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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游记 · 第七回 · 借箸代筹一县策 纳楹闲访百城书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老残游记 · 第七回 · 借箸代筹一县策 纳楹闲访百城书》 来自:《老残游记》

刘鹗

刘鹗(è)(1857年10月18日—1909年8月23日),清末小说家。谱名震远,原名孟鹏,字云抟、公约。后更名鹗,字铁云,又字公约,号老残。署名“鸿都百炼生”。汉族,江苏丹徒(今镇江市)人,寄籍山阳(今江苏淮安区)。刘鹗自青年时期拜从太谷学派南宗李光炘(龙川)之后,终生主张以“教养”为大纲,发展经济生产,富而后教,养民为本的太谷学说。他一生从事实业,投资教育,为的就是能够实现太谷学派“教养天下”的目的。而他之所以能屡败屡战、坚韧不拔,太谷学派的思想可以说是他的精神支柱。
原文

话说老残与申东造议论玉贤正为有才,亟于做官,所以丧天害理,至于如此,彼此叹息一会。东造道:“正是。我昨日说有要事与先生密商,就是为此。先生想,此公残忍至于此极,兄弟不幸,偏又在他属下。依他做,实在不忍;不依他做,又实无良法。先生阅历最多,所谓‘险阻艰难,备尝之矣;民之情伪,尽知之矣,。必有良策,其何以教我?”老残道:“知难则易者至矣。阁下既不耻下问,弟先须请教宗旨何如。若求在上官面上讨好,做得烈烈轰轰,有声有色,则只有依玉公办法,所谓逼民为盗也;若要顾念‘父母官’三字,求为民除害,亦有化盗为民之法。若官阶稍大,辖境稍宽,略为易办;若止一县之事,缺分又苦,未免稍形棘手,然亦非不能也。” 东造道:“自然以为民除害为主。果能使地方安静,虽无不次之迁,要亦不至于冻馁。‘子孙饭,吃他做什么呢!但是缺分太苦,前任养小队五十名,盗案仍是叠出;加以亏空官款,因此罣误去官。弟思如赔累而地方安静,尚可设法弥补;若俱不可得,算是为何事呢!”老残道:“五十名小队,所费诚然太多。以此缺论,能筹款若干,便不致赔累呢?”东造道:“不过千金,尚不吃重。” 老残道:“此事却有个办法。阁下一年筹一千二百金,却不用管我如何办法,我可以代画一策,包你境内没有一个盗案;倘有盗案,且可以包你顷刻便获。阁下以为何如?”东造道:“能得先生去为我帮忙,我就百拜的感激了。”老残道:“我无庸去,只是教阁下个至良极美的法则。”东造道:“阁下不去,这法则谁能行呢?”老残道:“正为荐一个行此法则的人。惟此人千万不可怠慢。若怠慢此人,彼必立刻便去,去后祸必更烈。 “此人姓刘,号仁甫,即是此地平阴县人,家在平阴县西南桃花山里面。其人少时,十四五岁在嵩山少林寺学拳棒。学了些时,觉得徒有虚名,无甚出奇致胜处,于是奔走江湖,将近十年。在四川峨眉山上遇见了一个和尚,武功绝伦。他就拜他力师,学了一套‘太祖神拳”一套‘少祖神拳’。因请教这和尚,拳法从那里得来的,和尚说系少林寺。他就大为惊讶,说:‘徒弟在少林寺四五年,见没有一个出色拳法,师父从那一个学的呢?’那和尚道:‘这是少林寺的拳法,却不从少林寺学来。现在少林寺里的拳法,久已失传了。你所学者太祖拳,就是达摩传下来的;那少祖拳,就是神光传下来的。当初传下这个拳法来的时候,专为和尚们练习了这拳,身体可以结壮,精神可以悠久。若当朝山访道的时候,单身走路,或遇虎豹,或遇强人,和尚家又不作带兵器,所以这拳法专为保护身命的。筋骨强壮,肌肉坚固,便可以忍耐冻饿。你想,行脚僧在荒山野壑里,访求高人古德,于“宿食”两字,一定难以周全的,此太祖、少祖传下拳法来的美意了。那知后来少林寺拳法出了名,外边来学的日多,学出去的人,也有做强盗的,也有奸淫人家妇女的,屡有所闻。因此,在现在这老和尚以前四五代上的个老和尚,就将这正经拳法收起不传,只用些“外面光”“不管事”的拳法敷衍门面而已。我这拳法系从汉中府里一个古德学来的,若能认真修练,将来可以到得甘凤池的位分。” “刘仁甫在四川住了三年,尽得其传。当时正是粤匪扰乱的时候,他从四川出来,就在湘军、淮军营盘里混过些时。因上两军,湘军必须湖南人,淮军必须安徽人,方有照应。若别省人,不过敷衍故事,得个把小保举而已,大权万不会有的。此公已保举到个都司,军务渐平。他也无心恋栈,遂回家乡,种了几亩田,聊以度日,闲暇无事,在这齐、豫两省随便游行。这两省练武功的人,无不知他的名气。他却不肯传授徒弟,若是深知这人一定安分的,他就教他几手拳棒,也十分慎重的。所以这两省有武艺的,全敌他不过,都俱怕他。若将此人延为上宾,将这每月一百两交付此人,听其如何应用。大约他只要招十名小队,供奔走之役,每人月饷六两,其余四十两,供应往来豪杰酒水之资,也就够了。 “大概这河南、山东、直隶三省,及江苏、安徽的两个北半省,共为一局。此局内的强盗计分大小两种:大盗系有头领,有号令,有法律的,大概其中有本领的甚多;小盗则随时随地无赖之徒,及失业的顽民,胡乱抢劫,既无人帮助,又无枪火兵器,抢过之后,不是酗酒,便是赌博,最容易犯案的。譬如玉大尊所办的人,大约十分中九分半是良民,半分是这些小盗。若论那些大盗,无论头目人物,就是他们的羽翼,也不作兴有一个被玉大尊捉着的呢。但是大盗却容易相与,如京中保镖的呢,无论十万二十万银子,只须一两个人,便可保得一路无事。试问如此巨款,就聚了一二百强盗抢去,也很够享用的,难道这一两个镖司务就敌得过他们吗?只因为大盗相传有这个规矩,不作兴害镖局的。所以凡保镶的车上,有他的字号,出门要叫个口号。这口号喊出,那大盗就觌面碰着,彼此打个招呼,也决不动手的。镖局几家字号,大盗都知道的;大盗有几处窝巢,镖局也是知道的。倘若他的羽翼,到了有镖局的所在,进门打过暗号,他们就知道是那一路的朋友,当时必须留着喝酒吃饭,临行还要送他三二百个钱的盘川;若是大头目,就须尽力应酬。这就叫做江湖上的规矩。 “我方才说这个刘仁甫,江湖都是大有名的。京城里镖局上请过他几次,他都不肯去,情愿埋名隐姓,做个农夫。若是此人来时,待以上宾之礼,仿佛贵县开了一个保护木县的镖局。他无事时,在街上茶馆饭店里坐坐,这过往的人,凡是江湖上朋友,他到眼便知,随便会几个茶饭东道,不消十天半个月,各处大盗头目就全晓得了,立刻便要传出号令:某人立足之地,不许打搅的。每月所余的那四十金就是给他做这个用处的。至于小盗,他本无门径,随意乱做,就近处,自有人来暗中报信,失主尚未来县报案,他的手下人倒已先将盗犯获住。若是稍远的地方做了案子,沿路也有他们的朋友,替他暗中捕下去,无论走到何处,俱捉得到的。所以要十名小队子,其实,只要四五个应手的人已经足用了。那多余的五六个人,为的是本县轿子前头摆摆威风,或者按差送差,跑信等事用的。” 东造道:“如阁下所说,自然是极妙的法则。但是此人既不肯应镖局之聘,若是兄弟衙署里请他,恐怕也不肯来,如之何呢?”老残道:“只是你去请他,自然他不肯来的,所以我须详详细细写封信去,并拿救一县无辜良民的话打动他,自然他就肯来了。况他与我交情甚厚,我若劝他,一定肯的。因为我二十几岁的时候,看天下将来一定有大乱,所以极力留心将才,谈兵的朋友颇多。此人当年在河南时,我们是莫逆之交,相约倘若国家有用我辈的日子,凡我同人,俱要出来相助为理的。其时讲舆地,讲阵图,讲制造,讲武功的,各样朋友都有。此公便是讲武功的巨擘。后来大家都明白了:治天下的,又是一种人才,着是我辈所讲所学,全是无用的。故尔各人都弄个谋生之道,混饭吃去,把这雄心便抛入东洋大海去了。虽如此说,然当时的交情义气,断不会败坏的。所以我写封信去,一定肯来的。” 东造听了,连连作揖道谢,说:“我自从挂牌委署斯缺,未尝一夜安眠。今日得闻这番议论,如梦初醒,如病初愈,真是万千之幸!但是这封信是派个何等样人送去方妥呢?”老残道:“必须有个亲信朋友吃这一趟辛苦才好。若随便叫个差人送去,便有轻慢他的意思,他一定不肯出来,那就连我都要遭怪了。”东造连连说:“是的,是的。我这里有个族弟,明天就到的,可以让他去一趟。先生信几时写呢?就费心写起来最好。”老残道:“明日一天不出门。我此刻正写一长函致庄宫保,托姚云翁转呈,为细述玉太尊政绩的,大约也要明天写完;并此信一总写起,我后天就要动身了。”东造问:“后天往那里去?”老残答说:“先往东昌府访柳小惠家的收藏,想看看他的宋、元板书,随后即回济南省城过年。再后的行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今日夜已深了,可以睡罢。”立起身来。东造叫家人:“打个手照,送铁老爷回去。” 揭起门帘来,只见天地一色,那雪已下的混混沌沌价白,觉得照的眼睛发胀似的。那下的阶雪已有了七八寸深,走不过去了。只有这上房到大门口的一条路,常有人来往,所以不住的扫。那到厢房里的一条路已看不出路影,同别处一样的高了。东造叫人赶忙铲出一条路来,让老残回房。推开门来,灯已灭了。上房送下一个烛台,两支红烛,取火点起,再想写信,那笔砚竟违抗万分,不遵调度,只好睡了。 到了次日,雪虽已止,寒气却更甚于前。起来喊店家秤了五斤木炭,生了一个大火盆,又叫买了几张桑皮纸,把那破窗户糊了。顷刻之间,房屋里暖气阳回,非昨日的气象了。遂把砚池烘化,将昨日未曾写完的信,详细写完封好,又将致刘仁甫的信亦写毕,一总送到上房,交东造收了, 东造一面将致姚云翁的一函,加个马封,送往驿站;一面将刘仁甫的一函,送人枕头箱内。厨房也开了饭来。二人一同吃过,又复清谈片时,只见家人来报:“二老爷同师爷们都到了,住在西边店里呢。洗完脸,就过来的。” 停了一会,只见门外来了一个不到四十岁模样的人,尚未留须,穿了件旧宁绸二蓝的大毛皮袍子,玄色长袖皮马褂,蹬了一双绒靴,已经被雪泥浸了帮子了,慌忙走进堂屋,先替乃兄作了个揖。东造就说:“这就是舍弟,号子平。”回过脸来说:“这是铁补残先生。”甲子平走近一步,作了个揖,说声:“久仰的很!”东造便问:“吃过饭了没有?”子平说:“才到,洗了脸就过来的,吃饭不忙呢。”东造说:“分付厨房里做二老爷的饭,”子平道:“可以不必。停一刻,还是同他们老夫子一块吃罢。”家人上来回说:“厨房里已经分付,叫他们送一桌饭去,让二老爷同师爷们吃呢。”那时又有一个家人揭了门帘,拿了好几个大红全帖进来,老残知道是师爷们来见东家的,就趁势走了。 到了晚饭之后,申东造又将老残请到上房里,将那如何往桃花山访刘仁甫的话对着子平详细问了一遍。子平又问:“从那里去最近?”老残道:“从此地去怎样走法,我却不知道。昔年是从省城顺黄河到平阴县,出平阴县向西南三十里地,就到了山脚下了。进山就不能坐车,最好带个小驴子:到那平坦的地方,就骑驴;稍微危险些,就下来走两步。进山去有两条大路。西峪里走进有十几里的光景,有座关帝庙。那庙里的道士与刘仁甫常相往来的。你到庙里打听,就知道详细了。那山里夫帝庙有两处:集东一个,集西一个。这是集西的一个关帝庙。”申子平问得明白,遂各自归房安歇去了。 次日早起,老残出去雇了一辆骡车,将行李装好,候申东造上衙门去禀辞,他就将前晚送来的那件狐裘,加了一封信,交给店家,说:“等申大老爷回店的时候,送上去。此刻不必送去,恐有舛错。”店里掌柜的慌忙开了柜房里的木头箱子,装了进去,然后送老残动身上车,径往东昌府去了。 无非是风餐露宿,两三日工夫已到了东昌城内,找了一家干净车店住下。当晚安置停妥,次日早饭后便往街上寻觅书店。寻了许久,始觅着一家小小书店,三间门面,半边卖纸张笔墨,半边卖书。遂走到卖书这边柜台外坐下,问问此地行销是些什么书籍。 那掌柜的道:“我们这东昌府,文风最著名的。所管十县地方,俗名叫做‘十美图’,无一县不是家家富足,户户弦歌。所有这十县用的书,皆是向小号来贩。小号店在这里,后边还有栈房,还有作坊。许多书都是本店里自雕板,不用到外路去贩买的。你老贵姓,来此有何贵干?”老残道:“我姓铁,来此访个朋友的。你这里可有旧书吗?”掌柜的道:“有,有,有。你老要什么罢?我们这儿多着呢!”一面回过头来指着书架子上白纸条儿数道:“你老瞧!这里《崇辨堂墨选》、《目耕斋初二三集》。再古的还有那《八铭塾钞》呢。这都是讲正经学问的。要是讲杂学的,还有《古唐诗合解》、《唐诗三百首》。再要高古点,还有《古文释义》。还有一部宝贝书呢,叫做《性理精义》,这书看得懂的,可就了不得了!” 老残笑道:“这些书我都不要。”那掌柜的道:“还有,还有。那边是《阳宅三要》、《鬼撮脚》、《渊悔子平》,诸子百家,我们小号都是全的。济南省城,那是大地方,不用说,若要说黄河以北,就要算我们小号是第一家大书店了。别的城池里都没有专门的书店,大半在杂货铺里带卖书。所有方圆二三百里,学堂里用的《三》、《百》、《千》、《千》、都是在小号里贩得去的,一年要销上万本呢。”老残道:“贵处行销这‘三百千千’,我到没有见过。是部什么书?怎样销得这们多呢?”掌柜的道:“暖!别哄我罢!我看你老很文雅,不能连这个也不知道。这不是一部书,‘三’是《三字经》,‘百’是《百家姓》,‘千’是《千字文》;那一个‘千’字呢,是《千家诗》。这《千家诗》还算一半是冷货,一年不过销百把部;其余《三》、《百》、《千》,就销的广了。” 老残说:“难道《四书》《五经》都没有人买吗?”他说:“怎么没有人买呢,《四书》小号就有。《诗》、《书》、《易》三经也有。若是要《礼记》、《左传》呢,我们也可以写信到省城里捎去。你老来访朋友,是那一家呢?” 老残道:“是个柳小惠家。当年他老大爷做过我们的漕台,听说他家收藏的书极多。他刻了一部书,名叫《纳书楹》,都是宋、元板书。我想开一开眼界,不知道有法可以看得见吗?”掌柜的道:“柳家是俺们这儿第一个大人家,怎么不知道呢!只是这柳小惠柳大人早已去世,他们少爷叫柳凤仪,是个两榜,那一部的主事。听说他家书多的很,都是用大板箱装着,只怕有好几百箱子呢,堆在个大楼上,永远没有人去问他。有近房柳三爷,是个秀才,常到我们这里来坐坐。我问过他:‘你们家里那些书是些甚么宝贝?可叫我们听听罢咧。’他说:‘我也没有看见过是甚么样子。’我说:‘难道就那么收着不怕蛀虫吗?’” 掌柜的说到此处,只见外面走进一个人来,拉了拉老残,说:“赶紧回去罢,曹州府里来的差人,急等着你老说话呢,快点走罢。”老残听了,说道:“你告诉他等着罢,我略停一刻就回去了。”那人道:“我在街上找了好半天了。俺掌柜的着急的了不得,你老就早点回店罢。”老残道:“不要紧的。你既找着了我,你就没有错儿了,你去罢。” 店小二去后,书店掌柜的看了看他去的远了,慌忙低声向老残说道:“你老店里行李值多少钱?此地有靠得住的朋友吗?”老残道:“我店里行李也不值多钱,我此地亦无靠得住的朋友。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掌柜的道:“曹州府现是个玉大人。这人很惹不起的:无论你有理没理,只要他心里觉得不错,就上了站笼了。现在既是曹州府里来的差人,恐怕不知是谁扳上你老了,我看是凶多吉少,不如趁此逃去罢。行李既不值多钱,就舍去了的好,还是性命要紧!”老残道:“不怕的。他能拿我当强盗吗?这事我很放心。”说着,点点头,出了店门。 街上迎面来了一辆小车,半边装行李,半边坐人。老残眼快,看见喊道:“那车上不是金二哥吗?”即忙走上前去。那车上人也就跳下车来,定了定神,说道:“嗳呀!这不是铁二哥吗?你怎样到此地,来做什么的?”老残告诉了原委,就说:“你应该打尖了,就到我住的店里去坐坐谈谈罢。你从那里来?往那里去?”那人道:“这是甚么时候,我已打过尖了,今天还要赶路程呢。我是从直隶回南,因家下有点事情,急于回家,不能耽搁了。”老残道:“既是这样说,也不留你。只是请你略坐一坐,我要寄封信给刘大哥,托你带去罢。”说过,就向书店柜台对面,那卖纸张笔墨的柜台上,买了一枝笔,几张纸,一个信封,借了店里的砚台,草草的写了一封,交给金二。大家作了个揖,说:“恕不远送了。山里朋友见着都替我问好。”那金二接了信,便上了车。老残也就回店去了。不知那曹州府未的差人究竟是否捉拿老残,且听下回分解。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話說老殘與申東造議論玉賢正爲有才,亟於做官,所以喪天害理,至於如此,彼此嘆息一會。東造道:“正是。我昨日說有要事與先生密商,就是爲此。先生想,此公殘忍至於此極,兄弟不幸,偏又在他屬下。依他做,實在不忍;不依他做,又實無良法。先生閱歷最多,所謂‘險阻艱難,備嘗之矣;民之情僞,盡知之矣,。必有良策,其何以教我?”老殘道:“知難則易者至矣。閣下既不恥下問,弟先須請教宗旨何如。若求在上官面上討好,做得烈烈轟轟,有聲有色,則只有依玉公辦法,所謂逼民爲盜也;若要顧念‘父母官’三字,求爲民除害,亦有化盜爲民之法。若官階稍大,轄境稍寬,略爲易辦;若止一縣之事,缺分又苦,未免稍形棘手,然亦非不能也。” 東造道:“自然以爲民除害爲主。果能使地方安靜,雖無不次之遷,要亦不至於凍餒。‘子孫飯,吃他做什麼呢!但是缺分太苦,前任養小隊五十名,盜案仍是疊出;加以虧空官款,因此罣誤去官。弟思如賠累而地方安靜,尚可設法彌補;若俱不可得,算是爲何事呢!”老殘道:“五十名小隊,所費誠然太多。以此缺論,能籌款若干,便不致賠累呢?”東造道:“不過千金,尚不吃重。” 老殘道:“此事卻有個辦法。閣下一年籌一千二百金,卻不用管我如何辦法,我可以代畫一策,包你境內沒有一個盜案;倘有盜案,且可以包你頃刻便獲。閣下以爲何如?”東造道:“能得先生去爲我幫忙,我就百拜的感激了。”老殘道:“我無庸去,只是教閣下個至良極美的法則。”東造道:“閣下不去,這法則誰能行呢?”老殘道:“正爲薦一個行此法則的人。惟此人千萬不可怠慢。若怠慢此人,彼必立刻便去,去後禍必更烈。 “此人姓劉,號仁甫,即是此地平陰縣人,家在平陰縣西南桃花山裏面。其人少時,十四五歲在嵩山少林寺學拳棒。學了些時,覺得徒有虛名,無甚出奇致勝處,於是奔走江湖,將近十年。在四川峨眉山上遇見了一個和尚,武功絕倫。他就拜他力師,學了一套‘太祖神拳”一套‘少祖神拳’。因請教這和尚,拳法從那裏得來的,和尚說系少林寺。他就大爲驚訝,說:‘徒弟在少林寺四五年,見沒有一個出色拳法,師父從那一個學的呢?’那和尚道:‘這是少林寺的拳法,卻不從少林寺學來。現在少林寺裏的拳法,久已失傳了。你所學者太祖拳,就是達摩傳下來的;那少祖拳,就是神光傳下來的。當初傳下這個拳法來的時候,專爲和尚們練習了這拳,身體可以結壯,精神可以悠久。若當朝山訪道的時候,單身走路,或遇虎豹,或遇強人,和尚家又不作帶兵器,所以這拳法專爲保護身命的。筋骨強壯,肌肉堅固,便可以忍耐凍餓。你想,行腳僧在荒山野壑裏,訪求高人古德,於“宿食”兩字,一定難以周全的,此太祖、少祖傳下拳法來的美意了。那知後來少林寺拳法出了名,外邊來學的日多,學出去的人,也有做強盜的,也有姦淫人家婦女的,屢有所聞。因此,在現在這老和尚以前四五代上的個老和尚,就將這正經拳法收起不傳,只用些“外面光”“不管事”的拳法敷衍門面而已。我這拳法系從漢中府裏一個古德學來的,若能認真修練,將來可以到得甘鳳池的位分。” “劉仁甫在四川住了三年,盡得其傳。當時正是粵匪擾亂的時候,他從四川出來,就在湘軍、淮軍營盤裏混過些時。因上兩軍,湘軍必須湖南人,淮軍必須安徽人,方有照應。若別省人,不過敷衍故事,得個把小保舉而已,大權萬不會有的。此公已保舉到個都司,軍務漸平。他也無心戀棧,遂回家鄉,種了幾畝田,聊以度日,閒暇無事,在這齊、豫兩省隨便遊行。這兩省練武功的人,無不知他的名氣。他卻不肯傳授徒弟,若是深知這人一定安分的,他就教他幾手拳棒,也十分慎重的。所以這兩省有武藝的,全敵他不過,都俱怕他。若將此人延爲上賓,將這每月一百兩交付此人,聽其如何應用。大約他只要招十名小隊,供奔走之役,每人月餉六兩,其餘四十兩,供應往來豪傑酒水之資,也就夠了。 “大概這河南、山東、直隸三省,及江蘇、安徽的兩個北半省,共爲一局。此局內的強盜計分大小兩種:大盜繫有頭領,有號令,有法律的,大概其中有本領的甚多;小盜則隨時隨地無賴之徒,及失業的頑民,胡亂搶劫,既無人幫助,又無槍火兵器,搶過之後,不是酗酒,便是賭博,最容易犯案的。譬如玉大尊所辦的人,大約十分中九分半是良民,半分是這些小盜。若論那些大盜,無論頭目人物,就是他們的羽翼,也不作興有一個被玉大尊捉着的呢。但是大盜卻容易相與,如京中保鏢的呢,無論十萬二十萬銀子,只須一兩個人,便可保得一路無事。試問如此鉅款,就聚了一二百強盜搶去,也很夠享用的,難道這一兩個鏢司務就敵得過他們嗎?只因爲大盜相傳有這個規矩,不作興害鏢局的。所以凡保鑲的車上,有他的字號,出門要叫個口號。這口號喊出,那大盜就覿面碰着,彼此打個招呼,也決不動手的。鏢局幾家字號,大盜都知道的;大盜有幾處窩巢,鏢局也是知道的。倘若他的羽翼,到了有鏢局的所在,進門打過暗號,他們就知道是那一路的朋友,當時必須留着喝酒吃飯,臨行還要送他三二百個錢的盤川;若是大頭目,就須盡力應酬。這就叫做江湖上的規矩。 “我方纔說這個劉仁甫,江湖都是大有名的。京城裏鏢局上請過他幾次,他都不肯去,情願埋名隱姓,做個農夫。若是此人來時,待以上賓之禮,彷彿貴縣開了一個保護木縣的鏢局。他無事時,在街上茶館飯店裏坐坐,這過往的人,凡是江湖上朋友,他到眼便知,隨便會幾個茶飯東道,不消十天半個月,各處大盜頭目就全曉得了,立刻便要傳出號令:某人立足之地,不許打攪的。每月所餘的那四十金就是給他做這個用處的。至於小盜,他本無門徑,隨意亂做,就近處,自有人來暗中報信,失主尚未來縣報案,他的手下人倒已先將盜犯獲住。若是稍遠的地方做了案子,沿路也有他們的朋友,替他暗中捕下去,無論走到何處,俱捉得到的。所以要十名小隊子,其實,只要四五個應手的人已經足用了。那多餘的五六個人,爲的是本縣轎子前頭擺擺威風,或者按差送差,跑信等事用的。” 東造道:“如閣下所說,自然是極妙的法則。但是此人既不肯應鏢局之聘,若是兄弟衙署裏請他,恐怕也不肯來,如之何呢?”老殘道:“只是你去請他,自然他不肯來的,所以我須詳詳細細寫封信去,並拿救一縣無辜良民的話打動他,自然他就肯來了。況他與我交情甚厚,我若勸他,一定肯的。因爲我二十幾歲的時候,看天下將來一定有大亂,所以極力留心將才,談兵的朋友頗多。此人當年在河南時,我們是莫逆之交,相約倘若國家有用我輩的日子,凡我同人,俱要出來相助爲理的。其時講輿地,講陣圖,講製造,講武功的,各樣朋友都有。此公便是講武功的巨擘。後來大家都明白了:治天下的,又是一種人才,着是我輩所講所學,全是無用的。故爾各人都弄個謀生之道,混飯吃去,把這雄心便拋入東洋大海去了。雖如此說,然當時的交情義氣,斷不會敗壞的。所以我寫封信去,一定肯來的。” 東造聽了,連連作揖道謝,說:“我自從掛牌委署斯缺,未嘗一夜安眠。今日得聞這番議論,如夢初醒,如病初愈,真是萬千之幸!但是這封信是派個何等樣人送去方妥呢?”老殘道:“必須有個親信朋友吃這一趟辛苦纔好。若隨便叫個差人送去,便有輕慢他的意思,他一定不肯出來,那就連我都要遭怪了。”東造連連說:“是的,是的。我這裏有個族弟,明天就到的,可以讓他去一趟。先生信幾時寫呢?就費心寫起來最好。”老殘道:“明日一天不出門。我此刻正寫一長函致莊宮保,託姚雲翁轉呈,爲細述玉太尊政績的,大約也要明天寫完;並此信一總寫起,我後天就要動身了。”東造問:“後天往那裏去?”老殘答說:“先往東昌府訪柳小惠家的收藏,想看看他的宋、元板書,隨後即回濟南省城過年。再後的行蹤,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了。今日夜已深了,可以睡罷。”立起身來。東造叫家人:“打個手照,送鐵老爺回去。” 揭起門簾來,只見天地一色,那雪已下的混混沌沌價白,覺得照的眼睛發脹似的。那下的階雪已有了七八寸深,走不過去了。只有這上房到大門口的一條路,常有人來往,所以不住的掃。那到廂房裏的一條路已看不出路影,同別處一樣的高了。東造叫人趕忙剷出一條路來,讓老殘回房。推開門來,燈已滅了。上房送下一個燭臺,兩支紅燭,取火點起,再想寫信,那筆硯竟違抗萬分,不遵調度,只好睡了。 到了次日,雪雖已止,寒氣卻更甚於前。起來喊店家秤了五斤木炭,生了一個大火盆,又叫買了幾張桑皮紙,把那破窗戶糊了。頃刻之間,房屋裏暖氣陽回,非昨日的氣象了。遂把硯池烘化,將昨日未曾寫完的信,詳細寫完封好,又將致劉仁甫的信亦寫畢,一總送到上房,交東造收了, 東造一面將致姚雲翁的一函,加個馬封,送往驛站;一面將劉仁甫的一函,送人枕頭箱內。廚房也開了飯來。二人一同吃過,又復清談片時,只見家人來報:“二老爺同師爺們都到了,住在西邊店裏呢。洗完臉,就過來的。” 停了一會,只見門外來了一個不到四十歲模樣的人,尚未留須,穿了件舊寧綢二藍的大毛皮袍子,玄色長袖皮馬褂,蹬了一雙絨靴,已經被雪泥浸了幫子了,慌忙走進堂屋,先替乃兄作了個揖。東造就說:“這就是舍弟,號子平。”回過臉來說:“這是鐵補殘先生。”甲子平走近一步,作了個揖,說聲:“久仰的很!”東造便問:“吃過飯了沒有?”子平說:“纔到,洗了臉就過來的,吃飯不忙呢。”東造說:“分付廚房裏做二老爺的飯,”子平道:“可以不必。停一刻,還是同他們老夫子一塊吃罷。”家人上來回說:“廚房裏已經分付,叫他們送一桌飯去,讓二老爺同師爺們吃呢。”那時又有一個家人揭了門簾,拿了好幾個大紅全帖進來,老殘知道是師爺們來見東家的,就趁勢走了。 到了晚飯之後,申東造又將老殘請到上房裏,將那如何往桃花山訪劉仁甫的話對着子平詳細問了一遍。子平又問:“從那裏去最近?”老殘道:“從此地去怎樣走法,我卻不知道。昔年是從省城順黃河到平陰縣,出平陰縣向西南三十里地,就到了山腳下了。進山就不能坐車,最好帶個小驢子:到那平坦的地方,就騎驢;稍微危險些,就下來走兩步。進山去有兩條大路。西峪裏走進有十幾裏的光景,有座關帝廟。那廟裏的道士與劉仁甫常相往來的。你到廟裏打聽,就知道詳細了。那山裏夫帝廟有兩處:集東一個,集西一個。這是集西的一個關帝廟。”申子平問得明白,遂各自歸房安歇去了。 次日早起,老殘出去僱了一輛騾車,將行李裝好,候申東造上衙門去稟辭,他就將前晚送來的那件狐裘,加了一封信,交給店家,說:“等申大老爺回店的時候,送上去。此刻不必送去,恐有舛錯。”店裏掌櫃的慌忙開了櫃房裏的木頭箱子,裝了進去,然後送老殘動身上車,徑往東昌府去了。 無非是風餐露宿,兩三日工夫已到了東昌城內,找了一家乾淨車店住下。當晚安置停妥,次日早飯後便往街上尋覓書店。尋了許久,始覓着一家小小書店,三間門面,半邊賣紙張筆墨,半邊賣書。遂走到賣書這邊櫃檯外坐下,問問此地行銷是些什麼書籍。 那掌櫃的道:“我們這東昌府,文風最著名的。所管十縣地方,俗名叫做‘十美圖’,無一縣不是家家富足,戶戶絃歌。所有這十縣用的書,皆是向小號來販。小號店在這裏,後邊還有棧房,還有作坊。許多書都是本店裏自雕板,不用到外路去販買的。你老貴姓,來此有何貴幹?”老殘道:“我姓鐵,來此訪個朋友的。你這裏可有舊書嗎?”掌櫃的道:“有,有,有。你老要什麼罷?我們這兒多着呢!”一面回過頭來指着書架子上白紙條兒數道:“你老瞧!這裏《崇辨堂墨選》、《目耕齋初二三集》。再古的還有那《八銘塾鈔》呢。這都是講正經學問的。要是講雜學的,還有《古唐詩合解》、《唐詩三百首》。再要高古點,還有《古文釋義》。還有一部寶貝書呢,叫做《性理精義》,這書看得懂的,可就了不得了!” 老殘笑道:“這些書我都不要。”那掌櫃的道:“還有,還有。那邊是《陽宅三要》、《鬼撮腳》、《淵悔子平》,諸子百家,我們小號都是全的。濟南省城,那是大地方,不用說,若要說黃河以北,就要算我們小號是第一家大書店了。別的城池裏都沒有專門的書店,大半在雜貨鋪裏帶賣書。所有方圓二三百里,學堂裏用的《三》、《百》、《千》、《千》、都是在小號裏販得去的,一年要銷上萬本呢。”老殘道:“貴處行銷這‘三百千千’,我到沒有見過。是部什麼書?怎樣銷得這們多呢?”掌櫃的道:“暖!別哄我罷!我看你老很文雅,不能連這個也不知道。這不是一部書,‘三’是《三字經》,‘百’是《百家姓》,‘千’是《千字文》;那一個‘千’字呢,是《千家詩》。這《千家詩》還算一半是冷貨,一年不過銷百把部;其餘《三》、《百》、《千》,就銷的廣了。” 老殘說:“難道《四書》《五經》都沒有人買嗎?”他說:“怎麼沒有人買呢,《四書》小號就有。《詩》、《書》、《易》三經也有。若是要《禮記》、《左傳》呢,我們也可以寫信到省城裏捎去。你老來訪朋友,是那一家呢?” 老殘道:“是個柳小惠家。當年他老大爺做過我們的漕臺,聽說他家收藏的書極多。他刻了一部書,名叫《納書楹》,都是宋、元板書。我想開一開眼界,不知道有法可以看得見嗎?”掌櫃的道:“柳家是俺們這兒第一個大人家,怎麼不知道呢!只是這柳小惠柳大人早已去世,他們少爺叫柳鳳儀,是個兩榜,那一部的主事。聽說他家書多的很,都是用大板箱裝着,只怕有好幾百箱子呢,堆在個大樓上,永遠沒有人去問他。有近房柳三爺,是個秀才,常到我們這裏來坐坐。我問過他:‘你們家裏那些書是些甚麼寶貝?可叫我們聽聽罷咧。’他說:‘我也沒有看見過是甚麼樣子。’我說:‘難道就那麼收着不怕蛀蟲嗎?’” 掌櫃的說到此處,只見外面走進一個人來,拉了拉老殘,說:“趕緊回去罷,曹州府裏來的差人,急等着你老說話呢,快點走罷。”老殘聽了,說道:“你告訴他等着罷,我略停一刻就回去了。”那人道:“我在街上找了好半天了。俺掌櫃的着急的了不得,你老就早點回店罷。”老殘道:“不要緊的。你既找着了我,你就沒有錯兒了,你去罷。” 店小二去後,書店掌櫃的看了看他去的遠了,慌忙低聲向老殘說道:“你老店裏行李值多少錢?此地有靠得住的朋友嗎?”老殘道:“我店裏行李也不值多錢,我此地亦無靠得住的朋友。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掌櫃的道:“曹州府現是個玉大人。這人很惹不起的:無論你有理沒理,只要他心裏覺得不錯,就上了站籠了。現在既是曹州府裏來的差人,恐怕不知是誰扳上你老了,我看是凶多吉少,不如趁此逃去罷。行李既不值多錢,就捨去了的好,還是性命要緊!”老殘道:“不怕的。他能拿我當強盜嗎?這事我很放心。”說着,點點頭,出了店門。 街上迎面來了一輛小車,半邊裝行李,半邊坐人。老殘眼快,看見喊道:“那車上不是金二哥嗎?”即忙走上前去。那車上人也就跳下車來,定了定神,說道:“噯呀!這不是鐵二哥嗎?你怎樣到此地,來做什麼的?”老殘告訴了原委,就說:“你應該打尖了,就到我住的店裏去坐坐談談罷。你從那裏來?往那裏去?”那人道:“這是甚麼時候,我已打過尖了,今天還要趕路程呢。我是從直隸回南,因家下有點事情,急於回家,不能耽擱了。”老殘道:“既是這樣說,也不留你。只是請你略坐一坐,我要寄封信給劉大哥,託你帶去罷。”說過,就向書店櫃檯對面,那賣紙張筆墨的櫃檯上,買了一枝筆,幾張紙,一個信封,借了店裏的硯臺,草草的寫了一封,交給金二。大家作了個揖,說:“恕不遠送了。山裏朋友見着都替我問好。”那金二接了信,便上了車。老殘也就回店去了。不知那曹州府未的差人究竟是否捉拿老殘,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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