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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 第二十一回 · 护法设庄留大圣 须弥灵吉定风魔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西游记 · 第二十一回 · 护法设庄留大圣 须弥灵吉定风魔》 来自:《西游记》

吴承恩

明小说家。山阳人,字汝忠,号射阳山人。科举屡遭挫折,嘉靖中补贡生,后任浙江长兴县丞。耻为五斗米折腰,拂袖而归,专意著述。自幼喜读野言稗史、志怪小说,善谐谑,晚年作《西游记》,叙述唐高僧玄奘取经故事。另有《射阳先生存稿》、《禹鼎志》等。
原文

却说那五十个败残的小妖,拿着些破旗破鼓,撞入洞里,报道:“大王,虎先锋战不过那毛脸和尚,被他赶下东山坡去了。”老妖闻说,十分烦恼,正低头不语,默思计策,又有把前门的小妖道:“大王,虎先锋被那毛脸和尚打杀了,拖在门口骂战哩。”那老妖闻言,愈加烦恼道:“这厮却也无知!我倒不曾吃他师父,他转打杀我家先锋,可恨!可恨!”叫:“取披挂来。我也只闻得讲甚么孙行者,等我出去,看是个甚么九头八尾的和尚,拿他进来,与我虎先锋对命。”众小妖急急抬出披挂。老妖结束齐整,绰一杆三股钢叉,帅群妖跳出本洞。那大圣停立门外,见那怪走将出来,着实骁勇。看他怎生打扮,但见:金盔晃日,金甲凝光。盔上缨飘山雉尾,罗袍罩甲淡鹅黄。勒甲绦盘龙耀彩,护心镜绕眼辉煌。鹿皮靴,槐花染色;锦围裙,柳叶绒妆。手持三股钢叉利,不亚当年显圣郎。 那老妖出得门来,厉声高叫道:“那个是孙行者?”这行者脚-着虎怪的皮囊,手执着如意的铁棒,答道:“你孙外公在此,送出我师父来!”那怪仔细观看,见行者身躯鄙猥,面容羸瘦,不满四尺,笑道:“可怜!可怜!我只道是怎么样扳翻不倒的好汉,原来是这般一个骷髅的病鬼!”行者笑道:“你这个儿子,忒没眼色!你外公虽是小小的,你若肯照头打一叉柄,就长三尺。”那怪道:“你硬着头,吃吾一柄。”大圣公然不惧。那怪果打一下来,他把腰躬一躬,足长了三尺,有一丈长短,慌得那妖把钢叉按住,喝道:“孙行者,你怎么把这护身的变化法儿,拿来我门前使唤!莫弄虚头!走上来,我与你见见手段!”行者笑道:“儿子啊!常言道:留情不举手,举手不留情。你外公手儿重重的,只怕你捱不起这一棒!”那怪那容分说,拈转钢叉,望行者当胸就刺。这大圣正是会家不忙,忙家不会,理开铁棒,使一个乌龙掠地势,拨开钢叉,又照头便打。他二人在那黄风洞口,这一场好杀:妖王发怒,大圣施威。妖王发怒,要拿行者抵先锋;大圣施威,欲捉精灵救长老。叉来棒架,棒去叉迎。一个是镇山都总帅,一个是护法美猴王。初时还在尘埃战,后来各起在中央。点钢叉,尖明锐利;如意棒,身黑箍黄。戳着的魂归冥府,打着的定见阎王。全凭着手疾眼快,必须要力壮身强。两家舍死忘生战,不知那个平安那个伤! 那老妖与大圣斗经三十回合,不分胜败。这行者要见功绩,使一个身外身的手段:把毫毛揪下一把,用口嚼得粉碎,望上一喷,叫声“变!”变有百十个行者,都是一样打扮,各执一根铁棒,把那怪围在空中。那怪害怕,也使一般本事:急回头,望着巽地上把口张了三张,-的一口气,吹将出去,忽然间,一阵黄风,从空刮起。好风!真个利害:冷冷飕飕天地变,无影无形黄沙旋。穿林折岭倒松梅,播土扬尘崩岭坫。黄河浪泼彻底浑,湘江水涌翻波转。碧天振动斗牛宫,争些刮倒森罗殿。五百罗汉闹喧天,八大金刚齐嚷乱。文殊走了青毛狮,普贤白象难寻见。真武龟蛇失了群,梓-骡子飘其。行商喊叫告苍天,梢公拜许诸般愿。烟波性命浪中流,名利残生随水办。仙山洞府黑攸攸,海岛蓬莱昏暗暗。老君难顾炼丹炉,寿星收了龙须扇。 王母正去赴蟠桃,一风吹断裙腰钏。二郎迷失灌州城,哪吒难取匣中剑。天王不见手心塔,鲁班吊了金头钻。雷音宝阙倒三层,赵州石桥崩两断。一轮红日荡无光,满天星斗皆昏乱。南山鸟往北山飞,东湖水向西湖漫。雌雄拆对不相呼,子母分离难叫唤。龙王遍海找夜叉,雷公到处寻闪电。十代阎王觅判官,地府牛头追马面。这风吹倒普陀山,卷起观音经一卷。白莲花卸海边飞,欢倒菩萨十二院。盘古至今曾见风,不似这风来不善。唿喇喇,乾坤险不炸崩开,万里江山都是颤!那妖怪使出这阵狂风,就把孙大圣毫毛变的小行者刮得在那半空中,却似纺车儿一般乱转,莫想轮得棒,如何拢得身?慌得行者将毫毛一抖,收上身来,独自个举着铁棒,上前来打,又被那怪劈脸喷了一口黄风,把两只火眼金睛,刮得紧紧闭合,莫能睁开,因此难使铁棒,遂败下阵来。那妖收风回洞不题。 却说猪八戒见那黄风大作,天地无光,牵着马,守着担,伏在山凹之间,也不敢睁眼,不敢抬头,口里不住的念佛许愿,又不知行者胜负何如,师父死活何如。正在那疑思之时,却早风定天晴,忽抬头往那洞门前看处,却也不见兵戈,不闻锣鼓。呆子又不敢上他门,又没人看守马匹、行李,果是进退两难,怆惶不已。忧虑间,只听得孙大圣从西边吆喝而来,他才欠身迎着道:“哥哥,好大风啊!你从那里走来?”行者摆手道:“利害!利害!我老孙自为人,不曾见这大风。那老妖使一柄三股钢叉,来与老孙交战,战到有三十余合,是老孙使一个身外身的本事,把他围打,他甚着急,故弄出这阵风来,果是凶恶,刮得我站立不住,收了本事,冒风而逃。哏,好风!哏,好风!老孙也会呼风,也会唤雨,不曾似这个妖精的风恶!”八戒道:“师兄,那妖精的武艺如何?”行者道:“也看得过,叉法儿倒也齐整,与老孙也战个手平。却只是风恶了,难得赢他。”八戒道:“似这般怎生救得师父?”行者道:“救师父且等再处,不知这里可有眼科先生,且教他把我眼医治医治。”八戒道:“你眼怎的来?”行者道:“我被那怪一口风喷将来,吹得我眼珠酸痛,这会子冷泪常流。”八戒道:“哥啊,这半山中,天色又晚,且莫说要甚么眼科,连宿处也没有了!”行者道:“要宿处不难。我料着那妖精还不敢伤我师父,我们且找上大路,寻个人家住下,过此一宵,明日天光,再来降妖罢。”八戒道:“正是,正是。” 他却牵了马,挑了担,出山凹,行上路口。此时渐渐黄昏,只听得那路南山坡下,有犬吠之声。二人停身观看,乃是一家庄院,影影的有灯火光明。他两个也不管有路无路,漫草而行,直至那家门首,但见:紫芝翳翳,白石苍苍。紫芝翳翳多青草,白石苍苍半绿苔。数点小萤光灼灼,一林野树密排排。香兰馥郁,嫩竹新栽。清泉流曲涧,古柏倚深崖。地僻更无游客到,门前惟有野花开。他两个不敢擅入,只得叫一声:“开门,开门!” 那里有一老者,带几个年幼的农夫,叉钯扫帚齐来,问道:“甚么人?甚么人?”行者躬身道:“我们是东土大唐圣僧的徒弟,因往西方拜佛求经,路过此山,被黄风大王拿了我师父去了,我们还未曾救得。天色已晚,特来府上告借一宵,万望方便方便。”那老者答礼道:“失迎,失迎。此间乃云多人少之处,却才闻得叫门,恐怕是妖狐老虎及山中强盗等类,故此小介愚顽,多有冲撞,不知是二位长老。请进,请进。”他兄弟们牵马挑担而入,径至里边,拴马歇担,与庄老拜见叙坐。又有苍头献茶,茶罢捧出几碗胡麻饭。饭毕,命设铺就寝,行者道:“不睡还可,敢问善人,贵地可有卖眼药的?”老者道:“是那位长老害眼?” 行者道:“不瞒你老人家说,我们出家人,自来无病,从不晓得害眼。”老人道:“既不害眼,如何讨药?”行者道:“我们今日在黄风洞口救我师父,不期被那怪将一口风喷来,吹得我眼珠酸痛。今有些眼泪汪汪,故此要寻眼药。”那老者道:“善哉!善哉! 你这个长老,小小的年纪,怎么说谎?那黄风大圣风最利害。他那风,比不得甚么春秋风、松竹风与那东西南北风。”八戒道: “想必是夹脑风、羊耳风、大麻风、偏正头风?”长者道:“不是,不是。他叫做三昧神风。”行者道:“怎见得?”老者道:“那风,能吹天地暗,善刮鬼神愁,裂石崩崖恶,吹人命即休。你们若遇着他那风吹了呵,还想得活哩!只除是神仙,方可得无事。”行者道:“果然!果然!我们虽不是神仙,神仙还是我的晚辈,这条命急切难休,却只是吹得我眼珠酸痛!”那老者道:“既如此说,也是个有来头的人。我这敝处却无卖眼药的,老汉也有些迎风冷泪,曾遇异人传了一方,名唤三花九子膏,能治一切风眼。” 行者闻言,低头唱喏道:“愿求些儿,点试,点试。”那老者应承,即走进去,取出一个玛瑙石的小罐儿来,拔开塞口,用玉簪儿蘸出少许与行者点上,教他不得睁开,宁心睡觉,明早就好。点毕,收了石罐,径领小介们退于里面。八戒解包袱,展开铺盖,请行者安置。行者闭着眼乱摸,八戒笑道:“先生,你的明杖儿呢?”行者道:“你这个馕糟的呆子!你照顾我做瞎子哩!”那呆子哑哑的暗笑而睡。行者坐在铺上,转运神功,直到有三更后,方才睡下。 不觉又是五更将晓,行者抹抹脸,睁开眼道:“果然好药! 比常更有百分光明!”却转头后边望望,呀!那里得甚房舍窗门,但只见些老槐高柳,兄弟们都睡在那绿莎茵上。那八戒醒来道:“哥哥,你嚷怎的?”行者道:“你睁开眼看看。”呆子忽抬头,见没了人家,慌得一毂辘爬将起来道:“我的马哩?”行者道:“树上拴的不是?”“行李呢?”行者道:“你头边放的不是?” 八戒道:“这家子惫懒也。他搬了,怎么就不叫我们一声?通得老猪知道,也好与你送些茶果。想是躲门户的,恐怕里长晓得,却就连夜搬了。噫!我们也忒睡得死!怎么他家拆房子,响也不听见响响?”行者吸吸的笑道:“呆子,不要乱嚷,你看那树上是个甚么纸帖儿。”八戒走上前,用手揭了,原来上面四句颂子云:“庄居非是俗人居,护法伽蓝点化庐。妙药与君医眼痛,尽心降怪莫踌躇。”行者道:“这伙强神,自换了龙马,一向不曾点他,他倒又来弄虚头!”八戒道:“哥哥莫扯架子,他怎么伏你点札?”行者道:“兄弟,你还不知哩。这护教伽蓝、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奉菩萨的法旨暗保我师父者。自那日报了名,只为这一向有了你,再不曾用他们,故不曾点札罢了。”八戒道:“哥哥,他既奉法旨暗保师父,所以不能现身明显,故此点化仙庄。你莫怪他,昨日也亏他与你点眼,又亏他管了我们一顿斋饭,亦可谓尽心矣。你莫怪他,我们且去救师父来。”行者道:“兄弟说得是。此处到那黄风洞口不远。你且莫动身,只在林子里看马守担,等老孙去洞里打听打听,看师父下落如何,再与他争战。”八戒道:“正是这等,讨一个死活的实信。假若师父死了,各人好寻头干事;若是未死,我们好竭力尽心。”行者道:“莫乱谈,我去也!” 他将身一纵,径到他门首,门尚关着睡觉。行者不叫门,且不惊动妖怪,捻着诀,念个咒语,摇身一变,变做一个花脚蚊虫,真个小巧!有诗为证,诗曰:扰扰微形利喙,嘤嘤声细如雷。 兰房纱帐善通随,正爱炎天暖气。只怕熏烟扑扇,偏怜灯火光辉。轻轻小小忒钻疾,飞入妖精洞里。只见那把门的小妖,正打鼾睡,行者往他脸上叮了一口,那小妖翻身醒了,道:“我爷哑!好大蚊子!一口就叮了一个大疙疸!”忽睁眼道:“天亮了。” 又听得支的一声,二门开了。行者嘤嘤的飞将进去,只见那老妖吩咐各门上谨慎,一壁厢收拾兵器:“只怕昨日那阵风不曾刮死孙行者,他今日必定还来,来时定教他一命休矣。”行者听说,又飞过那厅堂,径来后面。但见层门,关得甚紧,行者漫门缝儿钻将进去,原来是个大空园子,那壁厢定风桩上绳缠索绑着唐僧哩。那师父纷纷泪落,心心只念着悟空、悟能,不知都在何处。行者停翅,叮在他光头上,叫声“师父”。那长老认得他的声音道:“悟空啊,想杀我也!你在那里叫我哩?”行者道:“师父,我在你头上哩。你莫要心焦,少得烦恼,我们务必拿住妖精,方才救得你的性命。”唐僧道:“徒弟啊,几时才拿得妖精么?”行者道:“拿你的那虎怪,已被八戒打死了,只是老妖的风势利害。料着只在今日,管取拿他。你放心莫哭,我去哑。” 说声去,嘤嘤的飞到前面,只见那老妖坐在上面,正点札各路头目。又见那洞前有一个小妖,把个令字旗磨一磨,撞上厅来报道:“大王,小的巡山,才出门,见一个长嘴大耳朵的和尚坐在林里,若不是我跑得快些,几乎被他捉住。却不见昨日那个毛脸和尚。”老妖道:“孙行者不在,想必是风吹死也,再不便去那里求救兵去了!”众妖道:“大王,若果吹杀了他,是我们的造化,只恐吹不死他,他去请些神兵来,却怎生是好?”老妖道:“怕他怎的,怕那甚么神兵!若还定得我的风势,只除了灵吉菩萨来是,其余何足惧也!”行者在屋梁上,只听得他这一句言语,不胜欢喜,即怞身飞出,现本相来至林中,叫声“兄弟!” 八戒道:“哥,你往那里去来?刚才一个打令字旗的妖精,被我赶了去也。”行者笑道:“亏你!亏你!老孙变做蚊虫儿,进他洞去探看师父,原来师父被他绑在定风桩上哭哩。是老孙吩咐,教他莫哭,又飞在屋梁上听了一听。只见那拿令字旗的,喘嘘嘘的,走进去报道:只是被你赶他,却不见我。老妖乱猜乱说,说老孙是风吹杀了,又说是请神兵去了。他却自家供出一个人来,甚妙!甚妙!”八戒道:“他供的是谁?”行者道:“他说怕甚么神兵,那个能定他的风势!只除是灵吉菩萨来是。但不知灵吉住在何处?” 正商议处,只见大路旁走出一个老公公来。你看他怎生模样:身健不扶拐杖,冰髯雪鬓蓬蓬。金花耀眼意朦胧,瘦骨衰筋强硬。屈背低头缓步,庞眉赤脸如童。看他容貌是人称,却似寿星出洞。八戒望见大喜道:“师兄,常言道,要知山下路,须问去来人。你上前问他一声,何如?”真个大圣藏了铁棒,放下衣襟,上前叫道:“老公公,问讯了。”那老者半答不答的,还了个礼道:“你是那里和尚?这旷野处,有何事干?”行者道:“我们是取经的圣僧,昨日在此失了师父,特来动问公公一声,灵吉菩萨在那里住?”老者道:“灵吉在直南上,到那里,还有二千里路。有一山,呼名小须弥山。山中有个道场,乃是菩萨讲经禅院。汝等是取他的经去了?”行者道:“不是取他的经,我有一事烦他,不知从那条路去。”老者用手向南指道:“这条羊肠路就是了。”哄得那孙大圣回头看路,那公公化作清风,寂然不见,只是路旁边下一张简帖,上有四句颂子云:“上复齐天大圣听,老人乃是李长庚。须弥山有飞龙杖,灵吉当年受佛兵。”行者执了帖儿,转身下路。八戒道:“哥啊,我们连日造化低了。这两日忏日里见鬼!那个化风去的老儿是谁?”行者把帖儿递与八戒,念了一遍道:“李长庚是那个?”行者道:“是西方太白金星的名号。”八戒慌得望空下拜道:“恩人!恩人!老猪若不亏金星奏准玉帝呵,性命也不知化作甚的了!”行者道:“兄弟,你却也知感恩。但莫要出头,只藏在这树林深处,仔细看守行李、马匹,等老孙寻须弥山,请菩萨去耶。”八戒道:“晓得!晓得!你只管快快前去!老猪学得个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 孙大圣跳在空中,纵-斗云,径往直南上去,果然速快。他点头经过三千里,扭腰八百有余程。须臾见一座高山,半中间有祥云出现,瑞霭纷纷,山凹里果有一座禅院,只听得钟磬悠扬,又见那香烟缥缈。大圣直至门前,见一道人,项挂数珠,口中念佛。行者道:“道人作揖。”那道人躬身答礼道:“那里来的老爷?”行者道:“这可是灵吉菩萨讲经处么?”道人道:“此间正是,有何话说?”行者道:“累烦你老人家与我传答传答:我是东土大唐驾下御弟三藏法师的徒弟,齐天大圣孙悟空行者。今有一事,要见菩萨。”道人笑道:“老爷字多话多,我不能全记。”行者道:“你只说是唐僧徒弟孙悟空来了。”道人依言,上讲堂传报。那菩萨即穿袈裟,添香迎接。 这大圣才举步入门,往里观看,只见那满堂锦绣,一屋威严。众门人齐诵《法华经》,老班首轻敲金铸磬。佛前供养,尽是仙果仙花;案上安排,皆是素肴素品。辉煌宝烛,条条金焰射虹霓;馥郁真香,道道玉烟飞彩雾。正是那讲罢心闲方入定,白云片片绕松梢。静收慧剑魔头绝,般若波罗善会高。那菩萨整衣出迓,行者登堂,坐了客位,随命看茶。行者道:“茶不劳赐,但我师父在黄风山有难,特请菩萨施大法力降怪救师。”菩萨道:“我受了如来法令,在此镇押黄风怪。如来赐了我一颗定风丹,一柄飞龙宝杖。当时被我拿住,饶了他的性命,放他去隐性归山,不许伤生造孽,不知他今日欲害令师,有违教令,我之罪也。”那菩萨欲留行者,治斋相叙,行者恳辞,随取了飞龙杖,与大圣一齐驾云。不多时,至黄风山上。菩萨道:“大圣,这妖怪有些怕我,我只在云端里住定,你下去与他索战,诱他出来,我好施法力。”行者依言,按落云头,不容分说,掣铁棒把他洞门打破,叫道:“妖怪,还我师父来也!”慌得那把门小妖,急忙传报。那怪道:“这泼猴着实无礼!再不伏善,反打破我门!这一出去,使阵神风,定要吹死!”仍前披挂,手绰钢叉,又走出门来,见了行者,更不打话,拈叉当胸就刺。大圣侧身躲过,举棒对面相还。战不数合,那怪吊回头,望巽地上才待要张口呼风,只见那半空里,灵吉菩萨将飞龙宝杖丢将下来,不知念了些甚么咒语,却是一条八爪金龙,拨喇的轮开两爪,一把抓住妖精,提着头,两三-,-在山石崖边,现了本相,却是一个黄毛貂鼠。行者赶上举棒就打,被菩萨拦住道:“大圣,莫伤他命,我还要带他去见如来。”对行者道:“他本是灵山脚下的得道老鼠,因为偷了琉璃盏内的清油,灯火昏暗,恐怕金刚拿他,故此走了,却在此处成精作怪。如来照见了他,不该死罪,故着我辖押,但他伤生造孽,拿上灵山;今又冲撞大圣,陷害唐僧,我拿他去见如来,明正其罪,才算这场功绩哩。”行者闻言,却谢了菩萨。菩萨西归不题。 却说猪八戒在那林内,正思量行者,只听得山坂下叫声“悟能兄弟,牵马挑担来耶。”那呆子认得是行者声音,急收拾跑出林外,见了行者道:“哥哥,怎的干事来?”行者道:“请灵吉菩萨使一条飞龙杖,拿住妖精,原来是个黄毛貂鼠成精,被他带去灵山见如来去了。我和你洞里去救师父。”那呆子才欢欢喜喜。二人撞入里面,把那一窝狡兔、妖狐、香獐、角鹿,一顿钉钯铁棒尽情打死,却往后园拜救师父。师父出得门来,问道: “你两人怎生捉得妖精?如何方救得我?”行者将那请灵吉降妖的事情,陈了一遍,师父谢之不尽。他兄弟们把洞中素物,安排些茶饭吃了,方才出门,找大路向西而去。毕竟不知向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翻译
释义/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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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五十個敗殘的小妖,拿着些破旗破鼓,撞入洞裏,報道:“大王,虎先鋒戰不過那毛臉和尚,被他趕下東山坡去了。”老妖聞說,十分煩惱,正低頭不語,默思計策,又有把前門的小妖道:“大王,虎先鋒被那毛臉和尚打殺了,拖在門口罵戰哩。”那老妖聞言,愈加煩惱道:“這廝卻也無知!我倒不曾吃他師父,他轉打殺我家先鋒,可恨!可恨!”叫:“取披掛來。我也只聞得講甚麼孫行者,等我出去,看是個甚麼九頭八尾的和尚,拿他進來,與我虎先鋒對命。”衆小妖急急擡出披掛。老妖結束齊整,綽一杆三股鋼叉,帥羣妖跳出本洞。那大聖停立門外,見那怪走將出來,着實驍勇。看他怎生打扮,但見:金盔晃日,金甲凝光。盔上纓飄山雉尾,羅袍罩甲淡鵝黃。勒甲絛盤龍耀彩,護心鏡繞眼輝煌。鹿皮靴,槐花染色;錦圍裙,柳葉絨妝。手持三股鋼叉利,不亞當年顯聖郎。 那老妖出得門來,厲聲高叫道:“那個是孫行者?”這行者腳-着虎怪的皮囊,手執着如意的鐵棒,答道:“你孫外公在此,送出我師父來!”那怪仔細觀看,見行者身軀鄙猥,面容羸瘦,不滿四尺,笑道:“可憐!可憐!我只道是怎麼樣扳翻不倒的好漢,原來是這般一個骷髏的病鬼!”行者笑道:“你這個兒子,忒沒眼色!你外公雖是小小的,你若肯照頭打一叉柄,就長三尺。”那怪道:“你硬着頭,吃吾一柄。”大聖公然不懼。那怪果打一下來,他把腰躬一躬,足長了三尺,有一丈長短,慌得那妖把鋼叉按住,喝道:“孫行者,你怎麼把這護身的變化法兒,拿來我門前使喚!莫弄虛頭!走上來,我與你見見手段!”行者笑道:“兒子啊!常言道:留情不舉手,舉手不留情。你外公手兒重重的,只怕你捱不起這一棒!”那怪那容分說,拈轉鋼叉,望行者當胸就刺。這大聖正是會家不忙,忙家不會,理開鐵棒,使一個烏龍掠地勢,撥開鋼叉,又照頭便打。他二人在那黃風洞口,這一場好殺:妖王發怒,大聖施威。妖王發怒,要拿行者抵先鋒;大聖施威,欲捉精靈救長老。叉來棒架,棒去叉迎。一個是鎮山都總帥,一個是護法美猴王。初時還在塵埃戰,後來各起在中央。點鋼叉,尖明銳利;如意棒,身黑箍黃。戳着的魂歸冥府,打着的定見閻王。全憑着手疾眼快,必須要力壯身強。兩家捨死忘生戰,不知那個平安那個傷! 那老妖與大聖鬥經三十回合,不分勝敗。這行者要見功績,使一個身外身的手段:把毫毛揪下一把,用口嚼得粉碎,望上一噴,叫聲“變!”變有百十個行者,都是一樣打扮,各執一根鐵棒,把那怪圍在空中。那怪害怕,也使一般本事:急回頭,望着巽地上把口張了三張,-的一口氣,吹將出去,忽然間,一陣黃風,從空颳起。好風!真個利害:冷冷颼颼天地變,無影無形黃沙旋。穿林折嶺倒鬆梅,播土揚塵崩嶺坫。黃河浪潑徹底渾,湘江水涌翻波轉。碧天振動鬥牛宮,爭些颳倒森羅殿。五百羅漢鬧喧天,八大金剛齊嚷亂。文殊走了青毛獅,普賢白象難尋見。真武龜蛇失了羣,梓-騾子飄其。行商喊叫告蒼天,梢公拜許諸般願。煙波性命浪中流,名利殘生隨水辦。仙山洞府黑攸攸,海島蓬萊昏暗暗。老君難顧煉丹爐,壽星收了龍鬚扇。 王母正去赴蟠桃,一風吹斷裙腰釧。二郎迷失灌州城,哪吒難取匣中劍。天王不見手心塔,魯班吊了金頭鑽。雷音寶闕倒三層,趙州石橋崩兩斷。一輪紅日蕩無光,滿天星斗皆昏亂。南山鳥往北山飛,東湖水向西湖漫。雌雄拆對不相呼,子母分離難叫喚。龍王遍海找夜叉,雷公到處尋閃電。十代閻王覓判官,地府牛頭追馬面。這風吹倒普陀山,捲起觀音經一卷。白蓮花卸海邊飛,歡倒菩薩十二院。盤古至今曾見風,不似這風來不善。唿喇喇,乾坤險不炸崩開,萬里江山都是顫!那妖怪使出這陣狂風,就把孫大聖毫毛變的小行者颳得在那半空中,卻似紡車兒一般亂轉,莫想輪得棒,如何攏得身?慌得行者將毫毛一抖,收上身來,獨自個舉着鐵棒,上前來打,又被那怪劈臉噴了一口黃風,把兩隻火眼金睛,颳得緊緊閉合,莫能睜開,因此難使鐵棒,遂敗下陣來。那妖收風回洞不題。 卻說豬八戒見那黃風大作,天地無光,牽着馬,守着擔,伏在山凹之間,也不敢睜眼,不敢擡頭,口裏不住的唸佛許願,又不知行者勝負何如,師父死活何如。正在那疑思之時,卻早風定天晴,忽擡頭往那洞門前看處,卻也不見兵戈,不聞鑼鼓。呆子又不敢上他門,又沒人看守馬匹、行李,果是進退兩難,愴惶不已。憂慮間,只聽得孫大聖從西邊吆喝而來,他才欠身迎着道:“哥哥,好大風啊!你從那裏走來?”行者擺手道:“利害!利害!我老孫自爲人,不曾見這大風。那老妖使一柄三股鋼叉,來與老孫交戰,戰到有三十餘合,是老孫使一個身外身的本事,把他圍打,他甚着急,故弄出這陣風來,果是兇惡,颳得我站立不住,收了本事,冒風而逃。哏,好風!哏,好風!老孫也會呼風,也會喚雨,不曾似這個妖精的風惡!”八戒道:“師兄,那妖精的武藝如何?”行者道:“也看得過,叉法兒倒也齊整,與老孫也戰個手平。卻只是風惡了,難得贏他。”八戒道:“似這般怎生救得師父?”行者道:“救師父且等再處,不知這裏可有眼科先生,且教他把我眼醫治醫治。”八戒道:“你眼怎的來?”行者道:“我被那怪一口風噴將來,吹得我眼珠痠痛,這會子冷淚常流。”八戒道:“哥啊,這半山中,天色又晚,且莫說要甚麼眼科,連宿處也沒有了!”行者道:“要宿處不難。我料着那妖精還不敢傷我師父,我們且找上大路,尋個人家住下,過此一宵,明日天光,再來降妖罷。”八戒道:“正是,正是。” 他卻牽了馬,挑了擔,出山凹,行上路口。此時漸漸黃昏,只聽得那路南山坡下,有犬吠之聲。二人停身觀看,乃是一家莊院,影影的有燈火光明。他兩個也不管有路無路,漫草而行,直至那家門首,但見:紫芝翳翳,白石蒼蒼。紫芝翳翳多青草,白石蒼蒼半綠苔。數點小螢光灼灼,一林野樹密排排。香蘭馥郁,嫩竹新栽。清泉流曲澗,古柏倚深崖。地僻更無遊客到,門前惟有野花開。他兩個不敢擅入,只得叫一聲:“開門,開門!” 那裏有一老者,帶幾個年幼的農夫,叉鈀掃帚齊來,問道:“甚麼人?甚麼人?”行者躬身道:“我們是東土大唐聖僧的徒弟,因往西方拜佛求經,路過此山,被黃風大王拿了我師父去了,我們還未曾救得。天色已晚,特來府上告借一宵,萬望方便方便。”那老者答禮道:“失迎,失迎。此間乃雲多人少之處,卻纔聞得叫門,恐怕是妖狐老虎及山中強盜等類,故此小介愚頑,多有衝撞,不知是二位長老。請進,請進。”他兄弟們牽馬挑擔而入,徑至裏邊,拴馬歇擔,與莊老拜見敘坐。又有蒼頭獻茶,茶罷捧出幾碗胡麻飯。飯畢,命設鋪就寢,行者道:“不睡還可,敢問善人,貴地可有賣眼藥的?”老者道:“是那位長老害眼?” 行者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我們出家人,自來無病,從不曉得害眼。”老人道:“既不害眼,如何討藥?”行者道:“我們今日在黃風洞口救我師父,不期被那怪將一口風噴來,吹得我眼珠痠痛。今有些眼淚汪汪,故此要尋眼藥。”那老者道:“善哉!善哉! 你這個長老,小小的年紀,怎麼說謊?那黃風大聖風最利害。他那風,比不得甚麼春秋風、松竹風與那東西南北風。”八戒道: “想必是夾腦風、羊耳風、大麻風、偏正頭風?”長者道:“不是,不是。他叫做三昧神風。”行者道:“怎見得?”老者道:“那風,能吹天地暗,善刮鬼神愁,裂石崩崖惡,吹人命即休。你們若遇着他那風吹了呵,還想得活哩!只除是神仙,方可得無事。”行者道:“果然!果然!我們雖不是神仙,神仙還是我的晚輩,這條命急切難休,卻只是吹得我眼珠痠痛!”那老者道:“既如此說,也是個有來頭的人。我這敝處卻無賣眼藥的,老漢也有些迎風冷淚,曾遇異人傳了一方,名喚三花九子膏,能治一切風眼。” 行者聞言,低頭唱喏道:“願求些兒,點試,點試。”那老者應承,即走進去,取出一個瑪瑙石的小罐兒來,拔開塞口,用玉簪兒蘸出少許與行者點上,教他不得睜開,寧心睡覺,明早就好。點畢,收了石罐,徑領小介們退於裏面。八戒解包袱,展開鋪蓋,請行者安置。行者閉着眼亂摸,八戒笑道:“先生,你的明杖兒呢?”行者道:“你這個饢糟的呆子!你照顧我做瞎子哩!”那呆子啞啞的暗笑而睡。行者坐在鋪上,轉運神功,直到有三更後,方纔睡下。 不覺又是五更將曉,行者抹抹臉,睜開眼道:“果然好藥! 比常更有百分光明!”卻轉頭後邊望望,呀!那裏得甚房舍窗門,但只見些老槐高柳,兄弟們都睡在那綠莎茵上。那八戒醒來道:“哥哥,你嚷怎的?”行者道:“你睜開眼看看。”呆子忽擡頭,見沒了人家,慌得一轂轆爬將起來道:“我的馬哩?”行者道:“樹上拴的不是?”“行李呢?”行者道:“你頭邊放的不是?” 八戒道:“這家子憊懶也。他搬了,怎麼就不叫我們一聲?通得老豬知道,也好與你送些茶果。想是躲門戶的,恐怕里長曉得,卻就連夜搬了。噫!我們也忒睡得死!怎麼他家拆房子,響也不聽見響響?”行者吸吸的笑道:“呆子,不要亂嚷,你看那樹上是個甚麼紙帖兒。”八戒走上前,用手揭了,原來上面四句頌子云:“莊居非是俗人居,護法伽藍點化廬。妙藥與君醫眼痛,盡心降怪莫躊躇。”行者道:“這夥強神,自換了龍馬,一向不曾點他,他倒又來弄虛頭!”八戒道:“哥哥莫扯架子,他怎麼伏你點札?”行者道:“兄弟,你還不知哩。這護教伽藍、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奉菩薩的法旨暗保我師父者。自那日報了名,只爲這一向有了你,再不曾用他們,故不曾點札罷了。”八戒道:“哥哥,他既奉法旨暗保師父,所以不能現身明顯,故此點化仙莊。你莫怪他,昨日也虧他與你點眼,又虧他管了我們一頓齋飯,亦可謂盡心矣。你莫怪他,我們且去救師父來。”行者道:“兄弟說得是。此處到那黃風洞口不遠。你且莫動身,只在林子裏看馬守擔,等老孫去洞裏打聽打聽,看師父下落如何,再與他爭戰。”八戒道:“正是這等,討一個死活的實信。假若師父死了,各人好尋頭幹事;若是未死,我們好竭力盡心。”行者道:“莫亂談,我去也!” 他將身一縱,徑到他門首,門尚關着睡覺。行者不叫門,且不驚動妖怪,捻着訣,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做一個花腳蚊蟲,真個小巧!有詩爲證,詩曰:擾擾微形利喙,嚶嚶聲細如雷。 蘭房紗帳善通隨,正愛炎天暖氣。只怕薰煙撲扇,偏憐燈火光輝。輕輕小小忒鑽疾,飛入妖精洞裏。只見那把門的小妖,正打鼾睡,行者往他臉上叮了一口,那小妖翻身醒了,道:“我爺啞!好大蚊子!一口就叮了一個大疙疸!”忽睜眼道:“天亮了。” 又聽得支的一聲,二門開了。行者嚶嚶的飛將進去,只見那老妖吩咐各門上謹慎,一壁廂收拾兵器:“只怕昨日那陣風不曾刮死孫行者,他今日必定還來,來時定教他一命休矣。”行者聽說,又飛過那廳堂,徑來後面。但見層門,關得甚緊,行者漫門縫兒鑽將進去,原來是個大空園子,那壁廂定風樁上繩纏索綁着唐僧哩。那師父紛紛淚落,心心只念着悟空、悟能,不知都在何處。行者停翅,叮在他光頭上,叫聲“師父”。那長老認得他的聲音道:“悟空啊,想殺我也!你在那裏叫我哩?”行者道:“師父,我在你頭上哩。你莫要心焦,少得煩惱,我們務必拿住妖精,方纔救得你的性命。”唐僧道:“徒弟啊,幾時纔拿得妖精麼?”行者道:“拿你的那虎怪,已被八戒打死了,只是老妖的風勢利害。料着只在今日,管取拿他。你放心莫哭,我去啞。” 說聲去,嚶嚶的飛到前面,只見那老妖坐在上面,正點札各路頭目。又見那洞前有一個小妖,把個令字旗磨一磨,撞上廳來報道:“大王,小的巡山,纔出門,見一個長嘴大耳朵的和尚坐在林裏,若不是我跑得快些,幾乎被他捉住。卻不見昨日那個毛臉和尚。”老妖道:“孫行者不在,想必是風吹死也,再不便去那裏求救兵去了!”衆妖道:“大王,若果吹殺了他,是我們的造化,只恐吹不死他,他去請些神兵來,卻怎生是好?”老妖道:“怕他怎的,怕那甚麼神兵!若還定得我的風勢,只除了靈吉菩薩來是,其餘何足懼也!”行者在屋樑上,只聽得他這一句言語,不勝歡喜,即怞身飛出,現本相來至林中,叫聲“兄弟!” 八戒道:“哥,你往那裏去來?剛纔一個打令字旗的妖精,被我趕了去也。”行者笑道:“虧你!虧你!老孫變做蚊蟲兒,進他洞去探看師父,原來師父被他綁在定風樁上哭哩。是老孫吩咐,教他莫哭,又飛在屋樑上聽了一聽。只見那拿令字旗的,喘噓噓的,走進去報道:只是被你趕他,卻不見我。老妖亂猜亂說,說老孫是風吹殺了,又說是請神兵去了。他卻自家供出一個人來,甚妙!甚妙!”八戒道:“他供的是誰?”行者道:“他說怕甚麼神兵,那個能定他的風勢!只除是靈吉菩薩來是。但不知靈吉住在何處?” 正商議處,只見大路旁走出一個老公公來。你看他怎生模樣:身健不扶柺杖,冰髯雪鬢蓬蓬。金花耀眼意朦朧,瘦骨衰筋強硬。屈背低頭緩步,龐眉赤臉如童。看他容貌是人稱,卻似壽星出洞。八戒望見大喜道:“師兄,常言道,要知山下路,須問去來人。你上前問他一聲,何如?”真個大聖藏了鐵棒,放下衣襟,上前叫道:“老公公,問訊了。”那老者半答不答的,還了個禮道:“你是那裏和尚?這曠野處,有何事幹?”行者道:“我們是取經的聖僧,昨日在此失了師父,特來動問公公一聲,靈吉菩薩在那裏住?”老者道:“靈吉在直南上,到那裏,還有二千里路。有一山,呼名小須彌山。山中有個道場,乃是菩薩講經禪院。汝等是取他的經去了?”行者道:“不是取他的經,我有一事煩他,不知從那條路去。”老者用手向南指道:“這條羊腸路就是了。”哄得那孫大聖回頭看路,那公公化作清風,寂然不見,只是路旁邊下一張簡帖,上有四句頌子云:“上覆齊天大聖聽,老人乃是李長庚。須彌山有飛龍杖,靈吉當年受佛兵。”行者執了帖兒,轉身下路。八戒道:“哥啊,我們連日造化低了。這兩日懺日裏見鬼!那個化風去的老兒是誰?”行者把帖兒遞與八戒,唸了一遍道:“李長庚是那個?”行者道:“是西方太白金星的名號。”八戒慌得望空下拜道:“恩人!恩人!老豬若不虧金星奏準玉帝呵,性命也不知化作甚的了!”行者道:“兄弟,你卻也知感恩。但莫要出頭,只藏在這樹林深處,仔細看守行李、馬匹,等老孫尋須彌山,請菩薩去耶。”八戒道:“曉得!曉得!你只管快快前去!老豬學得個烏龜法,得縮頭時且縮頭。” 孫大聖跳在空中,縱-鬥雲,徑往直南上去,果然速快。他點頭經過三千里,扭腰八百有餘程。須臾見一座高山,半中間有祥雲出現,瑞靄紛紛,山凹裏果有一座禪院,只聽得鐘磬悠揚,又見那香菸縹緲。大聖直至門前,見一道人,項掛數珠,口中唸佛。行者道:“道人作揖。”那道人躬身答禮道:“那裏來的老爺?”行者道:“這可是靈吉菩薩講經處麼?”道人道:“此間正是,有何話說?”行者道:“累煩你老人家與我傳答傳答:我是東土大唐駕下御弟三藏法師的徒弟,齊天大聖孫悟空行者。今有一事,要見菩薩。”道人笑道:“老爺字多話多,我不能全記。”行者道:“你只說是唐僧徒弟孫悟空來了。”道人依言,上講堂傳報。那菩薩即穿袈裟,添香迎接。 這大聖才舉步入門,往裏觀看,只見那滿堂錦繡,一屋威嚴。衆門人齊誦《法華經》,老班首輕敲金鑄磬。佛前供養,盡是仙果仙花;案上安排,皆是素餚素品。輝煌寶燭,條條金焰射虹霓;馥郁真香,道道玉煙飛彩霧。正是那講罷心閒方入定,白雲片片繞鬆梢。靜收慧劍魔頭絕,般若波羅善會高。那菩薩整衣出迓,行者登堂,坐了客位,隨命看茶。行者道:“茶不勞賜,但我師父在黃風山有難,特請菩薩施大法力降怪救師。”菩薩道:“我受了如來法令,在此鎮押黃風怪。如來賜了我一顆定風丹,一柄飛龍寶杖。當時被我拿住,饒了他的性命,放他去隱性歸山,不許傷生造孽,不知他今日欲害令師,有違教令,我之罪也。”那菩薩欲留行者,治齋相敘,行者懇辭,隨取了飛龍杖,與大聖一齊駕雲。不多時,至黃風山上。菩薩道:“大聖,這妖怪有些怕我,我只在雲端裏住定,你下去與他索戰,誘他出來,我好施法力。”行者依言,按落雲頭,不容分說,掣鐵棒把他洞門打破,叫道:“妖怪,還我師父來也!”慌得那把門小妖,急忙傳報。那怪道:“這潑猴着實無禮!再不伏善,反打破我門!這一出去,使陣神風,定要吹死!”仍前披掛,手綽鋼叉,又走出門來,見了行者,更不打話,拈叉當胸就刺。大聖側身躲過,舉棒對面相還。戰不數合,那怪吊回頭,望巽地上才待要張口呼風,只見那半空裏,靈吉菩薩將飛龍寶杖丟將下來,不知唸了些甚麼咒語,卻是一條八爪金龍,撥喇的輪開兩爪,一把抓住妖精,提着頭,兩三-,-在山石崖邊,現了本相,卻是一個黃毛貂鼠。行者趕上舉棒就打,被菩薩攔住道:“大聖,莫傷他命,我還要帶他去見如來。”對行者道:“他本是靈山腳下的得道老鼠,因爲偷了琉璃盞內的清油,燈火昏暗,恐怕金剛拿他,故此走了,卻在此處成精作怪。如來照見了他,不該死罪,故着我轄押,但他傷生造孽,拿上靈山;今又衝撞大聖,陷害唐僧,我拿他去見如來,明正其罪,纔算這場功績哩。”行者聞言,卻謝了菩薩。菩薩西歸不題。 卻說豬八戒在那林內,正思量行者,只聽得山阪下叫聲“悟能兄弟,牽馬挑擔來耶。”那呆子認得是行者聲音,急收拾跑出林外,見了行者道:“哥哥,怎的幹事來?”行者道:“請靈吉菩薩使一條飛龍杖,拿住妖精,原來是個黃毛貂鼠成精,被他帶去靈山見如來去了。我和你洞裏去救師父。”那呆子才歡歡喜喜。二人撞入裏面,把那一窩狡兔、妖狐、香獐、角鹿,一頓釘鈀鐵棒盡情打死,卻往後園拜救師父。師父出得門來,問道: “你兩人怎生捉得妖精?如何方救得我?”行者將那請靈吉降妖的事情,陳了一遍,師父謝之不盡。他兄弟們把洞中素物,安排些茶飯吃了,方纔出門,找大路向西而去。畢竟不知向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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