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浙江山阴人,字文清,改字文长,号天池,晚号青藤。诸生。有盛名,天才超逸,诗文书画皆工。常自言吾书第一,诗次之,文次之,画又次之。其画工花草竹石,笔墨奔放淋漓,富于创造。知兵好奇计,客胡宗宪幕,擒徐海,诱王直,皆预其谋。宗宪下狱,渭惧祸发狂自戕不死。又以击杀继妻,下狱论死,被囚七年,得张元忭救免。此后南游金陵,北走上谷,纵观边塞阨塞,辄慷慨悲歌。晚年贫甚,有书数千卷,斥卖殆尽。自称南腔北调人,以终其生。有《南词叙录》、杂剧《四声猿》及文集。
原文
越中山之大者,若禹穴、香炉、蛾眉、秦望之属,以十数,而小者至不可计。至于湖,则总之称鉴湖,而支流之别出者,益不可胜计矣。郡城隍祠,在卧龙山之臂,其西有堂,当湖山环会处。语其似,大约缭青萦白,髻峙带澄。而近俯雉堞,远问村落。其间林莽田隰之布错,人禽宫室之亏蔽,稻黍菱蒲莲芡之产,畊渔犁楫之具,纷披于坻洼;烟云雪月之变,倏忽于昏旦。数十百里间,巨丽纤华,无不毕集人衿带上。或至游舫冶尊,歌笑互答,若当时龟龄所称“莲女”“渔郎”者,时亦点缀其中。
于是登斯堂,不问其人,即有外感中攻,抑郁无聊之事,每一流瞩,烦虑顿消。而官斯土者,每当宴集过客,亦往往寓庖于此。独规制无法,四蒙以辟,西面凿牖,仅容两躯。客主座必东,而既背湖山,起座一观,还则随失。是为坐斥旷明,而自取晦塞。予病其然,悉取西南牖之,直闢其东一面,令客座东而西向,倚几以临即湖山,终席不去。而后向之所云诸景,若舍塞而就旷,却晦而即明。工既讫,拟其名,以为莫“豁然”宜。
既名矣,复思其义曰:“嗟乎,人之心一耳。当其为私所障时,仅仅知我有七尺躯,即同室之亲,痛痒当前,而盲然若一无所见者,不犹向之湖山,虽近在目前,而蒙以辟者耶?及其所障既彻,即四海之疎,痛痒未必当吾前也,而灿然若无一而不婴于吾之见者,不犹今之湖山,虽远在百里,而通以牖者耶?由此观之,其豁与不豁,一间耳。而私一己、公万物之几系焉。此名斯堂者与登斯堂者,不可不交相勉者也,而直为一湖山也哉?”既以名于是义,将以共于人也,次而为之记。
翻译
越地的山比较大的,像禹穴、香炉、蛾眉、秦望之类,有上十座,但小的就数不清了。至于湖,则总称之为鉴湖,而由大湖派生出去另外形成的小湖,就更加不可胜计了。郡里的城隍庙,在卧龙山的半山腰上,庙的西面有一座堂,正建在湖山环抱会合的地方。要说这景色像什么,大体上是青山白水相间、回旋缠绕,像女子的髮髻那样高耸,像莹洁的长绢那样清澄。而低头近看可见城墙,远处可闻村落里的人声。其间树木、草地、田地、沼泽错杂分布,人群、鸟类、房屋相互遮蔽,大米、小米、菱、蒲、莲、芡等出产,耕地和捕鱼用的犁、桨等工具,散乱地遍布于高地或洼地里;忽而烟云迷蒙,忽而皓月当空,从早到晚变化非常迅疾。在方圆近百里之间,无论巨大的壮伟场面或细微的美好景物,莫不汇集在人们的衣襟带上。有时来到游船上饮酒,游人的歌声与笑声此起彼落,就像当年诗人王十朋(龟龄:指宋代学者王十朋,字龟龄,曾任绍兴府判,作有《会稽风俗赋》,写及鉴湖中莲女、渔郎往来的风光)所描写的“莲女”、“渔郎”,也时时点缀其间。
此时登上这座堂,不论他是什么人,即使受到外来的刺激或内心的煎熬,而感到压抑或无聊的事,只要一顾盼这大好景致,烦恼忧虑就会顷刻消散。而在这里当官的,每当宴请过往客人,也往往特聘厨师来此。只是这座堂修筑得毫无章法,四面都被遮蔽住,仅向西开了一扇小窗,里面只容得下两个人。客人坐在朝东的主座,就不得不背靠湖山,要观看景色就必须离座转身,等转回来景色就随之看不见了。这是由于放弃了空旷明亮,而自取晦暗闭塞的缘故。我非常不满这种状况,于是把西面和南面两堵墙全部开成窗口,而只保留一面东墙没有打通,又让客人改为坐东而向西,他倚靠在酒桌上就面对着湖山,直到席终也不会消失。从此以后,刚才所说的那些景色,就全都舍弃了闭塞而达到了开阔,摆脱了晦暗而接近于明亮。工程完毕以后,打算为它起名,觉得没有比“豁然”更适宜的了。
已经命名了,又反复思索它的含义,想道:“唉,人心其实和这堂一样啊。当它被私利所障碍时,只知道我自己的七尺身躯,即使是同居一室的亲人,他们的痛痒就发生在他眼前,却装作什么也看不见,不就像原先的湖山,虽然近在眼前,却被遮蔽了一样吗?等到所障碍他的东西去除以后,即使是四海之遥,痛痒不一定发生在我眼前,反而鲜明得好像无不萦绕在我眼前,不就像现在的湖山虽然远在百里以外,却透过窗户就能看到一样吗?由此看来,人心的豁达与不豁达,距离本是很近的啊!而只顾一己私利、与以天下万物为公的细微差别,全维系在这上面了。这是为这座堂起名的人和登上这座堂的人,不可不相互勉励的啊,难道只是为了湖山的胜景吗?”我既已为了这些用意而命名这座堂,本是准备公之于众人的,于是依次写下了这篇记。
释义/赏析
记:古代一种文体,一般指作者对现实生活中的某物或某事有所感受,然后记下来的一种文体。
繁体原文
越中山之大者,若禹穴、香爐、蛾眉、秦望之屬,以十數,而小者至不可計。至於湖,則總之稱鑑湖,而支流之別出者,益不可勝計矣。郡城隍祠,在臥龍山之臂,其西有堂,當湖山環會處。語其似,大約繚靑縈白,髻峙帶澄。而近俯雉堞,遠問村落。其間林莽田隰之布錯,人禽宮室之虧蔽,稻黍蔆蒲蓮芡之産,畊漁犂楫之具,紛披於坻窪;煙雲雪月之變,倏忽於昏旦。數十百里間,巨麗纖華,無不畢集人衿帶上。或至遊舫冶尊,歌笑互答,若當時龜齡所稱“蓮女”“漁郎”者,時亦點綴其中。
於是登斯堂,不問其人,即有外感中攻,抑鬱無聊之事,每一流矚,煩慮頓消。而官斯土者,每當宴集過客,亦往往寓庖於此。獨規制無法,四蒙以辟,西面鑿牖,僅容兩軀。客主座必東,而旣背湖山,起座一觀,還則隨失。是爲坐斥曠明,而自取晦塞。予病其然,悉取西南牖之,直闢其東一面,令客座東而西嚮,倚几以臨即湖山,終席不去。而後嚮之所云諸景,若捨塞而就曠,卻晦而即明。工旣訖,擬其名,以爲莫“豁然”宜。
旣名矣,復思其義曰:“嗟乎,人之心一耳。當其爲私所障時,僅僅知我有七尺軀,即同室之親,痛痒當前,而盲然若一無所見者,不猶曏之湖山,雖近在目前,而蒙以辟者耶?及其所障旣徹,即四海之疎,痛痒未必當吾前也,而燦然若無一而不嬰於吾之見者,不猶今之湖山,雖遠在百里,而通以牖者耶?由此觀之,其豁與不豁,一間耳。而私一己、公萬物之幾繫焉。此名斯堂者與登斯堂者,不可不交相勉者也,而直爲一湖山也哉?”旣以名於是義,將以共於人也,次而爲之記。
翻译
越地的山比較大的,像禹穴、香爐、蛾眉、秦望之類,有上十座,但小的就數不清了。至於湖,則總稱之爲鑑湖,而由大湖派生出去另外形成的小湖,就更加不可勝計了。郡裏的城隍廟,在臥龍山的半山腰上,廟的西面有一座堂,正建在湖山環抱會合的地方。要説這景色像什麽,大體上是靑山白水相間、回旋纏繞,像女子的髮髻那樣高聳,像瑩潔的長絹那樣清澄。而低頭近看可見城墻,遠處可聞村落裏的人聲。其間樹木、草地、田地、沼澤錯雜分布,人群、鳥類、房屋相互遮蔽,大米、小米、蔆、蒲、蓮、芡等出産,耕地和捕魚用的犂、槳等工具,散亂地遍布於高地或窪地裏;忽而煙雲迷蒙,忽而皓月當空,從早到晚變化非常迅疾。在方圓近百里之間,無論巨大的壯偉場面或細微的美好景物,莫不彙集在人們的衣襟帶上。有時來到遊船上飲酒,遊人的歌聲與笑聲此起彼落,就像當年詩人王十朋(龜齡:指宋代學者王十朋,字龜齡,曾任紹興府判,作有《會稽風俗賦》,寫及鑑湖中蓮女、漁郎往來的風光)所描寫的“蓮女”、“漁郎”,也時時點綴其間。此時登上這座堂,不論他是什麽人,即使受到外來的刺激或內心的煎熬,而感到壓抑或無聊的事,衹要一顧盼這大好景致,煩惱憂慮就會頃刻消散。而在這裏當官的,每當宴請過往客人,也往往特聘廚師來此。衹是這座堂修築得毫無章法,四面都被遮蔽住,僅嚮西開了一扇小窗,裏面衹容得下兩個人。客人坐在朝東的主座,就不得不背靠湖山,要觀看景色就必須離座轉身,等轉回來景色就隨之看不見了。這是由於放棄了空曠明亮,而自取晦暗閉塞的緣故。我非常不滿這種狀況,於是把西面和南面兩堵墻全部開成窗口,而衹保畱一面東墻沒有打通,又讓客人改爲坐東而嚮西,他倚靠在酒桌上就面對著湖山,直到席終也不會消失。從此以後,剛纔所説的那些景色,就全都捨棄了閉塞而達到了開闊,擺脫了晦暗而接近於明亮。工程完畢以後,打算爲它起名,覺得沒有比“豁然”更適宜的了。
已經命名了,又反復思索它的含義,想道:“唉,人心其實和這堂一樣啊。當它被私利所障礙時,衹知道我自己的七尺身軀,即使是同居一室的親人,他們的痛痒就發生在他眼前,卻裝作什麽也看不見,不就像原先的湖山,雖然近在眼前,卻被遮蔽了一樣嗎?等到所障礙他的東西去除以後,即使是四海之遙,痛痒不一定發生在我眼前,反而鮮明得好像無不縈繞在我眼前,不就像現在的湖山雖然遠在百里以外,卻透過窗戶就能看到一樣嗎?由此看來,人心的豁達與不豁達,距離本是很近的啊!而衹顧一己私利、與以天下萬物爲公的細微差別,全維繫在這上面了。這是爲這座堂起名的人和登上這座堂的人,不可不相互勉勵的啊,難道衹是爲了湖山的勝景嗎?”我旣已爲了這些用意而命名這座堂,本是準備公之於眾人的,於是依次寫下了這篇記。
释义/赏析
記:古代一種文體,一般指作者對現實生活中的某物或某事有所感受,然後記下來的一種文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