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身边的国学大师-国学堂

词字云-国学堂

水浒传 · 第三十九回 ·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水浒传 · 第三十九回 ·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 来自:《水浒传》

施耐庵

施耐庵,原名彦端,字肇瑞,号子安,别号耐庵。原籍苏州,生于兴化,舟人之子,13岁入私塾,19岁中秀才,29岁中举,35岁中进士。35岁至40岁之间官钱塘二载,后与当道不合,复归苏州。至正十六年(1356)六十岁,张士诚据苏,征聘不应;与张士诚部将卞元亨相友善,后流寓江阴,在祝塘镇教书。71岁或72岁迁兴化,旋迁白驹场、施家桥。朱元璋屡征不应;最后居淮安卒,终年74岁。著作是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
原文

诗曰: 闲来乘兴入江楼,渺渺烟波接素秋。 呼酒谩浇千古恨,吟诗欲泻百重愁。 赝书不遂英雄志,失脚翻成狴犴囚。 搔动梁山诸义士,一齐云拥闹江州。 话说当下李逵把指头纳倒了那女娘。酒店主人拦住说道:“四位官人,如何是好?”主人心慌,便叫酒保、过卖都向前来救他。就地下把水喷噀,看看苏醒。扶将起来看时,额角上抹脱了一片油皮,因此那女子晕昏倒了。救得醒来,千好万好。他的爹娘听得说是黑旋风,先自惊得呆了半晌,那里敢说一言。看那女子已自说得话了,娘母取个手帕自与他包了头,收拾了钗环。宋江见他有不愿经官的意思,便唤那老妇人问道:“你姓甚么?那里人家?如今待要怎地?”那妇人道:“不瞒官人说,老身夫妻两口儿,姓宋,原是京师人。只有这个女儿,小字玉莲。因为家窘,他爹自教得他几曲儿,胡乱叫他来这琵琶亭上卖唱养口。为他性急,不看头势,不管官人说话,只顾便唱。今日这哥哥失手伤了女儿些个,终不成经官动词,连累官人。”宋江见他说得本分,又且同姓,宋江便道:“你着甚人跟我到营里,我与你二十两银子,将息女儿,日后嫁个良人,免在这里卖唱。”那夫妻两口儿便拜谢道:“怎敢指望许多!但得三五两也十分足矣。”宋江道:“我说一句是一句,并不会说谎。你便叫你老儿自跟我去讨与他。”那夫妻二人拜谢道:“深感官人救济。” 戴宗埋怨李逵道:“你这厮要便与人合口,又教哥哥坏了许多银子。”李逵道:“只指头略擦得一擦,他自倒了。不曾见这般鸟女子,恁地娇嫩!你便在我脸上打一百拳也不妨!”宋江等众人都笑起来。张顺便叫酒保去说:“这席酒钱,我自还他。”酒保听得道:“不妨,不妨!只顾去。”宋江那里肯,便道:“兄弟,我劝二位来吃酒,倒要你还钱,于礼不当。”张顺苦死要还,说道:“难得哥哥会面。仁兄在山东时,小弟哥儿两个也兀自要来投奔哥哥。今日天幸得识尊颜,权表薄意,非足为礼。”戴宗道:“公明兄长,既然是张二哥相敬之心,仁兄曲允。”宋江道:“这等却不好看。既然兄弟还了,改日却另置杯复礼。”张顺大喜,就将了两尾鲤鱼,和戴宗、李逵,带了这个宋老儿,都送宋江离了琵琶亭,来到营里。五个人都进抄事房里坐下。宋江先取两锭小银二十两,与了宋老儿。那老儿拜谢了去,不在话下。天色已晚,张顺送了鱼,宋江取出张横书付与张顺,相别去了。戴宗、李逵也自作别赶入城去了。 只说宋江把一尾鱼送与管营,留一尾自吃。宋江因见鱼鲜,贪爱爽口,多吃了些,至夜四更,肚里绞肠刮肚价疼,天明时,一连泻了二十来遭,昏晕倒了,睡在房中。宋江为人最好,营里众人都来煮粥烧汤,看觑伏侍他。次日,张顺因见宋江爱鱼吃,又将得好金色大鲤鱼两尾送来,就谢宋江寄书之义。却见宋江破腹泻倒在床,众囚徒都在房里看视。张顺见了,要请医人调治。宋江道:“自贪口腹,吃了些鲜鱼,苦无甚深伤,只坏了肚腹。你只与我赎一贴止泻六和汤来吃,便好了。”叫张顺把这两尾鱼,一尾送与王管营,一尾送与赵差拨。张顺送了鱼,就赎了一贴六和汤药来,与宋江了,自回去。不在话下。营内自有众人煎药伏侍。次日,却见戴宗、李逵备了酒肉,径来抄事房看望宋江。只见宋江暴病才可,吃不得酒肉,两个自在房面前吃了。直至日晚,相别去了。亦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自在营中将息了五七日,觉得身体没事,病症已痊,思量要入城中去寻戴宗。又过了一日,不见他一个来。次日早饭罢,辰牌前后,揣了些银子,锁上房门,离了营里,信步出街来,径走入城,去州衙前左边,寻问戴院长家。有人说道:“他又无老小,只止本身,只在城隍庙间壁观音庵里歇。”宋江听了,寻访直到那里,已自锁了门出去了。却又来寻问黑旋风李逵时,多人说道:“他是个没头神,又无住处,只在牢里安身。没地里的巡检,东边歇两日,西边歪几时,正不知他那里是住处。”宋江又寻问卖鱼牙子张顺时,亦有人说道:“他自在城外村里住。便是卖鱼时,也只在城外江边。只除非讨赊钱入城来。”宋江听罢,又寻出城来,直要问到那里。独自一个闷闷不已,信步再出城外来。看见那一派江景非常,观之不足。正行到一座酒楼前过,仰面看时,旁边竖着一根望竿,悬挂着一个青布酒旆子,上写道“浔阳江正库”,雕檐外一面牌额,上有苏东坡大书“浔阳楼”三字。宋江看了,便道:“我在郓城县时,只听得说江州好座浔阳楼,原来却在这里。我虽独自一个在此,不可错过,何不且上楼自己看玩一遭。”宋江来到楼前看时,只见门边朱红华表柱上,两面白粉牌,各有五个大字,写道:“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宋江便上楼来,去靠江占一座阁子里坐了,凭阑举目看时,端的好座酒楼。但见: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吹笙品笛,尽都是公子王孙;执盏擎壶,摆列着歌姬舞女。消磨醉眼,倚青天万叠云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 宋江看罢浔阳楼,喝采不已,凭阑坐下。酒保上楼来,唱了个喏,下了帘子,请问道:“官人还是要待客,只是自消遣?”宋江道:“要待两位客人,未见来。你且先取一樽好酒,果品肉食,只顾卖来。鱼便不要。”酒保听了,便下楼去。少时,一托盘把上楼来。一樽蓝桥风月美酒,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按酒,列几般肥羊、嫩鸡、酿鹅、精肉,尽使朱红盘碟。宋江看了,心中暗喜,自夸道:“这般整齐肴馔,济楚器皿,端的是好个江州。我虽是犯罪远流到此,却也看了些真山真水。我那里虽有几座名山古迹,却无此等景致。”独自一个,一杯两盏,倚阑畅饮,不觉沉醉。猛然蓦上心来,思想道:“我生在山东,长在郓城,学吏出身,结识了多少江湖上人,虽留得一个虚名,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功又不就,倒被文了双颊,配来在这里。我家乡中老父和兄弟,如何得相见!”不觉酒涌上来,潸然泪下。临风触目,感恨伤怀。忽然做了一首《西江月》词调,便唤酒保,索借笔砚。起身观玩,见白粉壁上,多有先人题咏。宋江寻思道:“何不就书于此?倘若他日身荣,再来经过,重睹一番,以记岁月,想今日之苦。”乘其酒兴,磨得墨浓,蘸得笔饱,去那白粉壁上,挥毫便写道: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宋江写罢,自看了,大喜大笑。一面又饮了数杯酒,不觉欢喜,自狂荡起来,手舞足蹈,又拿起笔来,去那《西江月》后,再写下四句诗,道是: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宋江写罢诗,又去后面大书五字道:“郓城宋江作”。写罢,掷笔在桌上,又自歌了一回,再饮过数杯酒,不觉沉醉,力不胜酒。便唤酒保计算了,取些银子算还,多的都赏了酒保。拂袖下楼来,踉踉跄跄,取路回营里来。开了房门,便倒在床上,一觉直睡到五更。酒醒时,全然不记得昨日在浔阳江楼上题诗一节。当日害酒,自在房里睡卧,不在话下。 且说这江州对岸有个去处,唤做无为军,却是个野去处。城中有个在闲通判,姓黄,双名文炳。这人虽读经书,却是阿谀谄佞之徒,心地匾窄,只要嫉贤妒能。胜如己者害之,不如己者弄之。专在乡里害人。闻知这蔡九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子,每每来浸润他,时常过江来谒访知府,指望他引荐出职,再欲做官。也是宋江命运合当受苦,撞了这个对头。当日这黄文炳在私家闲坐,无可消遣,带了两个仆人,买了些时新礼物,自家一只快船渡过江来,径去府里探望蔡九知府。恰恨撞着府里公宴,不敢进去。却再回船边来归去,不期那只船仆人已缆在浔阳楼下。黄文炳因见天气暄热,且去楼上闲玩一回,信步入酒库里来,看了一遭。转到酒楼上,凭栏消遣,观见壁上题咏甚多,说道:“前人诗词,也有作得好的,亦有歪谈乱道的。”黄文炳看了冷笑。正看到宋江题《西江月》词并所吟四句诗,大惊道:“这个不是反诗!谁写在此?”后面却书道“郓城宋江作”五个大字。黄文炳再读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冷笑道:“这人自负不浅。”又读道:“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黄文炳道:“那厮也是个不依本分的人。”又读:“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黄文炳道:“也不是个高尚其志的人,看来只是个配军。”又读道:“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黄文炳道:“这厮报仇兀谁?却要在此间报仇!量你是个配军,做得甚用!”又读诗道:“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黄文炳道:“这两句兀自可恕。”又读道:“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黄文炳摇着头道:“这厮无礼!他却要赛过黄巢,不谋反待怎地!”再看了“郓城宋江作”,黄文炳道:“我也多曾闻这个名字。那人多管是个小吏。”便叫酒保来问道:“作这两篇诗词,端的是何人题下在此?”酒保道:“夜来一个人,独自吃了一瓶酒,醉后疏狂,写在这里。”黄文炳道:“约莫甚么样人?”酒保道:“面颊上有两行金印,多管是牢城营内人。生得黑矮肥胖。”黄文炳道:“是了。”就借笔砚,取幅纸来抄了,藏在身边,分付酒保休要刮去了。 黄文炳下楼,自去船中歇了一夜。次日饭后,仆人挑了盒仗,一径又到府前。正值知府退堂在衙内,使人入去报复。多样时,蔡九知府遣人出来,邀请在后堂。蔡九知府却出来与黄文炳叙罢寒温已毕,送了礼物,分宾坐下。黄文炳禀说道:“文炳夜来渡江,到府拜望。闻知公宴,不敢擅入。今日重复拜见恩相。”蔡九知府道:“通判乃是心腹之交,径入来同坐何妨。下官有失迎迓。”左右执事人献茶。茶罢,黄文炳道:“相公在上,不敢拜问,不知近日尊府太师恩相曾使人来否?”知府道:“前日才有书来。”黄文炳道:“不敢动问,京师近日有何新闻?”知府道:“家尊写来书上分付道:近日太史院司天监奏道:夜观天象,罡星照临吴楚分野之地。敢有作耗之人,随即体察剿除。嘱付下官,紧守地方。更兼街市小儿谣言四句道:‘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因此特写封家书来,教下官提备。”黄文炳寻思了半晌,笑道:“恩相,事非偶然也。”黄文炳袖中取出所抄之诗,呈与知府道:“不想却在于此处。”蔡九知府看了道:“这个却正是反诗,通判那里得来?”黄文炳道:“小生夜来不敢进府,回至江边,无可消遣,却去浔阳楼上避热闲玩,观看前人吟咏。只见白粉壁上新题下这篇。”知府道:“却是何等样人写下?”黄文炳回道:“相公,上面明题着姓名,道是‘郓城宋江作’。”知府道:“这宋江却是甚么人?”黄文炳道:“他分明写,自道‘不幸刺文双颊,只今配在江州’,眼见得只是个配军,牢城营犯罪的囚徒。”知府道:“量这个配军,做得甚么!”黄文炳道:“相公不可小觑了他!恰才相公所言,尊府恩相家书说小儿谣言,正应在本人身上。”知府道:“何以见得?”黄文炳道:“‘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家钱粮的人,必是家头着个木字,明明是个宋字。第二句‘刀兵点水工’,兴起刀兵之人,水边着个工字,明是个江字。这个人姓宋名江,又作下反诗,明是天数。万民有福。”知府又问道:“何为‘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黄文炳答道:“或是六六之年,或是六六之数,‘播乱在山东’,今郓城县正是山东地方。这四句谣言已都应了。”知府又道:“不知此间有这个人么?”黄文炳回道:“小生夜来问那酒保时,说道这人只是前日写下了去。这个不难,只取牢城营文册一查,便见有无。”知府道:“通判高见极明。”便唤从人叫库子取过牢城营里文册簿来看。当时从人于库内取至文册,蔡九知府亲自检看,见后面果有于今五月间新配到囚徒一名,郓城县宋江。黄文炳看了道:“正是应谣言的人,非同小可。如是迟缓,诚恐走透了消息。可急差人捕获,下在牢里,却再商议。”知府道:“言之极当。”随即升厅,叫唤两院押牢节级过来。厅下戴宗声喏。知府道:“你与我带了做公的人,快下牢城营里捉拿浔阳楼吟反诗的犯人郓城县宋江来,不可时刻违误!” 戴宗听罢,吃了一惊,心里只叫得苦。随即出府来,点了众节级牢子,都叫:“各去家里取了各人器械,来我间壁城隍庙里取齐。”戴宗分付了众人,各自归家去。戴宗即自作起神行法,先来到牢城营里,径入抄事房,推开门看时,宋江正在房里。见是戴宗入来,慌忙迎接,便道:“我前日入城来,那里不寻遍。因贤弟不在,独自无聊,自去浔阳楼上饮了一瓶酒。这两日迷迷不好,正在这里害酒。”戴宗道:“哥哥,你前日却写下甚言语在楼上?”宋江道:“醉后狂言,忘记了,谁人记得!”戴宗道:“却才知府唤我当厅发落,叫多带从人,拿捉浔阳楼上题反诗的犯人郓城县宋江正身赴官。兄弟吃了一惊,先去稳住众做公的,在城隍庙等候。如今我特来先报知哥哥,却是怎地好!如何解救?”宋江听罢,挠头不知痒处,只叫得苦,“我今番必是死也!”诗曰: 一首新诗写壮怀,谁知销骨更招灾。 戴宗特地传消息,明炳机先早去来。 戴宗道:“我教仁兄一着解手,未知如何?如今小弟不敢担阁,回去便和人来捉你。你可披乱了头发,把尿屎泼在地上,就倒在里面,诈作风魔。我和众人来时,你便口里胡言乱语,只做失心风便好。我自去替你回复知府。”宋江道:“感谢贤弟指教,万望维持则个。” 戴宗慌忙别了宋江,回到城里,径来城隍庙,唤了众人做公的,一直奔入牢城营里来。径喝问了:“那个是新配来的宋江?”牌头引众人到抄事房里,只见宋江披散头发,倒在尿屎坑里滚。见了戴宗和做公的人来,便说道:“你们是甚么鸟人?”戴宗假意大喝一声:“捉拿这厮!”宋江白着眼,却乱打将来,口里乱道:“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教我领十万天兵,来杀你江州人。阎罗大王做先锋,五道将军做合后。与我一颗金印,重八百余斤。杀你这般鸟人!”众做公的道:“原来是个失心风的汉子,我们拿他去何用?”戴宗道:“说得是。我们且去回话,要拿时再来。” 众人跟了戴宗,回到州衙里。蔡九知府在厅上专等回报。戴宗和众做公的在厅下回复知府道:“原来这宋江是个失心风的人,尿屎秽污全不顾,口里胡言乱语,全无正性。浑身臭粪不可当,因此不敢拿来。”蔡九知府正待要问缘故时,黄文炳早在屏风背后转将出来,对知府道:“休信这话!本人作的诗词,写的笔迹,不是有风症的人,其中有诈。好歹只顾拿来,便走不动,扛也扛将来。”蔡九知府道:“通判说得是。”便发落戴宗:“你们不拣怎地,只与我拿得来,在此专等!”戴宗领了钧旨,只叫得苦。再将带了众人,下牢城营里来,对宋江道:“仁兄,事不谐矣!兄长只得去走一遭。”便把一个大竹箩,扛了宋江,直抬到江州府里,当厅歇下。知府道:“拿过这厮来!”众做公的把宋江押于阶下。宋江那里肯跪,睁着眼,见了蔡九知府道:“你是甚么鸟人,敢来问我!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教我引十万天兵,来杀你江州人。阎罗大王做先锋,五道将军做合后。有一颗金印,重八百余斤。你也快躲了我。不时,教你们都死。”蔡九知府看了,没做理会处。黄文炳又对知府道:“且唤本营差拨并牌头来问,这人来时有风,近日却才风?若是来时风,便是真症候;若是近日才风,必是诈风。”知府道:“言之极当。”便差人唤到管营、差拨,问他两个时,那里敢隐瞒。只得直说道:“这人来时不见有风病,敢只是近日举发此症。”知府听了大怒,唤过牢子狱卒,把宋江捆翻,一连打上五十下,打得宋江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戴宗看了,只叫得苦,又没做道理救他处。宋江初时也胡言乱语,次后吃拷打不过,只得招道:“自不合一时酒后,误写反诗,别无主意。”蔡九知府明取了招状,将一面二十五斤死囚枷枷了,推放大牢里收禁。宋江吃打得两腿走不动。当厅钉了,直押赴死囚牢里来。却得戴宗一力维持,分付了众小牢子,都教好觑此人。戴 宗自安排饭食,供给宋江,不在话下。诗曰: 江上高楼风景浓,偶因登眺气如虹。 兴狂忽漫题新句,却被拘挛狴犴中。 再说蔡九知府退厅,邀请黄文炳到后堂,称谢道:“若非通判高明远见,下官险些儿被这厮瞒过了。”黄文炳又道:“相公在上,此事也不可宜迟。只好急急修一封书,便差人星夜上京师,报与尊府恩相知道,显得相公干了这件国家大事。就一发禀道,若要活的,便着一辆陷车解上京;如不要活的,恐防路途走失,就于本处斩首号令,以除大害,万民称快。便是今上得知,必喜。”蔡九知府道:“通判所言有理,见得极明。下官即目也要使人回家送礼物去,书上就荐通判之功,使家尊面奏天子,早早升授富贵城池,去享荣华。”黄文炳拜谢道:“小生终身皆托于门下,自当衔环背鞍之报。”黄文炳就撺掇蔡九知府写了家书,印上图书。黄文炳问道:“相公差那个心腹人去?”知府道:“本州自有个两院节级,唤做戴宗,会使神行法,一日能行八百里路程。只来早便差此人径往京师,只消旬日,可以往回。”黄文炳道:“若得如此之快,最好,最好!”蔡九知府就后堂置酒管待了黄文炳,次日相辞知府,自回无为军去了。诗曰: 堪恨奸邪用意深,事非干苦侵寻。 致将忠义囚囹圄,报应终当活剖心。 且说蔡九知府安排两个信笼,打点了金珠宝贝玩好之物,上面都贴了封皮。次日早晨,唤过戴宗到后堂,嘱付道:“我有这般礼物,一封家书,要送上东京太师府里去,庆贺我父亲六月十五日生辰。日期将近,只有你能干去得。你休辞辛苦,可与我星夜去走一遭,讨了回书便转来,我自重重地赏你。你的程途都在我心上,我已料着你神行的日期,专等你回报。切不可沿途担阁,有误事情!”戴宗听了,不敢不依。只得领了家书信笼,便拜辞了知府,挑回下处安顿了,却来牢里对宋江说道:“哥哥放心!知府差我上京师去,只旬日之间便回,就太师府里使些见识,解救哥哥的事。每日饭食,我自分付在李逵身上,委着他安排送来,不教有缺。仁兄且宽心守奈几日。”宋江道:“望烦贤弟救宋江一命则个!”戴宗叫过李逵,当面分付道:“你哥哥误题了反诗,在这里吃官司,未知如何。我如今又吃差往东京去,早晚便回。牢里哥哥饭食,朝暮全靠着你看觑他则个。”李逵应道:“吟了反诗打甚么鸟紧!万千谋反的倒做了大官。你自放心东京去,牢里谁敢奈何他!我好便好;不好,我使老大斧头砍他娘!”戴宗临行,又嘱付道:“兄弟小心,不要贪酒,失误了哥哥饭食。休得出去噇醉了,饿着哥哥!”李逵道:“哥哥你自放心去,若是这等疑忌时,兄弟从今日就断了酒,待你回来却开。早晚只在牢里伏侍宋江哥哥,有何不可!”戴宗听了大喜道:“兄弟,若得如此发心,坚意守看哥哥,又好。”当日作别自去了。李逵真个不吃酒,早晚只在牢里伏侍宋江,寸步不离。 不说李逵自看觑宋江。且说戴宗回到下处,换了腿絣护膝,八搭麻鞋,穿上杏黄衫,整了搭膊,腰里插了宣牌,换了巾帻,便袋里藏了书信、盘缠,挑上两个信笼,出到城外。身边取出四个甲马,去两只腿上每只各拴两个,肩上挑上两个信笼,口里念起神行法咒语来。怎见得神行法效验?有《西江月》为证: 仿佛浑如驾雾,依稀好似腾云。如飞两脚荡红尘,越岭登山去紧。顷刻才离乡镇,片时又过州城。金钱甲马果通神,万里如同眼近。 当日戴宗离了江州,一日行到晚,投客店安歇。解下甲马,取数陌金钱烧送了。过了一宿,次日早起来,吃了素食,离了客店,又拴上四个甲马,挑起信笼,放开脚步便行。端的是耳边风雨之声,脚不点地。路上略吃些素饭、素酒、点心又走。看看日暮,戴宗早歇了,又投客店宿歇一夜。次日起个五更,赶早凉行,拴上甲马,挑上信笼又走。约行过了三二百里,已是巳牌时分,不见一个干净酒店。此时正是六月初旬天气,蒸得汗雨淋漓,满身蒸湿,又怕中了暑气。正饥渴之际,早望见前面树林侧首一座傍水临湖酒肆。戴宗拈指间走到跟前看时,干干净净,有二十副座头,尽是红油桌凳,一带都是槛窗。戴宗挑着信笼,入到里面,拣一副稳便座头,歇下信笼,解下腰里搭膊,脱下杏黄衫,喷口水,晾在窗栏上。戴宗坐下,只见个酒保来问道:“上下,打几角酒?要甚么肉食下酒?或鹅猪羊牛肉?”戴宗道:“酒便不要多,与我做口饭来吃。”酒保又道:“我这里卖酒卖饭,又有馒头粉汤。”戴宗道:“我却不吃荤酒,有甚素汤下饭?”酒保道:“加料麻辣熝豆腐如何?”戴宗道:“最好,最好!”酒保去不多时,熝一碗豆腐,放两碟菜蔬,连筛三大碗酒来。戴宗正饥又渴,一上把酒和豆腐都吃了,却待讨饭吃,只见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就凳边便倒。酒保叫道:“倒了。”只见店里走出一个人来。怎生模样?但见: 臂阔腿长腰细,待客一团和气。 梁山作眼英雄,旱地忽律朱贵。 当下朱贵从里面出来,说道:“且把信笼将入去,先搜那厮身边,有甚东西?”便有两个火家去他身上搜看。只见便袋里搜出一个纸包,包着一封书,取过来递与朱头领。朱贵扯开,却是一封家书,见封皮上面写道:“平安家书,百拜奉上父亲大人膝下,男蔡德章谨封。”朱贵便拆开从头看了,见上面写道:“见今拿得应谣言题反诗山东宋江,监收在牢一节,听候施行。”朱贵看罢,惊得呆了,半晌则声不得。火家正把戴宗扛起来,背入杀人作坊里去开剥。只见凳头边溜下搭膊,上挂着朱红绿漆宣牌。朱贵拿起来看时,上面雕着银字,道是“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宗”。朱贵看了道:“且不要动手。我常听的军师所说,这江州有个神行太保戴宗,是他至爱相识,莫非正是此人?如何倒送书去害宋江?这一段事却又得天幸耽住,宋哥哥性命不当死,撞在我手里。你那火家,且与我把解药救醒他来,问个虚实缘由。” 当时火家把水调了解药,扶起来灌将下去。须臾之间,只见戴宗舒眉展眼,便扒起来,却见朱贵拆开家书在手里看。戴宗便叫道:“你是甚人?好大胆,却把蒙汗药麻翻了我。如今又把太师府书信擅开,拆毁了封皮,却该甚罪!”朱贵笑道:“这封鸟书打甚么不紧!休说拆开了太师府书札,便有利害,俺这里兀自要和大宋皇帝做个对头的!”戴宗听了大惊,便问道:“足下好汉,你却是谁?愿求大名。”朱贵答道:“俺这里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梁山泊好汉旱地忽律朱贵的便是。”戴宗道:“既然是梁山泊头领时,定然认得吴学究先生。”朱贵道:“吴学究是俺大寨里军师,执掌兵权。足下如何认得他?”戴宗道:“他和小可至爱相识。”朱贵道:“亦闻军师多曾说来,兄长莫非是江州神行太保戴院长?”戴宗道:“小可便是。”朱贵又问道:“前者宋公明断配江州,经过用寨,吴军师曾寄一封书与足下。如今却倒去害宋三郎性命?”戴宗又说道:“宋公明和我又是至爱弟兄,他如今为吟了反诗,救他不得。我如今正要往京师寻门路救他,我如何肯害他性命!”朱贵道:“你不信,请看蔡九知府的来书。”戴宗看了,自吃一惊。却把吴学究初寄的书,与宋公明相会的话,并宋江在浔阳楼醉后误题反诗一事,都将备细说了一遍。朱贵道:“既然如此,请院长亲到山寨里与众头领商议良策,可救宋公明性命。” 朱贵慌忙叫备分例酒食,管待了戴宗。便向水亭上,觑着对港放了一枝号箭。响箭到处,早有小喽啰摇过船来。朱贵便同戴宗带了信笼下船,到金沙滩上岸,引至大寨。吴用见报,连忙下关迎接。见了戴宗,叙礼道:“间别久矣!今日甚风吹得到此?且请到大寨里来。”与众头领相见了,朱贵说起戴宗来的缘故,“如今宋公明见监在彼。”晁盖听得,慌忙请戴院长坐地,备问:“缘何我宋三郎吃官司,为因甚么事起来?”戴宗却把宋江吟反诗的事,一一对晁盖等众人说了。晁盖听罢大惊,便要起请众头领,点了人马,下山去打江州,救取宋三郎上山。吴用谏道:“哥哥不可造次。江州离此间路远,军马去时,诚恐因而惹祸,打草惊蛇,倒送宋公明性命。此一件事,不可力敌,只可智取。吴用不才,略施小计,只在戴院长身上,定要救宋三郎性命。”晁盖道:“愿闻军师妙计。”吴学究道:“如今蔡九知府却差院长送书上东京去,讨太师回报。只这封书上,将计就计,写一封假回书,教院长回去。书上只说教把犯人宋江切不可施行,便须密切差的当人员解赴东京,问了详细,定行处决示众,断绝童谣。等他解来此间经过,我这里自差人下山夺了。此计如何?”晁盖道:“倘若不从这里经过,却不误了大事?”公孙胜便道:“这个何难。我们自着人去远近探听,遮莫从那里过,务要等着,好歹夺了。只怕不能勾他解来。” 晁盖道:“好却是好,只是没人会写蔡京笔迹。”吴学究道:“吴用已思量心里了。如今天下盛行四家字体,是苏东坡、黄鲁直、米元章、蔡太师四家字体。苏、黄、米、蔡,宋朝四绝。小生曾和济州城里一个秀才做相识,那人姓萧名让。因他会写诸家字体,人都唤他做圣手书生。又会使枪弄棒,舞剑轮刀。吴用知他写得蔡京笔迹。不若央及戴院长,就到他家,赚道泰安州岳庙里要写道碑文,先送五十两银子在此,作安家之资,便要他来。随后却使人赚了他老小上山,就教本人入伙,如何?”晁盖道:“书有他写,便好歹也须用使个图书印记。”吴学究又道:“吴用再有个相识,小生亦思量在肚里了。这人也是中原一绝,见在济州城里居住,本身姓金,双名大坚。开得好石碑文,剔得好图书玉石印记,亦会枪棒厮打。因为他雕得好玉石,人都称他做玉臂匠。也把五十两银去,就赚他来镌碑文。到半路上,却也如此行便了。这两个人山寨里亦有用他处。”晁盖道:“妙哉!”当日且安排筵席,管待戴宗,就晚歇了。 次日,早饭罢,烦请戴院长打扮做太保模样,将了一二百两银子,拴上甲马,便下山,把船渡过金沙滩上岸,拽开脚步奔到济州来。没两个时辰,早到城里,寻问圣手书生萧让住处。有人指道:“只在州衙东首文庙前居住。”戴宗径到门首,咳嗽一声,问道:“萧先生有么?”只见一个秀才从里面出来。那人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青衫乌帽气棱棱,顷刻龙蛇笔底生。 米蔡苏黄能仿佛,善书圣手有名声。 那萧让出到外面,见了戴宗,却不认得。便问道:“太保何处?有甚见教?”戴宗施礼罢,说道:“小可是泰安州岳庙里打供太保。今为本庙重修五岳楼,本州上户要刻道碑文,特地教小可赍白银五十两作安家之资,请秀才便那尊步,同到庙里作文则个。选定了日期,不可迟滞。”萧让道:“小生只会作文及书丹,别无甚用。如要立碑,还用刊字匠作。”戴宗道:“小可再有五十两白银,就要请玉臂匠金大坚刻石。拣定了好日,万望二位便那尊步。”萧让得了五十两银子,便和戴宗同来寻请金大坚。正行过文庙,只见萧让把手指道:“前面那个来的,便是玉臂匠金大坚。”戴宗抬头看时,见那人眉目不凡,资质秀丽。那人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凤篆龙章信手生,雕镌印信更分明。 人称玉臂非虚誉,艺苑驰声第一名。 当时萧让唤住金大坚,教与戴宗相见,且说泰安州岳庙里重修五岳楼,众上户要立道碑文碣石之事,“这太保特地各赍五十两银子,来请我和你两个去。”金大坚见了银子,心中欢喜。两个邀请戴宗就酒肆中市沽三杯,置些蔬食,管待了。戴宗就付与金大坚五十两银子,作安家之资。又说道:“阴阳人已拣定了日期,请二位今日便烦动身。”萧让道:“天气暄热,今日便动身也行不多路,前面赶不上宿头。只是来日起个五更,挨门出去。”金大坚道:“正是如此说。”两个都约定了来早起身,各自归家,收拾动用。萧让留戴宗在家宿歇。 次日五更,金大坚持了包裹行头,来和萧让、戴宗三人同行。离了济州城里,行不过十里多路。戴宗道:“二位先生慢来,不敢催逼。小可先去报知众上户来接二位。”拽开步数,争先去了。这两个背着些包裹,自慢慢而行。看看走到未牌时分,约莫也走过了七八十里路,只见前面一声唿哨响,山城坡下跳出伙好汉,约有四五十人。当头一个好汉,正是那清风山王矮虎,大喝一声道:“你那两个是甚么人?那里去?孩儿们,拿这厮取心儿吃酒。”萧让告道:“小人两个是上泰安州刻石镌文的,又没一分财赋,止有几件衣服。”王矮虎喝道:“俺不要你财赋、衣服,只要你两个聪明人的心肝做下酒。”萧让和金大坚焦躁,倚仗各人胸中本事,便挺着杆棒,径奔王矮虎。王矮虎也挺朴刀来斗两个。三人各使手中器械,约战了五七合,王矮虎转身便走。两个却待去赶,听得山上锣声又响,左边走出云里金刚宋万,右边走出摸着天杜迁,背后却是白面郎君郑天寿,各带三十余人一发上,把萧让、金大坚横拖倒拽,捉投林子里来。 四筹好汉道:“你两个放心,我们奉着晁天王的将令,特来请你二位上山入伙。”萧让道:“山寨里要我们何用?我两个手无缚鸡之力,只好吃饭。”杜迁道:“吴军师一来与你相识,二乃知你两个武艺本事,特使戴宗来宅上相请。”萧让、金大坚都面面厮觑,做声不得。当时都到旱地忽律朱贵酒店里,相待了分例酒食,连夜唤船,便送上山来。到得大寨,晁盖、吴用并头领众人都相见了,一面安排筵席相待,且说修蔡京回书一事,“因请二位上山入伙,共聚大义。”两个听了,都扯住吴学究道:“我们在此趋侍不妨,只恨各家都有老小在彼,明日官司知道,必然坏了!”吴用道:“二位贤弟不必忧心,天明时便有分晓。”当夜只顾吃酒歇了。 次日天明,只见小喽啰报道:“都到了。”吴学究道:“请二位贤弟亲自去接宝眷。”萧让、金大坚听得,半信半不信。两个下至半山,只见数乘轿子,抬着两家老小上山来。两个惊得呆了,问其备细。老小说道:“你两个出门之后,只见这一行人将着轿子来,说家长只在城外客店里中了暑风,快叫取老小来看救。出得城时,不容我们下轿,直抬到这里。”两家都一般说。萧让听了,与金大坚两个闭口无言。只得死心塌地,再回山寨入伙。 安顿了两家老小。吴学究却请出来与萧让商议写蔡京字体回书,去救宋公明。金大坚便道:“从来雕得蔡京的诸样图书名讳字号。”当时两个动手完成,安排了回书,备个筵席,便送戴宗起程,分付了备细书意。戴宗辞了众头领,相别下山。小喽啰已把船只渡过金沙滩,送至朱贵酒店里。戴宗取四个甲马,拴在腿上,作别朱贵,拽开脚步,登程去了。 且说吴用送了戴宗过渡,自同众头领再回大寨筵席。正饮酒之间,只见吴学究叫声苦,不知高低。众头领问道:“军师何故叫苦?”吴用便道:“你众人不知。是我这封书,倒送了戴宗和宋公明性命也。”众头领大惊,连忙问道:“军师书上却是怎地差错?”吴学究道:“是我一时只顾其前,不顾其后。书中有个老大脱卯。”萧让便道:“小生写的字体,和蔡太师字体一般,语句又不曾差了。请问军师,不知那一处脱卯?”金大坚又道:“小生雕的图书,亦无纤毫差错,怎地见得有脱卯处?”吴学究叠两个指头,说出这个差错脱卯处,有分教:众好汉大闹江州城,鼎沸白龙庙。直教弓弩丛中逃性命,刀枪林里救英雄。毕竟军师吴学究说出怎生脱卯来,且听下回分解。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詩曰: 閒來乘興入江樓,渺渺煙波接素秋。 呼酒謾澆千古恨,吟詩欲瀉百重愁。 贗書不遂英雄志,失腳翻成狴犴囚。 搔動梁山諸義士,一齊雲擁鬧江州。 話說當下李逵把指頭納倒了那女娘。酒店主人攔住說道:“四位官人,如何是好?”主人心慌,便叫酒保、過賣都向前來救他。就地下把水噴噀,看看甦醒。扶將起來看時,額角上抹脫了一片油皮,因此那女子暈昏倒了。救得醒來,千好萬好。他的爹孃聽得說是黑旋風,先自驚得呆了半晌,那裏敢說一言。看那女子已自說得話了,娘母取個手帕自與他包了頭,收拾了釵環。宋江見他有不願經官的意思,便喚那老婦人問道:“你姓甚麼?那裏人家?如今待要怎地?”那婦人道:“不瞞官人說,老身夫妻兩口兒,姓宋,原是京師人。只有這個女兒,小字玉蓮。因爲家窘,他爹自教得他幾曲兒,胡亂叫他來這琵琶亭上賣唱養口。爲他性急,不看頭勢,不管官人說話,只顧便唱。今日這哥哥失手傷了女兒些個,終不成經官動詞,連累官人。”宋江見他說得本分,又且同姓,宋江便道:“你着甚人跟我到營裏,我與你二十兩銀子,將息女兒,日後嫁個良人,免在這裏賣唱。”那夫妻兩口兒便拜謝道:“怎敢指望許多!但得三五兩也十分足矣。”宋江道:“我說一句是一句,並不會說謊。你便叫你老兒自跟我去討與他。”那夫妻二人拜謝道:“深感官人救濟。” 戴宗埋怨李逵道:“你這廝要便與人合口,又教哥哥壞了許多銀子。”李逵道:“只指頭略擦得一擦,他自倒了。不曾見這般鳥女子,恁地嬌嫩!你便在我臉上打一百拳也不妨!”宋江等衆人都笑起來。張順便叫酒保去說:“這席酒錢,我自還他。”酒保聽得道:“不妨,不妨!只顧去。”宋江那裏肯,便道:“兄弟,我勸二位來吃酒,倒要你還錢,於禮不當。”張順苦死要還,說道:“難得哥哥會面。仁兄在山東時,小弟哥兒兩個也兀自要來投奔哥哥。今日天幸得識尊顏,權表薄意,非足爲禮。”戴宗道:“公明兄長,既然是張二哥相敬之心,仁兄曲允。”宋江道:“這等卻不好看。既然兄弟還了,改日卻另置杯復禮。”張順大喜,就將了兩尾鯉魚,和戴宗、李逵,帶了這個宋老兒,都送宋江離了琵琶亭,來到營裏。五個人都進抄事房裏坐下。宋江先取兩錠小銀二十兩,與了宋老兒。那老兒拜謝了去,不在話下。天色已晚,張順送了魚,宋江取出張橫書付與張順,相別去了。戴宗、李逵也自作別趕入城去了。 只說宋江把一尾魚送與管營,留一尾自吃。宋江因見魚鮮,貪愛爽口,多吃了些,至夜四更,肚裏絞腸刮肚價疼,天明時,一連瀉了二十來遭,昏暈倒了,睡在房中。宋江爲人最好,營裏衆人都來煮粥燒湯,看覷伏侍他。次日,張順因見宋江愛魚吃,又將得好金色大鯉魚兩尾送來,就謝宋江寄書之義。卻見宋江破腹瀉倒在牀,衆囚徒都在房裏看視。張順見了,要請醫人調治。宋江道:“自貪口腹,吃了些鮮魚,苦無甚深傷,只壞了肚腹。你只與我贖一貼止瀉六和湯來吃,便好了。”叫張順把這兩尾魚,一尾送與王管營,一尾送與趙差撥。張順送了魚,就贖了一貼六和湯藥來,與宋江了,自回去。不在話下。營內自有衆人煎藥伏侍。次日,卻見戴宗、李逵備了酒肉,徑來抄事房看望宋江。只見宋江暴病纔可,吃不得酒肉,兩個自在房面前吃了。直至日晚,相別去了。亦不在話下。 只說宋江自在營中將息了五七日,覺得身體沒事,病症已痊,思量要入城中去尋戴宗。又過了一日,不見他一個來。次日早飯罷,辰牌前後,揣了些銀子,鎖上房門,離了營裏,信步出街來,徑走入城,去州衙前左邊,尋問戴院長家。有人說道:“他又無老小,只止本身,只在城隍廟間壁觀音庵裏歇。”宋江聽了,尋訪直到那裏,已自鎖了門出去了。卻又來尋問黑旋風李逵時,多人說道:“他是個沒頭神,又無住處,只在牢裏安身。沒地里的巡檢,東邊歇兩日,西邊歪幾時,正不知他那裏是住處。”宋江又尋問賣魚牙子張順時,亦有人說道:“他自在城外村裏住。便是賣魚時,也只在城外江邊。只除非討賒錢入城來。”宋江聽罷,又尋出城來,直要問到那裏。獨自一個悶悶不已,信步再出城外來。看見那一派江景非常,觀之不足。正行到一座酒樓前過,仰面看時,旁邊豎着一根望竿,懸掛着一個青布酒旆子,上寫道“潯陽江正庫”,雕檐外一面牌額,上有蘇東坡大書“潯陽樓”三字。宋江看了,便道:“我在鄆城縣時,只聽得說江州好座潯陽樓,原來卻在這裏。我雖獨自一個在此,不可錯過,何不且上樓自己看玩一遭。”宋江來到樓前看時,只見門邊硃紅華表柱上,兩面白粉牌,各有五個大字,寫道:“世間無比酒,天下有名樓。”宋江便上樓來,去靠江佔一座閣子裏坐了,憑闌舉目看時,端的好座酒樓。但見: 雕檐映日,畫棟飛雲。碧闌干低接軒窗,翠簾幕高懸戶牖。吹笙品笛,盡都是公子王孫;執盞擎壺,擺列着歌姬舞女。消磨醉眼,倚青天萬疊雲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煙水。白蘋渡口,時聞漁父鳴榔;紅蓼灘頭,每見釣翁擊楫。樓畔綠槐啼野鳥,門前翠柳系花。 宋江看罷潯陽樓,喝采不已,憑闌坐下。酒保上樓來,唱了個喏,下了簾子,請問道:“官人還是要待客,只是自消遣?”宋江道:“要待兩位客人,未見來。你且先取一樽好酒,果品肉食,只顧賣來。魚便不要。”酒保聽了,便下樓去。少時,一托盤把上樓來。一樽藍橋風月美酒,擺下菜蔬時新果品按酒,列幾般肥羊、嫩雞、釀鵝、精肉,盡使硃紅盤碟。宋江看了,心中暗喜,自誇道:“這般整齊餚饌,濟楚器皿,端的是好個江州。我雖是犯罪遠流到此,卻也看了些真山真水。我那裏雖有幾座名山古蹟,卻無此等景緻。”獨自一個,一杯兩盞,倚闌暢飲,不覺沉醉。猛然驀上心來,思想道:“我生在山東,長在鄆城,學吏出身,結識了多少江湖上人,雖留得一個虛名,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功又不就,倒被文了雙頰,配來在這裏。我家鄉中老父和兄弟,如何得相見!”不覺酒涌上來,潸然淚下。臨風觸目,感恨傷懷。忽然做了一首《西江月》詞調,便喚酒保,索借筆硯。起身觀玩,見白粉壁上,多有先人題詠。宋江尋思道:“何不就書於此?倘若他日身榮,再來經過,重睹一番,以記歲月,想今日之苦。”乘其酒興,磨得墨濃,蘸得筆飽,去那白粉壁上,揮毫便寫道: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 宋江寫罷,自看了,大喜大笑。一面又飲了數杯酒,不覺歡喜,自狂蕩起來,手舞足蹈,又拿起筆來,去那《西江月》後,再寫下四句詩,道是: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吁。 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宋江寫罷詩,又去後面大書五字道:“鄆城宋江作”。寫罷,擲筆在桌上,又自歌了一回,再飲過數杯酒,不覺沉醉,力不勝酒。便喚酒保計算了,取些銀子算還,多的都賞了酒保。拂袖下樓來,踉踉蹌蹌,取路回營裏來。開了房門,便倒在牀上,一覺直睡到五更。酒醒時,全然不記得昨日在潯陽江樓上題詩一節。當日害酒,自在房裏睡臥,不在話下。 且說這江州對岸有個去處,喚做無爲軍,卻是個野去處。城中有個在閒通判,姓黃,雙名文炳。這人雖讀經書,卻是阿諛諂佞之徒,心地匾窄,只要嫉賢妒能。勝如己者害之,不如己者弄之。專在鄉里害人。聞知這蔡九知府是當朝蔡太師兒子,每每來浸潤他,時常過江來謁訪知府,指望他引薦出職,再欲做官。也是宋江命運合當受苦,撞了這個對頭。當日這黃文炳在私家閒坐,無可消遣,帶了兩個僕人,買了些時新禮物,自家一隻快船渡過江來,徑去府裏探望蔡九知府。恰恨撞着府裏公宴,不敢進去。卻再回船邊來歸去,不期那隻船僕人已纜在潯陽樓下。黃文炳因見天氣暄熱,且去樓上閒玩一回,信步入酒庫裏來,看了一遭。轉到酒樓上,憑欄消遣,觀見壁上題詠甚多,說道:“前人詩詞,也有作得好的,亦有歪談亂道的。”黃文炳看了冷笑。正看到宋江題《西江月》詞並所吟四句詩,大驚道:“這個不是反詩!誰寫在此?”後面卻書道“鄆城宋江作”五個大字。黃文炳再讀道:“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冷笑道:“這人自負不淺。”又讀道:“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黃文炳道:“那廝也是個不依本分的人。”又讀:“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黃文炳道:“也不是個高尚其志的人,看來只是個配軍。”又讀道:“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黃文炳道:“這廝報仇兀誰?卻要在此間報仇!量你是個配軍,做得甚用!”又讀詩道:“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吁。”黃文炳道:“這兩句兀自可恕。”又讀道:“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黃文炳搖着頭道:“這廝無禮!他卻要賽過黃巢,不謀反待怎地!”再看了“鄆城宋江作”,黃文炳道:“我也多曾聞這個名字。那人多管是個小吏。”便叫酒保來問道:“作這兩篇詩詞,端的是何人題下在此?”酒保道:“夜來一個人,獨自吃了一瓶酒,醉後疏狂,寫在這裏。”黃文炳道:“約莫甚麼樣人?”酒保道:“面頰上有兩行金印,多管是牢城營內人。生得黑矮肥胖。”黃文炳道:“是了。”就借筆硯,取幅紙來抄了,藏在身邊,分付酒保休要颳去了。 黃文炳下樓,自去船中歇了一夜。次日飯後,僕人挑了盒仗,一徑又到府前。正值知府退堂在衙內,使人入去報復。多樣時,蔡九知府遣人出來,邀請在後堂。蔡九知府卻出來與黃文炳敘罷寒溫已畢,送了禮物,分賓坐下。黃文炳稟說道:“文炳夜來渡江,到府拜望。聞知公宴,不敢擅入。今日重複拜見恩相。”蔡九知府道:“通判乃是心腹之交,徑入來同坐何妨。下官有失迎迓。”左右執事人獻茶。茶罷,黃文炳道:“相公在上,不敢拜問,不知近日尊府太師恩相曾使人來否?”知府道:“前日纔有書來。”黃文炳道:“不敢動問,京師近日有何新聞?”知府道:“家尊寫來書上分付道:近日太史院司天監奏道:夜觀天象,罡星照臨吳楚分野之地。敢有作耗之人,隨即體察剿除。囑付下官,緊守地方。更兼街市小兒謠言四句道:‘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縱橫三十六,播亂在山東。’因此特寫封家書來,教下官提備。”黃文炳尋思了半晌,笑道:“恩相,事非偶然也。”黃文炳袖中取出所抄之詩,呈與知府道:“不想卻在於此處。”蔡九知府看了道:“這個卻正是反詩,通判那裏得來?”黃文炳道:“小生夜來不敢進府,回至江邊,無可消遣,卻去潯陽樓上避熱閒玩,觀看前人吟詠。只見白粉壁上新題下這篇。”知府道:“卻是何等樣人寫下?”黃文炳回道:“相公,上面明題着姓名,道是‘鄆城宋江作’。”知府道:“這宋江卻是甚麼人?”黃文炳道:“他分明寫,自道‘不幸刺文雙頰,只今配在江州’,眼見得只是個配軍,牢城營犯罪的囚徒。”知府道:“量這個配軍,做得甚麼!”黃文炳道:“相公不可小覷了他!恰纔相公所言,尊府恩相家書說小兒謠言,正應在本人身上。”知府道:“何以見得?”黃文炳道:“‘耗國因家木’,耗散國家錢糧的人,必是家頭着個木字,明明是個宋字。第二句‘刀兵點水工’,興起刀兵之人,水邊着個工字,明是個江字。這個人姓宋名江,又作下反詩,明是天數。萬民有福。”知府又問道:“何爲‘縱橫三十六,播亂在山東’?”黃文炳答道:“或是六六之年,或是六六之數,‘播亂在山東’,今鄆城縣正是山東地方。這四句謠言已都應了。”知府又道:“不知此間有這個人麼?”黃文炳回道:“小生夜來問那酒保時,說道這人只是前日寫下了去。這個不難,只取牢城營文冊一查,便見有無。”知府道:“通判高見極明。”便喚從人叫庫子取過牢城營裏文冊簿來看。當時從人於庫內取至文冊,蔡九知府親自檢看,見後面果有於今五月間新配到囚徒一名,鄆城縣宋江。黃文炳看了道:“正是應謠言的人,非同小可。如是遲緩,誠恐走透了消息。可急差人捕獲,下在牢裏,卻再商議。”知府道:“言之極當。”隨即升廳,叫喚兩院押牢節級過來。廳下戴宗聲喏。知府道:“你與我帶了做公的人,快下牢城營裏捉拿潯陽樓吟反詩的犯人鄆城縣宋江來,不可時刻違誤!” 戴宗聽罷,吃了一驚,心裏只叫得苦。隨即出府來,點了衆節級牢子,都叫:“各去家裏取了各人器械,來我間壁城隍廟裏取齊。”戴宗分付了衆人,各自歸家去。戴宗即自作起神行法,先來到牢城營裏,徑入抄事房,推開門看時,宋江正在房裏。見是戴宗入來,慌忙迎接,便道:“我前日入城來,那裏不尋遍。因賢弟不在,獨自無聊,自去潯陽樓上飲了一瓶酒。這兩日迷迷不好,正在這裏害酒。”戴宗道:“哥哥,你前日卻寫下甚言語在樓上?”宋江道:“醉後狂言,忘記了,誰人記得!”戴宗道:“卻纔知府喚我當廳發落,叫多帶從人,拿捉潯陽樓上題反詩的犯人鄆城縣宋江正身赴官。兄弟吃了一驚,先去穩住衆做公的,在城隍廟等候。如今我特來先報知哥哥,卻是怎地好!如何解救?”宋江聽罷,撓頭不知癢處,只叫得苦,“我今番必是死也!”詩曰: 一首新詩寫壯懷,誰知銷骨更招災。 戴宗特地傳消息,明炳機先早去來。 戴宗道:“我教仁兄一着解手,未知如何?如今小弟不敢擔閣,回去便和人來捉你。你可披亂了頭髮,把尿屎潑在地上,就倒在裏面,詐作風魔。我和衆人來時,你便口裏胡言亂語,只做失心風便好。我自去替你回覆知府。”宋江道:“感謝賢弟指教,萬望維持則個。” 戴宗慌忙別了宋江,回到城裏,徑來城隍廟,喚了衆人做公的,一直奔入牢城營裏來。徑喝問了:“那個是新配來的宋江?”牌頭引衆人到抄事房裏,只見宋江披散頭髮,倒在尿屎坑裏滾。見了戴宗和做公的人來,便說道:“你們是甚麼鳥人?”戴宗假意大喝一聲:“捉拿這廝!”宋江白着眼,卻亂打將來,口裏亂道:“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教我領十萬天兵,來殺你江州人。閻羅大王做先鋒,五道將軍做合後。與我一顆金印,重八百餘斤。殺你這般鳥人!”衆做公的道:“原來是個失心風的漢子,我們拿他去何用?”戴宗道:“說得是。我們且去回話,要拿時再來。” 衆人跟了戴宗,回到州衙裏。蔡九知府在廳上專等回報。戴宗和衆做公的在廳下回復知府道:“原來這宋江是個失心風的人,尿屎穢污全不顧,口裏胡言亂語,全無正性。渾身臭糞不可當,因此不敢拿來。”蔡九知府正待要問緣故時,黃文炳早在屏風背後轉將出來,對知府道:“休信這話!本人作的詩詞,寫的筆跡,不是有風症的人,其中有詐。好歹只顧拿來,便走不動,扛也扛將來。”蔡九知府道:“通判說得是。”便發落戴宗:“你們不揀怎地,只與我拿得來,在此專等!”戴宗領了鈞旨,只叫得苦。再將帶了衆人,下牢城營裏來,對宋江道:“仁兄,事不諧矣!兄長只得去走一遭。”便把一個大竹籮,扛了宋江,直擡到江州府裏,當廳歇下。知府道:“拿過這廝來!”衆做公的把宋江押於階下。宋江那裏肯跪,睜着眼,見了蔡九知府道:“你是甚麼鳥人,敢來問我!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教我引十萬天兵,來殺你江州人。閻羅大王做先鋒,五道將軍做合後。有一顆金印,重八百餘斤。你也快躲了我。不時,教你們都死。”蔡九知府看了,沒做理會處。黃文炳又對知府道:“且喚本營差撥並牌頭來問,這人來時有風,近日卻纔風?若是來時風,便是真症候;若是近日才風,必是詐風。”知府道:“言之極當。”便差人喚到管營、差撥,問他兩個時,那裏敢隱瞞。只得直說道:“這人來時不見有風病,敢只是近日舉發此症。”知府聽了大怒,喚過牢子獄卒,把宋江捆翻,一連打上五十下,打得宋江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戴宗看了,只叫得苦,又沒做道理救他處。宋江初時也胡言亂語,次後吃拷打不過,只得招道:“自不合一時酒後,誤寫反詩,別無主意。”蔡九知府明取了招狀,將一面二十五斤死囚枷枷了,推放大牢裏收禁。宋江吃打得兩腿走不動。當廳釘了,直押赴死囚牢裏來。卻得戴宗一力維持,分付了衆小牢子,都教好覷此人。戴 宗自安排飯食,供給宋江,不在話下。詩曰: 江上高樓風景濃,偶因登眺氣如虹。 興狂忽漫題新句,卻被拘攣狴犴中。 再說蔡九知府退廳,邀請黃文炳到後堂,稱謝道:“若非通判高明遠見,下官險些兒被這廝瞞過了。”黃文炳又道:“相公在上,此事也不可宜遲。只好急急修一封書,便差人星夜上京師,報與尊府恩相知道,顯得相公幹了這件國家大事。就一發稟道,若要活的,便着一輛陷車解上京;如不要活的,恐防路途走失,就於本處斬首號令,以除大害,萬民稱快。便是今上得知,必喜。”蔡九知府道:“通判所言有理,見得極明。下官即目也要使人回家送禮物去,書上就薦通判之功,使家尊面奏天子,早早升授富貴城池,去享榮華。”黃文炳拜謝道:“小生終身皆託於門下,自當銜環背鞍之報。”黃文炳就攛掇蔡九知府寫了家書,印上圖書。黃文炳問道:“相公差那個心腹人去?”知府道:“本州自有個兩院節級,喚做戴宗,會使神行法,一日能行八百里路程。只來早便差此人徑往京師,只消旬日,可以往回。”黃文炳道:“若得如此之快,最好,最好!”蔡九知府就後堂置酒管待了黃文炳,次日相辭知府,自回無爲軍去了。詩曰: 堪恨奸邪用意深,事非幹苦侵尋。 致將忠義囚囹圄,報應終當活剖心。 且說蔡九知府安排兩個信籠,打點了金珠寶貝玩好之物,上面都貼了封皮。次日早晨,喚過戴宗到後堂,囑付道:“我有這般禮物,一封家書,要送上東京太師府裏去,慶賀我父親六月十五日生辰。日期將近,只有你能幹去得。你休辭辛苦,可與我星夜去走一遭,討了回書便轉來,我自重重地賞你。你的程途都在我心上,我已料着你神行的日期,專等你回報。切不可沿途擔閣,有誤事情!”戴宗聽了,不敢不依。只得領了家書信籠,便拜辭了知府,挑回下處安頓了,卻來牢裏對宋江說道:“哥哥放心!知府差我上京師去,只旬日之間便回,就太師府裏使些見識,解救哥哥的事。每日飯食,我自分付在李逵身上,委着他安排送來,不教有缺。仁兄且寬心守奈幾日。”宋江道:“望煩賢弟救宋江一命則個!”戴宗叫過李逵,當面分付道:“你哥哥誤題了反詩,在這裏吃官司,未知如何。我如今又吃差往東京去,早晚便回。牢裏哥哥飯食,朝暮全靠着你看覷他則個。”李逵應道:“吟了反詩打甚麼鳥緊!萬千謀反的倒做了大官。你自放心東京去,牢裏誰敢奈何他!我好便好;不好,我使老大斧頭砍他娘!”戴宗臨行,又囑付道:“兄弟小心,不要貪酒,失誤了哥哥飯食。休得出去噇醉了,餓着哥哥!”李逵道:“哥哥你自放心去,若是這等疑忌時,兄弟從今日就斷了酒,待你回來卻開。早晚只在牢裏伏侍宋江哥哥,有何不可!”戴宗聽了大喜道:“兄弟,若得如此發心,堅意守看哥哥,又好。”當日作別自去了。李逵真個不吃酒,早晚只在牢裏伏侍宋江,寸步不離。 不說李逵自看覷宋江。且說戴宗回到下處,換了腿絣護膝,八搭麻鞋,穿上杏黃衫,整了搭膊,腰裏插了宣牌,換了巾幘,便袋裏藏了書信、盤纏,挑上兩個信籠,出到城外。身邊取出四個甲馬,去兩隻腿上每隻各拴兩個,肩上挑上兩個信籠,口裏念起神行法咒語來。怎見得神行法效驗?有《西江月》爲證: 彷彿渾如駕霧,依稀好似騰雲。如飛兩腳蕩紅塵,越嶺登山去緊。頃刻才離鄉鎮,片時又過州城。金錢甲馬果通神,萬里如同眼近。 當日戴宗離了江州,一日行到晚,投客店安歇。解下甲馬,取數陌金錢燒送了。過了一宿,次日早起來,吃了素食,離了客店,又拴上四個甲馬,挑起信籠,放開腳步便行。端的是耳邊風雨之聲,腳不點地。路上略吃些素飯、素酒、點心又走。看看日暮,戴宗早歇了,又投客店宿歇一夜。次日起個五更,趕早涼行,拴上甲馬,挑上信籠又走。約行過了三二百里,已是巳牌時分,不見一個乾淨酒店。此時正是六月初旬天氣,蒸得汗雨淋漓,滿身蒸溼,又怕中了暑氣。正飢渴之際,早望見前面樹林側首一座傍水臨湖酒肆。戴宗拈指間走到跟前看時,乾乾淨淨,有二十副座頭,盡是紅油桌凳,一帶都是檻窗。戴宗挑着信籠,入到裏面,揀一副穩便座頭,歇下信籠,解下腰裏搭膊,脫下杏黃衫,噴口水,晾在窗欄上。戴宗坐下,只見個酒保來問道:“上下,打幾角酒?要甚麼肉食下酒?或鵝豬羊牛肉?”戴宗道:“酒便不要多,與我做口飯來吃。”酒保又道:“我這裏賣酒賣飯,又有饅頭粉湯。”戴宗道:“我卻不吃葷酒,有甚素湯下飯?”酒保道:“加料麻辣熝豆腐如何?”戴宗道:“最好,最好!”酒保去不多時,熝一碗豆腐,放兩碟菜蔬,連篩三大碗酒來。戴宗正飢又渴,一上把酒和豆腐都吃了,卻待討飯吃,只見天旋地轉,頭暈眼花,就凳邊便倒。酒保叫道:“倒了。”只見店裏走出一個人來。怎生模樣?但見: 臂闊腿長腰細,待客一團和氣。 梁山作眼英雄,旱地忽律朱貴。 當下朱貴從裏面出來,說道:“且把信籠將入去,先搜那廝身邊,有甚東西?”便有兩個火家去他身上搜看。只見便袋裏搜出一個紙包,包着一封書,取過來遞與朱頭領。朱貴扯開,卻是一封家書,見封皮上面寫道:“平安家書,百拜奉上父親大人膝下,男蔡德章謹封。”朱貴便拆開從頭看了,見上面寫道:“見今拿得應謠言題反詩山東宋江,監收在牢一節,聽候施行。”朱貴看罷,驚得呆了,半晌則聲不得。火家正把戴宗扛起來,背入殺人作坊裏去開剝。只見凳頭邊溜下搭膊,上掛着硃紅綠漆宣牌。朱貴拿起來看時,上面雕着銀字,道是“江州兩院押牢節級戴宗”。朱貴看了道:“且不要動手。我常聽的軍師所說,這江州有個神行太保戴宗,是他至愛相識,莫非正是此人?如何倒送書去害宋江?這一段事卻又得天幸耽住,宋哥哥性命不當死,撞在我手裏。你那火家,且與我把解藥救醒他來,問個虛實緣由。” 當時火家把水調了解藥,扶起來灌將下去。須臾之間,只見戴宗舒眉展眼,便扒起來,卻見朱貴拆開家書在手裏看。戴宗便叫道:“你是甚人?好大膽,卻把蒙汗藥麻翻了我。如今又把太師府書信擅開,拆毀了封皮,卻該甚罪!”朱貴笑道:“這封鳥書打甚麼不緊!休說拆開了太師府書札,便有利害,俺這裏兀自要和大宋皇帝做個對頭的!”戴宗聽了大驚,便問道:“足下好漢,你卻是誰?願求大名。”朱貴答道:“俺這裏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梁山泊好漢旱地忽律朱貴的便是。”戴宗道:“既然是梁山泊頭領時,定然認得吳學究先生。”朱貴道:“吳學究是俺大寨裏軍師,執掌兵權。足下如何認得他?”戴宗道:“他和小可至愛相識。”朱貴道:“亦聞軍師多曾說來,兄長莫非是江州神行太保戴院長?”戴宗道:“小可便是。”朱貴又問道:“前者宋公明斷配江州,經過用寨,吳軍師曾寄一封書與足下。如今卻倒去害宋三郎性命?”戴宗又說道:“宋公明和我又是至愛弟兄,他如今爲吟了反詩,救他不得。我如今正要往京師尋門路救他,我如何肯害他性命!”朱貴道:“你不信,請看蔡九知府的來書。”戴宗看了,自吃一驚。卻把吳學究初寄的書,與宋公明相會的話,並宋江在潯陽樓醉後誤題反詩一事,都將備細說了一遍。朱貴道:“既然如此,請院長親到山寨裏與衆頭領商議良策,可救宋公明性命。” 朱貴慌忙叫備分例酒食,管待了戴宗。便向水亭上,覷着對港放了一枝號箭。響箭到處,早有小嘍囉搖過船來。朱貴便同戴宗帶了信籠下船,到金沙灘上岸,引至大寨。吳用見報,連忙下關迎接。見了戴宗,敘禮道:“間別久矣!今日甚風吹得到此?且請到大寨裏來。”與衆頭領相見了,朱貴說起戴宗來的緣故,“如今宋公明見監在彼。”晁蓋聽得,慌忙請戴院長坐地,備問:“緣何我宋三郎吃官司,爲因甚麼事起來?”戴宗卻把宋江吟反詩的事,一一對晁蓋等衆人說了。晁蓋聽罷大驚,便要起請衆頭領,點了人馬,下山去打江州,救取宋三郎上山。吳用諫道:“哥哥不可造次。江州離此間路遠,軍馬去時,誠恐因而惹禍,打草驚蛇,倒送宋公明性命。此一件事,不可力敵,只可智取。吳用不才,略施小計,只在戴院長身上,定要救宋三郎性命。”晁蓋道:“願聞軍師妙計。”吳學究道:“如今蔡九知府卻差院長送書上東京去,討太師回報。只這封書上,將計就計,寫一封假回書,教院長回去。書上只說教把犯人宋江切不可施行,便須密切差的當人員解赴東京,問了詳細,定行處決示衆,斷絕童謠。等他解來此間經過,我這裏自差人下山奪了。此計如何?”晁蓋道:“倘若不從這裏經過,卻不誤了大事?”公孫勝便道:“這個何難。我們自着人去遠近探聽,遮莫從那裏過,務要等着,好歹奪了。只怕不能勾他解來。” 晁蓋道:“好卻是好,只是沒人會寫蔡京筆跡。”吳學究道:“吳用已思量心裏了。如今天下盛行四家字體,是蘇東坡、黃魯直、米元章、蔡太師四家字體。蘇、黃、米、蔡,宋朝四絕。小生曾和濟州城裏一個秀才做相識,那人姓蕭名讓。因他會寫諸家字體,人都喚他做聖手書生。又會使槍弄棒,舞劍輪刀。吳用知他寫得蔡京筆跡。不若央及戴院長,就到他家,賺道泰安州岳廟裏要寫道碑文,先送五十兩銀子在此,作安家之資,便要他來。隨後卻使人賺了他老小上山,就教本人入夥,如何?”晁蓋道:“書有他寫,便好歹也須用使個圖書印記。”吳學究又道:“吳用再有個相識,小生亦思量在肚裏了。這人也是中原一絕,見在濟州城裏居住,本身姓金,雙名大堅。開得好石碑文,剔得好圖書玉石印記,亦會槍棒廝打。因爲他雕得好玉石,人都稱他做玉臂匠。也把五十兩銀去,就賺他來鐫碑文。到半路上,卻也如此行便了。這兩個人山寨裏亦有用他處。”晁蓋道:“妙哉!”當日且安排筵席,管待戴宗,就晚歇了。 次日,早飯罷,煩請戴院長打扮做太保模樣,將了一二百兩銀子,拴上甲馬,便下山,把船渡過金沙灘上岸,拽開腳步奔到濟州來。沒兩個時辰,早到城裏,尋問聖手書生蕭讓住處。有人指道:“只在州衙東首文廟前居住。”戴宗徑到門首,咳嗽一聲,問道:“蕭先生有麼?”只見一個秀才從裏面出來。那人怎生模樣?有詩爲證: 青衫烏帽氣棱棱,頃刻龍蛇筆底生。 米蔡蘇黃能彷彿,善書聖手有名聲。 那蕭讓出到外面,見了戴宗,卻不認得。便問道:“太保何處?有甚見教?”戴宗施禮罷,說道:“小可是泰安州岳廟裏打供太保。今爲本廟重修五嶽樓,本州上戶要刻道碑文,特地教小可齎白銀五十兩作安家之資,請秀才便那尊步,同到廟裏作文則個。選定了日期,不可遲滯。”蕭讓道:“小生只會作文及書丹,別無甚用。如要立碑,還用刊字匠作。”戴宗道:“小可再有五十兩白銀,就要請玉臂匠金大堅刻石。揀定了好日,萬望二位便那尊步。”蕭讓得了五十兩銀子,便和戴宗同來尋請金大堅。正行過文廟,只見蕭讓把手指道:“前面那個來的,便是玉臂匠金大堅。”戴宗擡頭看時,見那人眉目不凡,資質秀麗。那人怎生模樣?有詩爲證: 鳳篆龍章信手生,雕鐫印信更分明。 人稱玉臂非虛譽,藝苑馳聲第一名。 當時蕭讓喚住金大堅,教與戴宗相見,且說泰安州岳廟裏重修五嶽樓,衆上戶要立道碑文碣石之事,“這太保特地各齎五十兩銀子,來請我和你兩個去。”金大堅見了銀子,心中歡喜。兩個邀請戴宗就酒肆中市沽三杯,置些蔬食,管待了。戴宗就付與金大堅五十兩銀子,作安家之資。又說道:“陰陽人已揀定了日期,請二位今日便煩動身。”蕭讓道:“天氣暄熱,今日便動身也行不多路,前面趕不上宿頭。只是來日起個五更,挨門出去。”金大堅道:“正是如此說。”兩個都約定了來早起身,各自歸家,收拾動用。蕭讓留戴宗在家宿歇。 次日五更,金大堅持了包裹行頭,來和蕭讓、戴宗三人同行。離了濟州城裏,行不過十里多路。戴宗道:“二位先生慢來,不敢催逼。小可先去報知衆上戶來接二位。”拽開步數,爭先去了。這兩個揹着些包裹,自慢慢而行。看看走到未牌時分,約莫也走過了七八十里路,只見前面一聲唿哨響,山城坡下跳出夥好漢,約有四五十人。當頭一個好漢,正是那清風山王矮虎,大喝一聲道:“你那兩個是甚麼人?那裏去?孩兒們,拿這廝取心兒吃酒。”蕭讓告道:“小人兩個是上泰安州刻石鐫文的,又沒一分財賦,止有幾件衣服。”王矮虎喝道:“俺不要你財賦、衣服,只要你兩個聰明人的心肝做下酒。”蕭讓和金大堅焦躁,倚仗各人胸中本事,便挺着杆棒,徑奔王矮虎。王矮虎也挺朴刀來鬥兩個。三人各使手中器械,約戰了五七合,王矮虎轉身便走。兩個卻待去趕,聽得山上鑼聲又響,左邊走出雲裏金剛宋萬,右邊走出摸着天杜遷,背後卻是白麪郎君鄭天壽,各帶三十餘人一發上,把蕭讓、金大堅橫拖倒拽,捉投林子裏來。 四籌好漢道:“你兩個放心,我們奉着晁天王的將令,特來請你二位上山入夥。”蕭讓道:“山寨裏要我們何用?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只好吃飯。”杜遷道:“吳軍師一來與你相識,二乃知你兩個武藝本事,特使戴宗來宅上相請。”蕭讓、金大堅都面面廝覷,做聲不得。當時都到旱地忽律朱貴酒店裏,相待了分例酒食,連夜喚船,便送上山來。到得大寨,晁蓋、吳用並頭領衆人都相見了,一面安排筵席相待,且說修蔡京回書一事,“因請二位上山入夥,共聚大義。”兩個聽了,都扯住吳學究道:“我們在此趨侍不妨,只恨各家都有老小在彼,明日官司知道,必然壞了!”吳用道:“二位賢弟不必憂心,天明時便有分曉。”當夜只顧吃酒歇了。 次日天明,只見小嘍囉報道:“都到了。”吳學究道:“請二位賢弟親自去接寶眷。”蕭讓、金大堅聽得,半信半不信。兩個下至半山,只見數乘轎子,擡着兩家老小上山來。兩個驚得呆了,問其備細。老小說道:“你兩個出門之後,只見這一行人將着轎子來,說家長只在城外客店裏中了暑風,快叫取老小來看救。出得城時,不容我們下轎,直擡到這裏。”兩家都一般說。蕭讓聽了,與金大堅兩個閉口無言。只得死心塌地,再回山寨入夥。 安頓了兩家老小。吳學究卻請出來與蕭讓商議寫蔡京字體回書,去救宋公明。金大堅便道:“從來雕得蔡京的諸樣圖書名諱字號。”當時兩個動手完成,安排了回書,備個筵席,便送戴宗起程,分付了備細書意。戴宗辭了衆頭領,相別下山。小嘍囉已把船隻渡過金沙灘,送至朱貴酒店裏。戴宗取四個甲馬,拴在腿上,作別朱貴,拽開腳步,登程去了。 且說吳用送了戴宗過渡,自同衆頭領再回大寨筵席。正飲酒之間,只見吳學究叫聲苦,不知高低。衆頭領問道:“軍師何故叫苦?”吳用便道:“你衆人不知。是我這封書,倒送了戴宗和宋公明性命也。”衆頭領大驚,連忙問道:“軍師書上卻是怎地差錯?”吳學究道:“是我一時只顧其前,不顧其後。書中有個老大脫卯。”蕭讓便道:“小生寫的字體,和蔡太師字體一般,語句又不曾差了。請問軍師,不知那一處脫卯?”金大堅又道:“小生雕的圖書,亦無纖毫差錯,怎地見得有脫卯處?”吳學究疊兩個指頭,說出這個差錯脫卯處,有分教:衆好漢大鬧江州城,鼎沸白龍廟。直教弓弩叢中逃性命,刀槍林裏救英雄。畢竟軍師吳學究說出怎生脫卯來,且聽下回分解。
翻译
释义/赏析
拓展阅读
读书笔记
词字云图书馆-诗词歌赋国学学习-7*24小时
  • 词字云图书馆www.ciziyun.com 点击:30069726次 。本站部分内容来源于网友提交,如果我们的某些资料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对您造成了任何程度的伤害,请及时联系我们,我们将在收到通知后第一时间妥善处理该部分内容 。chuangmi01@qq.com侵删 词字云-做你身边最得力的古文帮手,唐诗三百首,诗歌全集,唐诗、宋词、元曲、诗经、离骚、古代诗词、现代诗歌、近代诗歌、外国诗歌,打造全诗词数据库网站和社区,为您提供经典的诗词、丰富的诗词服务。以及国学经典,词字云,国学,易经,道德经,弟子规,唐诗,宋词,元曲,诗经,离骚,古典诗词,红色诗词,近代诗词,现代诗词

    Copyright © 词字云www.ciziyun.com图书馆 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