帝太后,與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同尊,又爲共皇立廟京師,儀如孝元皇帝。博遷爲丞相,復與御史大夫趙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號之議,而爲丹所劾奏,免爲庶人。時天下衰粗,委政于丹。丹不深惟褒廣尊親之義而妄稱說,抑貶尊號,虧損孝道,不忠莫大焉。陛下聖仁,昭然定尊號,宏以忠孝復封高昌侯。丹惡逆暴著,雖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請免爲庶人。”奏可。丹於是廢歸鄉里者數年。 平帝即位,新都侯王莽白太皇太后發掘傅太后、丁太后冢,奪其璽授,更以民葬之,定陶隳廢共皇廟。諸造議泠褒、段猶等皆徙合浦,復免高昌侯宏爲庶人。徵丹詣公車,賜爵關內侯,食故邑。數月,太皇太后詔大司徒、大司空曰:“夫褒有德,賞元功,先聖之制,百王不易之道也。故定陶太后造稱僣號,甚悖義理。關內侯師丹端誠於國,不顧患難,執忠節,據聖法,分明尊卑之制,確然有柱石之固,臨大節而不可奪,可謂社稷之臣矣。有司條奏邪臣建定稱號者已放退,而丹功賞未加,殆繆乎先賞後罰之義,非所以章有德報厥功也。其以厚丘之中鄉戶二千一百封丹爲義陽侯。”月餘薨,諡曰節侯。子業嗣,王莽敗乃絕。 贊曰:何武之舉,王嘉之爭,師丹之議,考其禍福,乃效於後。當王莽之作,外內鹹服,董賢之愛,疑於親戚,武、嘉區區,以一蕢障江河,用沒其身。丹與董宏更受賞罰,哀哉!故曰“依世則廢道,違俗則危殆”,此古人所以難受爵位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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