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浙江山阴人,字文清,改字文长,号天池,晚号青藤。诸生。有盛名,天才超逸,诗文书画皆工。常自言吾书第一,诗次之,文次之,画又次之。其画工花草竹石,笔墨奔放淋漓,富于创造。知兵好奇计,客胡宗宪幕,擒徐海,诱王直,皆预其谋。宗宪下狱,渭惧祸发狂自戕不死。又以击杀继妻,下狱论死,被囚七年,得张元忭救免。此后南游金陵,北走上谷,纵观边塞阨塞,辄慷慨悲歌。晚年贫甚,有书数千卷,斥卖殆尽。自称南腔北调人,以终其生。有《南词叙录》、杂剧《四声猿》及文集。
原文
龙山子既结楼于宅东北,稍并其邻之竹,以著书乐道,集交游燕笑于其中,而自题曰“借竹楼”。方蝉子往问之,龙山子曰:“始吾先大夫之卜居于此也,则买邻之地而宅之;今吾不能也,则借邻之竹而楼之。如是而已。”
方蝉子往问之,龙山子曰:“始吾先大夫之卜居于此也,则买邻之地而宅之;今吾不能也,则借邻之竹而楼之。如是而已。”
方蝉子起而四顾,指以问曰:“如吾子之所为借者,特是邻之竹乎?非欤?”曰:“然。”“然则是邻之竹之外何物乎?”曰:“他邻之竹也。”“他邻之竹之外又何物乎?”曰:“会稽之山,远出于南,而迤于东也。”“山之外又何物乎?”曰:“云天之所覆也。”方蝉子默然良久。龙山子固启之,方蝉子曰:“子见是邻之竹,而乐欲有之而不得也,故以借乎?非欤?”曰:“然。”
“然则见他邻之竹而乐,亦借也;见莫非邻之竹而乐,亦借也;又远见会稽之山与云天之所覆而乐,亦莫非借也。而独于是邻之竹,使吾子见云天而乐,弗借也;山而乐,弗借也;则近而见莫非以之竹而乐,宜亦弗借也,而又胡独于是邻之竹?且诚如吾子之所云,假而进吾子之居于是邻之东,以次而极于云天焉,则吾子之所乐而借者,能不以次而东之,而其所不借者,不反在于是邻乎?又假而退吾子之居于云天之西,以次而极于是邻,则吾子之所乐而借者,能不以次而西之,而所其所不借者,不反在于云天乎?而吾子之所为借者,将何居乎?
”龙山子矍然曰:“吾知之矣。吾能忘情于远,而不能忘情于近,非真忘情也,物远近也。凡逐逐然于其可致,而飘飘然于其不可致,以自谓能忘者,举天下之物皆若是矣。非子则吾几不免于敝。请子易吾之题,以广吾之志,何如?”方蝉子曰:“胡以易为?乃所谓借者,固亦有之也。其心虚以直,其行清以逸,其文章铿然而有节,则子之所借于竹也,而子固不知也!其本错以固,其势昂以耸,其流风潇然而不冗,则竹之所借于子也,而竹固不知也!而何不可之有?”龙山子仰而思,俯而释,使方蝉子书其题,而记是语焉。
翻译
龙山子在自己的宅第东北方盖好了一座书楼,位置略微靠近邻居的竹林,不管是写书、读书或者朋友聚集谈笑,都在这座书楼上。并且自己题写了“借竹楼”楼名。龙山子的朋友方蝉子问他筑楼的原因,龙山子说:“如果一开始先父就选择在这里定居的话,一定会买现在邻居家的这块土地来建造房屋;如今我没有能力买地,只好借邻居家的竹林为景致而在它旁边盖楼。只是这样罢了!”
方蝉子站起来,朝四周看了看,用手指着说:“如此说来,你想要借的,只不过是邻居的竹林吧?不是这样吗?”龙山子回答说:“不错。”方蝉子又问:“那么邻居的竹林之外,又是什么呢?”“是其他邻居家的竹林。”“其他邻居家的竹林以后,又是什么呢?”“是会稽山绵延在南方,并逶迤向东边伸展的地方。”“会稽山之外,又是什么呢?”“是云天覆盖的地方。”方蝉子沉默了许久。龙山子坚持着请求他开口说话,方蝉子说:“你是看到邻居的这片竹林,希望拥有它却无法做到,所以才说‘借邻居的竹林’吧?不是这样吗?”“是的。”
“既然这样,那么看到其他邻居家的竹林而快乐,也应该把它说成是‘借’的;看到不是邻居家的竹林而快乐,也应该把它说成是‘借’的;又远远看到会稽山和云天覆盖的地方而快乐,也莫不应该说成是‘借’的,但你却唯独想‘借’这邻家的竹林。如果你快乐地看到云天,你也不认为它是借来的;快乐地看到会稽山,你也不认为它是借来的;那么快乐地看到近处属于自己的竹林,也应该不必看成是借来的,又何必唯独要‘借’邻居家的竹林呢?而且就像你说的那样,假如让你的房子处在邻居家的东边,依次一直到达云天所覆的地方,那么你满心希望要‘借’的东西,是不是也依次要向东延伸;而你所不想借的东西,反而就是你邻居现在的竹林了?又假如你现在的房子是位于云天所覆之处的西边,依次达到现在这邻居家;那么你乐于要借的东西,是不是也要依次向西延伸,而不想借的,反而是云天所覆之处呢?这样说来,你想要借的东西,究竟是处在哪个位置上呢?”
龙山子很吃惊地说:“我知道了。我能对远的东西忘情,却不能对近的东西忘情,这不是真忘情,只是物有远近罢了。凡是急切地追求那些有可能得到的东西,而貌似潇洒地放下那些所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就说自己能置身物外,人们对待天下的东西大致都是如此。如果没有您的指点,我也不能免去这种毛病。请您改一改我题写的楼名,来开阔我的心胸,怎么样?”方蝉子说:“为什么要改动它呢?那些所说的要‘借’的东西,在竹子里本来就有。那心胸的谦虚与正直,那行为的清廉与飘逸,那文章的铿然有声而坚持气节,就是你从竹子那里借来的,而你竟不知道!那根系的盘错和牢固,那拔地而起的昂然气势与高耸,那风格的洒脱而不累赘,就是竹子从你那里借来的,而竹子竟不知道!题为‘借竹楼’,有什么不可以的?”龙山子俯仰思索了一番,终于感到释怀,就让方蝉子写下了题目,记下了这些话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龍山子既結樓於宅東北,稍並其鄰之竹,以著書樂道,集交遊燕笑於其中,而自題曰“借竹樓”。方蟬子往問之,龍山子曰:“始吾先大夫之卜居於此也,則買鄰之地而宅之;今吾不能也,則借鄰之竹而樓之。如是而已。”
方蟬子往問之,龍山子曰:“始吾先大夫之卜居於此也,則買鄰之地而宅之;今吾不能也,則借鄰之竹而樓之。如是而已。”
方蟬子起而四顧,指以問曰:“如吾子之所爲借者,特是鄰之竹乎?非歟?”曰:“然。”“然則是鄰之竹之外何物乎?”曰:“他鄰之竹也。”“他鄰之竹之外又何物乎?”曰:“會稽之山,遠出於南,而迤於東也。”“山之外又何物乎?”曰:“雲天之所覆也。”方蟬子默然良久。龍山子固啓之,方蟬子曰:“子見是鄰之竹,而樂欲有之而不得也,故以借乎?非歟?”曰:“然。”
“然則見他鄰之竹而樂,亦借也;見莫非鄰之竹而樂,亦借也;又遠見會稽之山與雲天之所覆而樂,亦莫非借也。而獨於是鄰之竹,使吾子見雲天而樂,弗借也;山而樂,弗借也;則近而見莫非以之竹而樂,宜亦弗借也,而又胡獨於是鄰之竹?且誠如吾子之所云,假而進吾子之居於是鄰之東,以次而極於雲天焉,則吾子之所樂而借者,能不以次而東之,而其所不借者,不反在於是鄰乎?又假而退吾子之居於雲天之西,以次而極於是鄰,則吾子之所樂而借者,能不以次而西之,而所其所不借者,不反在於雲天乎?而吾子之所爲借者,將何居乎?
”龍山子矍然曰:“吾知之矣。吾能忘情於遠,而不能忘情於近,非真忘情也,物遠近也。凡逐逐然於其可致,而飄飄然於其不可致,以自謂能忘者,舉天下之物皆若是矣。非子則吾幾不免於敝。請子易吾之題,以廣吾之志,何如?”方蟬子曰:“胡以易爲?乃所謂借者,固亦有之也。其心虛以直,其行清以逸,其文章鏗然而有節,則子之所借於竹也,而子固不知也!其本錯以固,其勢昂以聳,其流風瀟然而不冗,則竹之所借於子也,而竹固不知也!而何不可之有?”龍山子仰而思,俯而釋,使方蟬子書其題,而記是語焉。
翻译
龍山子在自己的宅第東北方蓋好了一座書樓,位置略微靠近鄰居的竹林,不管是寫書、讀書或者朋友聚集談笑,都在這座書樓上。並且自己題寫了“借竹樓”樓名。龍山子的朋友方蟬子問他築樓的原因,龍山子說:“如果一開始先父就選擇在這裏定居的話,一定會買現在鄰居家的這塊土地來建造房屋;如今我沒有能力買地,只好借鄰居家的竹林爲景緻而在它旁邊蓋樓。只是這樣罷了!”
方蟬子站起來,朝四周看了看,用手指着說:“如此說來,你想要借的,只不過是鄰居的竹林吧?不是這樣嗎?”龍山子回答說:“不錯。”方蟬子又問:“那麼鄰居的竹林之外,又是什麼呢?”“是其他鄰居家的竹林。”“其他鄰居家的竹林以後,又是什麼呢?”“是會稽山綿延在南方,並逶迤向東邊伸展的地方。”“會稽山之外,又是什麼呢?”“是雲天覆蓋的地方。”方蟬子沉默了許久。龍山子堅持着請求他開口說話,方蟬子說:“你是看到鄰居的這片竹林,希望擁有它卻無法做到,所以才說‘借鄰居的竹林’吧?不是這樣嗎?”“是的。”
“既然這樣,那麼看到其他鄰居家的竹林而快樂,也應該把它說成是‘借’的;看到不是鄰居家的竹林而快樂,也應該把它說成是‘借’的;又遠遠看到會稽山和雲天覆蓋的地方而快樂,也莫不應該說成是‘借’的,但你卻唯獨想‘借’這鄰家的竹林。如果你快樂地看到雲天,你也不認爲它是借來的;快樂地看到會稽山,你也不認爲它是借來的;那麼快樂地看到近處屬於自己的竹林,也應該不必看成是借來的,又何必唯獨要‘借’鄰居家的竹林呢?而且就像你說的那樣,假如讓你的房子處在鄰居家的東邊,依次一直到達雲天所覆的地方,那麼你滿心希望要‘借’的東西,是不是也依次要向東延伸;而你所不想借的東西,反而就是你鄰居現在的竹林了?又假如你現在的房子是位於雲天所覆之處的西邊,依次達到現在這鄰居家;那麼你樂於要借的東西,是不是也要依次向西延伸,而不想借的,反而是雲天所覆之處呢?這樣說來,你想要借的東西,究竟是處在哪個位置上呢?”
龍山子很吃驚地說:“我知道了。我能對遠的東西忘情,卻不能對近的東西忘情,這不是真忘情,只是物有遠近罷了。凡是急切地追求那些有可能得到的東西,而貌似瀟灑地放下那些所不可能得到的東西,就說自己能置身物外,人們對待天下的東西大致都是如此。如果沒有您的指點,我也不能免去這種毛病。請您改一改我題寫的樓名,來開闊我的心胸,怎麼樣?”方蟬子說:“爲什麼要改動它呢?那些所說的要‘借’的東西,在竹子裏本來就有。那心胸的謙虛與正直,那行爲的清廉與飄逸,那文章的鏗然有聲而堅持氣節,就是你從竹子那裏借來的,而你竟不知道!那根系的盤錯和牢固,那拔地而起的昂然氣勢與高聳,那風格的灑脫而不累贅,就是竹子從你那裏借來的,而竹子竟不知道!題爲‘借竹樓’,有什麼不可以的?”龍山子俯仰思索了一番,終於感到釋懷,就讓方蟬子寫下了題目,記下了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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