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身边的国学大师-国学堂

词字云-国学堂

却扫编·卷中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却扫编·卷中》 来自:《作品》

徐度

南宋穀熟人,字敦立。南渡後官至吏部侍郎。父处仁,靖康时宰相。
原文

国朝以来,凡政事有大更革,必集百官议之,不然犹使各条具利害,所以尽人谋而通下情也。熙宁初,议贡举、北郊犹如此,后厌其多异同,不复讲。及司马温公为相,欲增损贡举之法,复将使百官议,因自建经明、行修使朝官保任之法,欲并议之。草具将上,先与范丞相谋,范公曰:「朝廷欲求众人之长而元宰先之,似非明夷莅众之义,若已陈此书而众人不随,则虚劳思虑而失宰相体;若众人皆随,则相君自谓莫已若矣,然后谄子得志于其间而众人默而退。媚者既多,使人或自信如莫已若矣,前车可鉴也。不若清心以俟众论,可者从不可者更,俟众贤议之如此,则逸而易成,有害亦可改而责议者矣。若先漏此书之意,则谄者更能增饰利害迎于公之前矣。」温公不听卒白而行之。范氏家集载此书甚详。 故事,宰辅领州而中使以事经繇,必传宣抚问。宣和间,先公守南都,地当东南水陆之冲,使传络绎不绝,一岁中抚问者至十数。故尝有《谢表》曰:「天阙梦迴,必有感恩之泪;日边人至,常闻念旧之言。」后因生日,府掾张矩臣献诗曰:「几回天阙梦,十走日边人。」盖用表语也。矩臣退傅家,好学,喜为诗。先公为相时,欲稍荐用之,已卒矣。 旧制:凡掌外制必试而后命,非有盛名如杨文公、欧阳文忠、苏端明未尝辄免,故世尤以不试为重。然故事:苟尝兼摄,虽仅草一制亦复免试。渡江后,从班多不备官,故外制多兼摄者,及后为真,皆循例得免。近岁有偶未兼摄而径除者,又特降旨免试焉。 国朝宰相执政既罢政事,虽居藩府,恩典皆杀。政和中,始置宣和殿大学士,以蔡攸为之,俸赐礼秩悉视见任二府。其后踵之者其弟修、其子行,而孟昌龄、王革、高伸亦继为之,然皆领宫观使或开封府殿中省职事,未尝居外。及革出镇大名,仍旧职以行,而恩典悉如在京师。其后蔡靖以资政殿学士知燕山府,久之亦进是职,再任恩数加之,虽前宰相亦莫及矣。 先友崔陟字浚明,年未二十举进士。待试京师,一夕梦人告曰:「汝父攘羊,恐不复见汝登科矣。」及寤,意大恶之。既果被黜还家,见有羊毛积后垣下,问何自得之,其父曰:「昨有羊突入吾捨者,吾既烹而食之矣。」陟因大惊而不敢言所梦。未几,其父卒。后数年乃登第,后坐元符末上书论时事编入党籍,仕宦连蹇不进。先公领裕民局,闢为检讨官。未几局罢,后以宿州通判终。 宗室士暕字明发,少好学,喜为文,多技艺。尝画韩退之、皇甫持正访李长吉事为《高轩过图》,极萧洒,一时名士皆为赋之。又尝学书于米元章,予尝见所藏元章一帖曰:「草不可妄学,黄庭坚、锺离景伯可以为戒。」而鲁直集中有答僧书云:「米元章书公自鉴其如何,不必同苏翰林玄论也。」乃知二公论书素不相可如此。 程嗣真字儒臣,文简公之子也。少喜学书,自谓独得古人用笔之妙,尝评近代能书者曰:「苏才翁书笔势迟怯,吴越人无识颇学之,自余为辨之后,此间人亦知非也。蔡君谟但能模学前人点画,及能草字而已。周子发书妙出前辈,至于草书殊未得自悟之意。古人自悟者,惟张旭与余而已。」钱塘关氏蓄其书数卷,信为高古,今世不复见矣。 张友正字义祖,退傅邓公之子。自少学书,常居一小阁上,杜门不治他事,积三十年不辍,遂以书自名,神宗尝评其草书为本朝第一。予顷在馆中,与其族孙巨山同捨,尝出所藏义祖家书数卷,每幅不过数十字便了,词语皆如晋宋间人。盖阅古书之久,不自知其然也。 杜岐公既致仕,还家。年已七十,始学草书,即工。余尝于其孙鼎家见一帖论草书曰:「草书之法当使意在笔先,笔绝意在为佳耳。」笔势纵逸有如飞动,纸尾书「时年七十八」字。又见有少时所节《史记》一编,字如蝇头,字字端楷,首尾如一。又极详备,如《禹本纪》九州所贡名品,略具苏子瞻作《李氏山房记言》,余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读诵,惟恐不及,正此类邪。 苏丞相子容留守南都。刘丞相莘老签书判官事时年尚少,苏公大器爱之。元右中,刘公为右僕射兼中书侍郎,苏公为尚书左丞,同秉政。尝因祠事各居本省致斋,刘公有《夜直中书省寄左丞子容公诗》曰:「膺门早岁预登龙,俭幙中间托下风。敢谓弹冠烦贡禹,每思移疾避胡公。论文青眼今犹在,报国丹心老更同。夜直沉迷坐东省,斋居清绝望南宫。」苏公和曰:「五年班缀望夔龙,曾托帡幪庇雨风。末路自怜黄发老,早时曾识黑头公。升沉不改交情见,出处虽殊趣捨同。谩扣芜音答高唱,终惭下管应清宫。」苏门下子由时为右丞,亦和曰:「雷雨年年起卧龙,穆然台阁有清风。一时画诺虽云旧,晚岁吁俞本自公。松竹经寒俱不改,盐梅共鼎固非同。新诗和遍东西府,律吕更成十二宫。」时朝廷和此诗者甚众,往往见于名士文集中。 神宗患本朝《国史》之繁,尝欲重修《五朝正史》,通为一书,命曾子固专领其事,且诏自择属官。曾以彭城陈师道应诏,朝廷以布衣难之,未几撰《太祖皇帝总叙》一篇以进,请系之《太祖本纪》篇末,以为《国史》书首。其说以为大祖大度豁如、知人善任使,与汉高祖同,而汉祖所不及者其事有十。因具论之,累二千馀言。神宗览之,不悦曰:「为史但当实录以示后世,亦何必区区与先代帝王较优劣乎!且一篇之赞已如许之多,成书将复几何?」于是书竟不果成。 祖宗时,诸路帅司皆有走马承受公事二员,一使臣一官者,属官也,每季得奏事京师。军旅之外,他无所预。徽宗朝,易名廉访使者,仍俾与监司序官,凡耳目所及皆以闻,于是与帅臣抗礼而胁制州县无所不至,于是颇患苦之。宣和中,先公守北门,有王褒者,宦官也,来为廉访使者,在辈流中每以公廉自喜,且言素仰先公之名德,极相亲事。会入奏回,传宣抚问毕,因言比具以公治行奏闻,上意甚悦,行召还矣。先公退语诸子,意甚耻之,故《谢表》有曰:「老若李庸,久自安于外镇;才非萧傅,敢雅意于本朝。」长兄惇义之文,盖具著先公之意也。 方王氏之学盛时,士大夫读书求义理,率务新奇,然用意太过,往往反失于凿。有称老杜《禹庙》诗最工者,或问之,对曰:「『空庭垂橘柚』谓厥包橘柚锡贡也,『古屋画龙蛇』谓驱龙蛇而放之菹也,此皆著禹之功也,得不谓之工乎?」 崇宁初,蔡太师持绍述之说。为相,既悉取元右廷臣及元符末上书论新法之人,指为谤讪而投窜之。又籍其名氏刻之于石,谓之「党籍碑」,且将世世锢其子孙。其后再相也,亦自知其太甚而未有以为说。叶左丞为祠部郎,从容谓之曰:「梦得闻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今举籍上书之人名氏刻之于石,以昭示来世,恐非所以彰先帝之盛德也。」蔡大感寤,其后党禁稍弛而碑竟僕焉。胡尚书直孺闻之,歎曰:「此人宜在君侧。」 祖宗时,有官人在官应进士举谓之「锁厅者」,谓锁其厅事而出。而后世因以有官人登第谓之「锁中」,甚无义理。 《汉书.食货志》盐铁丞孔仅咸阳言:「山海,天地之藏,宜属少府,陛下弗私,以属大农佐赋。愿募民自给费,因官器作鬻盐,官与牢盆。」注苏林曰:「牢,价直也,今世言顾手牢。」如淳曰:「盆,鬻盐盆也。鬻,古煮字,今煎盐之器谓之盘,以铁为之,广袤数丈,意盆之遗制也。」今盐场所用皆元丰间所为,製作甚精,非官不能办。然亦有编竹为之而泥其中者,烈火然其下而不焚,物理有不可解至如此。 韩忠献公罢相,初授守司徒兼侍中、镇安、武胜军节度使,公引故事,以为祖宗旧制惟宗室近属方授两镇,臣若逾越常制,是开迩臣希望僭忒之源。神宗不从,固辞,至于再三,乃改授淮南节度使。元丰间,文潞公加两镇,亦不敢拜。 陈正字无已,世家彭城,后生从其游者常十数人。所居近城,有隙地林木,间则与诸生徜徉林下,或愀然而归,迳登榻,引被自覆,呻吟久之。矍然而兴,取笔疾书,则一诗成矣。因揭之壁间,坐卧哦咏,有窜易至月十日乃定。有终不如意者,则弃去之,故平生所为至多,而见于集中者才数百篇。今世所传率多杂伪,唯魏衍所编二十卷者最善。 魏衍者字昌世,亦彭城人,从无已游最久,盖高弟也。以学行见重于乡里,自以不能为王氏学,因不事举业,家贫甚,未尝以为戚,唯以经籍自娱。为文章操笔立成,名所居之居曰「曲肱轩」,自号「曲肱居士」。政和间,先公守徐,招置书馆,俾余兄弟从其学,时年五十馀矣,见异书犹手自抄写,故其家虽贫而藏书亦数千卷。建炎初死于乱,平生所为文今世无复存者,良可歎也。 魏昌世言无已平生恶人节书,以为苟能尽记不忘固善,不然徒废日力而已。夜与诸生会宿,忽思一事必明烛翻阅得之乃已。或以为可待旦者,无已曰:「不然,人情乐因循,一放过则不复省矣。」故其学甚博而精,尤好经术,非如唐之诸子作诗之外他无所知也。 刘待制安世晚居南京,客或问曰:「待制閒居何以遣日?」正色对曰:「君子进德修业,唯日不足,而可遣乎!」 曾尚书楙喜理性之学,中年提举淮西学事,游五祖山,凭栏楯若有所得者,因为偈曰:「四大本空,五荫皆蕴。灵台一点,常现圆明。」 旧制:辅臣典藩,监司客位下马,就厅上马。先公顷在北都时,诸使者守此制甚谨,每相访,将起,必牵马就厅,索轿再三乃敢登轿。 韩献肃公再相,其弟黄门公在翰苑当制。其后曾丞相子宣拜相时,其弟子开为翰林学士当制。初子开除吏部郎中,子固掌外制,告祠子固为之。近岁中书舍人当制而兄弟有除授,多引嫌,俾以次官行。 《新唐书》初成时,韩忠献公当国,以其出于两人,文体不一,恐惑后世,遂建请诏欧阳文忠公别加删润以一之。公固辞,独请各出名,从之。王銍云。 刘羲仲字壮舆,道原之子也。道原以史学自名,羲仲世其家学,尝摘欧阳公《五代史》之讹误为纠缪,以示东坡,东坡曰:「往岁欧阳公著此书初成,王荆公谓余曰:『欧阳公修《五代史》而不修《三国志》,非也,子盍为之乎?』余固辞不敢当。夫为史者,网罗数十百年之事以成一书,其间岂能无小得失邪!余所以不敢当荆公之托者,正畏如公之徒掇拾其后耳。」 乾德二年,以兵部侍郎吕馀庆、薛居正并本官参知政事。先是已命赵普为相,欲命居正等为之副而难其名称,诏问翰林承旨陶谷,下丞相一等者有何官?对曰:「唐有参知政事,参加机务故以命之,仍令不宣制、不押班、不知印、不升政事堂,止令就宣徽使厅上事,殿庭别设砖位于宰相后,敕尾署衔降宰相数字,月俸杂给半之。」盖帝意未欲居正等名位与普齐也。史臣钱若水等曰:「按唐故事,裴寂为右僕射参知政事,杜淹为御史大夫参议朝政,魏征为秘书监参议朝政,萧瑀为特进参议政事,刘咱为门下侍郎参知政事,刘幽求为中书舍人参知机务,然并宰相之任也。又高宗尝欲用郭待举等参知政事,既而谓崔知温曰:『待举等历任尚浅,未可与卿等同称。』遂令于中书门下同承受进止平章事,以此言之,平章事亚于参知政事矣。今穀不能远引汉御史大夫亚丞相故事为对,翻以参知政事为下丞相一等,穀失之矣,议者惜之。」余以谓凡此官称皆唐一切之制,非有高下、等级著为定令也,亦何常之有。至唐中叶以后,虽左右僕射不兼平章事皆不为宰相,则平章之重也久矣,故本朝因之。既政事自中书门下出,则平章事固中书门下之长官也。御史台自为风宪之地,今一旦以御史大夫厕于中书门下之列,独不为紊乱乎?如必用汉制者,则丞相以下举易其名可也,史臣之论亦未为允。 凡带职诸学士结衔皆在官上,待制、修撰乃在官下。宣和间,薛太尉昂罢节度使改授资政殿大学士,时寄禄官已至特进,故特结衔在官下,其后遂为故事,特进授学士结衔皆在下云。 诗人之盛莫如唐,故今唐人之诗集行于世者无虑数百家,宋次道龙图所藏最备,尝以示王介甫,且俾择其尤者。公既为择之,因书其后曰:「废日力于斯良可歎也,然欲知唐人之诗者,只此足矣。」其后此书盛行于世,《唐百家诗选》是也。 陈参政去非少学诗于崔鶠德符,尝请问作诗之要,崔曰:「凡作诗工拙所未论,大要忌俗而已。天下书虽不可不读,然慎不可有意于用事。」去非亦尝语人,言本朝诗人之诗有慎不可读者,有不可不读者。慎不可读者,梅圣俞;不可不读者,陈无已也。 滕龙图达道布衣时,尝为范文正公门客。时范公尹京,而滕方少年,颇不羁,往往潜出狭邪纵饮,范公病之。一夕至书室中,滕已出矣,因明烛观书以俟,意将愧之,至夜分乃大醉而归,范公阳不视以观其所为,滕略无慑惧,长揖而问曰:「公所读者,何书也?」公曰:「《汉书》也。」复问:「汉高祖何如人公?」梭巡而入。 刘丞相莘老初拜右僕射,表略曰:命相之难为邦所重,惟皇盛世尤慎,此官君臣赓歌今百三十载,勳业继踵裁五十二人。刘公拜相实元右五年庚午,距今绍兴十年庚申五十年矣,继踵为相者又二十有八人,通前凡八十人焉。 王荆公、司马温公、吕申公、黄门韩公维仁宗朝同在从班,特相友善,暇日多会于僧坊,往往谈燕终日,他人罕得而预,时目为「嘉右四友」。 吕太尉惠卿赴延安帅道出西都时,程正叔居裡中,谓门人曰:「吾闻吕吉甫之为人久矣而未识其面,明旦西去必经吾门,我且一觇之。」迨旦,了无所闻,询之行道之人,则曰:「过已久矣,而道旁多不闻者。」正叔歎曰:「夫以从者数百人马数十行道中,而能使悄然无声,驭众如此可谓整肃矣。其立朝虽多可议,其才亦何可掩也!」 太僕寺总诸马监斥卖粪土,岁入缗钱甚多,常别籍之以待朝廷不时之须。绍圣间,宗室令铄为太僕卿,性勤吏事,检核出纳未尝少怠,吏不能欺,居数年积钱倍于常时,至数十万缗。一日与其贰以职事同对哲宗,问:「闻马监积钱甚多,其数几何?」令铄唯唯,再问,则对曰:「容契勘别具奏闻。」既退,其贰怪之,问曰:「公平时钩校簿书如此其勤,今日上问奈何不以实对?」令铄歎曰:「天子方富于春秋,以区区马监而闻积钱如此,其多谓天下之富称是,吾故不对,惧启上之侈心也。」贰谢非所及。此事先公言之。 政和中,杜相充以列卿使辽时,新更左右僕射为太宰、少宰,既至虏馆,伴者问:「南朝新定宰相官名亦有据乎?」杜曰:「曾读《周礼》否?」虏不悦曰:「《周礼》岂不尝读正!以周官太宰卿一人则天官之长也,小宰、中大夫二人其属耳,安得相抗而为二宰哉!」杜无以应,及还,以失言被黜。 近岁使相节度使惟加检校,封邑则降麻。若除知判州府,止舍人命词领宫观,又止降敕。 唐中叶以后,宰相兼判度支最为重任。国朝开宝五年,尝命参知政事薛居正兼提点三司淮南、江南诸路水陆转运使,吕馀庆兼提点三司荆湖、广南诸路水陆转运使。明年薛拜相,仍领转运使事。又命平章事沉义伦兼提点剑南转运使,盖袭唐之遗制也。仁宗朝司马温公为谏官,以天下财用不足建请置总计使,用辅臣领之,以总天下之财。绍兴初,孟观文庚以参知政事兼总制户部财用,然不入衔。 宣和中,三公三孤皆具。太师三人:蔡京、童贯、郑绅;太傅一人:王黼;太保二人:郑居中、蔡攸;少师一人:梁师成;少傅一人:余深;少保二人:邓旬武、杨戬。 景德四年,诏皇侄武信军节度使惟吉立班在镇安军节度使石保吉之上。惟吉、保吉俱带平章事而保吉先拜,真宗令史馆检讨故事,淮唐武德中诏宗姓宜在同品官之上,从之。今职制令叙位以国姓为上,虽非宗室而同姓皆居庶姓之右。 余顷见史院《神宗国史稿·富韩公传》,称少时范仲淹一见以王佐期之,蔡太师大书其旁曰:「仲淹之言,何足道哉!」 宣和中,王鼎为刑部尚书,年甫三十,时卢枢密益、卢尚书法原俱为吏部侍郎而并多髯,王嘲之曰:「可怜吏部两胡卢,容貌威仪总不都。」卢尚书应声曰:「若要少年并美貌,须还下部小尚书。」闻者以为快。 近世士大夫家祭祀多苟且不经,惟杜正献公家用其远祖叔廉书仪四时之亭。以分至日不设椅桌,唯用平面席褥,不焚纸币,以子弟执事,不杂以婢僕,先事致斋之类颇为近古。又韩忠献公尝集唐御史郑正则等七家祭仪,参酌而用之,名曰《韩氏参用古今家祭式》,其法与杜氏大略相似而参以时宜,如分至之外,元日、端午、重九、七月十五日之祭皆不废,以为虽出于世俗,然孝子之心不忍违众而忘亲也,其说多近人情,最为可行。 张文定公安道平生未尝不衣冠而食,尝暑月与其婿王巩同饭,命巩褫带而已,衫帽自如,巩顾见不敢。公曰:「吾自布衣诸生遭遇至此,一饭皆君赐也,享君之赐敢不敬乎?予自食某之食,虽衩衣无害也。」 范忠宣公守许昌,邹侍郎志完为教授,尝因宴集吏请乐语,公命邹为之,邹辞以为备官师儒而为乐语,恐非所宜,公深引咎谢焉,自是大相知。元符中,邹以谏官论立后事,由是知名,然世所传疏其辞诋讦,盖当时小人伪为之以激怒者也。其子柄后因赐对首辨此事,且缴《元疏》副本上之,诏以付史馆。予尝得见之,缓而不迫、薰然忠厚之言也。 李修撰夔,丞相纲之父也,政和中除守南阳,迓者至,问帑廪所积几何?吏对尚可支半年,夔惊曰:「吾闻国无三年之储,国非其国也,今止半年,何可为哉!」即日上章请宫祠。 赵畯字德进,宋城人,少治《易》。时龚深甫《易解》新出,世未多见,畯闻考城一士人家有之,则徒步往见,独携饼十数枚以行。既至其门,求见主人,问以借书之事,意颇以为难而命之饭,畯辞曰:「所为来者欲见《易解》耳,非乞食也。」主人嘉其意,方许就传因馆之一室中。畯阖户昼夜写录,饥则啖所携之饼,数日而毕,归书主人,长揖而还。先公应举时与之同场屋,其被黜之明日往唁之,叩门久方应。窥其何为,则抄书如平时,其励志如此。后数年始登科,然迄以刚故寡所合。先公初秉政,荐为敕令所删定官,方改京秩。晚节益不喜仕,筑室南都城北,杜门不交人事,有园数亩,杂植花木,日居其间,乡人目之为「独乐园」。然晚复再娶,年颇相悬,刘待製器之戏曰:「岂谓『独乐园』中乃有『少室山人』乎?」建炎初,乡人竞为迁徒计,畯独留乡里自如,及刘豫僭号起为郎官,闻命不食数日而卒,时年七十馀矣。 国朝应差遣多结衔在官上,内则如枢密使、副使、三司使,外则如转运使、副使、提点刑狱皆然。官制后悉移在下,惟奉使外国者犹如故。近岁皆在下矣。 吴少宰敏政和间为中书舍人,年方二十八,后为给事中,罢。宣和末年复召为给事中,内禅之夕骤拜门下侍郎,未几迁知枢密院,明年遂拜少宰,时三十八。数月之间周历三省、枢密院,顷所未有也。 范僕射宗尹为参知政事时年三十一,拜相时三十二,卒时三十九,然有五子,皆已娶妇,兼有孙数人。论者谓其享年虽不永,而人间之事略备,岂物理亦有乘除也欤! 刘贡甫旧与王荆公游甚欸,荆公在从班,贡甫以馆职居京师,每相过必终日。其后荆公为参知政事,一日贡甫访之,值其方饭,使吏延入书室中,见有稿草一幅在砚下,取视之,则论兵之文也。贡甫性强记,一过目辄不忘,既读复置故处。独念吾以庶僚谒执政,迳入其便坐非是,因复趋出待于庑下。荆公饭毕而出,始复邀入,坐语久之,问贡甫近颇为文乎?贡甫曰:「近作《兵论》一篇,草创未就。」荆公问所论大概如何?则以所见稿草为己意以对。荆公不悟其尝见己之作也,默然良久,徐取砚下稿草裂之。盖荆公平日论议必欲出人意之表,苟有能同之者,则以为流俗之见也。 苏黄门子由南迁既还,居许下,多杜门不通宾客。有乡人自蜀川来见之,伺候于门,弥旬不得通。宅南有丛竹,竹中为小亭,遇风日清美或徜徉亭中。乡人既不得见,则谋之阍人,阍人使待于亭旁。如其言。后旬日果出,乡人因趋进,黄门见之大惊,慰劳久之曰:「子姑待我于此。」翩然复入,迨夜竟不复出。 范忠宣谪居永州,客至必见之,对设两榻,多自称老病不能久坐,迳就枕,亦授客一枕,使与己对卧。数语之外,往往鼻息如雷,客待其觉,有至终日迄不得交一谈者。 先公守南都时,有直秘阁张山者,开封人,判留司御史台事,年八十馀矣。视听、步履、饮食悉如少壮,或问何术至此?曰:「吾无他术,但顷尝遇异人授一药服之,数十年未尝一日辍耳。其法用香附子、薑黄、甘草三物同末之沸汤点,辰起空心服三四钱,名『降气汤』。以为人所以多疾病者,多由气不降,故下虚而上实,此药能导之使归下尔。乡人有效之者,或返致虚弱,盖香附子、薑黄泻气太甚,而然不知山何以独能取效如此?意其别有他术,特托此药以罔人。及渡江,见一武官王升者,亦七十馀矣,康强无疾。问何所服食,则与山正同,而后知人之于药各有所宜,不可强也。 《唐史》载姚崇为相与张说不协,他日朝崇曳踵为有疾状,帝召问之,因得留语。又蒋伸为翰林学士,宣宗雅爱伸,一日因语合旨,三起三留,曰:「他日不复独对卿矣。」伸不喻,未几以本官同平章事。以此言之,则唐宰相不得独对矣。本朝宰执曰「同进呈公事」,遇欲有所密启,必先语阁门使奏知,进呈罢乃独留,谓之「留身」,此与唐制颇异。 赵康靖公概既休致,居乡里,宴居之室必置三器:几上一贮黄豆,一贮黑豆,一空。又间投数豆空器中,人莫喻其意,所亲问之,曰:「吾平日兴一善念则投一黄豆,兴一恶念则投一黑豆,用以自警。始则黑多于黄,中则黄多于黑,近者二念俱忘,亦不复投矣。」 仁宗一日语辅臣曰:「闻富弼在青州以赈济流民为名,聚众十馀万人,且为变,如何?」众未及对,时王文安公尧臣为参知政事,越次进曰:「陛下何以知之?」仁宗曰:「姑言何以处,无问所从得也。」公固请不已,仁宗曰:「有内臣出使回言之。」公曰:「富弼本以忠义闻天下,岂应有此!但内臣敢诬大臣而罔主听如是,不治则乱之道也。」仁宗寤,立黜宦者。 功臣号起于唐德宗时,朱此之乱既平,凡从行者悉赐号「奉天元从定难功臣」,其后凡有功者咸被赐,浸相踵为故事。本朝循此制,宰相、枢密使初拜,赐焉;参知政事、枢密副使初除或未赐,遇加恩乃有之,刺史以上止加阶勳,勳高者亦或赐。中书、枢密赐「推忠协谋同德佐理」,余官则「推诚保德奉义翊戴」,掌兵则「忠果雄勇宣力」,外臣则「纯诚顺化」,每以二字协意,或造或因,取为美称。宰臣初加即六字,余并四字,其进加则二字或四字,多者有至十馀字,又有「崇仁佐运守正忠亮保顺宣忠亮节」之号,文武迭用焉。中书、枢密所赐若罢免或出镇则改,亦有不改者。其诸班直、禁军将校赐「拱卫供奉」之号,遇加恩但改其名,不过两字。元丰中,神宗既累却群臣尊号之请,大臣将顺因请并罢功臣之名,诏从之。近岁始复以赐大将,皆创为之名,非复旧制矣。 元丰官制既罢馆职,独置秘书监少监,丞郎、著作郎、佐郎、校书郎、正字,谓之「秘书省职事官」,然不兼领他局,专以校仇、著撰为职。元右间复置馆职,又诏辅臣悉举所知策试于学士院,已乃随官秩资序或授以秘阁集贤校理,或领内外职任,不必专在馆中。校书郎、正字凡试中者,满二年乃授校理。绍圣初,复罢之。建炎间,张参政守建请复召试馆职,然既试止除秘书省职事官,而校理直院之职迄不复置,盖考之不详也。 元右执政大抵欲参用祖宗官制,既复馆职,又俾侍从官咸带职为之。任尚书二年乃除直学士,御史中丞至谏议大夫满一年除待制,而以职为行、守、试。时议者多以为无益事实而徒为紊乱。然余观元丰官制,既职事官各有杂压,则既上者不可以复下,故自六尚书、翰林学士而除中丞,六曹侍郎而除给捨谏议,非不美而不免为左迁,若使带职而为之,则无此嫌矣。如苏黄门自翰苑除中丞带龙图阁学士,郑闳中穆尝为给事中,后复以宝文阁待制为国子祭酒,及前执政入为尚书,皆带殿学士之类。既近于为官择人之义,且于人品秩无伤,此则带职为便,其馀自依官制可也。 在京局务各随其类有所隶,给事中本通进银台司之任,则进奏院隶焉。谏官以言为职,所以通天下之壅塞,则登闻鼓院检院隶焉。秘书省著作局掌书日历,则太史局隶焉。太常礼乐之司,则教坊隶焉。 包孝肃公之尹京也,初视事,吏抱文书以伺者盈庭。公徐命阖府门,令吏列坐阶下,枚数之,以次进。取所持案牍遍阅之,既阅,即遣出数十人,后或杂积年旧牍其间,诘问辞穷。盖公素有严明之声,吏用此以试且困公,公悉峻治之,无所贷。自是吏莫敢弄以事,文书益简矣。天府虽称浩穰,然事之所以繁者亦多吏所为,本朝称治天府以孝肃为最者,得省事之要故也。 元右初再複製科,独谢悰中格特赐进士出身补大郡职官,悰具状辞免云:「所有告敕未敢纸受。」而以「纸」为「袛」,以「受」为「授」,士大夫间传以为笑。谏官刘器之疏论之曰:「昔唐之省中有伏猎侍郎,为严挺之所讥而罢,今陛下方当右文之代,初複製举,岂容有『纸授』贤良乎?」悰字公定,希深之孙,亦有文采,「纸授」盖笔误也。 熙宁间苏丞相奉使契丹,道过北京,时文潞公为留守。燕会欸,文公因问魏收有「埔峭难为」之语,人多不知「埔峭」何谓,苏公曰:「闻之宋元宪公云《事是本经》,盖梁上小柱名,取有折势之义耳」。苏公以文人多用近语而未及此,乃用是语为一诗纪席上之事献文公曰:「高燕初陪听拊鼙,清谭仍许奏挥犀。自知伯起难埔峭,不及淳于善滑稽。舞奏未终花十八,酒行先困玉东西。荷公德度容狂简,故敢忘怀去钉畦。」 公卿三品以上既薨,其家录行状上尚书省请谥,考功移太常礼院议定,博士撰议。考功审覆刺都省集合省官参议,具上中书门下,宰臣判淮始录奏闻,敕付所司即考功录牒以未葬前赐其家,省官有异议者,听具议以闻。然故事集议日请谥之家例设酒馔,厥费不赀,或者惮此因不复请。景右中,宋宣献公判都省,建言:「考行易名用申劝沮,而飨其私馈,颇非政体,请自今官给酒食。」从之。然亦有其家不自请而人为之请而得谥者,若杨侍读徽之既卒,久之,其外孙宋宣献公为请而谥「文庄」;宋尚书祁既薨,张安道为请而谥「景文」;张公既薨,遗命毋得请,而苏黄门子由援此二例为言,遂谥「文定。」兵兴以来,请谥之礼几废,张悫中书卒,汪翰林藻为之请,遂谥「忠穆」,然有司自定而已,非复集官参议。 国朝以来,凡谥者多褒其善而已,未有贬其恶者,惟钱文僖惟演初请谥,博士张环议以为惟演尝坐党附外戚及妄议祔庙,为宪司所纠左降偏郡,位兼将相而贪慕权要,因合「敏而好学」、「贪以败官」二法,谥曰「文墨。」其子暧诉于朝,礼官议以为惟演自左降后能率职自新,应「追悔前过」之法,宜谥曰:「思。」其后暧等复诉不已,竟改「文僖」。陈执中丞相初请谥,韩持国黄门时为博士,合「宠禄光大」、「不勤成名」二法,谥之曰「荣灵」。张文定公疏论其非,因诏太常再议,众礼官议应「不懈于位」之法,曰「恭」,考功杨南仲请谥曰「恭襄」,何剡密直请谥为「厉」,屯田员外郎黄师旦乞谥为「荣」,尚书省众议从「恭」,诏从众议。 凡侍从官以上乞致仕者,虽优进官资而不许带职。熙宁中始许致仕者仍带旧职,于是王懿敏公素首以端明殿学士致仕。未几,欧阳文忠公又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会韩魏公寄诗贺之,公和篇曰:「报国勤劳已蔑闻,终身荣遇最无伦。老为南亩一夫去,犹是东宫二品臣。侍从籍通清切禁,啸歌行作太平民。欲知贪旧君恩厚,二者难兼始两人。」盖谓是也。官制行,职事官致仕仍许带职事官,著为令。 唐制:礼部郎官掌百官笺表,故谓之「南宫舍人」。国朝常择馆阁中能文者同判礼部,便掌笺表,有印曰「礼部名表之印」。王文恭珪初以馆职为之,其后就转知制诰,又就迁学士,仍领,辞不受曰:「御史中丞岁时率百官上表,而反令学士、舍人掌诏诰之臣主为缮辞定草,既轻重不伦,亦事体未便。今失之尚近,可以改正,欲乞捡会旧例,以礼部名表印择馆职中有文者付之,则名分不爽矣。」议者是之。及官制行,遂复唐之旧云。 李才元大临仕仁宗朝为馆职,家贫甚,童僕不具,多躬执贱役。一日,自秣马。会例赐御书,使者及门适见之,嗟歎而去。归以白上,上大惊异,他日以语宰相,遂命知广安军。刘原甫为赋诗美其事。熙宁中为知制诰,坐封还李定除御史词头,与宋次道、苏子容俱得罪,于是名益重。云:「待诏先生穷巷居,箪瓢屡空方晏如。自探井臼秣羸马,却整衣冠迎赐书。王人驻车久歎息,天子闻之动颜色。饱死曾不及侏儒,牧民会肯输筋力。诏书朝出蓬莱宫,绣衣还乡由上衷。君今已作二千石,亦复将为第五公。」右原甫赠才元诗也。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國朝以來,凡政事有大更革,必集百官議之,不然猶使各條具利害,所以盡人謀而通下情也。熙寧初,議貢舉、北郊猶如此,後厭其多異同,不復講。及司馬溫公爲相,欲增損貢舉之法,復將使百官議,因自建經明、行修使朝官保任之法,欲並議之。草具將上,先與範丞相謀,範公曰:「朝廷欲求衆人之長而元宰先之,似非明夷蒞衆之義,若已陳此書而衆人不隨,則虛勞思慮而失宰相體;若衆人皆隨,則相君自謂莫已若矣,然後諂子得志於其間而衆人默而退。媚者既多,使人或自信如莫已若矣,前車可鑑也。不若清心以俟衆論,可者從不可者更,俟衆賢議之如此,則逸而易成,有害亦可改而責議者矣。若先漏此書之意,則諂者更能增飾利害迎於公之前矣。」溫公不聽卒白而行之。範氏家集載此書甚詳。 故事,宰輔領州而中使以事經繇,必傳宣撫問。宣和間,先公守南都,地當東南水陸之衝,使傳絡繹不絕,一歲中撫問者至十數。故嘗有《謝表》曰:「天闕夢迴,必有感恩之淚;日邊人至,常聞念舊之言。」後因生日,府掾張矩臣獻詩曰:「幾回天闕夢,十走日邊人。」蓋用表語也。矩臣退傅家,好學,喜爲詩。先公爲相時,欲稍薦用之,已卒矣。 舊制:凡掌外製必試而後命,非有盛名如楊文公、歐陽文忠、蘇端明未嘗輒免,故世尤以不試爲重。然故事:苟嘗兼攝,雖僅草一制亦復免試。渡江後,從班多不備官,故外製多兼攝者,及後爲真,皆循例得免。近歲有偶未兼攝而徑除者,又特降旨免試焉。 國朝宰相執政既罷政事,雖居藩府,恩典皆殺。政和中,始置宣和殿大學士,以蔡攸爲之,俸賜禮秩悉視見任二府。其後踵之者其弟修、其子行,而孟昌齡、王革、高伸亦繼爲之,然皆領宮觀使或開封府殿中省職事,未嘗居外。及革出鎮大名,仍舊職以行,而恩典悉如在京師。其後蔡靖以資政殿學士知燕山府,久之亦進是職,再任恩數加之,雖前宰相亦莫及矣。 先友崔陟字浚明,年未二十舉進士。待試京師,一夕夢人告曰:「汝父攘羊,恐不復見汝登科矣。」及寤,意大惡之。既果被黜還家,見有羊毛積後垣下,問何自得之,其父曰:「昨有羊突入吾捨者,吾既烹而食之矣。」陟因大驚而不敢言所夢。未幾,其父卒。後數年乃登第,後坐元符末上書論時事編入黨籍,仕宦連蹇不進。先公領裕民局,闢爲檢討官。未幾局罷,後以宿州通判終。 宗室士暕字明發,少好學,喜爲文,多技藝。嘗畫韓退之、皇甫持正訪李長吉事爲《高軒過圖》,極蕭灑,一時名士皆爲賦之。又嘗學書於米元章,予嘗見所藏元章一帖曰:「草不可妄學,黃庭堅、鍾離景伯可以爲戒。」而魯直集中有答僧書雲:「米元章書公自鑑其如何,不必同蘇翰林玄論也。」乃知二公論書素不相可如此。 程嗣真字儒臣,文簡公之子也。少喜學書,自謂獨得古人用筆之妙,嘗評近代能書者曰:「蘇才翁書筆勢遲怯,吳越人無識頗學之,自餘爲辨之後,此間人亦知非也。蔡君謨但能模學前人點畫,及能草字而已。周子發書妙出前輩,至於草書殊未得自悟之意。古人自悟者,惟張旭與餘而已。」錢塘關氏蓄其書數卷,信爲高古,今世不復見矣。 張友正字義祖,退傅鄧公之子。自少學書,常居一小閣上,杜門不治他事,積三十年不輟,遂以書自名,神宗嘗評其草書爲本朝第一。予頃在館中,與其族孫巨山同捨,嚐出所藏義祖家書數卷,每幅不過數十字便了,詞語皆如晉宋間人。蓋閱古書之久,不自知其然也。 杜岐公既致仕,還家。年已七十,始學草書,即工。餘嘗於其孫鼎家見一帖論草書曰:「草書之法當使意在筆先,筆絕意在爲佳耳。」筆勢縱逸有如飛動,紙尾書「時年七十八」字。又見有少時所節《史記》一編,字如蠅頭,字字端楷,首尾如一。又極詳備,如《禹本紀》九州所貢名品,略具蘇子瞻作《李氏山房記言》,餘猶及見。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時欲求《史記》、《漢書》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書,日夜讀誦,惟恐不及,正此類邪。 蘇丞相子容留守南都。劉丞相莘老籤書判官事時年尚少,蘇公大器愛之。元右中,劉公爲右僕射兼中書侍郎,蘇公爲尚書左丞,同秉政。嘗因祠事各居本省致齋,劉公有《夜直中書省寄左丞子容公詩》曰:「膺門早歲預登龍,儉幙中間託下風。敢謂彈冠煩貢禹,每思移疾避胡公。論文青眼今猶在,報國丹心老更同。夜直沉迷坐東省,齋居清絕望南宮。」蘇公和曰:「五年班綴望夔龍,曾託帡幪庇雨風。末路自憐黃髮老,早時曾識黑頭公。升沉不改交情見,出處雖殊趣捨同。謾扣蕪音答高唱,終慚下管應清宮。」蘇門下子由時爲右丞,亦和曰:「雷雨年年起臥龍,穆然臺閣有清風。一時畫諾雖雲舊,晚歲吁俞本自公。松竹經寒俱不改,鹽梅共鼎固非同。新詩和遍東西府,律呂更成十二宮。」時朝廷和此詩者甚衆,往往見於名士文集中。 神宗患本朝《國史》之繁,嘗欲重修《五朝正史》,通爲一書,命曾子固專領其事,且詔自擇屬官。曾以彭城陳師道應詔,朝廷以布衣難之,未幾撰《太祖皇帝總敘》一篇以進,請系之《太祖本紀》篇末,以爲《國史》書首。其說以爲大祖大度豁如、知人善任使,與漢高祖同,而漢祖所不及者其事有十。因具論之,累二千餘言。神宗覽之,不悅曰:「爲史但當實錄以示後世,亦何必區區與先代帝王較優劣乎!且一篇之贊已如許之多,成書將復幾何?」於是書竟不果成。 祖宗時,諸路帥司皆有走馬承受公事二員,一使臣一官者,屬官也,每季得奏事京師。軍旅之外,他無所預。徽宗朝,易名廉訪使者,仍俾與監司序官,凡耳目所及皆以聞,於是與帥臣抗禮而脅制州縣無所不至,於是頗患苦之。宣和中,先公守北門,有王褒者,宦官也,來爲廉訪使者,在輩流中每以公廉自喜,且言素仰先公之名德,極相親事。會入奏回,傳宣撫問畢,因言比具以公治行奏聞,上意甚悅,行召還矣。先公退語諸子,意甚恥之,故《謝表》有曰:「老若李庸,久自安於外鎮;才非蕭傅,敢雅意於本朝。」長兄惇義之文,蓋具著先公之意也。 方王氏之學盛時,士大夫讀書求義理,率務新奇,然用意太過,往往反失於鑿。有稱老杜《禹廟》詩最工者,或問之,對曰:「『空庭垂橘柚』謂厥包橘柚錫貢也,『古屋畫龍蛇』謂驅龍蛇而放之菹也,此皆著禹之功也,得不謂之工乎?」 崇寧初,蔡太師持紹述之說。爲相,既悉取元右廷臣及元符末上書論新法之人,指爲謗訕而投竄之。又籍其名氏刻之於石,謂之「黨籍碑」,且將世世錮其子孫。其後再相也,亦自知其太甚而未有以爲說。葉左丞爲祠部郎,從容謂之曰:「夢得聞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今舉籍上書之人名氏刻之於石,以昭示來世,恐非所以彰先帝之盛德也。」蔡大感寤,其後黨禁稍弛而碑竟僕焉。胡尚書直孺聞之,歎曰:「此人宜在君側。」 祖宗時,有官人在官應進士舉謂之「鎖廳者」,謂鎖其廳事而出。而後世因以有官人登第謂之「鎖中」,甚無義理。 《漢書.食貨志》鹽鐵丞孔僅咸陽言:「山海,天地之藏,宜屬少府,陛下弗私,以屬大農佐賦。願募民自給費,因官器作鬻鹽,官與牢盆。」注蘇林曰:「牢,價直也,今世言顧手牢。」如淳曰:「盆,鬻鹽盆也。鬻,古煮字,今煎鹽之器謂之盤,以鐵爲之,廣袤數丈,意盆之遺制也。」今鹽場所用皆元豐間所爲,製作甚精,非官不能辦。然亦有編竹爲之而泥其中者,烈火然其下而不焚,物理有不可解至如此。 韓忠獻公罷相,初授守司徒兼侍中、鎮安、武勝軍節度使,公引故事,以爲祖宗舊制惟宗室近屬方授兩鎮,臣若逾越常制,是開邇臣希望僭忒之源。神宗不從,固辭,至於再三,乃改授淮南節度使。元豐間,文潞公加兩鎮,亦不敢拜。 陳正字無已,世家彭城,後生從其遊者常十數人。所居近城,有隙地林木,間則與諸生徜徉林下,或愀然而歸,逕登榻,引被自覆,呻吟久之。矍然而興,取筆疾書,則一詩成矣。因揭之壁間,坐臥哦詠,有竄易至月十日乃定。有終不如意者,則棄去之,故平生所爲至多,而見於集中者才數百篇。今世所傳率多雜僞,唯魏衍所編二十卷者最善。 魏衍者字昌世,亦彭城人,從無已遊最久,蓋高弟也。以學行見重於鄉里,自以不能爲王氏學,因不事舉業,家貧甚,未嘗以爲戚,唯以經籍自娛。爲文章操筆立成,名所居之居曰「曲肱軒」,自號「曲肱居士」。政和間,先公守徐,招置書館,俾餘兄弟從其學,時年五十餘矣,見異書猶手自抄寫,故其家雖貧而藏書亦數千卷。建炎初死於亂,平生所爲文今世無復存者,良可歎也。 魏昌世言無已平生惡人節書,以爲苟能盡記不忘固善,不然徒廢日力而已。夜與諸生會宿,忽思一事必明燭翻閱得之乃已。或以爲可待旦者,無已曰:「不然,人情樂因循,一放過則不復省矣。」故其學甚博而精,尤好經術,非如唐之諸子作詩之外他無所知也。 劉待制安世晚居南京,客或問曰:「待制閒居何以遣日?」正色對曰:「君子進德修業,唯日不足,而可遣乎!」 曾尚書楙喜理性之學,中年提舉淮西學事,遊五祖山,憑欄楯若有所得者,因爲偈曰:「四大本空,五蔭皆蘊。靈臺一點,常現圓明。」 舊制:輔臣典藩,監司客位下馬,就廳上馬。先公頃在北都時,諸使者守此制甚謹,每相訪,將起,必牽馬就廳,索轎再三乃敢登轎。 韓獻肅公再相,其弟黃門公在翰苑當制。其後曾丞相子宣拜相時,其弟子開爲翰林學士當制。初子開除吏部郎中,子固掌外製,告祠子固爲之。近歲中書舍人當制而兄弟有除授,多引嫌,俾以次官行。 《新唐書》初成時,韓忠獻公當國,以其出於兩人,文體不一,恐惑後世,遂建請詔歐陽文忠公別加刪潤以一之。公固辭,獨請各出名,從之。王銍雲。 劉羲仲字壯輿,道原之子也。道原以史學自名,羲仲世其家學,嘗摘歐陽公《五代史》之訛誤爲糾繆,以示東坡,東坡曰:「往歲歐陽公著此書初成,王荊公謂餘曰:『歐陽公修《五代史》而不修《三國志》,非也,子盍爲之乎?』餘固辭不敢當。夫爲史者,網羅數十百年之事以成一書,其間豈能無小得失邪!餘所以不敢當荊公之託者,正畏如公之徒掇拾其後耳。」 乾德二年,以兵部侍郎呂餘慶、薛居正並本官參知政事。先是已命趙普爲相,欲命居正等爲之副而難其名稱,詔問翰林承旨陶谷,下丞相一等者有何官?對曰:「唐有參知政事,參加機務故以命之,仍令不宣制、不押班、不知印、不升政事堂,止令就宣徽使廳上事,殿庭別設磚位於宰相後,敕尾署銜降宰相數字,月俸雜給半之。」蓋帝意未欲居正等名位與普齊也。史臣錢若水等曰:「按唐故事,裴寂爲右僕射參知政事,杜淹爲御史大夫參議朝政,魏徵爲祕書監參議朝政,蕭瑀爲特進參議政事,劉咱爲門下侍郎參知政事,劉幽求爲中書舍人參知機務,然並宰相之任也。又高宗嘗欲用郭待舉等參知政事,既而謂崔知溫曰:『待舉等歷任尚淺,未可與卿等同稱。』遂令於中書門下同承受進止平章事,以此言之,平章事亞於參知政事矣。今穀不能遠引漢御史大夫亞丞相故事爲對,翻以參知政事爲下丞相一等,穀失之矣,議者惜之。」餘以謂凡此官稱皆唐一切之制,非有高下、等級著爲定令也,亦何常之有。至唐中葉以後,雖左右僕射不兼平章事皆不爲宰相,則平章之重也久矣,故本朝因之。既政事自中書門下出,則平章事固中書門下之長官也。御史臺自爲風憲之地,今一旦以御史大夫廁於中書門下之列,獨不爲紊亂乎?如必用漢制者,則丞相以下舉易其名可也,史臣之論亦未爲允。 凡帶職諸學士結銜皆在官上,待制、修撰乃在官下。宣和間,薛太尉昂罷節度使改授資政殿大學士,時寄祿官已至特進,故特結銜在官下,其後遂爲故事,特進授學士結銜皆在下雲。 詩人之盛莫如唐,故今唐人之詩集行於世者無慮數百家,宋次道龍圖所藏最備,嘗以示王介甫,且俾擇其尤者。公既爲擇之,因書其後曰:「廢日力於斯良可歎也,然欲知唐人之詩者,只此足矣。」其後此書盛行於世,《唐百家詩選》是也。 陳參政去非少學詩於崔鶠德符,嘗請問作詩之要,崔曰:「凡作詩工拙所未論,大要忌俗而已。天下書雖不可不讀,然慎不可有意於用事。」去非亦嘗語人,言本朝詩人之詩有慎不可讀者,有不可不讀者。慎不可讀者,梅聖俞;不可不讀者,陳無已也。 滕龍圖達道布衣時,嘗爲范文正公門客。時範公尹京,而滕方少年,頗不羈,往往潛出狹邪縱飲,範公病之。一夕至書室中,滕已出矣,因明燭觀書以俟,意將愧之,至夜分乃大醉而歸,範公陽不視以觀其所爲,滕略無懾懼,長揖而問曰:「公所讀者,何書也?」公曰:「《漢書》也。」復問:「漢高祖何如人公?」梭巡而入。 劉丞相莘老初拜右僕射,表略曰:命相之難爲邦所重,惟皇盛世尤慎,此官君臣賡歌今百三十載,勳業繼踵裁五十二人。劉公拜相實元右五年庚午,距今紹興十年庚申五十年矣,繼踵爲相者又二十有八人,通前凡八十人焉。 王荊公、司馬溫公、呂申公、黃門韓公維仁宗朝同在從班,特相友善,暇日多會於僧坊,往往談燕終日,他人罕得而預,時目爲「嘉右四友」。 呂太尉惠卿赴延安帥道出西都時,程正叔居裡中,謂門人曰:「吾聞呂吉甫之爲人久矣而未識其面,明旦西去必經吾門,我且一覘之。」迨旦,了無所聞,詢之行道之人,則曰:「過已久矣,而道旁多不聞者。」正叔歎曰:「夫以從者數百人馬數十行道中,而能使悄然無聲,馭衆如此可謂整肅矣。其立朝雖多可議,其才亦何可掩也!」 太僕寺總諸馬監斥賣糞土,歲入緡錢甚多,常別籍之以待朝廷不時之須。紹聖間,宗室令鑠爲太僕卿,性勤吏事,檢核出納未嘗少怠,吏不能欺,居數年積錢倍於常時,至數十萬緡。一日與其貳以職事同對哲宗,問:「聞馬監積錢甚多,其數幾何?」令鑠唯唯,再問,則對曰:「容契勘別具奏聞。」既退,其貳怪之,問曰:「公平時鉤校簿書如此其勤,今日上問奈何不以實對?」令鑠歎曰:「天子方富於春秋,以區區馬監而聞積錢如此,其多謂天下之富稱是,吾故不對,懼啓上之侈心也。」貳謝非所及。此事先公言之。 政和中,杜相充以列卿使遼時,新更左右僕射爲太宰、少宰,既至虜館,伴者問:「南朝新定宰相官名亦有據乎?」杜曰:「曾讀《周禮》否?」虜不悅曰:「《周禮》豈不嘗讀正!以周官太宰卿一人則天官之長也,小宰、中大夫二人其屬耳,安得相抗而爲二宰哉!」杜無以應,及還,以失言被黜。 近歲使相節度使惟加檢校,封邑則降麻。若除知判州府,止舍人命詞領宮觀,又止降敕。 唐中葉以後,宰相兼判度支最爲重任。國朝開寶五年,嘗命參知政事薛居正兼提點三司淮南、江南諸路水陸轉運使,呂餘慶兼提點三司荊湖、廣南諸路水陸轉運使。明年薛拜相,仍領轉運使事。又命平章事沉義倫兼提點劍南轉運使,蓋襲唐之遺制也。仁宗朝司馬溫公爲諫官,以天下財用不足建請置總計使,用輔臣領之,以總天下之財。紹興初,孟觀文庚以參知政事兼總制戶部財用,然不入銜。 宣和中,三公三孤皆具。太師三人:蔡京、童貫、鄭紳;太傅一人:王黼;太保二人:鄭居中、蔡攸;少師一人:樑師成;少傅一人:餘深;少保二人:鄧旬武、楊戩。 景德四年,詔皇侄武信軍節度使惟吉立班在鎮安軍節度使石保吉之上。惟吉、保吉俱帶平章事而保吉先拜,真宗令史館檢討故事,淮唐武德中詔宗姓宜在同品官之上,從之。今職制令敘位以國姓爲上,雖非宗室而同姓皆居庶姓之右。 餘頃見史院《神宗國史稿·富韓公傳》,稱少時范仲淹一見以王佐期之,蔡太師大書其旁曰:「仲淹之言,何足道哉!」 宣和中,王鼎爲刑部尚書,年甫三十,時盧樞密益、盧尚書法原俱爲吏部侍郎而並多髯,王嘲之曰:「可憐吏部兩胡盧,容貌威儀總不都。」盧尚書應聲曰:「若要少年並美貌,須還下部小尚書。」聞者以爲快。 近世士大夫家祭祀多苟且不經,惟杜正獻公家用其遠祖叔廉書儀四時之亭。以分至日不設椅桌,唯用平面席褥,不焚紙幣,以子弟執事,不雜以婢僕,先事致齋之類頗爲近古。又韓忠獻公嘗集唐御史鄭正則等七家祭儀,參酌而用之,名曰《韓氏參用古今家祭式》,其法與杜氏大略相似而參以時宜,如分至之外,元日、端午、重九、七月十五日之祭皆不廢,以爲雖出於世俗,然孝子之心不忍違衆而忘親也,其說多近人情,最爲可行。 張文定公安道平生未嘗不衣冠而食,嘗暑月與其婿王鞏同飯,命鞏褫帶而已,衫帽自如,鞏顧見不敢。公曰:「吾自布衣諸生遭遇至此,一飯皆君賜也,享君之賜敢不敬乎?予自食某之食,雖衩衣無害也。」 範忠宣公守許昌,鄒侍郎志完爲教授,嘗因宴集吏請樂語,公命鄒爲之,鄒辭以爲備官師儒而爲樂語,恐非所宜,公深引咎謝焉,自是大相知。元符中,鄒以諫官論立後事,由是知名,然世所傳疏其辭詆訐,蓋當時小人僞爲之以激怒者也。其子柄後因賜對首辨此事,且繳《元疏》副本上之,詔以付史館。予嘗得見之,緩而不迫、薰然忠厚之言也。 李修撰夔,丞相綱之父也,政和中除守南陽,迓者至,問帑廩所積幾何?吏對尚可支半年,夔驚曰:「吾聞國無三年之儲,國非其國也,今止半年,何可爲哉!」即日上章請宮祠。 趙畯字德進,宋城人,少治《易》。時龔深甫《易解》新出,世未多見,畯聞考城一士人家有之,則徒步往見,獨攜餅十數枚以行。既至其門,求見主人,問以借書之事,意頗以爲難而命之飯,畯辭曰:「所爲來者欲見《易解》耳,非乞食也。」主人嘉其意,方許就傳因館之一室中。畯闔戶晝夜寫錄,飢則啖所攜之餅,數日而畢,歸書主人,長揖而還。先公應舉時與之同場屋,其被黜之明日往唁之,叩門久方應。窺其何爲,則抄書如平時,其勵志如此。後數年始登科,然迄以剛故寡所合。先公初秉政,薦爲敕令所刪定官,方改京秩。晚節益不喜仕,築室南都城北,杜門不交人事,有園數畝,雜植花木,日居其間,鄉人目之爲「獨樂園」。然晚復再娶,年頗相懸,劉待製器之戲曰:「豈謂『獨樂園』中乃有『少室山人』乎?」建炎初,鄉人競爲遷徒計,畯獨留鄉里自如,及劉豫僭號起爲郎官,聞命不食數日而卒,時年七十餘矣。 國朝應差遣多結銜在官上,內則如樞密使、副使、三司使,外則如轉運使、副使、提點刑獄皆然。官制後悉移在下,惟奉使外國者猶如故。近歲皆在下矣。 吳少宰敏政和間爲中書舍人,年方二十八,後爲給事中,罷。宣和末年復召爲給事中,內禪之夕驟拜門下侍郎,未幾遷知樞密院,明年遂拜少宰,時三十八。數月之間周曆三省、樞密院,頃所未有也。 範僕射宗尹爲參知政事時年三十一,拜相時三十二,卒時三十九,然有五子,皆已娶婦,兼有孫數人。論者謂其享年雖不永,而人間之事略備,豈物理亦有乘除也歟! 劉貢甫舊與王荊公遊甚欸,荊公在從班,貢甫以館職居京師,每相過必終日。其後荊公爲參知政事,一日貢甫訪之,值其方飯,使吏延入書室中,見有稿草一幅在硯下,取視之,則論兵之文也。貢甫性強記,一過目輒不忘,既讀復置故處。獨念吾以庶僚謁執政,逕入其便坐非是,因復趨出待於廡下。荊公飯畢而出,始復邀入,坐語久之,問貢甫近頗爲文乎?貢甫曰:「近作《兵論》一篇,草創未就。」荊公問所論大概如何?則以所見稿草爲己意以對。荊公不悟其嘗見己之作也,默然良久,徐取硯下稿草裂之。蓋荊公平日論議必欲出人意之表,苟有能同之者,則以爲流俗之見也。 蘇黃門子由南遷既還,居許下,多杜門不通賓客。有鄉人自蜀川來見之,伺候於門,彌旬不得通。宅南有叢竹,竹中爲小亭,遇風日清美或徜徉亭中。鄉人既不得見,則謀之閽人,閽人使待於亭旁。如其言。後旬日果出,鄉人因趨進,黃門見之大驚,慰勞久之曰:「子姑待我於此。」翩然復入,迨夜竟不復出。 範忠宣謫居永州,客至必見之,對設兩榻,多自稱老病不能久坐,逕就枕,亦授客一枕,使與己對臥。數語之外,往往鼻息如雷,客待其覺,有至終日迄不得交一談者。 先公守南都時,有直祕閣張山者,開封人,判留司御史臺事,年八十餘矣。視聽、步履、飲食悉如少壯,或問何術至此?曰:「吾無他術,但頃嘗遇異人授一藥服之,數十年未嘗一日輟耳。其法用香附子、薑黃、甘草三物同末之沸湯點,辰起空心服三四錢,名『降氣湯』。以爲人所以多疾病者,多由氣不降,故下虛而上實,此藥能導之使歸下爾。鄉人有效之者,或返致虛弱,蓋香附子、薑黃瀉氣太甚,而然不知山何以獨能取效如此?意其別有他術,特託此藥以罔人。及渡江,見一武官王升者,亦七十餘矣,康強無疾。問何所服食,則與山正同,而後知人之於藥各有所宜,不可強也。 《唐史》載姚崇爲相與張說不協,他日朝崇曳踵爲有疾狀,帝召問之,因得留語。又蔣伸爲翰林學士,宣宗雅愛伸,一日因語合旨,三起三留,曰:「他日不復獨對卿矣。」伸不喻,未幾以本官同平章事。以此言之,則唐宰相不得獨對矣。本朝宰執曰「同進呈公事」,遇欲有所密啓,必先語閣門使奏知,進呈罷乃獨留,謂之「留身」,此與唐制頗異。 趙康靖公概既休致,居鄉里,宴居之室必置三器:几上一貯黃豆,一貯黑豆,一空。又間投數豆空器中,人莫喻其意,所親問之,曰:「吾平日興一善念則投一黃豆,興一惡念則投一黑豆,用以自警。始則黑多於黃,中則黃多於黑,近者二念俱忘,亦不復投矣。」 仁宗一日語輔臣曰:「聞富弼在青州以賑濟流民爲名,聚衆十餘萬人,且爲變,如何?」衆未及對,時王文安公堯臣爲參知政事,越次進曰:「陛下何以知之?」仁宗曰:「姑言何以處,無問所從得也。」公固請不已,仁宗曰:「有內臣出使回言之。」公曰:「富弼本以忠義聞天下,豈應有此!但內臣敢誣大臣而罔主聽如是,不治則亂之道也。」仁宗寤,立黜宦者。 功臣號起於唐德宗時,朱此之亂既平,凡從行者悉賜號「奉天元從定難功臣」,其後凡有功者鹹被賜,浸相踵爲故事。本朝循此制,宰相、樞密使初拜,賜焉;參知政事、樞密副使初除或未賜,遇加恩乃有之,刺史以上止加階勳,勳高者亦或賜。中書、樞密賜「推忠協謀同德佐理」,餘官則「推誠保德奉義翊戴」,掌兵則「忠果雄勇宣力」,外臣則「純誠順化」,每以二字協意,或造或因,取爲美稱。宰臣初加即六字,餘並四字,其進加則二字或四字,多者有至十餘字,又有「崇仁佐運守正忠亮保順宣忠亮節」之號,文武迭用焉。中書、樞密所賜若罷免或出鎮則改,亦有不改者。其諸班直、禁軍將校賜「拱衛供奉」之號,遇加恩但改其名,不過兩字。元豐中,神宗既累卻羣臣尊號之請,大臣將順因請並罷功臣之名,詔從之。近歲始復以賜大將,皆創爲之名,非復舊制矣。 元豐官制既罷館職,獨置祕書監少監,丞郎、著作郎、佐郎、校書郎、正字,謂之「祕書省職事官」,然不兼領他局,專以校仇、著撰爲職。元右間復置館職,又詔輔臣悉舉所知策試於學士院,已乃隨官秩資序或授以祕閣集賢校理,或領內外職任,不必專在館中。校書郎、正字凡試中者,滿二年乃授校理。紹聖初,復罷之。建炎間,張參政守建請復召試館職,然既試止除祕書省職事官,而校理直院之職迄不復置,蓋考之不詳也。 元右執政大抵欲參用祖宗官制,既復館職,又俾侍從官鹹帶職爲之。任尚書二年乃除直學士,御史中丞至諫議大夫滿一年除待制,而以職爲行、守、試。時議者多以爲無益事實而徒爲紊亂。然餘觀元豐官制,既職事官各有雜壓,則既上者不可以復下,故自六尚書、翰林學士而除中丞,六曹侍郎而除給捨諫議,非不美而不免爲左遷,若使帶職而爲之,則無此嫌矣。如蘇黃門自翰苑除中丞帶龍圖閣學士,鄭閎中穆嘗爲給事中,後復以寶文閣待制爲國子祭酒,及前執政入爲尚書,皆帶殿學士之類。既近於爲官擇人之義,且於人品秩無傷,此則帶職爲便,其餘自依官制可也。 在京局務各隨其類有所隸,給事中本通進銀臺司之任,則進奏院隸焉。諫官以言爲職,所以通天下之壅塞,則登聞鼓院檢院隸焉。祕書省著作局掌書日曆,則太史局隸焉。太常禮樂之司,則教坊隸焉。 包孝肅公之尹京也,初視事,吏抱文書以伺者盈庭。公徐命闔府門,令吏列坐階下,枚數之,以次進。取所持案牘遍閱之,既閱,即遣出數十人,後或雜積年舊牘其間,詰問辭窮。蓋公素有嚴明之聲,吏用此以試且困公,公悉峻治之,無所貸。自是吏莫敢弄以事,文書益簡矣。天府雖稱浩穰,然事之所以繁者亦多吏所爲,本朝稱治天府以孝肅爲最者,得省事之要故也。 元右初再複製科,獨謝悰中格特賜進士出身補大郡職官,悰具狀辭免雲:「所有告敕未敢紙受。」而以「紙」爲「袛」,以「受」爲「授」,士大夫間傳以爲笑。諫官劉器之疏論之曰:「昔唐之省中有伏獵侍郎,爲嚴挺之所譏而罷,今陛下方當右文之代,初複製舉,豈容有『紙授』賢良乎?」悰字公定,希深之孫,亦有文采,「紙授」蓋筆誤也。 熙寧間蘇丞相奉使契丹,道過北京,時文潞公爲留守。燕會欸,文公因問魏收有「埔峭難爲」之語,人多不知「埔峭」何謂,蘇公曰:「聞之宋元憲公雲《事是本經》,蓋樑上小柱名,取有折勢之義耳」。蘇公以文人多用近語而未及此,乃用是語爲一詩紀席上之事獻文公曰:「高燕初陪聽拊鼙,清譚仍許奏揮犀。自知伯起難埔峭,不及淳于善滑稽。舞奏未終花十八,酒行先困玉東西。荷公德度容狂簡,故敢忘懷去釘畦。」 公卿三品以上既薨,其家錄行狀上尚書省請諡,考功移太常禮院議定,博士撰議。考功審覆刺都省集合省官參議,具上中書門下,宰臣判淮始錄奏聞,敕付所司即考功錄牒以未葬前賜其家,省官有異議者,聽具議以聞。然故事集議日請諡之家例設酒饌,厥費不貲,或者憚此因不復請。景右中,宋宣獻公判都省,建言:「考行易名用申勸沮,而饗其私饋,頗非政體,請自今官給酒食。」從之。然亦有其家不自請而人爲之請而得諡者,若楊侍讀徽之既卒,久之,其外孫宋宣獻公爲請而諡「文莊」;宋尚書祁既薨,張安道爲請而諡「景文」;張公既薨,遺命毋得請,而蘇黃門子由援此二例爲言,遂諡「文定。」兵興以來,請諡之禮幾廢,張愨中書卒,汪翰林藻爲之請,遂諡「忠穆」,然有司自定而已,非復集官參議。 國朝以來,凡諡者多褒其善而已,未有貶其惡者,惟錢文僖惟演初請諡,博士張環議以爲惟演嘗坐黨附外戚及妄議祔廟,爲憲司所糾左降偏郡,位兼將相而貪慕權要,因合「敏而好學」、「貪以敗官」二法,諡曰「文墨。」其子曖訴於朝,禮官議以爲惟演自左降後能率職自新,應「追悔前過」之法,宜諡曰:「思。」其後曖等復訴不已,竟改「文僖」。陳執中丞相初請諡,韓持國黃門時爲博士,合「寵祿光大」、「不勤成名」二法,諡之曰「榮靈」。張文定公疏論其非,因詔太常再議,衆禮官議應「不懈於位」之法,曰「恭」,考功楊南仲請諡曰「恭襄」,何剡密直請諡爲「厲」,屯田員外郎黃師旦乞諡爲「榮」,尚書省衆議從「恭」,詔從衆議。 凡侍從官以上乞致仕者,雖優進官資而不許帶職。熙寧中始許致仕者仍帶舊職,於是王懿敏公素首以端明殿學士致仕。未幾,歐陽文忠公又以觀文殿學士太子少師致仕,會韓魏公寄詩賀之,公和篇曰:「報國勤勞已蔑聞,終身榮遇最無倫。老爲南畝一夫去,猶是東宮二品臣。侍從籍通清切禁,嘯歌行作太平民。欲知貪舊君恩厚,二者難兼始兩人。」蓋謂是也。官制行,職事官致仕仍許帶職事官,著爲令。 唐制:禮部郎官掌百官箋表,故謂之「南宮舍人」。國朝常擇館閣中能文者同判禮部,便掌箋表,有印曰「禮部名錶之印」。王文恭珪初以館職爲之,其後就轉知制誥,又就遷學士,仍領,辭不受曰:「御史中丞歲時率百官上表,而反令學士、舍人掌詔誥之臣主爲繕辭定草,既輕重不倫,亦事體未便。今失之尚近,可以改正,欲乞撿會舊例,以禮部名錶印擇館職中有文者付之,則名分不爽矣。」議者是之。及官制行,遂復唐之舊雲。 李才元大臨仕仁宗朝爲館職,家貧甚,童僕不具,多躬執賤役。一日,自秣馬。會例賜御書,使者及門適見之,嗟歎而去。歸以白上,上大驚異,他日以語宰相,遂命知廣安軍。劉原甫爲賦詩美其事。熙寧中爲知制誥,坐封還李定除御史詞頭,與宋次道、蘇子容俱得罪,於是名益重。雲:「待詔先生窮巷居,簞瓢屢空方晏如。自探井臼秣羸馬,卻整衣冠迎賜書。王人駐車久歎息,天子聞之動顏色。飽死曾不及侏儒,牧民會肯輸筋力。詔書朝出蓬萊宮,繡衣還鄉由上衷。君今已作二千石,亦復將爲第五公。」右原甫贈才元詩也。
翻译
释义/赏析
拓展阅读
读书笔记
词字云图书馆-诗词歌赋国学学习-7*24小时
  • 词字云图书馆www.ciziyun.com 点击:30069726次 。本站部分内容来源于网友提交,如果我们的某些资料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对您造成了任何程度的伤害,请及时联系我们,我们将在收到通知后第一时间妥善处理该部分内容 。chuangmi01@qq.com侵删 词字云-做你身边最得力的古文帮手,唐诗三百首,诗歌全集,唐诗、宋词、元曲、诗经、离骚、古代诗词、现代诗歌、近代诗歌、外国诗歌,打造全诗词数据库网站和社区,为您提供经典的诗词、丰富的诗词服务。以及国学经典,词字云,国学,易经,道德经,弟子规,唐诗,宋词,元曲,诗经,离骚,古典诗词,红色诗词,近代诗词,现代诗词

    Copyright © 词字云www.ciziyun.com图书馆 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