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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演义 · 第一百十五回 · 武侯预伏锦囊计 魏主拆取承露盘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三国演义 · 第一百十五回 · 武侯预伏锦囊计 魏主拆取承露盘》 来自:《三国演义》

罗贯中

罗贯中名本,字贯中,号湖海散人,元末明初小说家,《三国志通俗演义》的作者。山西并州太原府人,其它主要作品有小说:《隋唐两朝志传》、《残唐五代史演义》、《三遂平妖传》、《水浒全传》。《三国志通俗演义》(简称《三国演义》)是罗贯中的力作,这部长篇小说对后世文学创作影响深远。除小说创作外,尚存杂剧《宋太祖龙虎风云会》。
原文

却说杨仪闻报前路有兵拦截,忙令人哨探。回报说魏延烧绝栈道,引兵拦路。仪大惊曰:“丞相在日,料此人久后必反,谁想今日果然如此!今断吾归路,当复如何?”费祎曰:“此人必先捏奏天子,诬吾等造反,故烧绝栈道,阻遏归路。吾等亦当表奏天子,陈魏延反情,然后图之。”姜维曰:“此间有一小径,名槎山,虽崎岖险峻,可以抄出栈道之后。”一面写表奏闻天子,一面将人马望槎山小道进发。 且说后主在成都,寝食不安,动止不宁;夜作一梦,梦见成都锦屏山崩倒;遂惊觉,坐而待旦,聚集文武,入朝圆梦。谯周曰:“臣昨夜仰观天文,见一星,赤色,光芒有角,自东北落于西南,主丞相有大凶之事。今陛下梦山崩,正应此兆。”后主愈加惊怖。忽报李福到,后主急召入问之。福顿首泣奏丞相已亡;将丞相临终言语,细述一遍。后主闻言大哭曰:“天丧我也!”哭倒于龙床之上。侍臣扶入后宫。吴太后闻之,亦放声大哭不已。多官无不哀恸,百姓人人涕泣。后主连日伤感,不能设朝。忽报魏延表奏杨仪造反,群臣大骇,入宫启奏后主,时吴太后亦在宫中。后主闻奏大惊,命近臣读魏延表。其略曰:“征西大将军、南郑侯臣魏延,诚惶诚恐,顿首上言:杨仪自总兵权,率众造反,劫丞相灵柩,欲引敌人入境。臣先烧绝栈道,以兵守御。谨此奏闻。”读毕,后主曰:“魏延乃勇将,足可拒杨仪等众,何故烧绝栈道?”吴太后曰:“尝闻先帝有言:孔明识魏延脑后有反骨,每欲斩之;因怜其勇,故姑留用。今彼奏杨仪等造反,未可轻信。杨仪乃文人,丞相委以长史之任,必其人可用。今日若听此一面之词,杨仪等必投魏矣。此事当深虑远议,不可造次。”众官正商议间,忽报:长史杨仪有紧急表到。近臣拆表读曰:“长史、绥军将军臣杨仪,诚惶诚恐,顿首谨表:丞相临终,将大事委于臣,照依旧制,不敢变更,使魏延断后,姜维次之。今魏延不遵丞相遗语,自提本部人马,先入汉中,放火烧断栈道,劫丞相灵车,谋为不轨。变起仓卒,谨飞章奏闻。”太后听毕,问:“卿等所见若何?”蒋琬奏曰:“以臣愚见:杨仪为人虽禀性过急,不能容物,至于筹度粮草,参赞军机,与丞相办事多时,今丞相临终,委以大事,决非背反之人。魏延平日恃功务高,人皆下之;仪独不假借,延心怀恨;今见仪总兵,心中不服,故烧栈道,断其归路,又诬奏而图陷害。臣愿将全家良贱,保杨仪不反。实不敢保魏延。”董允亦奏曰:“魏延自恃功高,常有不平之心,口出怨言。向所以不即反者,惧丞相耳。今丞相新亡,乘机为乱,势所必然。若杨仪,才干敏达,为丞相所任用,必不背反。”后主曰:“若魏延果反,当用何策御之?”蒋琬曰:“丞相素疑此人,必有遗计授与杨仪。若仪无恃,安能退入谷口乎?延必中计矣。陛下宽心。”不多时,魏延又表至,告称杨仪背反。正览表之间,杨仪又表到,奏称魏延背反。二人接连具表,各陈是非。忽报费祎到。后主召入,祎细奏魏延反情。后主曰:“若如此,且令董允假节释劝,用好言抚慰。”允奉诏而去。 却说魏延烧断栈道,屯兵南谷,把住隘口,自以为得计;不想杨仪、姜维星夜引兵抄到南谷之后。仪恐汉中有失,令先锋何平引三千兵先行。仪同姜维等引兵扶柩望汉中而来。 且说何平引兵径到南谷之后,擂鼓呐喊。哨马飞报魏延,说杨仪令先锋何平引兵自槎山小路抄来搦战。延大怒,急披挂上马,提刀引兵来迎。两阵对圆,何平出马大骂曰:“反贼魏延安在?”延亦骂曰:“汝助杨仪造反,何敢骂我!”平叱曰:“丞相新亡,骨肉未寒,汝焉敢造反!”乃扬鞭指川兵曰:“汝等军士,皆是西川之人,川中多有父母妻子,兄弟亲朋;丞相在日,不曾薄待汝等,今不可助反贼,宜各回家乡,听候赏赐。”众军闻言,大喊一声,散去大半。延大怒,挥刀纵马,直取何平。平挺枪来迎。战不数合,平诈败而走,延随后赶来。众军弓弩齐发,延拨马而回。见众军纷纷溃散,延转怒,拍马赶上,杀了数人,却只止遏不住;只有马岱所领三百人不动,延谓岱曰:“公真心助我,事成之后,决不相负。”遂与马岱追杀何平。平引兵飞奔而去。魏延收聚残军,与马岱商议曰:“我等投魏,若何?”岱曰:“将军之言,不智甚也。大丈夫何不自图霸业,乃轻屈膝于人耶?吾观将军智勇足备,两川之士,谁敢抵敌?吾誓同将军先取汉中,随后进攻西川。” 延大喜,遂同马岱引兵直取南郑。姜维在南郑城上,见魏延、马岱耀武扬威,风拥而来。维急令拽起吊桥。延、岱二人大叫:“早降!”姜维令人请杨仪商议曰:“魏延勇猛,更兼马岱相助,虽然军少,何计退之?”仪曰:“丞相临终,遗一锦囊,嘱曰:若魏延造反,临阵对敌之时,方可开拆,便有斩魏延之计。今当取出一看。”遂出锦囊拆封看时,题曰:“待与魏延对敌,马上方许拆开。”维大喜曰:“既丞相有戒约,长史可收执。吾先引兵出城,列为阵势,公可便来。”姜维披挂上马,绰枪在手,引三千军,开了城门,一齐冲出,鼓声大震,排成阵势。维挺枪立马于门旗之下,高声大骂曰:“反贼魏延!丞相不曾亏你,今日如何背反?”延横刀勒马而言曰:“伯约,不干你事。只教杨仪来!”仪在门旗影里,拆开锦囊视之,如此如此。仪大喜,轻骑而出,立马阵前,手指魏延而笑曰:“丞相在日,知汝久后必反,教我提备,今果应其言。汝敢在马上连叫三声‘谁敢杀我’,便是真大丈夫,吾就献汉中城池与汝。”延大笑曰:“杨仪匹夫听着!若孔明在日,吾尚惧他三分;他今已亡,天下谁敢敌我?休道连叫三声,便叫三万声,亦有何难!”遂提刀按辔,于马上大叫曰:“谁敢杀我?”一声未毕,脑后一人厉声而应曰:“吾敢杀汝!”手起刀落,斩魏延于马下。众皆骇然。斩魏延者,乃马岱也。原来孔明临终之时,授马岱以密计,只待魏延喊叫时,便出其不意斩之;当日,杨仪读罢锦囊计策,已知伏下马岱在彼,故依计而行,果然杀了魏延。后人有诗曰:“诸葛先机识魏延,已知日后反西川。锦囊遗计人难料,却见成功在马前。” 却说董允未及到南郑,马岱已斩了魏延,与姜维合兵一处。杨仪具表星夜奏闻后主。后主降旨曰:“既已名正其罪,仍念前功,赐棺椁葬之。”杨仪等扶孔明灵柩到成都,后主引文武官僚,尽皆挂孝,出城二十里迎接。后主放声大哭。上至公卿大夫,下及山林百姓,男女老幼,无不痛哭,哀声震地。后主命扶柩入城,停于丞相府中。其子诸葛瞻守孝居丧。 后主还朝,杨仪自缚请罪。后主令近臣去其缚曰:“若非卿能依丞相遗教,灵柩何日得归,魏延如何得灭。大事保全,皆卿之力也。”遂加杨仪为中军师。马岱有讨逆之功,即以魏延之爵爵之。仪呈上孔明遗表。后主览毕,大哭,降旨卜地安葬。费祎奏曰:“丞相临终,命葬于定军山,不用墙垣砖石,亦不用一切祭物。”后主从之。择本年十月吉日,后主自送灵柩至定军山安葬。后主降诏致祭,谥号忠武侯;令建庙于沔阳,四时享祭。后杜工部有诗曰:“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又杜工部诗曰:“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却说后主回到成都,忽近臣奏曰:“边庭报来,东吴令全琮引兵数万,屯于巴丘界口,未知何意。”后主惊曰:“丞相新亡,东吴负盟侵界,如之奈何?”蒋琬奏曰:“臣敢保王平、张嶷引兵数万屯于永安,以防不测。陛下再命一人去东吴报丧,以探其动静。”后主曰:“须得一舌辩之士为使。”一人应声而出曰:“微臣愿往。”众视之,乃南阳安众人,姓宗,名预,字德艳,官任参军、右中郎将。后主大喜,即命宗预往东吴报丧,兼探虚实。宗预领命,径到金陵,入见吴主孙权。礼毕,只见左右人皆着素衣。权作色而言曰:“吴、蜀已为一家,卿主何故而增白帝之守也?”预曰:“臣以为东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势宜然,俱不足以相问也。”权笑曰:“卿不亚于邓芝。”乃谓宗预曰:“朕闻诸葛丞相归天,每日流涕,令官僚尽皆挂孝。朕恐魏人乘丧取蜀,故增巴丘守兵万人,以为救援,别无他意也。”预顿首拜谢。权曰:“朕既许以同盟,安有背义之理?”预曰:“天子因丞相新亡,特命臣来报丧。”权遂取金鈚箭一枝折之,设誓曰:“朕若负前盟,子孙绝灭!”又命使赍香帛奠仪,入川致祭。 宗预拜辞吴主,同吴使还成都,入见后主,奏曰:“吴主因丞相新亡,亦自流涕,令群臣皆挂孝。其益兵巴丘者,恐魏人乘虚而入,别无异心。今折箭为誓,并不背盟。”后主大喜,重赏宗预,厚待吴使去讫。遂依孔明遗言,加蒋琬为丞相、大将军,录尚书事;加费祎为尚书令,同理丞相事;加吴懿为车骑将军,假节督汉中;姜维为辅汉将军、平襄侯,总督诸处人马,同吴懿出屯汉中,以防魏兵。其余将校,各依旧职。杨仪自以为年宦先于蒋琬,而位出琬下;且自恃功高,未有重赏,口出怨言,谓费祎曰:“昔日丞相初亡,吾若将全师投魏,宁当寂寞如此耶!”费祎乃将此言具表密奏后主。后主大怒,命将杨仪下狱勘问,欲斩之。蒋琬奏曰:“仪虽有罪,但日前随丞相多立功劳,未可斩也,当废为庶人。”后主从之,遂贬杨仪赴汉嘉郡为民。仪羞惭自刎而死。 蜀汉建兴十三年,魏主曹睿青龙三年,吴主孙权嘉禾四年,三国各不兴兵,单说魏主封司马懿为太尉,总督军马,安镇诸边。懿拜谢回洛阳去讫。魏主在许昌,大兴土木,建盖宫殿;又于洛阳造朝阳殿、太极殿,筑总章观,俱高十丈;又立崇华殿、青霄阁、凤凰楼、九龙池,命博士马钧监造,极其华丽:雕梁画栋,碧瓦金砖,光辉耀日。选天下巧匠三万余人,民夫三十余万,不分昼夜而造。民力疲困,怨声不绝。 睿又降旨起土木于芳林园,使公卿皆负土树木于其中。司徒董寻上表切谏曰。“伏自建安以来,野战死亡,或门殚户尽;虽有存者,遗孤老弱。若今宫室狭小,欲广大之,犹宜随时,不妨农务。况作无益之物乎?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文绣,载以华舆,所以异于小人也。今又使负木担土,沾体涂足,毁国之光,以崇无益:甚无谓也。孔子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无忠无礼,国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自比于牛之一毛,生既无益,死亦何损。秉笔流涕,心与世辞。臣有八子,臣死之后,累陛下矣。不胜战忄栗待命之至!”睿览表怒曰:“董寻不怕死耶!”左右奏请斩之。睿曰:“此人素有忠义,今且废为庶人。再有妄言者必斩!”时有太子舍人张茂,字彦材,亦上表切谏,睿命斩之。即日召马钧问曰:“朕建高台峻阁,欲与神仙往来,以求长生不老之方。”钧奏曰:“汉朝二十四帝,惟武帝享国最久,寿算极高,盖因服天上日精月华之气也:尝于长安宫中,建柏梁台;台上立一铜人,手捧一盘,名曰‘承露盘’,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水,其名曰‘天浆’,又曰‘甘露’。取此水用美玉为屑,调和服之,可以反老还童。”睿大喜曰:“汝今可引人夫星夜至长安,拆取铜人,移置芳林园中。” 钧领命,引一万人至长安,令周围搭起木架,上柏梁台去。不移时间,五千人连绳引索,旋环而上。那柏梁台高二十丈,铜柱圆十围。马钧教先拆铜人。多人并力拆下铜人来,只见铜人眼中潸然泪下。众皆大惊。忽然台边一阵狂风起处,飞砂走石,急若骤雨;一声响亮,就如天崩地裂:台倾柱倒,压死千余人。钧取铜人及金盘回洛阳,入见魏主,献上铜人、承露盘。魏主问曰:“铜柱安在?”钧奏曰:“柱重百万斤,不能运至。”睿令将铜柱打碎,运来洛阳,铸成两个铜人,号为翁仲,列于司马门外;又铸铜龙凤两个:龙高四丈,凤高三丈余,立在殿前。又于上林苑中,种奇花异木,蓄养珍禽怪兽。少傅杨阜上表谏曰:“臣闻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业;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古之圣帝明王,未有极宫室之高丽,以凋敝百姓之财力者也。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其祸;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以桀、纣、楚、秦为深诫。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台是饰,必有危亡之祸矣。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臣虽驽怯,敢忘诤臣之义?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谨叩棺沐浴,伏俟重诛。”表上,睿不省,只催督马钧建造高台,安置铜人、承露盘。又降旨广选天下美女,入芳林园中。众官纷纷上表谏诤,睿俱不听。 却说曹睿之后毛氏,乃河内人也;先年睿为平原王时,最相恩爱;及即帝位,立为后;后睿因宠郭夫人,毛后失宠。郭夫人美而慧,睿甚嬖之,每日取乐,月余不出宫闼。是岁春三月,芳林园中百花争放,睿同郭夫人到园中赏玩饮酒。郭夫人曰:“何不请皇后同乐?”壑曰;“若彼在,朕涓滴不能下咽也。”遂传谕宫娥,不许令毛后知道。毛后见睿月余不入正宫,是日引十余宫人,来翠花楼上消遣,只听的乐声嘹亮,乃问曰:“何处奏乐?”一宫官启曰:“乃圣上与郭夫人于御花园中赏花饮酒。”毛后闻之,心中烦恼,回宫安歇。次日,毛皇后乘小车出宫游玩,正迎见睿于曲廊之间,乃笑曰:“陛下昨游北园,其乐不浅也!”睿大怒,即命擒昨日侍奉诸人到,叱曰:“昨游北园,朕禁左右不许使毛后知道,何得又宣露!”喝令宫官将诸侍奉人尽斩之。毛后大惊,回车至宫,睿即降诏赐毛皇后死,立郭夫人为皇后。朝臣莫敢谏者。 忽一日,幽州刺史毋丘俭上表,报称辽东公孙渊造反,自号为燕王,改元绍汉元年,建宫殿,立官职,兴兵入寇,摇动北方。睿大惊,即聚文武官僚,商议起兵退渊之策。正是:才将土木劳中国,又见干戈起外方。 未知何以御之,且看下文分解。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卻說楊儀聞報前路有兵攔截,忙令人哨探。回報說魏延燒絕棧道,引兵攔路。儀大驚曰:“丞相在日,料此人久後必反,誰想今日果然如此!今斷吾歸路,當復如何?”費禕曰:“此人必先捏奏天子,誣吾等造反,故燒絕棧道,阻遏歸路。吾等亦當表奏天子,陳魏延反情,然後圖之。”姜維曰:“此間有一小徑,名槎山,雖崎嶇險峻,可以抄出棧道之後。”一面寫表奏聞天子,一面將人馬望槎山小道進發。 且說後主在成都,寢食不安,動止不寧;夜作一夢,夢見成都錦屏山崩倒;遂驚覺,坐而待旦,聚集文武,入朝圓夢。譙周曰:“臣昨夜仰觀天文,見一星,赤色,光芒有角,自東北落於西南,主丞相有大凶之事。今陛下夢山崩,正應此兆。”後主愈加驚怖。忽報李福到,後主急召入問之。福頓首泣奏丞相已亡;將丞相臨終言語,細述一遍。後主聞言大哭曰:“天喪我也!”哭倒於龍牀之上。侍臣扶入後宮。吳太后聞之,亦放聲大哭不已。多官無不哀慟,百姓人人涕泣。後主連日傷感,不能設朝。忽報魏延表奏楊儀造反,羣臣大駭,入宮啓奏後主,時吳太后亦在宮中。後主聞奏大驚,命近臣讀魏延表。其略曰:“徵西大將軍、南鄭侯臣魏延,誠惶誠恐,頓首上言:楊儀自總兵權,率衆造反,劫丞相靈柩,欲引敵人入境。臣先燒絕棧道,以兵守禦。謹此奏聞。”讀畢,後主曰:“魏延乃勇將,足可拒楊儀等衆,何故燒絕棧道?”吳太后曰:“嘗聞先帝有言:孔明識魏延腦後有反骨,每欲斬之;因憐其勇,故姑留用。今彼奏楊儀等造反,未可輕信。楊儀乃文人,丞相委以長史之任,必其人可用。今日若聽此一面之詞,楊儀等必投魏矣。此事當深慮遠議,不可造次。”衆官正商議間,忽報:長史楊儀有緊急表到。近臣拆表讀曰:“長史、綏軍將軍臣楊儀,誠惶誠恐,頓首謹表:丞相臨終,將大事委於臣,照依舊制,不敢變更,使魏延斷後,姜維次之。今魏延不遵丞相遺語,自提本部人馬,先入漢中,放火燒斷棧道,劫丞相靈車,謀爲不軌。變起倉卒,謹飛章奏聞。”太后聽畢,問:“卿等所見若何?”蔣琬奏曰:“以臣愚見:楊儀爲人雖稟性過急,不能容物,至於籌度糧草,參贊軍機,與丞相辦事多時,今丞相臨終,委以大事,決非背反之人。魏延平日恃功務高,人皆下之;儀獨不假借,延心懷恨;今見儀總兵,心中不服,故燒棧道,斷其歸路,又誣奏而圖陷害。臣願將全家良賤,保楊儀不反。實不敢保魏延。”董允亦奏曰:“魏延自恃功高,常有不平之心,口出怨言。向所以不即反者,懼丞相耳。今丞相新亡,乘機爲亂,勢所必然。若楊儀,才幹敏達,爲丞相所任用,必不背反。”後主曰:“若魏延果反,當用何策御之?”蔣琬曰:“丞相素疑此人,必有遺計授與楊儀。若儀無恃,安能退入谷口乎?延必中計矣。陛下寬心。”不多時,魏延又表至,告稱楊儀背反。正覽表之間,楊儀又表到,奏稱魏延背反。二人接連具表,各陳是非。忽報費禕到。後主召入,禕細奏魏延反情。後主曰:“若如此,且令董允假節釋勸,用好言撫慰。”允奉詔而去。 卻說魏延燒斷棧道,屯兵南谷,把住隘口,自以爲得計;不想楊儀、姜維星夜引兵抄到南谷之後。儀恐漢中有失,令先鋒何平引三千兵先行。儀同姜維等引兵扶柩望漢中而來。 且說何平引兵徑到南谷之後,擂鼓吶喊。哨馬飛報魏延,說楊儀令先鋒何平引兵自槎山小路抄來搦戰。延大怒,急披掛上馬,提刀引兵來迎。兩陣對圓,何平出馬大罵曰:“反賊魏延安在?”延亦罵曰:“汝助楊儀造反,何敢罵我!”平叱曰:“丞相新亡,骨肉未寒,汝焉敢造反!”乃揚鞭指川兵曰:“汝等軍士,皆是西川之人,川中多有父母妻子,兄弟親朋;丞相在日,不曾薄待汝等,今不可助反賊,宜各回家鄉,聽候賞賜。”衆軍聞言,大喊一聲,散去大半。延大怒,揮刀縱馬,直取何平。平挺槍來迎。戰不數合,平詐敗而走,延隨後趕來。衆軍弓弩齊發,延撥馬而回。見衆軍紛紛潰散,延轉怒,拍馬趕上,殺了數人,卻只止遏不住;只有馬岱所領三百人不動,延謂岱曰:“公真心助我,事成之後,決不相負。”遂與馬岱追殺何平。平引兵飛奔而去。魏延收聚殘軍,與馬岱商議曰:“我等投魏,若何?”岱曰:“將軍之言,不智甚也。大丈夫何不自圖霸業,乃輕屈膝於人耶?吾觀將軍智勇足備,兩川之士,誰敢抵敵?吾誓同將軍先取漢中,隨後進攻西川。” 延大喜,遂同馬岱引兵直取南鄭。姜維在南鄭城上,見魏延、馬岱耀武揚威,風擁而來。維急令拽起吊橋。延、岱二人大叫:“早降!”姜維令人請楊儀商議曰:“魏延勇猛,更兼馬岱相助,雖然軍少,何計退之?”儀曰:“丞相臨終,遺一錦囊,囑曰:若魏延造反,臨陣對敵之時,方可開拆,便有斬魏延之計。今當取出一看。”遂出錦囊拆封看時,題曰:“待與魏延對敵,馬上方許拆開。”維大喜曰:“既丞相有戒約,長史可收執。吾先引兵出城,列爲陣勢,公可便來。”姜維披掛上馬,綽槍在手,引三千軍,開了城門,一齊衝出,鼓聲大震,排成陣勢。維挺槍立馬於門旗之下,高聲大罵曰:“反賊魏延!丞相不曾虧你,今日如何背反?”延橫刀勒馬而言曰:“伯約,不干你事。只教楊儀來!”儀在門旗影裏,拆開錦囊視之,如此如此。儀大喜,輕騎而出,立馬陣前,手指魏延而笑曰:“丞相在日,知汝久後必反,教我提備,今果應其言。汝敢在馬上連叫三聲‘誰敢殺我’,便是真大丈夫,吾就獻漢中城池與汝。”延大笑曰:“楊儀匹夫聽着!若孔明在日,吾尚懼他三分;他今已亡,天下誰敢敵我?休道連叫三聲,便叫三萬聲,亦有何難!”遂提刀按轡,於馬上大叫曰:“誰敢殺我?”一聲未畢,腦後一人厲聲而應曰:“吾敢殺汝!”手起刀落,斬魏延於馬下。衆皆駭然。斬魏延者,乃馬岱也。原來孔明臨終之時,授馬岱以密計,只待魏延喊叫時,便出其不意斬之;當日,楊儀讀罷錦囊計策,已知伏下馬岱在彼,故依計而行,果然殺了魏延。後人有詩曰:“諸葛先機識魏延,已知日後反西川。錦囊遺計人難料,卻見成功在馬前。” 卻說董允未及到南鄭,馬岱已斬了魏延,與姜維合兵一處。楊儀具表星夜奏聞後主。後主降旨曰:“既已名正其罪,仍念前功,賜棺槨葬之。”楊儀等扶孔明靈柩到成都,後主引文武官僚,盡皆掛孝,出城二十里迎接。後主放聲大哭。上至公卿大夫,下及山林百姓,男女老幼,無不痛哭,哀聲震地。後主命扶柩入城,停於丞相府中。其子諸葛瞻守孝居喪。 後主還朝,楊儀自縛請罪。後主令近臣去其縛曰:“若非卿能依丞相遺教,靈柩何日得歸,魏延如何得滅。大事保全,皆卿之力也。”遂加楊儀爲中軍師。馬岱有討逆之功,即以魏延之爵爵之。儀呈上孔明遺表。後主覽畢,大哭,降旨卜地安葬。費禕奏曰:“丞相臨終,命葬於定軍山,不用牆垣磚石,亦不用一切祭物。”後主從之。擇本年十月吉日,後主自送靈柩至定軍山安葬。後主降詔致祭,諡號忠武侯;令建廟於沔陽,四時享祭。後杜工部有詩曰:“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又杜工部詩曰:“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遺像肅清高。三分割據紆籌策,萬古雲霄一羽毛。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運移漢祚終難復,志決身殲軍務勞。” 卻說後主回到成都,忽近臣奏曰:“邊庭報來,東吳令全琮引兵數萬,屯於巴丘界口,未知何意。”後主驚曰:“丞相新亡,東吳負盟侵界,如之奈何?”蔣琬奏曰:“臣敢保王平、張嶷引兵數萬屯於永安,以防不測。陛下再命一人去東吳報喪,以探其動靜。”後主曰:“須得一舌辯之士爲使。”一人應聲而出曰:“微臣願往。”衆視之,乃南陽安衆人,姓宗,名預,字德豔,官任參軍、右中郎將。後主大喜,即命宗預往東吳報喪,兼探虛實。宗預領命,徑到金陵,入見吳主孫權。禮畢,只見左右人皆着素衣。權作色而言曰:“吳、蜀已爲一家,卿主何故而增白帝之守也?”預曰:“臣以爲東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勢宜然,俱不足以相問也。”權笑曰:“卿不亞於鄧芝。”乃謂宗預曰:“朕聞諸葛丞相歸天,每日流涕,令官僚盡皆掛孝。朕恐魏人乘喪取蜀,故增巴丘守兵萬人,以爲救援,別無他意也。”預頓首拜謝。權曰:“朕既許以同盟,安有背義之理?”預曰:“天子因丞相新亡,特命臣來報喪。”權遂取金鈚箭一枝折之,設誓曰:“朕若負前盟,子孫絕滅!”又命使齎香帛奠儀,入川致祭。 宗預拜辭吳主,同吳使還成都,入見後主,奏曰:“吳主因丞相新亡,亦自流涕,令羣臣皆掛孝。其益兵巴丘者,恐魏人乘虛而入,別無異心。今折箭爲誓,並不背盟。”後主大喜,重賞宗預,厚待吳使去訖。遂依孔明遺言,加蔣琬爲丞相、大將軍,錄尚書事;加費禕爲尚書令,同理丞相事;加吳懿爲車騎將軍,假節督漢中;姜維爲輔漢將軍、平襄侯,總督諸處人馬,同吳懿出屯漢中,以防魏兵。其餘將校,各依舊職。楊儀自以爲年宦先於蔣琬,而位出琬下;且自恃功高,未有重賞,口出怨言,謂費禕曰:“昔日丞相初亡,吾若將全師投魏,寧當寂寞如此耶!”費禕乃將此言具表密奏後主。後主大怒,命將楊儀下獄勘問,欲斬之。蔣琬奏曰:“儀雖有罪,但日前隨丞相多立功勞,未可斬也,當廢爲庶人。”後主從之,遂貶楊儀赴漢嘉郡爲民。儀羞慚自刎而死。 蜀漢建興十三年,魏主曹睿青龍三年,吳主孫權嘉禾四年,三國各不興兵,單說魏主封司馬懿爲太尉,總督軍馬,安鎮諸邊。懿拜謝回洛陽去訖。魏主在許昌,大興土木,建蓋宮殿;又於洛陽造朝陽殿、太極殿,築總章觀,俱高十丈;又立崇華殿、青霄閣、鳳凰樓、九龍池,命博士馬鈞監造,極其華麗:雕樑畫棟,碧瓦金磚,光輝耀日。選天下巧匠三萬餘人,民夫三十餘萬,不分晝夜而造。民力疲睏,怨聲不絕。 睿又降旨起土木於芳林園,使公卿皆負土樹木於其中。司徒董尋上表切諫曰。“伏自建安以來,野戰死亡,或門殫戶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若今宮室狹小,欲廣大之,猶宜隨時,不妨農務。況作無益之物乎?陛下既尊羣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繡,載以華輿,所以異於小人也。今又使負木擔土,沾體塗足,毀國之光,以崇無益:甚無謂也。孔子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無忠無禮,國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自比於牛之一毛,生既無益,死亦何損。秉筆流涕,心與世辭。臣有八子,臣死之後,累陛下矣。不勝戰忄慄待命之至!”睿覽表怒曰:“董尋不怕死耶!”左右奏請斬之。睿曰:“此人素有忠義,今且廢爲庶人。再有妄言者必斬!”時有太子舍人張茂,字彥材,亦上表切諫,睿命斬之。即日召馬鈞問曰:“朕建高臺峻閣,欲與神仙往來,以求長生不老之方。”鈞奏曰:“漢朝二十四帝,惟武帝享國最久,壽算極高,蓋因服天上日精月華之氣也:嘗於長安宮中,建柏梁臺;臺上立一銅人,手捧一盤,名曰‘承露盤’,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水,其名曰‘天漿’,又曰‘甘露’。取此水用美玉爲屑,調和服之,可以反老還童。”睿大喜曰:“汝今可引人夫星夜至長安,拆取銅人,移置芳林園中。” 鈞領命,引一萬人至長安,令周圍搭起木架,上柏梁臺去。不移時間,五千人連繩引索,旋環而上。那柏梁臺高二十丈,銅柱圓十圍。馬鈞教先拆銅人。多人併力拆下銅人來,只見銅人眼中潸然淚下。衆皆大驚。忽然臺邊一陣狂風起處,飛砂走石,急若驟雨;一聲響亮,就如天崩地裂:臺傾柱倒,壓死千餘人。鈞取銅人及金盤迴洛陽,入見魏主,獻上銅人、承露盤。魏主問曰:“銅柱安在?”鈞奏曰:“柱重百萬斤,不能運至。”睿令將銅柱打碎,運來洛陽,鑄成兩個銅人,號爲翁仲,列於司馬門外;又鑄銅龍鳳兩個:龍高四丈,鳳高三丈餘,立在殿前。又於上林苑中,種奇花異木,蓄養珍禽怪獸。少傅楊阜上表諫曰:“臣聞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古之聖帝明王,未有極宮室之高麗,以凋敝百姓之財力者也。桀作璇室、象廊,紂爲傾宮、鹿臺,以喪其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其禍;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爲法則,以桀、紂、楚、秦爲深誡。而乃自暇自逸,惟宮臺是飾,必有危亡之禍矣。君作元首,臣爲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臣雖駑怯,敢忘諍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謹叩棺沐浴,伏俟重誅。”表上,睿不省,只催督馬鈞建造高臺,安置銅人、承露盤。又降旨廣選天下美女,入芳林園中。衆官紛紛上表諫諍,睿俱不聽。 卻說曹睿之後毛氏,乃河內人也;先年睿爲平原王時,最相恩愛;及即帝位,立爲後;後睿因寵郭夫人,毛後失寵。郭夫人美而慧,睿甚嬖之,每日取樂,月餘不出宮闥。是歲春三月,芳林園中百花爭放,睿同郭夫人到園中賞玩飲酒。郭夫人曰:“何不請皇后同樂?”壑曰;“若彼在,朕涓滴不能下嚥也。”遂傳諭宮娥,不許令毛後知道。毛後見睿月餘不入正宮,是日引十餘宮人,來翠花樓上消遣,只聽的樂聲嘹亮,乃問曰:“何處奏樂?”一宮官啓曰:“乃聖上與郭夫人於御花園中賞花飲酒。”毛後聞之,心中煩惱,回宮安歇。次日,毛皇后乘小車出宮遊玩,正迎見睿於曲廊之間,乃笑曰:“陛下昨遊北園,其樂不淺也!”睿大怒,即命擒昨日侍奉諸人到,叱曰:“昨遊北園,朕禁左右不許使毛後知道,何得又宣露!”喝令宮官將諸侍奉人盡斬之。毛後大驚,回車至宮,睿即降詔賜毛皇后死,立郭夫人爲皇后。朝臣莫敢諫者。 忽一日,幽州刺史毋丘儉上表,報稱遼東公孫淵造反,自號爲燕王,改元紹漢元年,建宮殿,立官職,興兵入寇,搖動北方。睿大驚,即聚文武官僚,商議起兵退淵之策。正是:纔將土木勞中國,又見干戈起外方。 未知何以御之,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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