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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 第一百一十九回 · 鲁智深浙江坐化 宋公明衣锦还乡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水浒传 · 第一百一十九回 · 鲁智深浙江坐化 宋公明衣锦还乡》 来自:《水浒传》

施耐庵

施耐庵,原名彦端,字肇瑞,号子安,别号耐庵。原籍苏州,生于兴化,舟人之子,13岁入私塾,19岁中秀才,29岁中举,35岁中进士。35岁至40岁之间官钱塘二载,后与当道不合,复归苏州。至正十六年(1356)六十岁,张士诚据苏,征聘不应;与张士诚部将卞元亨相友善,后流寓江阴,在祝塘镇教书。71岁或72岁迁兴化,旋迁白驹场、施家桥。朱元璋屡征不应;最后居淮安卒,终年74岁。著作是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
原文

诗曰: 铁石禅机已点开,钱塘江上早心灰。 六和寺内月明夜,三竺山中归去来。 衲子心空圆寂去,将军功遂锦衣回。 两人俱是男儿汉,不忝英雄济世才。 话说当下方腊殿前启奏愿领兵出洞征战的,正是东床驸马主爵都尉柯引。方腊见奏,不胜之喜。“是今日天幸,得驸马冒矢石之威,出战草寇,愿逞奇才,复兴社稷。”柯驸马当下同领南兵,带了云壁奉尉,披挂上马出师。方腊将自己金甲锦袍,赐与驸马。又选一骑好马,叫他出战。那驸马怎生结束? 头戴凤翅金盔,身披连环铁甲,上穿团龙锦袍,腰系狮蛮束带,足穿抹绿皂靴,胯悬雕弓铁箭。使一条穿心透骨点钢枪,骑一匹能征惯战青马。 那柯驸马与同皇侄方杰,引领洞中护御军兵一万人马,驾前上将二十余员,出到帮源洞口,列成阵势。 却说宋江军马,困在洞口,已教将佐分调守护。宋江在阵中,因见手下弟兄,三停内折了二停,方腊又未曾拿得,南兵又不出战,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只听得前军报来说:“洞中有军马出来交战。”宋江、卢俊义见报,急令诸将上马,引军出战。摆开阵势,看南军阵里当先是柯驸马出战。宋江军中谁不认得是柴进。宋江便令花荣出马迎敌。花荣得令,便横枪跃马,出到阵前,高声喝问:“你那厮是甚人,敢助反贼与吾天兵敌对?我若拿住你时,碎尸万段,骨肉为泥。好好下马受降,免汝一命。”柯驸马答道:“吾乃山东柯引,谁不闻我大名!量你这厮们是梁山泊一伙强徒草寇,何足道哉!偏俺不如你们手段!我直把你们杀尽,克复城池,是吾之愿。”宋江与卢俊义在马上听了,寻思:“柴进说的话,语言中必无背逆之心。他把‘柴’字改作‘柯’字,‘柴’即是‘柯’也;‘进’字改作‘引’字,‘引’即是‘进’也。”吴用道:“我想柴大官人未曾落草时,尚且专藏犯罪做私商之人,今日安肯忘本?”卢俊义道:“且看花荣与他迎敌。” 当下花荣挺枪跃马,来战柯引。两马相交,二般军器并举,两将斗到间深里,绞做一团,扭做一块。柴进低低道:“兄长可且诈败,来日议事。”花荣听了,略战三合,拨回马便走。柯引喝道:“败将,吾不赶你。别有了得的,叫他出来和俺交战。”花荣跑马回阵,对宋江、卢俊义说知就里。吴用道:“再叫关胜出战交锋。”当时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飞马出战,大喝道:“山东小将,敢与吾敌!”那柯驸马挺枪便来迎敌。两个交锋,全无惧怯。二将斗不到五合,关胜也诈败佯输,走回本阵。柯驸马不赶,只在阵前大喝:“宋兵敢有强将出来与吾对敌?”宋江再叫朱仝出阵,与柴进交锋,往来厮杀,只瞒众军。两个斗不过五七合,朱仝诈败而走。柴进赶来,虚搠一枪,朱仝弃马跑归本阵。南军先抢得这匹好马。柯驸马招动南军,掩杀过来。宋江急令诸将,引军退去十里下寨。柯驸马引军追赶了一程,收兵退回洞中。 已自有人先去报知方腊,说道:“柯驸马如此英雄,战退宋兵,连胜三将。宋江等又折一阵,杀退十里。”方腊大喜,叫排下御宴,等待驸马卸了戎装披挂,请入后宫赐坐,亲捧金杯,满劝柯驸马道:“不想驸马有此文武双全!寡人只道贤婿只是文才秀士,若早知有此等英雄豪杰,不致折许多州郡。烦望驸马大展奇才,立诛贼将,重兴基业,与寡人共享太平无穷之富贵,同乐悠久,兴复家邦!”柯引奏道:“主上放心。为臣子当以尽心报效,同兴国祚。明日谨请圣上登山看柯引厮杀,立斩宋江等辈。”方腊见奏,心中大喜。当夜宴至更深,各还宫中去了。次早,方腊设朝,叫洞中敲牛宰马,令三军都饱食已了,各自披挂上马,出到帮源洞口,摇旗发喊,擂鼓搦战。方腊却领引近侍内臣,登帮源洞山顶,看柯驸马厮杀。有诗为证: 驸马提兵战六师,佯输诈败信为之。 勾连方腊亲临阵,一鼓功成计更奇。 且说宋江当日传令,分付诸将:“今日厮杀,非比他时,正在要紧之际。汝等军将,各各用心擒获贼首方腊,休得杀害。你众军士只看南军阵上柴进回马引领,就便杀入洞中,并力追捉方腊,不可违误。”三军诸将得令,各自磨拳擦掌,掣剑拔枪,都要掳掠洞中金帛,尽要活捉方腊,建功请赏。当时宋江诸将,都到洞前,把军马摆开,列成阵势。只见南兵阵上,柯驸马立在门旗之下,正待要出战。只见皇侄方杰,立马横戟道:“都尉且押手停骑,看方某先斩宋兵一将,然后都尉出马,用兵对敌。”宋兵望见燕青跟在柴进后头,众将皆喜道:“今日计必成矣。”各人自行准备。 且说皇侄方杰争先纵马搦战。宋江阵上,关胜出马,舞起青龙刀,来与方杰对敌。两将交马,一往一来,一翻一复。战不过十数合,宋江又遣花荣出阵,共战方杰。方杰见两将来夹攻,全无惧怯,力敌二将。又战数合,虽然难见输赢,也只办得遮拦躲避。宋江队里,再差李应、朱仝,骤马出阵,并力追杀。方杰见四将来夹攻,方才拨回马头,望本阵中便走。柯驸马却在门旗下截住,把手一招,宋将关胜、花荣、朱仝、李应四将赶过来。柯驸马便挺起手中铁枪,奔来直取方杰。方杰见头势不好,急下马逃命时,措手不及,早被柴进一枪戳着。背后云奉尉燕青赶上一刀,杀了方杰。南军众将,惊得呆了,各自逃生。柯驸马大叫:“我非柯引,吾乃柴进,宋先锋部下正将小旋风的便是。随行云奉尉即是浪子燕青。今者已知得洞中内外备细,若有人活捉得方腊的,高官任做,细马拣骑。三军投降者,俱免血刃有生;抗拒者,斩首全家。”回身引领四将,招起大军,杀入洞中。方腊领着内侍近臣,在帮源山顶上看见杀了方杰,三军溃乱,情知事急,一脚踢翻了金交椅,便望深山中奔走。宋江领起大队军马,分开五路,杀入洞来,争捉方腊。不想已被方腊逃去,止拿得侍从人员。燕青抢入洞中,叫了数个心腹伴当,去那库里掳了两担金珠细软出来,就内宫禁苑放起火来。柴进杀入东宫时,那金芝公主自缢身死。柴进见了,就连宫苑烧化。以下细人,放其各自逃生。众军将都入正宫,杀尽嫔妃彩女,亲军侍御,皇亲国戚,都掳掠了方腊内宫金帛。宋江大纵军将入宫,搜寻方腊。 却说阮小七杀入内苑深宫里面,搜出一箱,却是方腊伪造的平天冠、衮龙袍、碧玉带、白玉圭、无忧履。阮小七看见上面都是珍珠异宝,龙凤锦文,心里想道:“这是方腊穿的,我便着一着也不打紧。”便把衮龙袍穿了,系上碧玉带,着了无忧履,戴起平天冠,却把白玉圭插放怀里,跳上马,手执鞭,跑出宫前。三军众将只道是方腊,一齐闹动,抢将拢来看时,却是阮小七,众皆大笑。这阮小七也只把做好嬉,骑着马东走西走,看那众将多军抢掳。正在那里闹动,早有童枢密带来的大将王禀、赵谭入洞助战,听得三军闹嚷,只说拿得方腊,径来争功。却见是阮小七穿了御衣服,戴着平天冠,在那里嬉笑。王禀、赵谭骂道:“你这厮莫非要学方腊,做这等样子!”阮小七大怒,指着王禀、赵谭道:“你这两个直得甚鸟!若不是俺哥哥宋公明时,你这两个驴马头,早被方腊已都砍下了。今日我等众将弟兄成了功劳,你们颠倒来欺负!朝廷不知备细,只道是两员大将来协助成功。”王禀、赵谭大怒,便要和阮小七火并。当时阮小七夺了小校枪,便奔上来戳王禀。呼延灼看见,急飞马来隔开。已自有军校报知宋江,飞马到来。见阮小七穿着御衣服,宋江、吴用喝下马来,剥下违禁衣服,丢去一边。宋江陪话解劝。王禀、赵谭二人虽被宋江并众将劝和了,只是记恨于心。 当日帮源洞中,杀的尸横遍野,流血成渠。按《宋鉴》所载,斩杀方腊蛮兵二万余级。当下宋江传令,教四下举火,监临烧毁宫殿,龙楼凤阁,内苑深宫,珠轩翠屋,尽皆焚化。但见: 黑烟罩地,红焰遮天。金钉朱户灰飞,碧瓦雕檐影倒。三十六宫煨烬火,七十二苑坐飞灰。金殿平空,不见嵯峨气象;玉阶迸裂,全无锦绣花纹。金水河不见丹墀御道,午门前已无臣宰官僚。龙楼移上九重天,凤阁尽归南极院。 当时宋江等众将,监看烧毁了帮源洞中宫殿器皿屋宇楼阁,引军都来洞口屯驻,下了寨栅。计点生擒人数,只有贼首方腊未曾获得。传下将令,教军将沿山搜捉。告示乡民,但有人拿得方腊者,奏闻朝廷,高官任做;知而首者,随即给赏。 却说方腊从帮源洞山顶落路而走,忙忙似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便望深山旷野,透岭穿林,脱了赭黄袍,丢去金花幞头,脱下朝靴,穿上草履麻鞋,爬山奔走,要逃性命,连夜退过五座山头,走到一处山凹边。见一个草庵,嵌在山凹里。方腊肚中饥饿,却待正要去茅庵内寻讨些饭吃。只见松树背后,转出一个胖大和尚来,一禅杖打翻,便取条绳索绑了。那和尚不是别人,是花和尚鲁智深。拿了方腊,带到草庵中,取了些饭吃,正解出山来。却好迎着搜山的军健,一同帮住,擒捉方腊,来见宋先锋。宋江见拿得方腊,大喜,便问道:“吾师,你却如何正等得这贼首着?”鲁智深道:“洒家自从在乌龙岭上万松林里厮杀,追赶夏侯成入深山里去,被洒家杀了。贪战贼兵,直赶入乱山深处,迷踪失径,迤逦随路寻去。正到旷野琳琅山内,忽遇一个老僧,引领洒家到此处茅庵中,嘱付道:‘柴米菜蔬都有,只在此间等候。但见个长大汉从松林深处来,你便捉住。’夜来望见山前火起,小僧看了一夜。又不知此间山径路数是何处。今早正见这贼爬过山来,因此俺一禅杖打翻,就捉来绑了。不想正是方腊。”宋江又问道:“那一个老僧今在何处?”鲁智深道:“那个老僧自引小僧到茅庵里,分付了柴米出来,竟不知投何处去了。”宋江道:“那和尚眼见得是圣僧罗汉,如此显灵。今吾师成此大功,回京奏闻朝廷,可以还俗为官,在京师图个荫子封妻,光耀祖宗,报答父母劬劳之恩。”鲁智深答道:“洒家心已成灰,不愿为官,只图寻个净了去处,安身立命足矣。”宋江道:“吾师既不肯还俗,便到京师去住持一个名山大刹,为一僧首,也光显宗风,亦报答得父母。”智深听了,摇首叫道:“都不要,要多也无用。只得个囫囵尸首,便是强了。”宋江听罢,默上心来,各不喜欢。点本部下将佐,俱已数足。教将方腊陷车盛了,解上东京,面见天子。催起三军,带领诸将,离了帮源洞清溪县,都回睦州。 却说张招讨会集都督刘光世,童枢密,从、耿二参谋,都在睦州聚齐,合兵一处,屯驻军马。见说宋江获了大功,拿住方腊,解来睦州,众官都来庆贺。宋江等诸将参拜已了张招讨、童枢密等众官,张招讨道:“已知将军边塞劳苦,损折弟兄。今已全功,实为万幸。”宋江再拜泣涕道:“当初小将等一百八人破大辽,还京都不曾损了一个。谁想首先去了公孙胜,京师已留下数人。克复扬州,渡大江,怎知十停去七。今日宋江虽存,有何面目再见山东父老,故乡亲戚!”张招讨道:“先锋休如此说。自古道:贫富贵贱,宿生所载。寿夭命长,人生分定。常言道:有福人送无福人。何以损折将佐为羞为耻!今日功成名显,朝廷知道,必当重用,封官赐爵,光显门闾,衣锦还乡,谁不称羡!闲事不须挂意,只顾收拾回军朝觐。”宋江拜谢了总兵等官,自来号令诸将。张招讨已传下军令,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方腊另行解赴东京,其余从贼,都就睦州市曹斩首施行。所有未收去处,衢、婺等县贼役赃官,得知方腊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都来睦县自行投首,拜参张招讨并众官。尽皆准首,复为良民。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复为乡民,拨还产业田园。克复州县已了,各调守御官军,护境安民,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柴进勾连用计深,帮源军马乱駸駸。 奇功更有花和尚,一杖生擒僭号人。 所有这新克复睦州、歙州,清溪、帮源二处城郭镇市,民安物阜,乡村溪岛山林,俱各民安复业。 再说张招讨众官都在睦州设太平宴,庆贺众将官僚,赏劳三军将校。传令教先锋头目,收拾朝京。军令传下,各各准备行装,陆续登程。 且说先锋使宋江,思念亡过众将,洒然泪下。不想患病在杭州张横、穆弘等六人,朱富、穆春看视,共是八人在彼。后亦各患病身死,止留得杨林、穆春到来,随军征进。想起诸将劳苦,今日太平,当以超度。便就睦州宫观净处扬起长幡,修设超度九幽拔罪好事,做三百六十分罗天大醮,追荐前亡后化列位偏正将佐已了。次日,椎牛宰马,致备牲醴,与同军师吴用等众将,俱到乌龙神庙里,焚帛享祭乌龙大王,谢祈龙君护祐之恩。回至寨中,所有部下正偏将佐阵亡之人,收得尸骸者,俱令各自安葬已了。宋江与卢俊义收拾军马将校人员,随张招讨回杭州,听候圣旨,班师回京。众多将佐功劳,俱各造册,上了文簿,进呈御前。先写表章申奏天子。三军齐备,陆续起程。宋江看了部下正偏将佐,止剩得三十六员回军。那三十六人是: 呼保义宋江、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双鞭呼延灼、小李广花荣、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神行太保戴宗、黑旋风李逵、病关索杨雄、混江龙李俊、活阎罗阮小七、浪子燕青、神机军师朱武、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混世魔王樊瑞、轰天雷凌振、铁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蒋敬、鬼脸儿杜兴、铁扇子宋清、独角龙邹润、一枝花蔡庆、锦豹子杨林、小遮拦穆春、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鼓上蚤时迁、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 当下宋江因为征剿方腊,自渡江已过,损折了许多将佐,止剩得正偏将三十六员回京。催促起人马,俱要到杭州取齐,与张招讨约会,听命朝觐。宋江与同诸将引兵马离了睦州,前望杭州进发。诗曰: 宋江三十六,回来十八双。 内中有四个,谈笑又还乡。 正是收军锣响千山震,得胜旗开十里红。马上将敲金镫响,三军齐唱凯歌回。宋先锋军马,于路无话,已回到杭州。因张招讨军马在城,宋先锋且屯兵在六和塔驻扎。诸将都在六和寺安歇。先锋使宋江、卢俊义,早晚入城听令。 且说鲁智深自与武松在寺中一处歇马听候,看见城外江山秀丽,景物非常,心中欢喜。是夜月白风清,水天同碧。二人正在僧房里睡,至半夜,忽听得江上潮声雷响。鲁智深是关西汉子,不曾省得浙江潮信,只道是战鼓响,贼人生发,跳将起来,摸了禅杖,大喝着便抢出来。众僧吃了一惊,都来问道:“师父何为如此,赶出何处去?”鲁智深道:“洒家听得战鼓响,待要出去厮杀。”众僧都笑将起来,道:“师父错听了,不是战鼓响,乃是钱塘江潮信响。”鲁智深见说,吃了一惊,问道:“师父,怎地唤做潮信响?”寺内众僧推开窗,指着那潮头叫鲁智深看,说道:“这潮信日夜两番来,并不违时刻。今朝是八月十五日,合当三更子时潮来。因不失信,为之潮信。”鲁智深看了,从此心中忽然大悟,拍掌笑道:“俺师父智真长老,曾嘱付与洒家四句偈言,道是:‘逢夏而擒’,俺在万松林里厮杀,活捉了个夏侯成;‘遇腊而执’,俺生擒方腊。今日正应了:‘听潮而圆,见信而寂?’俺想既逢潮信,合当圆寂。众和尚,俺家问你,如何唤做圆寂。”寺内众僧答道:“你是出家人,还不省得?佛门中圆寂便是死。”鲁智深笑道:“既然死乃唤做圆寂,洒家今已必当圆寂。烦与俺烧桶汤来,洒家沐浴。”寺内众僧,都只道他说耍,又见他这般性格,不敢不依他。只得唤道人烧汤来与鲁智深洗浴,换了一身御赐的僧衣,便叫部下军校:“去报宋公明先锋哥哥,来看洒家。”又问寺内众僧处,讨纸笔写下一篇颂子。去法堂上,捉把禅椅,当中坐了。焚起一炉好香,放了那张纸在禅床上,自叠起两只脚,左脚搭在右脚,自然天性腾空。比及宋公明见报,急引众头领来看时,鲁智深已自坐在禅椅上不动了。看其颂曰: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宋江与卢俊义看了偈语,嗟叹不已。众多头领都来看视鲁智深,焚香拜礼。城内张招讨并童枢密等众官,亦来拈香拜礼。宋江教把鲁智深衣钵并朝廷赏赐,出来俵散众僧,做了三昼夜功果,合个朱红龛子盛了,直去请径山住持大惠禅师,来与鲁智深下火。五山十刹禅师,都来诵经忏悔。迎出龛子,去六和塔后烧化那鲁智深。那径山大惠禅师手执火把,直来龛子前,指着鲁智深,道几句法语,是: “鲁智深,鲁智深,起身自绿林。两只放火眼,一片杀人心。忽地随潮归去,果然无处跟寻。咄!解使满空飞白玉,能令大地作黄金。” 大惠禅师下了火已了,众僧诵经忏悔,焚化龛子,在六和塔山后,收取骨殖,葬入塔院。所有鲁智深随身多余衣钵金银并各官布施,尽都纳入六和寺里,常住公用。 当下宋江看视武松,虽然不死,已成废人。武松对宋江说道:“小弟今已残疾,不愿赴京朝觐,尽将身边金银赏赐,都纳此六和寺中陪堂公用,己作清闲道人,十分好了。哥哥造册,休写小弟进京。”宋江见说:“任从你心。”武松自此只在六和寺中出家,后至八十善终,这是后话。 再说先锋宋江每日去城中听令,待张招讨中军人马前进,已将军兵入城屯扎。半月之间,朝廷天使到来,奉圣旨:令先锋宋江等班师回京。张招讨,童枢密,都督刘光世,从、耿二参谋,大将王禀、赵谭,中军人马,陆续先回京师去了。宋江等随即收拾军马回京。比及起程,不想林冲染患风病瘫了,杨雄发背疮而死,时迁又感搅肠沙而死。宋江见了,感伤不已。丹徒县又申将文书来,报说扬志已死,葬于本县山园。林冲风瘫,又不能痊,就留在六和寺中,教武松看视,后半载而亡。 再说宋江与同诸将,离了杭州,望京师进发。只见浪子燕青私自来劝主人卢俊义道:“小乙自幼随侍主人,蒙恩感德,一言难尽。今既大事已毕,欲同主人纳还原受官诰,私去隐迹埋名,寻个僻净去处,以终天年。未知主人意下若何?”卢俊义道:“自从梁山泊归顺宋朝已来,北破辽兵,南征方腊,勤劳不易,边塞苦楚,弟兄殒折,幸存我一家二人性命。正要衣锦还乡,图个封妻荫子,你如何却寻这等没结果?”燕青笑道:“主人差矣。小乙此去,正有结果。只恐主人此去,定无结果。”若燕青,可谓知进退存亡之机矣。有诗为证: 略地攻城志已酬,陈辞欲伴赤松游。 时人苦把功名恋,只怕功名不到头。 卢俊义道:“燕青,我不曾存半点异心,朝廷如何负我?”燕青道:“主人岂不闻韩信立下十大功劳,只落得未央宫前斩首。彭越醢为肉酱,英布弓弦药酒。主公,你可寻思,祸到临头难走。”卢俊义道:“我闻韩信,三齐擅自称王,教陈豨造反;彭越杀身亡家,大梁不朝高祖;英布九江受任,要谋汉帝江山。以此汉高帝诈游云梦,令吕后斩之。我虽不曾受这般重爵,亦不曾有此等罪过。”燕青道:“既然主公不听小乙之言,只怕悔之晚矣。小乙本待去辞宋先锋,他是个义重的人,必不肯放。只此辞别主公。”卢俊义道:“你辞我,待要那里去?”燕青道:“也只在主公前后。”卢俊义笑道:“原来也只恁地。看你到那里?”燕青纳头拜了八拜,当夜收拾了一担金珠宝贝挑着,径不知投何处去了。 次日早晨,军人收得字纸一张,来报复宋先锋。宋江看那一张字纸时,上面写道是: “辱弟燕青百拜恳告先锋主将麾下:自蒙收录,多感厚恩。效死干功,补报难尽。今自思命薄身微,不堪国家任用,情愿退居山野,为一闲人。本待拜辞,恐主将义气深重,不肯轻放,连夜潜去。今留口号四句拜辞,望乞主帅恕罪。 情愿自将官诰纳,不求富贵不求荣。 身边自有君王赦,淡饭黄齑过此生。” 宋江看了燕青的书并四句口号,心中郁悒不乐。当时尽收拾损折将佐的官诰牌面,送回京师,缴纳还官。 宋兵人马,迤逦前进。比及行至苏州城外,只见混江龙李俊诈中风疾,倒在床上,手下军人来报宋先锋。宋江见报,亲自领医人来看治李俊。李俊道:“哥哥休误了回军的程限,朝廷见责,亦恐张招讨先回日久。哥哥怜悯李俊时,可留下童威、童猛看视兄弟,待病体痊可,随后赶来朝觐。哥哥军马,请自赴京。”宋江见说,心虽不然,倒不疑虑,只得引军前进。又被张招讨行文催趱,宋江只得留下李俊、童威、童猛三人,自同诸将上马赴京去了。 且说李俊三人竟来寻见费保四个,不负前约。七人都在榆柳庄上商议定了,尽将家私打造船只,从太仓港乘驾出海,自投化外国去了。后来为暹罗国之主。童威、费保等都做了化外官职,自取其乐,另霸海滨。这是李俊的后话。 再说宋江等诸将一行军马,在路无话。复过常州、润州相战去处,宋江无不伤感。军马渡江,十存二三,过扬州,进淮安,望京师不远了。宋江传令,叫众将各各准备朝觐。三军人马,九月二十后回到东京。张招讨中军人马,先进城去。宋江等军马,只就城外屯住,扎营于旧时陈桥驿,听候圣旨。宋江叫裴宣写录见在朝京大小正偏将佐数目,共计二十七员。正将一十二员:宋江、卢俊义、吴用、关胜、呼延灼、花荣、柴进、李应、朱仝、戴宗、李逵、阮小七。偏将一十五员:朱武、黄信、孙立、樊瑞、凌振、裴宣、蒋敬、杜兴、宋清、邹润、蔡庆、杨林、穆春、孙新、顾大嫂。是日,宋江将大小诸将见在者,殁于王事者,录其名数,写成谢恩表章。仍令正偏将佐,俱各准备幞头公服,伺候朝见天子。三日之后,上皇设朝,近臣奏闻。天子教宣宋江等面君朝见。正是: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花迎剑珮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宣召边庭征战士,九重深处见天颜。 当下早朝,道君天子升座,命侍御引进宋江等,各具公服,入内朝见。此日东方渐明,宋江、卢俊义等二十七员将佐承旨,即忙上马入城。东京百姓看了时,此是第三番朝见。想这宋江等初受招安时,却奉圣旨,都穿御赐的红绿锦袄子,悬挂金银牌面,入城朝见。破大辽之后回京师时,天子宣命,都是披袍挂甲,戎装入城朝见。今番太平回朝,天子特命文扮,却是幞头公服,入城朝觐。东京百姓看了只剩得这几个回来,众皆嗟叹不已。 宋江等二十七人,来到正阳门下,齐齐下马入朝。侍御史引至丹墀玉阶之下,宋江、卢俊义为首,上前八拜,退后八拜,进中八拜,三八二十四拜,扬尘舞蹈,山呼万岁,君臣礼足。徽宗天子看见宋江等只剩得这些人员,心中嗟念。上皇命都宣上殿。宋江、卢俊义引领众将,都上金阶,齐跪在珠帘之下。上皇命赐众将平身。左右近臣,早把珠帘卷起。天子乃曰:“朕知卿等众将,收剿江南,多负劳苦。卿之弟兄,损折大半,朕闻不胜伤悼。”宋江垂泪不起,仍自再拜奏曰:“以臣卤钝薄才,肝脑涂地,亦不能报国家大恩。昔日念臣共聚义兵一百八人,登五台发愿。谁想今日十损其八!谨录人数,未敢擅便具奏。伏望天慈,俯赐圣鉴。”上皇曰:“卿等部下殁于王事者,朕命各坟加封,不没其功。”宋江再拜,进上表文一通。表曰: “平南都总管正先锋使臣宋江等谨上表:伏念臣江等,愚拙庸才,孤陋俗吏,往犯天涯之罪,幸蒙莫大之恩,高天厚地岂能酬,粉骨碎身何足报。股肱竭力,离水泊以除邪;兄弟同心,登五台而发愿。全忠秉义,护国保民。幽州城鏖战辽兵,清溪洞力擒方腊。虽则微功上达,奈缘良将下沉。臣江日夕怀忧,旦暮悲怆。伏望天恩,俯赐圣鉴,使已殁者皆蒙恩泽,见在生者得庇洪休。臣江乞归田野,愿作农民。实陛下仁育之赐,遂微臣退休之心。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臣江等不胜战悚之至!谨录存殁人数,随表上进以闻。 阵亡正偏将佐五十九员: 正将一十四员: 秦明、徐宁、董平、张清、刘唐、史进、索超、张顺、雷横、石秀、解珍、解宝、阮小二、阮小五 偏将四十五员: 宋万、焦挺、陶宗旺、韩滔、彭玘、曹正、宣赞、孔亮、郑天寿、施恩、邓飞、周通、龚旺、鲍旭、段景住、侯健、孟康、王英、项充、李衮、单廷圭、吕方、燕顺、马麟、郭盛、欧鹏、郁保四、陈达、杨春、李忠、薛永、李云、丁得孙、石勇、杜迁、邹渊、李立、汤隆、王定六、蔡福、张青、郝思文、扈三娘、魏定国、孙二娘 于路病故正偏将佐一十员: 正将五员:林冲、杨志、张横、穆弘、杨雄 偏将五员:孔明、朱贵、朱富、白胜、时迁 杭州六和寺坐化正将一员:鲁智深 折臂不愿恩赐,六和寺出家正将一员:武松 旧在京,回还蓟州出家正将一员:公孙胜 不愿恩赐,于路辞去正偏将四员: 正将二员:燕青、李俊 偏将二员:童威、童猛 旧留在京师,并取回医士,见在京偏将五员:安道全、皇甫端、金大坚、萧让、乐和 见在朝觐正偏将佐二十七员: 正将一十二员: 宋江、卢俊义、吴用、关胜、花荣、柴进、李应、呼延灼、朱仝、戴宗、李逵、阮小七 偏将一十五员: 朱武、黄信、孙立、樊瑞、凌振、裴宣、蒋敬、杜兴、宋清、邹润、蔡庆、杨林、穆春、孙新、顾大嫂 宣和五年九月 日,先锋使臣宋江,副先锋臣卢俊义等谨上表。” 上皇览表,嗟叹不已,乃曰:“卿等一百八人,上应星曜。今止有二十七人见存,又辞去了四个,真乃十去其八矣!”随降圣旨,将这已殁于王事者,正将偏将,各授名爵。正将封为忠武郎,偏将封为义节郎。如有子孙者,就令赴京,照名承袭官爵;如无子孙者,敕赐立庙,所在享祭。惟有张顺显灵有功,敕封金华将军。僧人鲁智深擒获方腊有功,善终坐化于大刹,加封义烈昭暨禅师。武松对敌有功,伤残折臂,见于六和寺出家,封赠清忠祖师,赐钱十万贯,以终天年。已故女将二人,扈三娘加封花阳郡夫人,孙二娘加封旌德郡君。见在朝觐,除先锋使另封外,正将十员,各授武节将军,诸州统制;偏将十五员,各授武奕郎,诸路都统领。管军管民,省院听调。女将一员顾大嫂,封授东源县君。 先锋使宋江,加授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 副先锋卢俊义,加授武功大夫、庐州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 军师吴用,授武胜军承宣使。 关胜授大名府正兵马总管。 呼延灼授御营兵马指挥使。 花荣授应天府兵马都统制。 柴进授横海军沧州都统制。 李应授中山府郓州都统制。 朱仝授保定府都统制。 戴宗授兖州府都统制。 李逵授镇江润州都统制。 阮小七授盖天军都统制。 上皇敕命各各正偏将佐,封官授职,谢恩听命,给付赏赐。偏将一十五员,各赐金银三百两,采段五表里。正将一十员,各赐金银五百两,采段八表里。先锋使宋江、卢俊义,各赐金银一千两,锦段十表里,御花袍一套,名马一匹。宋江等谢恩毕。又奏睦州乌龙大王,二次显灵,护国保民,救护军将,以全德胜。上皇准奏,圣敕加封忠靖灵德普祐孚惠龙王。御笔改睦州为严州,歙州为徽州,因是方腊造反之地,各带反文字体。清溪县改为淳安县,帮源洞凿开为山岛。敕委本州官库内支钱起建乌龙大王庙,御赐牌额,至今古迹尚存。江南但是方腊残破去处,被害人民,普免差徭三年。 当日宋江等,各各谢恩已了。天子命设太平筵宴,庆贺功臣。文武百官,九卿四相,同登御宴。但见: 屏开孔雀,褥绣芙蓉。黄金殿上开筵,白玉阶前设宴。朱红台上,摆列着百味珍羞;龙凤桌围,设放着金银器皿。玻璃碗内,供献上熊掌驼蹄;琥珀杯中,满斟下瑶池玉液。珊瑚碟四时异果,玛瑙盘凤髓龙肝。教坊司搬演新文杂剧,承应院摆列舞女歌姬。光禄寺进呈御酒,帝王开颜;鸿胪寺报名赏宴,臣宰欢忭。大官署宰马敲牛,供筵赐饭;珍羞署推装果品,美味时新。往来进酒,无非是紫衣陪臣;上下传杯,尽都是锦衣内侍。太平设宴,显皇上不负功臣;得胜回朝,是武将赤心报国。画鼓振敲欢宴美,教坊齐贺太平歌。 上皇设宴,庆贺太平,御筵已毕,众将谢恩。宋江又奏:“臣部下自梁山泊受招安,军卒亡过大半。尚有愿还家者,乞陛下圣恩优恤。”天子准奏,降敕:如愿为军者,赐钱一百贯,绢十匹,于龙猛、虎威二营收操,月支俸粮养赡。如不愿者,赐钱二百贯,绢十匹,各令回乡,为民当差。宋江又奏:“臣生居郓城县,获罪以来,自不敢还乡。乞圣上宽恩,给假回乡,拜扫省视亲族,却还楚州之任。未敢擅便,乞请圣旨。”上皇闻奏大喜,再赐钱十万贯,作还乡之资。当日饮宴席终,谢恩已罢,辞驾出朝。次日,中书省作太平筵宴,管待众将。第三日,枢密院又设宴庆贺太平。其张招讨,刘都督,童枢密,从、耿二参谋,王、赵二大将,朝廷自升重爵,不在此本话内。太乙院题本,奏请圣旨,将方腊于东京市曹上凌迟处死,剐了三日示众。有诗为证: 宋江重赏升官日,方腊当刑受剐时。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再说宋江奏请了圣旨,给假回乡省亲。当部下军将,愿为军者,报名送发龙猛、虎威二营收操,关给赏赐,马军守备。愿为民者,关请银两,各各还乡,为民当差。部下偏将,亦各请受恩赐,听除管军管民,护境为官,关领诰命,各人赴任,与国安民。 宋江分派已了,与众暂别,自引兄弟宋清,带领随行军健一二百人,挑担御物行李衣装赏赐,离了东京,望山东进发。宋江、宋清在马上衣锦还乡,回归故里。离了京师,于路无话。自来到山东郓城县宋家村,乡中故旧,父老亲戚,都来迎接。宋江回到庄上,不期宋太公已死,灵柩尚存。宋江、宋清痛哭伤感,不胜哀戚。家眷庄客,都来拜见宋江。庄院田产家私什物,宋太公存日,整置得齐备,亦如旧时。宋江在庄上修设好事,请僧命道,修建功果,荐拔亡过父母宗亲。州县官僚,探望不绝。择日选时,亲扶太公灵柩,高原安葬。是日,本州官员,亲邻父老,宾朋眷属,尽来送葬已了,不在话下。 宋江思念玄女娘娘,愿心未酬,将钱五万贯,命工匠人等,重建九天玄女娘娘庙宇,两廊山门,妆饰圣像,彩画两庑,俱已完备。不觉在乡日久,诚恐上皇见责,选日除了孝服,又做了几日道场。次后设一大会,请当村乡尊父老,饮宴酌杯,以叙间别之情。次日,亲戚亦皆置筵庆贺,以会故旧之心。不在话下。宋江将庄院交割与次弟,宋清虽受官爵,只在乡中务农,奉祀宗亲香火。将多余钱帛,散惠下民。把闲话都打叠起。有诗为证: 衣锦还乡实可夸,承恩又复入京华。 戴宗指点迷途破,身退名全遍海涯。 再说宋江在乡中住了数月,辞别乡老故旧,再回东京来,与众弟兄相见。众人亦各自搬取老小家眷回京住的,有往任所去的;亦有夫主兄弟殁于王事的,朝廷已自颁降恩赐金帛,令归向里,优恤其家。宋江自到东京,每日给散三军。诸将已亡过者,家眷老小,发遣回乡,都已完足。朝前听命,辞别省院诸官,收拾赴任。 只见神行太保戴宗,来相探宋江,坐间说出一席话来,有分教:宋公明生为郓城县英雄,死作蓼儿洼土地。只教名标史记几千年,事载丹书百万载。正是:凛凛清风生庙宇,堂堂遗像在凌烟。毕竟戴宗对宋江说出甚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詩曰: 鐵石禪機已點開,錢塘江上早心灰。 六和寺內月明夜,三竺山中歸去來。 衲子心空圓寂去,將軍功遂錦衣回。 兩人俱是男兒漢,不忝英雄濟世才。 話說當下方臘殿前啓奏願領兵出洞征戰的,正是東牀駙馬主爵都尉柯引。方臘見奏,不勝之喜。“是今日天幸,得駙馬冒矢石之威,出戰草寇,願逞奇才,復興社稷。”柯駙馬當下同領南兵,帶了雲壁奉尉,披掛上馬出師。方臘將自己金甲錦袍,賜與駙馬。又選一騎好馬,叫他出戰。那駙馬怎生結束? 頭戴鳳翅金盔,身披連環鐵甲,上穿團龍錦袍,腰繫獅蠻束帶,足穿抹綠皁靴,胯懸雕弓鐵箭。使一條穿心透骨點鋼槍,騎一匹能征慣戰青馬。 那柯駙馬與同皇侄方傑,引領洞中護御軍兵一萬人馬,駕前上將二十餘員,出到幫源洞口,列成陣勢。 卻說宋江軍馬,困在洞口,已教將佐分調守護。宋江在陣中,因見手下弟兄,三停內折了二停,方臘又未曾拿得,南兵又不出戰,眉頭不展,面帶憂容。只聽得前軍報來說:“洞中有軍馬出來交戰。”宋江、盧俊義見報,急令諸將上馬,引軍出戰。擺開陣勢,看南軍陣裏當先是柯駙馬出戰。宋江軍中誰不認得是柴進。宋江便令花榮出馬迎敵。花榮得令,便橫槍躍馬,出到陣前,高聲喝問:“你那廝是甚人,敢助反賊與吾天兵敵對?我若拿住你時,碎屍萬段,骨肉爲泥。好好下馬受降,免汝一命。”柯駙馬答道:“吾乃山東柯引,誰不聞我大名!量你這廝們是梁山泊一夥強徒草寇,何足道哉!偏俺不如你們手段!我直把你們殺盡,克復城池,是吾之願。”宋江與盧俊義在馬上聽了,尋思:“柴進說的話,語言中必無背逆之心。他把‘柴’字改作‘柯’字,‘柴’即是‘柯’也;‘進’字改作‘引’字,‘引’即是‘進’也。”吳用道:“我想柴大官人未曾落草時,尚且專藏犯罪做私商之人,今日安肯忘本?”盧俊義道:“且看花榮與他迎敵。” 當下花榮挺槍躍馬,來戰柯引。兩馬相交,二般軍器並舉,兩將鬥到間深裏,絞做一團,扭做一塊。柴進低低道:“兄長可且詐敗,來日議事。”花榮聽了,略戰三合,撥回馬便走。柯引喝道:“敗將,吾不趕你。別有了得的,叫他出來和俺交戰。”花榮跑馬回陣,對宋江、盧俊義說知就裏。吳用道:“再叫關勝出戰交鋒。”當時關勝舞起青龍偃月刀,飛馬出戰,大喝道:“山東小將,敢與吾敵!”那柯駙馬挺槍便來迎敵。兩個交鋒,全無懼怯。二將鬥不到五合,關勝也詐敗佯輸,走回本陣。柯駙馬不趕,只在陣前大喝:“宋兵敢有強將出來與吾對敵?”宋江再叫朱仝出陣,與柴進交鋒,往來廝殺,只瞞衆軍。兩個鬥不過五七合,朱仝詐敗而走。柴進趕來,虛搠一槍,朱仝棄馬跑歸本陣。南軍先搶得這匹好馬。柯駙馬招動南軍,掩殺過來。宋江急令諸將,引軍退去十里下寨。柯駙馬引軍追趕了一程,收兵退回洞中。 已自有人先去報知方臘,說道:“柯駙馬如此英雄,戰退宋兵,連勝三將。宋江等又折一陣,殺退十里。”方臘大喜,叫排下御宴,等待駙馬卸了戎裝披掛,請入後宮賜坐,親捧金盃,滿勸柯駙馬道:“不想駙馬有此文武雙全!寡人只道賢婿只是文才秀士,若早知有此等英雄豪傑,不致折許多州郡。煩望駙馬大展奇才,立誅賊將,重興基業,與寡人共享太平無窮之富貴,同樂悠久,興復家邦!”柯引奏道:“主上放心。爲臣子當以盡心報效,同興國祚。明日謹請聖上登山看柯引廝殺,立斬宋江等輩。”方臘見奏,心中大喜。當夜宴至更深,各還宮中去了。次早,方臘設朝,叫洞中敲牛宰馬,令三軍都飽食已了,各自披掛上馬,出到幫源洞口,搖旗發喊,擂鼓搦戰。方臘卻領引近侍內臣,登幫源洞山頂,看柯駙馬廝殺。有詩爲證: 駙馬提兵戰六師,佯輸詐敗信爲之。 勾連方臘親臨陣,一鼓功成計更奇。 且說宋江當日傳令,分付諸將:“今日廝殺,非比他時,正在要緊之際。汝等軍將,各各用心擒獲賊首方臘,休得殺害。你衆軍士只看南軍陣上柴進回馬引領,就便殺入洞中,併力追捉方臘,不可違誤。”三軍諸將得令,各自磨拳擦掌,掣劍拔槍,都要擄掠洞中金帛,盡要活捉方臘,建功請賞。當時宋江諸將,都到洞前,把軍馬擺開,列成陣勢。只見南兵陣上,柯駙馬立在門旗之下,正待要出戰。只見皇侄方傑,立馬橫戟道:“都尉且押手停騎,看方某先斬宋兵一將,然後都尉出馬,用兵對敵。”宋兵望見燕青跟在柴進後頭,衆將皆喜道:“今日計必成矣。”各人自行準備。 且說皇侄方傑爭先縱馬搦戰。宋江陣上,關勝出馬,舞起青龍刀,來與方傑對敵。兩將交馬,一往一來,一翻一復。戰不過十數合,宋江又遣花榮出陣,共戰方傑。方傑見兩將來夾攻,全無懼怯,力敵二將。又戰數合,雖然難見輸贏,也只辦得遮攔躲避。宋江隊裏,再差李應、朱仝,驟馬出陣,併力追殺。方傑見四將來夾攻,方纔撥回馬頭,望本陣中便走。柯駙馬卻在門旗下截住,把手一招,宋將關勝、花榮、朱仝、李應四將趕過來。柯駙馬便挺起手中鐵槍,奔來直取方傑。方傑見頭勢不好,急下馬逃命時,措手不及,早被柴進一槍戳着。背後雲奉尉燕青趕上一刀,殺了方傑。南軍衆將,驚得呆了,各自逃生。柯駙馬大叫:“我非柯引,吾乃柴進,宋先鋒部下正將小旋風的便是。隨行雲奉尉即是浪子燕青。今者已知得洞中內外備細,若有人活捉得方臘的,高官任做,細馬揀騎。三軍投降者,俱免血刃有生;抗拒者,斬首全家。”回身引領四將,招起大軍,殺入洞中。方臘領着內侍近臣,在幫源山頂上看見殺了方傑,三軍潰亂,情知事急,一腳踢翻了金交椅,便望深山中奔走。宋江領起大隊軍馬,分開五路,殺入洞來,爭捉方臘。不想已被方臘逃去,止拿得侍從人員。燕青搶入洞中,叫了數個心腹伴當,去那庫裏擄了兩擔金珠細軟出來,就內宮禁苑放起火來。柴進殺入東宮時,那金芝公主自縊身死。柴進見了,就連宮苑燒化。以下細人,放其各自逃生。衆軍將都入正宮,殺盡嬪妃綵女,親軍侍御,皇親國戚,都擄掠了方臘內宮金帛。宋江大縱軍將入宮,搜尋方臘。 卻說阮小七殺入內苑深宮裏面,搜出一箱,卻是方臘僞造的平天冠、袞龍袍、碧玉帶、白玉圭、無憂履。阮小七看見上面都是珍珠異寶,龍鳳錦文,心裏想道:“這是方臘穿的,我便着一着也不打緊。”便把袞龍袍穿了,繫上碧玉帶,着了無憂履,戴起平天冠,卻把白玉圭插放懷裏,跳上馬,手執鞭,跑出宮前。三軍衆將只道是方臘,一齊鬧動,搶將攏來看時,卻是阮小七,衆皆大笑。這阮小七也只把做好嬉,騎着馬東走西走,看那衆將多軍搶擄。正在那裏鬧動,早有童樞密帶來的大將王稟、趙譚入洞助戰,聽得三軍鬧嚷,只說拿得方臘,徑來爭功。卻見是阮小七穿了御衣服,戴着平天冠,在那裏嬉笑。王稟、趙譚罵道:“你這廝莫非要學方臘,做這等樣子!”阮小七大怒,指着王稟、趙譚道:“你這兩個直得甚鳥!若不是俺哥哥宋公明時,你這兩個驢馬頭,早被方臘已都砍下了。今日我等衆將弟兄成了功勞,你們顛倒來欺負!朝廷不知備細,只道是兩員大將來協助成功。”王稟、趙譚大怒,便要和阮小七火併。當時阮小七奪了小校槍,便奔上來戳王稟。呼延灼看見,急飛馬來隔開。已自有軍校報知宋江,飛馬到來。見阮小七穿着御衣服,宋江、吳用喝下馬來,剝下違禁衣服,丟去一邊。宋江陪話解勸。王稟、趙譚二人雖被宋江並衆將勸和了,只是記恨於心。 當日幫源洞中,殺的屍橫遍野,流血成渠。按《宋鑑》所載,斬殺方臘蠻兵二萬餘級。當下宋江傳令,教四下舉火,監臨燒燬宮殿,龍樓鳳閣,內苑深宮,珠軒翠屋,盡皆焚化。但見: 黑煙罩地,紅焰遮天。金釘朱戶灰飛,碧瓦雕檐影倒。三十六宮煨燼火,七十二苑坐飛灰。金殿平空,不見嵯峨氣象;玉階迸裂,全無錦繡花紋。金水河不見丹墀御道,午門前已無臣宰官僚。龍樓移上九重天,鳳閣盡歸南極院。 當時宋江等衆將,監看燒燬了幫源洞中宮殿器皿屋宇樓閣,引軍都來洞口屯駐,下了寨柵。計點生擒人數,只有賊首方臘未曾獲得。傳下將令,教軍將沿山搜捉。告示鄉民,但有人拿得方臘者,奏聞朝廷,高官任做;知而首者,隨即給賞。 卻說方臘從幫源洞山頂落路而走,忙忙似喪家之狗,急急如漏網之魚,便望深山曠野,透嶺穿林,脫了赭黃袍,丟去金花襆頭,脫下朝靴,穿上草履麻鞋,爬山奔走,要逃性命,連夜退過五座山頭,走到一處山凹邊。見一個草菴,嵌在山凹裏。方臘肚中飢餓,卻待正要去茅庵內尋討些飯吃。只見松樹背後,轉出一個胖大和尚來,一禪杖打翻,便取條繩索綁了。那和尚不是別人,是花和尚魯智深。拿了方臘,帶到草菴中,取了些飯吃,正解出山來。卻好迎着搜山的軍健,一同幫住,擒捉方臘,來見宋先鋒。宋江見拿得方臘,大喜,便問道:“吾師,你卻如何正等得這賊首着?”魯智深道:“灑家自從在烏龍嶺上萬松林裏廝殺,追趕夏侯成入深山裏去,被灑家殺了。貪戰賊兵,直趕入亂山深處,迷蹤失徑,迤邐隨路尋去。正到曠野琳琅山內,忽遇一個老僧,引領灑家到此處茅庵中,囑付道:‘柴米菜蔬都有,只在此間等候。但見個長大漢從松林深處來,你便捉住。’夜來望見山前火起,小僧看了一夜。又不知此間山徑路數是何處。今早正見這賊爬過山來,因此俺一禪杖打翻,就捉來綁了。不想正是方臘。”宋江又問道:“那一個老僧今在何處?”魯智深道:“那個老僧自引小僧到茅庵裏,分付了柴米出來,竟不知投何處去了。”宋江道:“那和尚眼見得是聖僧羅漢,如此顯靈。今吾師成此大功,回京奏聞朝廷,可以還俗爲官,在京師圖個蔭子封妻,光耀祖宗,報答父母劬勞之恩。”魯智深答道:“灑家心已成灰,不願爲官,只圖尋個淨了去處,安身立命足矣。”宋江道:“吾師既不肯還俗,便到京師去住持一個名山大剎,爲一僧首,也光顯宗風,亦報答得父母。”智深聽了,搖首叫道:“都不要,要多也無用。只得個囫圇屍首,便是強了。”宋江聽罷,默上心來,各不喜歡。點本部下將佐,俱已數足。教將方臘陷車盛了,解上東京,面見天子。催起三軍,帶領諸將,離了幫源洞清溪縣,都回睦州。 卻說張招討會集都督劉光世,童樞密,從、耿二參謀,都在睦州聚齊,合兵一處,屯駐軍馬。見說宋江獲了大功,拿住方臘,解來睦州,衆官都來慶賀。宋江等諸將參拜已了張招討、童樞密等衆官,張招討道:“已知將軍邊塞勞苦,損折弟兄。今已全功,實爲萬幸。”宋江再拜泣涕道:“當初小將等一百八人破大遼,還京都不曾損了一個。誰想首先去了公孫勝,京師已留下數人。克復揚州,渡大江,怎知十停去七。今日宋江雖存,有何面目再見山東父老,故鄉親戚!”張招討道:“先鋒休如此說。自古道:貧富貴賤,宿生所載。壽夭命長,人生分定。常言道:有福人送無福人。何以損折將佐爲羞爲恥!今日功成名顯,朝廷知道,必當重用,封官賜爵,光顯門閭,衣錦還鄉,誰不稱羨!閒事不須掛意,只顧收拾回軍朝覲。”宋江拜謝了總兵等官,自來號令諸將。張招討已傳下軍令,教把生擒到賊徒僞官等衆,除留方臘另行解赴東京,其餘從賊,都就睦州市曹斬首施行。所有未收去處,衢、婺等縣賊役贓官,得知方臘已被擒獲,一半逃散,一半都來睦縣自行投首,拜參張招討並衆官。盡皆準首,復爲良民。就行出榜,去各處招撫,以安百姓。其餘隨從賊徒,不傷人者,亦準其自首投降,復爲鄉民,撥還產業田園。克復州縣已了,各調守禦官軍,護境安民,不在話下。有詩爲證: 柴進勾連用計深,幫源軍馬亂駸駸。 奇功更有花和尚,一杖生擒僭號人。 所有這新克復睦州、歙州,清溪、幫源二處城郭鎮市,民安物阜,鄉村溪島山林,俱各民安復業。 再說張招討衆官都在睦州設太平宴,慶賀衆將官僚,賞勞三軍將校。傳令教先鋒頭目,收拾朝京。軍令傳下,各各準備行裝,陸續登程。 且說先鋒使宋江,思念亡過衆將,灑然淚下。不想患病在杭州張橫、穆弘等六人,朱富、穆春看視,共是八人在彼。後亦各患病身死,止留得楊林、穆春到來,隨軍徵進。想起諸將勞苦,今日太平,當以超度。便就睦州宮觀淨處揚起長幡,修設超度九幽拔罪好事,做三百六十分羅天大醮,追薦前亡後化列位偏正將佐已了。次日,椎牛宰馬,致備牲醴,與同軍師吳用等衆將,俱到烏龍神廟裏,焚帛享祭烏龍大王,謝祈龍君護祐之恩。回至寨中,所有部下正偏將佐陣亡之人,收得屍骸者,俱令各自安葬已了。宋江與盧俊義收拾軍馬將校人員,隨張招討回杭州,聽候聖旨,班師回京。衆多將佐功勞,俱各造冊,上了文簿,進呈御前。先寫表章申奏天子。三軍齊備,陸續起程。宋江看了部下正偏將佐,止剩得三十六員回軍。那三十六人是: 呼保義宋江、玉麒麟盧俊義、智多星吳用、大刀關勝、豹子頭林沖、雙鞭呼延灼、小李廣花榮、小旋風柴進、撲天雕李應、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神行太保戴宗、黑旋風李逵、病關索楊雄、混江龍李俊、活閻羅阮小七、浪子燕青、神機軍師朱武、鎮三山黃信、病尉遲孫立、混世魔王樊瑞、轟天雷凌振、鐵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蔣敬、鬼臉兒杜興、鐵扇子宋清、獨角龍鄒潤、一枝花蔡慶、錦豹子楊林、小遮攔穆春、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鼓上蚤時遷、小尉遲孫新、母大蟲顧大嫂 當下宋江因爲征剿方臘,自渡江已過,損折了許多將佐,止剩得正偏將三十六員回京。催促起人馬,俱要到杭州取齊,與張招討約會,聽命朝覲。宋江與同諸將引兵馬離了睦州,前望杭州進發。詩曰: 宋江三十六,回來十八雙。 內中有四個,談笑又還鄉。 正是收軍鑼響千山震,得勝旗開十里紅。馬上將敲金鐙響,三軍齊唱凱歌回。宋先鋒軍馬,於路無話,已回到杭州。因張招討軍馬在城,宋先鋒且屯兵在六和塔駐紮。諸將都在六和寺安歇。先鋒使宋江、盧俊義,早晚入城聽令。 且說魯智深自與武松在寺中一處歇馬聽候,看見城外江山秀麗,景物非常,心中歡喜。是夜月白風清,水天同碧。二人正在僧房裏睡,至半夜,忽聽得江上潮聲雷響。魯智深是關西漢子,不曾省得浙江潮信,只道是戰鼓響,賊人生髮,跳將起來,摸了禪杖,大喝着便搶出來。衆僧吃了一驚,都來問道:“師父何爲如此,趕出何處去?”魯智深道:“灑家聽得戰鼓響,待要出去廝殺。”衆僧都笑將起來,道:“師父錯聽了,不是戰鼓響,乃是錢塘江潮信響。”魯智深見說,吃了一驚,問道:“師父,怎地喚做潮信響?”寺內衆僧推開窗,指着那潮頭叫魯智深看,說道:“這潮信日夜兩番來,並不違時刻。今朝是八月十五日,合當三更子時潮來。因不失信,爲之潮信。”魯智深看了,從此心中忽然大悟,拍掌笑道:“俺師父智真長老,曾囑付與灑家四句偈言,道是:‘逢夏而擒’,俺在萬松林裏廝殺,活捉了個夏侯成;‘遇臘而執’,俺生擒方臘。今日正應了:‘聽潮而圓,見信而寂?’俺想既逢潮信,合當圓寂。衆和尚,俺家問你,如何喚做圓寂。”寺內衆僧答道:“你是出家人,還不省得?佛門中圓寂便是死。”魯智深笑道:“既然死乃喚做圓寂,灑家今已必當圓寂。煩與俺燒桶湯來,灑家沐浴。”寺內衆僧,都只道他說耍,又見他這般性格,不敢不依他。只得喚道人燒湯來與魯智深洗浴,換了一身御賜的僧衣,便叫部下軍校:“去報宋公明先鋒哥哥,來看灑家。”又問寺內衆僧處,討紙筆寫下一篇頌子。去法堂上,捉把禪椅,當中坐了。焚起一爐好香,放了那張紙在禪牀上,自疊起兩隻腳,左腳搭在右腳,自然天性騰空。比及宋公明見報,急引衆頭領來看時,魯智深已自坐在禪椅上不動了。看其頌曰: “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枷,這裏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宋江與盧俊義看了偈語,嗟嘆不已。衆多頭領都來看視魯智深,焚香拜禮。城內張招討並童樞密等衆官,亦來拈香拜禮。宋江教把魯智深衣鉢並朝廷賞賜,出來俵散衆僧,做了三晝夜功果,合個硃紅龕子盛了,直去請徑山住持大惠禪師,來與魯智深下火。五山十剎禪師,都來誦經懺悔。迎出龕子,去六和塔後燒化那魯智深。那徑山大惠禪師手執火把,直來龕子前,指着魯智深,道幾句法語,是: “魯智深,魯智深,起身自綠林。兩隻放火眼,一片殺人心。忽地隨潮歸去,果然無處跟尋。咄!解使滿空飛白玉,能令大地作黃金。” 大惠禪師下了火已了,衆僧誦經懺悔,焚化龕子,在六和塔山後,收取骨殖,葬入塔院。所有魯智深隨身多餘衣鉢金銀並各官佈施,盡都納入六和寺裏,常住公用。 當下宋江看視武松,雖然不死,已成廢人。武松對宋江說道:“小弟今已殘疾,不願赴京朝覲,盡將身邊金銀賞賜,都納此六和寺中陪堂公用,己作清閒道人,十分好了。哥哥造冊,休寫小弟進京。”宋江見說:“任從你心。”武松自此只在六和寺中出家,後至八十善終,這是後話。 再說先鋒宋江每日去城中聽令,待張招討中軍人馬前進,已將軍兵入城屯紮。半月之間,朝廷天使到來,奉聖旨:令先鋒宋江等班師回京。張招討,童樞密,都督劉光世,從、耿二參謀,大將王稟、趙譚,中軍人馬,陸續先回京師去了。宋江等隨即收拾軍馬回京。比及起程,不想林沖染患風病癱了,楊雄發背瘡而死,時遷又感攪腸沙而死。宋江見了,感傷不已。丹徒縣又申將文書來,報說揚志已死,葬於本縣山園。林沖風癱,又不能痊,就留在六和寺中,教武松看視,後半載而亡。 再說宋江與同諸將,離了杭州,望京師進發。只見浪子燕青私自來勸主人盧俊義道:“小乙自幼隨侍主人,蒙恩感德,一言難盡。今既大事已畢,欲同主人納還原受官誥,私去隱跡埋名,尋個僻淨去處,以終天年。未知主人意下若何?”盧俊義道:“自從梁山泊歸順宋朝已來,北破遼兵,南征方臘,勤勞不易,邊塞苦楚,弟兄殞折,倖存我一家二人性命。正要衣錦還鄉,圖個封妻廕子,你如何卻尋這等沒結果?”燕青笑道:“主人差矣。小乙此去,正有結果。只恐主人此去,定無結果。”若燕青,可謂知進退存亡之機矣。有詩爲證: 略地攻城志已酬,陳辭欲伴赤松遊。 時人苦把功名戀,只怕功名不到頭。 盧俊義道:“燕青,我不曾存半點異心,朝廷如何負我?”燕青道:“主人豈不聞韓信立下十大功勞,只落得未央宮前斬首。彭越醢爲肉醬,英布弓弦藥酒。主公,你可尋思,禍到臨頭難走。”盧俊義道:“我聞韓信,三齊擅自稱王,教陳豨造反;彭越殺身亡家,大梁不朝高祖;英布九江受任,要謀漢帝江山。以此漢高帝詐遊雲夢,令呂后斬之。我雖不曾受這般重爵,亦不曾有此等罪過。”燕青道:“既然主公不聽小乙之言,只怕悔之晚矣。小乙本待去辭宋先鋒,他是個義重的人,必不肯放。只此辭別主公。”盧俊義道:“你辭我,待要那裏去?”燕青道:“也只在主公前後。”盧俊義笑道:“原來也只恁地。看你到那裏?”燕青納頭拜了八拜,當夜收拾了一擔金珠寶貝挑着,徑不知投何處去了。 次日早晨,軍人收得字紙一張,來報復宋先鋒。宋江看那一張字紙時,上面寫道是: “辱弟燕青百拜懇告先鋒主將麾下:自蒙收錄,多感厚恩。效死幹功,補報難盡。今自思命薄身微,不堪國家任用,情願退居山野,爲一閒人。本待拜辭,恐主將義氣深重,不肯輕放,連夜潛去。今留口號四句拜辭,望乞主帥恕罪。 情願自將官誥納,不求富貴不求榮。 身邊自有君王赦,淡飯黃齏過此生。” 宋江看了燕青的書並四句口號,心中鬱悒不樂。當時盡收拾損折將佐的官誥牌面,送回京師,繳納還官。 宋兵人馬,迤邐前進。比及行至蘇州城外,只見混江龍李俊詐中風疾,倒在牀上,手下軍人來報宋先鋒。宋江見報,親自領醫人來看治李俊。李俊道:“哥哥休誤了回軍的程限,朝廷見責,亦恐張招討先回日久。哥哥憐憫李俊時,可留下童威、童猛看視兄弟,待病體痊可,隨後趕來朝覲。哥哥軍馬,請自赴京。”宋江見說,心雖不然,倒不疑慮,只得引軍前進。又被張招討行文催趲,宋江只得留下李俊、童威、童猛三人,自同諸將上馬赴京去了。 且說李俊三人竟來尋見費保四個,不負前約。七人都在榆柳莊上商議定了,盡將傢俬打造船隻,從太倉港乘駕出海,自投化外國去了。後來爲暹羅國之主。童威、費保等都做了化外官職,自取其樂,另霸海濱。這是李俊的後話。 再說宋江等諸將一行軍馬,在路無話。復過常州、潤州相戰去處,宋江無不傷感。軍馬渡江,十存二三,過揚州,進淮安,望京師不遠了。宋江傳令,叫衆將各各準備朝覲。三軍人馬,九月二十後回到東京。張招討中軍人馬,先進城去。宋江等軍馬,只就城外屯住,紮營於舊時陳橋驛,聽候聖旨。宋江叫裴宣寫錄見在朝京大小正偏將佐數目,共計二十七員。正將一十二員:宋江、盧俊義、吳用、關勝、呼延灼、花榮、柴進、李應、朱仝、戴宗、李逵、阮小七。偏將一十五員:朱武、黃信、孫立、樊瑞、凌振、裴宣、蔣敬、杜興、宋清、鄒潤、蔡慶、楊林、穆春、孫新、顧大嫂。是日,宋江將大小諸將見在者,歿於王事者,錄其名數,寫成謝恩表章。仍令正偏將佐,俱各準備襆頭公服,伺候朝見天子。三日之後,上皇設朝,近臣奏聞。天子教宣宋江等面君朝見。正是: 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 金闕曉鍾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 花迎劍珮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 宣召邊庭征戰士,九重深處見天顏。 當下早朝,道君天子升座,命侍御引進宋江等,各具公服,入內朝見。此日東方漸明,宋江、盧俊義等二十七員將佐承旨,即忙上馬入城。東京百姓看了時,此是第三番朝見。想這宋江等初受招安時,卻奉聖旨,都穿御賜的紅綠錦襖子,懸掛金銀牌面,入城朝見。破大遼之後回京師時,天子宣命,都是披袍掛甲,戎裝入城朝見。今番太平回朝,天子特命文扮,卻是襆頭公服,入城朝覲。東京百姓看了只剩得這幾個回來,衆皆嗟嘆不已。 宋江等二十七人,來到正陽門下,齊齊下馬入朝。侍御史引至丹墀玉階之下,宋江、盧俊義爲首,上前八拜,退後八拜,進中八拜,三八二十四拜,揚塵舞蹈,山呼萬歲,君臣禮足。徽宗天子看見宋江等只剩得這些人員,心中嗟念。上皇命都宣上殿。宋江、盧俊義引領衆將,都上金階,齊跪在珠簾之下。上皇命賜衆將平身。左右近臣,早把珠簾捲起。天子乃曰:“朕知卿等衆將,收剿江南,多負勞苦。卿之弟兄,損折大半,朕聞不勝傷悼。”宋江垂淚不起,仍自再拜奏曰:“以臣鹵鈍薄才,肝腦塗地,亦不能報國家大恩。昔日念臣共聚義兵一百八人,登五臺發願。誰想今日十損其八!謹錄人數,未敢擅便具奏。伏望天慈,俯賜聖鑑。”上皇曰:“卿等部下歿於王事者,朕命各墳加封,不沒其功。”宋江再拜,進上表文一通。表曰: “平南都總管正先鋒使臣宋江等謹上表:伏念臣江等,愚拙庸才,孤陋俗吏,往犯天涯之罪,幸蒙莫大之恩,高天厚地豈能酬,粉骨碎身何足報。股肱竭力,離水泊以除邪;兄弟同心,登五臺而發願。全忠秉義,護國保民。幽州城鏖戰遼兵,清溪洞力擒方臘。雖則微功上達,奈緣良將下沉。臣江日夕懷憂,旦暮悲愴。伏望天恩,俯賜聖鑑,使已歿者皆蒙恩澤,見在生者得庇洪休。臣江乞歸田野,願作農民。實陛下仁育之賜,遂微臣退休之心。誠惶誠恐,稽首頓首。臣江等不勝戰悚之至!謹錄存歿人數,隨表上進以聞。 陣亡正偏將佐五十九員: 正將一十四員: 秦明、徐寧、董平、張清、劉唐、史進、索超、張順、雷橫、石秀、解珍、解寶、阮小二、阮小五 偏將四十五員: 宋萬、焦挺、陶宗旺、韓滔、彭玘、曹正、宣贊、孔亮、鄭天壽、施恩、鄧飛、周通、龔旺、鮑旭、段景住、侯健、孟康、王英、項充、李袞、單廷圭、呂方、燕順、馬麟、郭盛、歐鵬、鬱保四、陳達、楊春、李忠、薛永、李雲、丁得孫、石勇、杜遷、鄒淵、李立、湯隆、王定六、蔡福、張青、郝思文、扈三娘、魏定國、孫二孃 於路病故正偏將佐一十員: 正將五員:林沖、楊志、張橫、穆弘、楊雄 偏將五員:孔明、朱貴、朱富、白勝、時遷 杭州六和寺坐化正將一員:魯智深 折臂不願恩賜,六和寺出家正將一員:武松 舊在京,回還薊州出家正將一員:公孫勝 不願恩賜,於路辭去正偏將四員: 正將二員:燕青、李俊 偏將二員:童威、童猛 舊留在京師,並取回醫士,見在京偏將五員:安道全、皇甫端、金大堅、蕭讓、樂和 見在朝覲正偏將佐二十七員: 正將一十二員: 宋江、盧俊義、吳用、關勝、花榮、柴進、李應、呼延灼、朱仝、戴宗、李逵、阮小七 偏將一十五員: 朱武、黃信、孫立、樊瑞、凌振、裴宣、蔣敬、杜興、宋清、鄒潤、蔡慶、楊林、穆春、孫新、顧大嫂 宣和五年九月 日,先鋒使臣宋江,副先鋒臣盧俊義等謹上表。” 上皇覽表,嗟嘆不已,乃曰:“卿等一百八人,上應星曜。今止有二十七人見存,又辭去了四個,真乃十去其八矣!”隨降聖旨,將這已歿於王事者,正將偏將,各授名爵。正將封爲忠武郎,偏將封爲義節郎。如有子孫者,就令赴京,照名承襲官爵;如無子孫者,敕賜立廟,所在享祭。惟有張順顯靈有功,敕封金華將軍。僧人魯智深擒獲方臘有功,善終坐化於大剎,加封義烈昭暨禪師。武松對敵有功,傷殘折臂,見於六和寺出家,封贈清忠祖師,賜錢十萬貫,以終天年。已故女將二人,扈三娘加封花陽郡夫人,孫二孃加封旌德郡君。見在朝覲,除先鋒使另封外,正將十員,各授武節將軍,諸州統制;偏將十五員,各授武奕郎,諸路都統領。管軍管民,省院聽調。女將一員顧大嫂,封授東源縣君。 先鋒使宋江,加授武德大夫、楚州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 副先鋒盧俊義,加授武功大夫、廬州安撫使、兼兵馬副總管。 軍師吳用,授武勝軍承宣使。 關勝授大名府正兵馬總管。 呼延灼授御營兵馬指揮使。 花榮授應天府兵馬都統制。 柴進授橫海軍滄州都統制。 李應授中山府鄆州都統制。 朱仝授保定府都統制。 戴宗授兗州府都統制。 李逵授鎮江潤州都統制。 阮小七授蓋天軍都統制。 上皇敕命各各正偏將佐,封官授職,謝恩聽命,給付賞賜。偏將一十五員,各賜金銀三百兩,採段五表裏。正將一十員,各賜金銀五百兩,採段八表裏。先鋒使宋江、盧俊義,各賜金銀一千兩,錦段十表裏,御花袍一套,名馬一匹。宋江等謝恩畢。又奏睦州烏龍大王,二次顯靈,護國保民,救護軍將,以全德勝。上皇准奏,聖敕加封忠靖靈德普祐孚惠龍王。御筆改睦州爲嚴州,歙州爲徽州,因是方臘造反之地,各帶反文字體。清溪縣改爲淳安縣,幫源洞鑿開爲山島。敕委本州官庫內支錢起建烏龍大王廟,御賜牌額,至今古蹟尚存。江南但是方臘殘破去處,被害人民,普免差徭三年。 當日宋江等,各各謝恩已了。天子命設太平筵宴,慶賀功臣。文武百官,九卿四相,同登御宴。但見: 屏開孔雀,褥繡芙蓉。黃金殿上開筵,白玉階前設宴。硃紅臺上,擺列着百味珍羞;龍鳳桌圍,設放着金銀器皿。玻璃碗內,供獻上熊掌駝蹄;琥珀杯中,滿斟下瑤池玉液。珊瑚碟四時異果,瑪瑙盤鳳髓龍肝。教坊司搬演新文雜劇,承應院擺列舞女歌姬。光祿寺進呈御酒,帝王開顏;鴻臚寺報名賞宴,臣宰歡忭。大官署宰馬敲牛,供筵賜飯;珍羞署推裝果品,美味時新。往來進酒,無非是紫衣陪臣;上下傳杯,盡都是錦衣內侍。太平設宴,顯皇上不負功臣;得勝回朝,是武將赤心報國。畫鼓振敲歡宴美,教坊齊賀太平歌。 上皇設宴,慶賀太平,御筵已畢,衆將謝恩。宋江又奏:“臣部下自梁山泊受招安,軍卒亡過大半。尚有願還家者,乞陛下聖恩優恤。”天子准奏,降敕:如願爲軍者,賜錢一百貫,絹十匹,於龍猛、虎威二營收操,月支俸糧養贍。如不願者,賜錢二百貫,絹十匹,各令回鄉,爲民當差。宋江又奏:“臣生居鄆城縣,獲罪以來,自不敢還鄉。乞聖上寬恩,給假回鄉,拜掃省視親族,卻還楚州之任。未敢擅便,乞請聖旨。”上皇聞奏大喜,再賜錢十萬貫,作還鄉之資。當日飲宴席終,謝恩已罷,辭駕出朝。次日,中書省作太平筵宴,管待衆將。第三日,樞密院又設宴慶賀太平。其張招討,劉都督,童樞密,從、耿二參謀,王、趙二大將,朝廷自升重爵,不在此本話內。太乙院題本,奏請聖旨,將方臘於東京市曹上凌遲處死,剮了三日示衆。有詩爲證: 宋江重賞升官日,方臘當刑受剮時。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再說宋江奏請了聖旨,給假回鄉省親。當部下軍將,願爲軍者,報名送發龍猛、虎威二營收操,關給賞賜,馬軍守備。願爲民者,關請銀兩,各各還鄉,爲民當差。部下偏將,亦各請受恩賜,聽除管軍管民,護境爲官,關領誥命,各人赴任,與國安民。 宋江分派已了,與衆暫別,自引兄弟宋清,帶領隨行軍健一二百人,挑擔御物行李衣裝賞賜,離了東京,望山東進發。宋江、宋清在馬上衣錦還鄉,迴歸故里。離了京師,於路無話。自來到山東鄆城縣宋家村,鄉中故舊,父老親戚,都來迎接。宋江回到莊上,不期宋太公已死,靈柩尚存。宋江、宋清痛哭傷感,不勝哀慼。家眷莊客,都來拜見宋江。莊院田產傢俬什物,宋太公存日,整置得齊備,亦如舊時。宋江在莊上修設好事,請僧命道,修建功果,薦拔亡過父母宗親。州縣官僚,探望不絕。擇日選時,親扶太公靈柩,高原安葬。是日,本州官員,親鄰父老,賓朋眷屬,盡來送葬已了,不在話下。 宋江思念玄女娘娘,願心未酬,將錢五萬貫,命工匠人等,重建九天玄女娘娘廟宇,兩廊山門,妝飾聖像,彩畫兩廡,俱已完備。不覺在鄉日久,誠恐上皇見責,選日除了孝服,又做了幾日道場。次後設一大會,請當村鄉尊父老,飲宴酌杯,以敘間別之情。次日,親戚亦皆置筵慶賀,以會故舊之心。不在話下。宋江將莊院交割與次弟,宋清雖受官爵,只在鄉中務農,奉祀宗親香火。將多餘錢帛,散惠下民。把閒話都打疊起。有詩爲證: 衣錦還鄉實可誇,承恩又復入京華。 戴宗指點迷途破,身退名全遍海涯。 再說宋江在鄉中住了數月,辭別鄉老故舊,再回東京來,與衆弟兄相見。衆人亦各自搬取老小家眷回京住的,有往任所去的;亦有夫主兄弟歿於王事的,朝廷已自頒降恩賜金帛,令歸向裏,優恤其家。宋江自到東京,每日給散三軍。諸將已亡過者,家眷老小,發遣回鄉,都已完足。朝前聽命,辭別省院諸官,收拾赴任。 只見神行太保戴宗,來相探宋江,坐間說出一席話來,有分教:宋公明生爲鄆城縣英雄,死作蓼兒窪土地。只教名標史記幾千年,事載丹書百萬載。正是:凜凜清風生廟宇,堂堂遺像在凌煙。畢竟戴宗對宋江說出甚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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