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身边的国学大师-国学堂

词字云-国学堂

汉书 · 传 · 蒯伍江息夫传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汉书 · 传 · 蒯伍江息夫传》 来自:《汉书》

班固

东汉扶风安陵人,字孟坚。班彪子。博学能文,续父所著《史记后传》未竟之业,被诬私修国史,下狱。弟班超上书力辩,乃获释。明帝重其学,除兰台令史,迁为郎,典校秘书,奉诏续成其父书。潜心二十余年,至章帝建初中修成《汉书》,当世重之。迁玄武司马,撰《白虎通德论》。和帝永元元年,随窦宪征匈奴,为中护军。宪败,受牵连,死狱中。善辞赋,有《两都赋》、《幽通赋》、《典引》等。后人辑有《班兰台集》。
原文

蒯通,范阳人也,本与武帝同讳。楚汉初起,武臣略定赵地,号武信君。通说范阳令徐公曰:“臣,范阳百姓蒯通也,窃闵公之将死,故吊之。虽然,贺公得通而生也。”徐公再拜曰:“何以吊之?”通曰:“足下为令十余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甚众。慈父孝子所以不敢事刃于公之腹者,畏秦法也。今天下大乱,秦政不施,然则慈父孝子将争接刃于公之腹,以复其怨而成其名。此通之所以吊者也。”曰:“何以贺得子而生也?”曰:“赵武信君不知通不肖,使人候问其死生,通且见武信君而说之,曰:‘必将战胜而后略地,攻得而后下城,臣窃以为殆矣。用臣之计,毋战而略地,不攻而下城,传檄而千里定,可乎?’彼将曰:‘何谓也?’臣因对曰:‘范阳令宜整顿其士卒以守战者也,怯而畏死,贪而好富贵,故欲以其城先下君。先下君而君不利之,则边地之城皆将相告曰‘范阳令先降而身死’,必将婴城固守,皆为金城汤池,不可攻也。为君计者,莫若以黄屋朱轮迎范阳令,使驰骛于燕、赵之郊,则边城皆将相告曰‘范阳令先下而身富贵’,必相率而降,犹如阪上走丸也。此臣所谓传檄而千里定者也。”徐公再拜,具车马遣通。通遂以此说武臣。武臣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赵闻之,降者三十余城。如通策焉。 后汉将韩信虏魏王,破赵、代,降燕,定三国,引兵将东击齐。未度平原,闻汉王使郦食其说下齐,信欲止。通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得以得无行!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将数万之众,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于是信然之,从其计,遂度河。齐已听郦生,即留之纵酒,罢备汉守御。信因袭历下军,遂至临菑。齐王以郦生为欺己而亨之,因败走。信遂定齐地,自立为齐假王。汉方困于荥阳,遣张良即立信为齐王,以安固之。项王亦遣武涉说信,欲与连和。 蒯通知天下权在信,欲说信令背汉,乃先微感信曰:“仆尝受相人之术,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而不安;相君之背,贵而不可言。”信曰:“何谓也?”通因请间,曰:“天下初作难也,俊雄豪桀建号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袭,飘至风起。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刘、项分争,使人肝脑涂地,流离中野,不可胜数。汉王将数十万众,距巩、雒、岨山河,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还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荥阳,乘利席胜,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三年于此矣。锐气挫于险塞,粮食尽于内藏,百姓罢极,无所归命。以臣料之,非天下贤圣,其势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之时,两主县命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心腹,堕肝胆,效愚忠,恐足下不能用也。方今为足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立,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以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天下孰敢不听!足下按齐国之故,有淮、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弗行,反受其殃’。愿足下孰图之。” 信曰:“汉遇我厚,吾岂可见利而背恩乎!”通曰:“始常山王、成安君故相与为刎颈之交,及争张黡、陈释之事,常山王奉头鼠窜,以归汉王。借兵东下,战于鄗北,成安君死于泜水之南,头足异处。此二人相与,天下之至驩也,而卒相灭亡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释之事者,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足下,过矣。大夫种存亡越,伯句践,立功名而身死。语曰:‘野禽殚,走犬亨;敌国破,谋臣亡。’故以交友言之,则不过张王与成安君;以忠臣言之,则不过大夫种。此二者,宜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之,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下井陉,诛成安君之罪,以令于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数十万众,遂斩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略不出出者也。今足下挟不赏之功,戴震主之威,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高天下之名,切为足下危之。”信曰:“生且休矣,吾将念之。” 数日,通复说曰:“听者,事之候也;计者,存亡之机也。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计诚知之,而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故猛虎之犹与,不如蜂虿之致蠚;孟贲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此言贵能行之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值而易失。‘时乎时,不再来。’愿足下无疑臣之计。”信犹与不忍背汉,又自以功多,汉不夺我齐,遂谢通。通说不听,惶恐,乃阳狂为巫。 天下既定,后信以罪废为淮阴侯,谋反被诛,临死叹曰:“悔不用蒯通之言,死于女子之手!”高帝曰:“是齐辩士蒯通。”乃诏齐召蒯通。通至,上欲亨之,曰:“昔教韩信反,何也?”通曰:“狗各吠非其主。当彼时,臣独知齐王韩信,非知陛下也。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者先得。天下匈匈,争欲为陛下所为,顾力不能,可殚诛邪!”上乃赦之。 至齐悼惠王理,曹参为相,礼下贤人,请通为客。 初,齐王田荣怨项羽,谋举兵畔之,劫齐士,不与者死。齐处士东郭先生、梁石君在劫中,强从。及田荣败,二人丑之,相与入深山隐居。客谓通曰:“先生之于曹相国,拾遗举过,显贤进能,齐功莫若先生者。先生知梁石君、东孝先生世俗所不及,何不进之于相国乎?”通曰:“诺。臣之里妇,与里之诸母相善也。里妇夜亡肉,姑以为盗,怒而逐之。妇晨去,过所善诸母,语以事而谢之。里母曰:‘女安行,我今令而家追女矣。’即束缊请火于亡肉家,曰:‘昨暮夜,犬得肉,争斗相杀,请火治之。’亡肉家遽追呼其妇。故里母非谈说之士也,束缊乞火非还妇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适可。臣请乞火于曹相国。”乃见相国曰:“妇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门者,足下即欲求妇,何取?”曰:“取不嫁者。”通曰:“然则求臣亦犹是也,彼东郭先生、梁石君,齐之俊士也,隐居不嫁,未尝卑节下意以求仕也。愿足下使人礼之。”曹相国曰:“敬受命。”皆以为上宾。 通论战国时说士权变,亦自序其说,凡八十一首,号曰《隽永》。 初,通善齐人安其生,安其生尝干项羽,羽不能用其策。而项羽欲封此两人,两人卒不肯受。 伍被,楚人也。或言其先伍子胥后也。被以材能称,为淮南中郎。是时淮南王安好术学,折节下士,招致英隽以百数,被为冠首。 久之,淮南王阴有邪谋,被数微谏。后王坐东宫,召被欲与计事,呼之曰:“将军上。”被曰:“王安得亡国之言乎?昔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乃曰‘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今臣亦将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于是王怒,系被父母,囚之三月。 王复召被曰:“将军许寡人乎?”被曰:“不,臣将为大王画计耳。臣闻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未形,故圣人万举而万全。文王壹动而功显万世,列为三王,所谓因天心以动作者也。”王曰:“方今汉庭治乎?乱乎?”被曰:“天下治。”王不说,曰:“公何言治也?”被对曰:“被窃观朝廷,君臣、父子、夫妇、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错遵古之道,风俗纪纲未有所缺。重装富贾周流天下,道无不通,交易之道行。南越宾服,羌、僰贡献,东瓯入朝,广长榆,开朔方,匈奴折伤。虽未及古太平时,然犹为治。”王怒,被谢死罪。 王又曰:“山东即有变,汉必使大将军将而制山东,公以为大将军何如人也?”被曰:“臣所善黄义,从大将军击匈奴,言大将军遇士大夫以礼,与士卒有恩,众皆乐为用。骑上下山如飞,材力绝人如此,数将习兵,未易当也。及谒者曹梁使长安来,言大将军号令明,当敌勇,常为士卒先;须士卒休,乃舍;穿井得水,乃敢饮;军罢,士卒已逾河,乃度。皇太后所赐金钱,尽以赏赐。虽古名将不过也。”王曰:“夫蓼太子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以为汉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被曰:“独先刺大将军,乃可举事。” 王复问被曰:“公以为吴举兵非邪?”被曰:“非也。夫吴王赐号为刘氏祭酒,受几杖而不朝,王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采山铜以为钱,煮海水以为盐,伐江陵之木以为船,国富民众,行珍宝,赂诸侯,与七国合从,举兵而西,破大梁,败狐父,奔走而还,为越所禽,死于丹徒,头足异处,身灭祀绝,为天下戮。夫以吴众不能成功者,何也?诚逆天违众而不见时也。”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且吴何知反?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余人。今我令缓先要成皋之口,周被下颍川兵塞轘辕、伊阙之道,陈定发南阳兵守武关,河南太守独有雒阳耳,何足忧?然此北尚有临晋关、河东、上党与河内、赵国界者通谷数行。人言‘绝成皋之道,天下不通’。据三川之险,招天下之兵,公以为何如?”被曰:“臣见其祸,未见其福也。” 后汉逮淮南王孙建,系治之。王恐阴事泄,谓被曰:“事至,吾欲遂发。天下劳苦有间矣,诸侯颇有失行,皆自疑,我举兵西乡,必有应者;无应,即还略衡山。势不得不发。”被曰:“略衡山以击庐江,有寻阳之船,守下雉之城,结九江之浦,绝豫章之口,强弩临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东保会稽,南通劲越,屈强江、淮间,可以延岁月之寿耳,未见其福也。”王曰:“左吴、赵贤、朱骄如皆以为什八九成,公独以为无福,何?”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众者,皆前系诏狱,余无可用者。”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百人之聚,起于大泽,奋臂大呼,天下响应,西至于戏而兵百二十万。今吾国虽小,胜兵可得二十万,公何以言有祸无福?”被曰:“臣不敢避子胥之诛,愿大王无为吴王之听。往者秦为无道,残贼天下,杀术士,燔《诗》、《书》,灭圣迹,弃礼义,任刑法,转海濒之粟,致于西河。当是之时,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馈,女子纺绩不足于盖形。遣蒙恬筑长城,东西数千里。暴兵露师,常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僵尸满野,流血千里。于是百姓力屈,欲为乱者十室而五。又使徐福入海求仙药,多赍珍宝,童男女三千人,五种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大泽,止王不来。于是百姓悲痛愁思,欲为乱者十室而六。又使尉佗逾五岭,攻百越,尉佗知中国劳极,止王南越。行者不还,往者莫返,于是百姓离心瓦解,欲为乱者十室而七。兴万乘之驾,作阿房之宫,收太半之赋,发闾左之戍。父不宁子,兄不安弟,政苛刑惨,民皆引领而望,倾耳而听,悲号仰天,叩心怨上,欲为乱者,十室而八。客谓高皇帝曰:‘时可矣。’高帝曰:‘待之,圣人当起东南。’间不一岁,陈、吴大呼,刘、项并和,天下响应,所谓蹈瑕衅,因秦之亡时而动,百姓愿之,若枯旱之望雨,故起于行阵之中,以成帝王之功。今大王见高祖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当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泛爱蒸庶,布德施惠。口虽未言,声疾雷震;今虽未出,化驰如神。心有所怀,威动千里;下之应上,犹景响也。而大将军材能非直章邯、杨熊也。王以陈胜、吴广论之,被以为过矣。且大王之兵众不能什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又万倍于秦时。愿王用臣之计。臣闻箕子过故国而悲,作《麦秀》之歌,痛纣之不用王子比干之言也。故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如匹夫。是纣先自绝久矣,非死之日天去之也。今臣亦窃悲大王弃千乘之君,将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身死于东宫也。”被因流涕而起。 后王复召问被:“苟如公言,不可以缴幸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计。”王曰:“奈何?”被曰:“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朔方之郡土地广美,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可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及耐罪以上,以赦令除,家产五十万以上者,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益发甲卒,急其会日。又伪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书,逮诸侯太子及幸臣。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士随而说之,党可以徼幸。”王曰:“此可也。虽然,吾以不至若此,专发而已。”后事发觉,被诣吏自告与淮南王谋反踪迹如此。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美,欲勿诛。张汤进曰:“被首为王画反计,罪无赦。”遂诛被。 江充字次倩,赵国邯郸人也。充本名齐,有女弟善鼓琴歌舞,嫁之赵太子丹。齐得幸于敬肃王,为上客。久之,太子疑齐以己阴私告王,与齐忤,使吏逐捕齐,不得,收系其父兄,按验,皆弃市。齐遂绝迹亡,西人关,更名充。诣阙告太子丹与同产姊及王后宫奸乱,交通郡国豪猾,攻剽为奸,吏不能禁。书奏,天子怒,遣使者诏郡发吏卒围赵王宫,收捕太子丹,移系魏郡诏狱,与廷尉杂治,法至死。 赵王彭祖,帝异母兄也,上书讼太子罪,言“充逋逃小臣,苟为奸讹,激怒圣朝,欲取必于万乘以复私怨。后虽亨醢,计犹不悔。臣愿选从赵国勇敢士,从军击匈奴,极尽死力,以赎丹罪。”上不许,竟败赵太子。 初,充召见犬台宫,自请愿以所常被服冠见上。上许之。充衣纱縠禅衣,曲裾后垂交输,冠禅纚步摇冠,飞翮之缨。充为人魁岸,容貌甚壮。帝望见而异之,谓左右曰:“燕、赵固多奇士。”既至前,问以当世政事,上说之。充因自请,愿使匈奴。诏问其状,充对曰:“因变制宜,以敌为师,事不可豫图。”上以充为谒者使匈奴,还,拜为直指绣衣使者,督三辅盗贼,禁察逾侈。贵戚近臣多奢僣,充皆举劾,奏请没入车马,令身待北军击匈奴。奏可。充即移书光禄勋、中黄门,逮名近臣侍中诸当诣北军者,移劾门卫,禁止无令得出入宫殿。于是贵戚子弟惶恐,皆见上叩头求哀,愿得入钱赎罪。上许之,令各以秩次输钱北军,凡数千万。上以充忠直,奉法不阿,所言中意。 充出,逢馆陶长公主行驰道中。充呵问之,公主曰:“有太后诏。”充曰:“独公主得行,车骑皆不得。”尽劾没入宫。 后充从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太子闻之,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宽之!”充不听,遂白奏。上曰:“人臣当如是矣。”大见信用,威震京师。迁为水衡都尉,宗族、知友多得其力者。久之,坐法免。 会阳陵朱安世告丞相公孙贺子太仆敬声为巫蛊事,连及阳石、诸邑公主,贺父子皆坐诛。语在《贺传》。后上幸甘泉,疾病,充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是为奸,奏言上疾祟在巫蛊。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蛊及夜祠,视鬼,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强服之。民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大逆亡道,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 是时,上春秋高,疑左右皆为蛊祝诅,有与亡,莫敢讼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言宫中有蛊气,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遂掘蛊于太子宫,得桐木人。太子惧,不能自明,收充,自临斩之。骂曰“赵虏!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乃复乱吾父子也!”太子繇是遂败。语在《戾园传》。后武帝知充有诈,夷充三族。 息夫躬字子微,河内河阳人也。少为博士弟子,受《春秋》,通览记书。容貌壮丽,为众所异。 哀帝初即位,皇后父特进孔乡侯傅晏与躬同郡,相友善,躬繇是以为援,交游日广。先是,长安孙宠亦以游说显名,免汝南太守,与躬相结,俱上书,召待诏。是时哀帝被疾,始即位,而人有告中山孝王太后祝诅上,太后及弟宜乡侯冯参皆自杀,其罪不明。是后无盐危山有石自立,开道。躬与宠谋曰:“上亡继嗣,体久不平,关东诸侯,心争阴谋。今无盐有大石自立,闻邪臣托往事,以为大山石立而先帝龙兴。东平王云以故与其后日夜祠祭祝诅上,欲求非望。而后舅伍宏反因方术以医技得幸,出入禁门。霍显之谋将行于杯杓,荆轲之变必起于帷幄。事势若此,告之必成;发国奸,诛主雠,取封侯之计也。”躬、宠乃与中郎右师谭,共因中常侍宋弘上变事告焉。上恶之,下有司案验,东平王云、云后谒及伍宏等皆坐诛。上擢宠为南阳太守,谭颍川都尉,弘、躬皆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是时,侍中董贤爱幸,上欲侯之,遂下诏云:“躬、宠因贤以闻,封贤为高安侯,宠为方阳侯,躬为宜陵侯,食邑各千户。赐谭爵关内侯,食邑。”丞相王嘉内疑东平狱事,争不欲侯贤等,语在《嘉传》。嘉固言董贤泰盛,宠、躬皆倾覆有佞邪材,恐必挠乱国家,不可任用。嘉以此得罪矣。 躬既亲近,数进见言事,论议亡所避。众畏其口,见之仄目。躬上疏历诋公卿大臣,曰:“方今丞相王嘉健而蓄缩,不可用。御史大夫贾延堕弱不任职。左将军公孙禄、司隶鲍宣皆外有直项之名,内实騃不晓政事。诸曹以下仆脩不足数。卒有强弩围城,长戟指阙,陛下谁与备之?如使狂夫嘄謼于东崖,匈奴饮马于渭水,边竟雷动,四野风起,京师虽有武蜂精兵,未有能窥左足而先应者也。军书交驰而辐凑,羽檄重迹而押至,小夫忄耎臣之徒愦眊不知所为。其有犬马之决者,仰药而伏刃,虽加夷灭之诛,何益祸败之至哉!” 躬又言:“秦开郑国渠以富国强兵,今京师土地肥饶,可度地势水泉,广溉灌之利。”天子使躬持节领护三辅都水。躬立表,欲穿长安城,引漕注太仓下以省转输。议不可成,乃止。 董贤贵幸日盛,丁、傅害其宠,孔乡侯晏与躬谋,欲求居位辅政。会单于当来朝,遣使言病,愿朝明年。躬因是而上奏,以为“单于当以十一月入塞,后以病为解,疑有他变。乌孙两昆弥弱,卑爰疐强盛,居强煌之地,拥十万之众,东结单于,遣子往侍。如因素强之威,循乌孙就屠之迹,举兵南伐,并乌孙之势也。乌孙并,则匈奴盛,而西域危矣。可令降胡诈为卑爰疐使者来上书曰:‘所以遣子侍单于者,非亲信之也,实畏之耳。唯天子哀,告单于归臣侍子。愿助戊己校尉保恶都奴之界。’因下其章诸将军,今匈奴客闻焉。则是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者也。” 书奏,上引见躬,召公卿将军大议。左将军公孙禄以为“中国常以威信怀伏夷狄,躬欲逆诈造不信之谋,不可许。且匈奴赖先帝之德,保塞称蕃。今单于以疾病不任奉朝贺,遣使自陈,不失臣子之礼。臣禄自保没身不见匈奴为边境忧也。”躬掎禄曰:“臣为国家计几先,谋将然,豫图未形,为万世虑。而左将军公孙禄欲以其犬马齿保目所见。臣与禄异议,未可同日语也。”上曰:“善。”乃罢群臣,独与躬议。 因建言:“往年荧惑守心,太白高而芒光,又角星茀于河鼓,其法为有兵乱。是后讹言行诏筹,经历郡国,天下骚动,恐必有非常之变。可遣大将军行边兵,敕武备,斩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因以厌应变异。”上然之,以问丞相。丞相嘉对曰:“臣闻动民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下民微细,犹不可诈,况于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见异,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觉悟反正,推诚行善。民心说而天意得矣。辩士见一端,或妄以意傅著星历,虚造匈奴、乌孙、西羌之难,谋动干戈,设为权变,非应天之道也。守相有罪,车驰诣阙,交臂就死,恐惧如此,而谈说者云,动安之危,辩口快耳,其实未可从。夫议政者,苦其谄谀倾险辩慧深刻也。谄谀则主德毁,倾险则下怨恨,辩慧则破正道,深刻则伤恩惠。昔秦缪公不从百里奚、蹇叔之言,以败其师,悔过自责,疾诖误之臣,思黄发之言,名垂于后世。唯陛下观览古戒,反复参考,无以先人之语为主。” 上不听,遂下诏曰:“间者灾变不息,盗贼众多,兵革之征,或颇著见。未闻将军恻然深以为意,简练戎士,缮修干戈。器用盬恶,孰当督之!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将军与中二千石举明习兵法有大虑者各一人,将军二人,诣公车。”就拜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阳安侯丁明又为大司马票骑将军。 是日,日有食之,董贤因此沮躬、晏之策。后数日,收晏卫将军印绶,而丞相御史奏躬罪过。上繇是恶躬等,下诏曰:“南阳太守方阳侯宠,素亡廉声,有酷恶之资,毒流百姓。左曹光禄大夫宜陵侯躬,虚造许谖之策,欲以诖误朝廷。皆交游贵戚,趋权门,为名。其免躬、宠官,遣就国。” 躬归国,未有第宅,寄居丘亭。奸人以为侯家富,常夜守之。躬邑人河内掾贾惠往过躬,教以祝盗方,以桑东南指枝为匕,画北斗七星其上,躬夜自被发,立中庭,向北斗,持匕招指祝盗。人有上书言躬怀怨恨,非笑朝廷所进,候星宿,视天子吉凶,与巫同祝诅。上遣侍御史、廷尉监逮躬,系雒阳诏狱。欲掠问,躬仰天大呼,因僵仆。吏就问,云咽已绝,血从鼻耳出。食顷,死。党友谋议相连下狱百余人。躬母圣,坐祠灶祸诅上,大逆不道。圣弃市,妻充汉与家属徙合浦。躬同族亲属素所厚者,皆免废锢。哀帝崩,有司奏:“方阳侯宠及右师谭等,皆造作奸谋,罪及王者骨肉,虽蒙赦令,不宜处爵位,在中土。”皆免宠等,徙合浦郡。 初,躬待诏,数危言高论,自恐遭害,著绝命辞曰:“玄云泱郁,将安归兮!鹰隼横厉,鸾徘徊兮!矰若浮猋,动则机兮!丛棘扌戋々栈栈,曷可栖兮!发忠忘身,自绕罔兮!冤颈折翼,庸得往兮!涕泣流兮萑兰,心结愲兮伤肝。虹蜺曜兮日微,孽杳冥兮未开。痛人天兮鸣呼,冤际绝兮谁语!仰天光兮自列,招上帝兮我察。秋风为我唫,浮云为我阴。嗟若是兮欲何留,抚神龙兮其须。游旷迥兮反亡期,雄失据兮世我思。”后数年乃死,如其文。 赞曰:仲尼“恶利口之覆邦家”,蒯通一说而丧三俊,其得不亨者,幸也。伍被安于危国,身为谋主,忠不终而诈雠,诛夷不亦宜乎!《书》放四罪,《诗》歌《青蝇》,春秋以来,祸败多矣。昔子翚谋桓而鲁隐危,栾书构郤而晋厉弑。竖牛奔仲,叔孙卒;郈伯毁季,昭公逐;费忌纳女,楚建走;宰嚭谗胥,夫差丧;李园进妹,春申毙;上官诉屈,怀王执;赵高败斯,二世缢;伊戾坎盟,宋痤死;江充造蛊,太子杀;息夫作奸,东平诛;皆自小覆大,繇疏陷亲,可不惧哉!可不惧哉!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蒯通,范陽人也,本與武帝同諱。楚漢初起,武臣略定趙地,號武信君。通說范陽令徐公曰:“臣,范陽百姓蒯通也,竊閔公之將死,故吊之。雖然,賀公得通而生也。”徐公再拜曰:“何以吊之?”通曰:“足下爲令十餘年矣,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甚衆。慈父孝子所以不敢事刃於公之腹者,畏秦法也。今天下大亂,秦政不施,然則慈父孝子將爭接刃於公之腹,以復其怨而成其名。此通之所以吊者也。”曰:“何以賀得子而生也?”曰:“趙武信君不知通不肖,使人候問其死生,通且見武信君而說之,曰:‘必將戰勝而後略地,攻得而後下城,臣竊以爲殆矣。用臣之計,毋戰而略地,不攻而下城,傳檄而千里定,可乎?’彼將曰:‘何謂也?’臣因對曰:‘范陽令宜整頓其士卒以守戰者也,怯而畏死,貪而好富貴,故欲以其城先下君。先下君而君不利之,則邊地之城皆將相告曰‘范陽令先降而身死’,必將嬰城固守,皆爲金城湯池,不可攻也。爲君計者,莫若以黃屋朱輪迎范陽令,使馳騖於燕、趙之郊,則邊城皆將相告曰‘范陽令先下而身富貴’,必相率而降,猶如阪上走丸也。此臣所謂傳檄而千里定者也。”徐公再拜,具車馬遣通。通遂以此說武臣。武臣以車百乘、騎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趙聞之,降者三十餘城。如通策焉。 後漢將韓信虜魏王,破趙、代,降燕,定三國,引兵將東擊齊。未度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說下齊,信欲止。通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間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得以得無行!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舌,下齊七十餘城,將軍將數萬之衆,乃下趙五十餘城。爲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從其計,遂度河。齊已聽酈生,即留之縱酒,罷備漢守禦。信因襲歷下軍,遂至臨菑。齊王以酈生爲欺己而亨之,因敗走。信遂定齊地,自立爲齊假王。漢方困於滎陽,遣張良即立信爲齊王,以安固之。項王亦遣武涉說信,欲與連和。 蒯通知天下權在信,欲說信令背漢,乃先微感信曰:“僕嘗受相人之術,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而不安;相君之背,貴而不可言。”信曰:“何謂也?”通因請間,曰:“天下初作難也,俊雄豪桀建號壹呼,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雜襲,飄至風起。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今劉、項分爭,使人肝腦塗地,流離中野,不可勝數。漢王將數十萬衆,距鞏、雒、岨山河,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敗滎陽,傷成皋,還走宛、葉之間,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楚人起彭城,轉鬥逐北,至滎陽,乘利席勝,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間,迫西山而不能進,三年於此矣。銳氣挫於險塞,糧食盡於內藏,百姓罷極,無所歸命。以臣料之,非天下賢聖,其勢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之時,兩主縣命足下。足下爲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臣願披心腹,墮肝膽,效愚忠,恐足下不能用也。方今爲足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立,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衆,據強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以制其後,因民之慾,西鄉爲百姓請命,天下孰敢不聽!足下按齊國之故,有淮、泗之地,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齊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弗行,反受其殃’。願足下孰圖之。” 信曰:“漢遇我厚,吾豈可見利而背恩乎!”通曰:“始常山王、成安君故相與爲刎頸之交,及爭張黶、陳釋之事,常山王奉頭鼠竄,以歸漢王。借兵東下,戰於鄗北,成安君死於泜水之南,頭足異處。此二人相與,天下之至驩也,而卒相滅亡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今足下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黶、陳釋之事者,故臣以爲足下必漢王之不危足下,過矣。大夫種存亡越,伯句踐,立功名而身死。語曰:‘野禽殫,走犬亨;敵國破,謀臣亡。’故以交友言之,則不過張王與成安君;以忠臣言之,則不過大夫種。此二者,宜足以觀矣。願足下深慮之。且臣聞之,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足下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下井陘,誅成安君之罪,以令於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數十萬衆,遂斬龍且,西鄉以報,此所謂功無二於天下,略不出出者也。今足下挾不賞之功,戴震主之威,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高天下之名,切爲足下危之。”信曰:“生且休矣,吾將念之。” 數日,通復說曰:“聽者,事之候也;計者,存亡之機也。夫隨廝養之役者,失萬乘之權;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計誠知之,而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故猛虎之猶與,不如蜂蠆之致蠚;孟賁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此言貴能行之也。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值而易失。‘時乎時,不再來。’願足下無疑臣之計。”信猶與不忍背漢,又自以功多,漢不奪我齊,遂謝通。通說不聽,惶恐,乃陽狂爲巫。 天下既定,後信以罪廢爲淮陰侯,謀反被誅,臨死嘆曰:“悔不用蒯通之言,死於女子之手!”高帝曰:“是齊辯士蒯通。”乃詔齊召蒯通。通至,上欲亨之,曰:“昔教韓信反,何也?”通曰:“狗各吠非其主。當彼時,臣獨知齊王韓信,非知陛下也。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者先得。天下匈匈,爭欲爲陛下所爲,顧力不能,可殫誅邪!”上乃赦之。 至齊悼惠王理,曹參爲相,禮下賢人,請通爲客。 初,齊王田榮怨項羽,謀舉兵畔之,劫齊士,不與者死。齊處士東郭先生、樑石君在劫中,強從。及田榮敗,二人醜之,相與入深山隱居。客謂通曰:“先生之於曹相國,拾遺舉過,顯賢進能,齊功莫若先生者。先生知樑石君、東孝先生世俗所不及,何不進之於相國乎?”通曰:“諾。臣之裏婦,與裏之諸母相善也。裏婦夜亡肉,姑以爲盜,怒而逐之。婦晨去,過所善諸母,語以事而謝之。裏母曰:‘女安行,我今令而家追女矣。’即束縕請火於亡肉家,曰:‘昨暮夜,犬得肉,爭鬥相殺,請火治之。’亡肉家遽追呼其婦。故里母非談說之士也,束縕乞火非還婦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適可。臣請乞火於曹相國。”乃見相國曰:“婦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門者,足下即欲求婦,何取?”曰:“取不嫁者。”通曰:“然則求臣亦猶是也,彼東郭先生、樑石君,齊之俊士也,隱居不嫁,未嘗卑節下意以求仕也。願足下使人禮之。”曹相國曰:“敬受命。”皆以爲上賓。 通論戰國時說士權變,亦自序其說,凡八十一首,號曰《雋永》。 初,通善齊人安其生,安其生嘗幹項羽,羽不能用其策。而項羽欲封此兩人,兩人卒不肯受。 伍被,楚人也。或言其先伍子胥後也。被以材能稱,爲淮南中郎。是時淮南王安好術學,折節下士,招致英雋以百數,被爲冠首。 久之,淮南王陰有邪謀,被數微諫。后王坐東宮,召被欲與計事,呼之曰:“將軍上。”被曰:“王安得亡國之言乎?昔子胥諫吳王,吳王不用,乃曰‘臣今見麋鹿遊姑蘇之臺也。’今臣亦將見宮中生荊棘,露沾衣也。”於是王怒,系被父母,囚之三月。 王復召被曰:“將軍許寡人乎?”被曰:“不,臣將爲大王畫計耳。臣聞陪者聽於無聲,明者見於未形,故聖人萬舉而萬全。文王壹動而功顯萬世,列爲三王,所謂因天心以動作者也。”王曰:“方今漢庭治乎?亂乎?”被曰:“天下治。”王不說,曰:“公何言治也?”被對曰:“被竊觀朝廷,君臣、父子、夫婦、長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舉錯遵古之道,風俗紀綱未有所缺。重裝富賈周流天下,道無不通,交易之道行。南越賓服,羌、僰貢獻,東甌入朝,廣長榆,開朔方,匈奴折傷。雖未及古太平時,然猶爲治。”王怒,被謝死罪。 王又曰:“山東即有變,漢必使大將軍將而制山東,公以爲大將軍何如人也?”被曰:“臣所善黃義,從大將軍擊匈奴,言大將軍遇士大夫以禮,與士卒有恩,衆皆樂爲用。騎上下山如飛,材力絕人如此,數將習兵,未易當也。及謁者曹樑使長安來,言大將軍號令明,當敵勇,常爲士卒先;須士卒休,乃舍;穿井得水,乃敢飲;軍罷,士卒已逾河,乃度。皇太后所賜金錢,盡以賞賜。雖古名將不過也。”王曰:“夫蓼太子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以爲漢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被曰:“獨先刺大將軍,乃可舉事。” 王復問被曰:“公以爲吳舉兵非邪?”被曰:“非也。夫吳王賜號爲劉氏祭酒,受几杖而不朝,王四郡之衆,地方數千裏,採山銅以爲錢,煮海水以爲鹽,伐江陵之木以爲船,國富民衆,行珍寶,賂諸侯,與七國合從,舉兵而西,破大梁,敗狐父,奔走而還,爲越所禽,死於丹徒,頭足異處,身滅祀絕,爲天下戮。夫以吳衆不能成功者,何也?誠逆天違衆而不見時也。”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且吳何知反?漢將一日過成皋者四十餘人。今我令緩先要成皋之口,周被下潁川兵塞轘轅、伊闕之道,陳定發南陽兵守武關,河南太守獨有雒陽耳,何足憂?然此北尚有臨晉關、河東、上黨與河內、趙國界者通谷數行。人言‘絕成皋之道,天下不通’。據三川之險,招天下之兵,公以爲何如?”被曰:“臣見其禍,未見其福也。” 後漢逮淮南王孫建,系治之。王恐陰事泄,謂被曰:“事至,吾欲遂發。天下勞苦有間矣,諸侯頗有失行,皆自疑,我舉兵西鄉,必有應者;無應,即還略衡山。勢不得不發。”被曰:“略衡山以擊廬江,有尋陽之船,守下雉之城,結九江之浦,絕豫章之口,強弩臨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東保會稽,南通勁越,屈強江、淮間,可以延歲月之壽耳,未見其福也。”王曰:“左吳、趙賢、朱驕如皆以爲什八九成,公獨以爲無福,何?”被曰:“大王之羣臣近幸素能使衆者,皆前系詔獄,餘無可用者。”王曰:“陳勝、吳廣無立錐之地,百人之聚,起於大澤,奮臂大呼,天下響應,西至於戲而兵百二十萬。今吾國雖小,勝兵可得二十萬,公何以言有禍無福?”被曰:“臣不敢避子胥之誅,願大王無爲吳王之聽。往者秦爲無道,殘賊天下,殺術士,燔《詩》、《書》,滅聖蹟,棄禮義,任刑法,轉海瀕之粟,致於西河。當是之時,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饋,女子紡績不足於蓋形。遣蒙恬築長城,東西數千裏。暴兵露師,常數十萬,死者不可勝數,殭屍滿野,流血千里。於是百姓力屈,欲爲亂者十室而五。又使徐福入海求仙藥,多齎珍寶,童男女三千人,五種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大澤,止王不來。於是百姓悲痛愁思,欲爲亂者十室而六。又使尉佗逾五嶺,攻百越,尉佗知中國勞極,止王南越。行者不還,往者莫返,於是百姓離心瓦解,欲爲亂者十室而七。興萬乘之駕,作阿房之宮,收太半之賦,發閭左之戍。父不寧子,兄不安弟,政苛刑慘,民皆引領而望,傾耳而聽,悲號仰天,叩心怨上,欲爲亂者,十室而八。客謂高皇帝曰:‘時可矣。’高帝曰:‘待之,聖人當起東南。’間不一歲,陳、吳大呼,劉、項並和,天下響應,所謂蹈瑕釁,因秦之亡時而動,百姓願之,若枯旱之望雨,故起於行陣之中,以成帝王之功。今大王見高祖得天下之易也,獨不觀近世之吳、楚乎!當今陛下臨制天下,一齊海內,泛愛蒸庶,布德施惠。口雖未言,聲疾雷震;今雖未出,化馳如神。心有所懷,威動千里;下之應上,猶景響也。而大將軍材能非直章邯、楊熊也。王以陳勝、吳廣論之,被以爲過矣。且大王之兵衆不能什分吳、楚之一,天下安寧又萬倍於秦時。願王用臣之計。臣聞箕子過故國而悲,作《麥秀》之歌,痛紂之不用王子比干之言也。故孟子曰,紂貴爲天子,死曾不如匹夫。是紂先自絕久矣,非死之日天去之也。今臣亦竊悲大王棄千乘之君,將賜絕命之書,爲羣臣先,身死於東宮也。”被因流涕而起。 后王復召問被:“苟如公言,不可以繳幸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計。”王曰:“奈何?”被曰:“當今諸侯無異心,百姓無怨氣。朔方之郡土地廣美,民徙者不足以實其地。可爲丞相、御史請書,徙郡國豪桀及耐罪以上,以赦令除,家產五十萬以上者,皆徙其家屬朔方之郡,益發甲卒,急其會日。又僞爲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詔獄書,逮諸侯太子及倖臣。如此,則民怨,諸侯懼,即使辯士隨而說之,黨可以徼倖。”王曰:“此可也。雖然,吾以不至若此,專發而已。”後事發覺,被詣吏自告與淮南王謀反蹤跡如此。天子以伍被雅辭多引漢美,欲勿誅。張湯進曰:“被首爲王畫反計,罪無赦。”遂誅被。 江充字次倩,趙國邯鄲人也。充本名齊,有女弟善鼓琴歌舞,嫁之趙太子丹。齊得幸於敬肅王,爲上客。久之,太子疑齊以己陰私告王,與齊忤,使吏逐捕齊,不得,收系其父兄,按驗,皆棄市。齊遂絕跡亡,西人關,更名充。詣闕告太子丹與同產姊及王后宮奸亂,交通郡國豪猾,攻剽爲奸,吏不能禁。書奏,天子怒,遣使者詔郡發吏卒圍趙王宮,收捕太子丹,移系魏郡詔獄,與廷尉雜治,法至死。 趙王彭祖,帝異母兄也,上書訟太子罪,言“充逋逃小臣,苟爲奸訛,激怒聖朝,欲取必於萬乘以復私怨。後雖亨醢,計猶不悔。臣願選從趙國勇敢士,從軍擊匈奴,極盡死力,以贖丹罪。”上不許,竟敗趙太子。 初,充召見犬臺宮,自請願以所常被服冠見上。上許之。充衣紗縠禪衣,曲裾後垂交輸,冠禪纚步搖冠,飛翮之纓。充爲人魁岸,容貌甚壯。帝望見而異之,謂左右曰:“燕、趙固多奇士。”既至前,問以當世政事,上說之。充因自請,願使匈奴。詔問其狀,充對曰:“因變制宜,以敵爲師,事不可豫圖。”上以充爲謁者使匈奴,還,拜爲直指繡衣使者,督三輔盜賊,禁察逾侈。貴戚近臣多奢僣,充皆舉劾,奏請沒入車馬,令身待北軍擊匈奴。奏可。充即移書光祿勳、中黃門,逮名近臣侍中諸當詣北軍者,移劾門衛,禁止無令得出入宮殿。於是貴戚子弟惶恐,皆見上叩頭求哀,願得入錢贖罪。上許之,令各以秩次輸錢北軍,凡數千萬。上以充忠直,奉法不阿,所言中意。 充出,逢館陶長公主行馳道中。充呵問之,公主曰:“有太后詔。”充曰:“獨公主得行,車騎皆不得。”盡劾沒入宮。 後充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聞之,使人謝充曰:“非愛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寬之!”充不聽,遂白奏。上曰:“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遷爲水衡都尉,宗族、知友多得其力者。久之,坐法免。 會陽陵朱安世告丞相公孫賀子太僕敬聲爲巫蠱事,連及陽石、諸邑公主,賀父子皆坐誅。語在《賀傳》。後上幸甘泉,疾病,充見上年老,恐晏駕後爲太子所誅,因是爲奸,奏言上疾祟在巫蠱。於是上以充爲使者治巫蠱。充將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蠱及夜祠,視鬼,染污令有處,輒收捕驗治,燒鐵鉗灼,強服之。民轉相誣以巫蠱,吏輒劾以大逆亡道,坐而死者前後數萬人。 是時,上春秋高,疑左右皆爲蠱祝詛,有與亡,莫敢訟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言宮中有蠱氣,先治後宮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遂掘蠱於太子宮,得桐木人。太子懼,不能自明,收充,自臨斬之。罵曰“趙虜!亂乃國王父子不足邪!乃復亂吾父子也!”太子繇是遂敗。語在《戾園傳》。後武帝知充有詐,夷充三族。 息夫躬字子微,河內河陽人也。少爲博士弟子,受《春秋》,通覽記書。容貌壯麗,爲衆所異。 哀帝初即位,皇后父特進孔鄉侯傅晏與躬同郡,相友善,躬繇是以爲援,交遊日廣。先是,長安孫寵亦以遊說顯名,免汝南太守,與躬相結,俱上書,召待詔。是時哀帝被疾,始即位,而人有告中山孝王太后祝詛上,太后及弟宜鄉侯馮參皆自殺,其罪不明。是後無鹽危山有石自立,開道。躬與寵謀曰:“上亡繼嗣,體久不平,關東諸侯,心爭陰謀。今無鹽有大石自立,聞邪臣託往事,以爲大山石立而先帝龍興。東平王雲以故與其後日夜祠祭祝詛上,欲求非望。而後舅伍宏反因方術以醫技得幸,出入禁門。霍顯之謀將行於杯杓,荊軻之變必起於帷幄。事勢若此,告之必成;發國奸,誅主讎,取封侯之計也。”躬、寵乃與中郎右師譚,共因中常侍宋弘上變事告焉。上惡之,下有司案驗,東平王雲、雲後謁及伍宏等皆坐誅。上擢寵爲南陽太守,譚潁川都尉,弘、躬皆光祿大夫、左曹、給事中。是時,侍中董賢愛幸,上欲侯之,遂下詔雲:“躬、寵因賢以聞,封賢爲高安侯,寵爲方陽侯,躬爲宜陵侯,食邑各千戶。賜譚爵關內侯,食邑。”丞相王嘉內疑東平獄事,爭不欲侯賢等,語在《嘉傳》。嘉固言董賢泰盛,寵、躬皆傾覆有佞邪材,恐必撓亂國家,不可任用。嘉以此得罪矣。 躬既親近,數進見言事,論議亡所避。衆畏其口,見之仄目。躬上疏歷詆公卿大臣,曰:“方今丞相王嘉健而蓄縮,不可用。御史大夫賈延墮弱不任職。左將軍公孫祿、司隸鮑宣皆外有直項之名,內實騃不曉政事。諸曹以下僕脩不足數。卒有強弩圍城,長戟指闕,陛下誰與備之?如使狂夫嘄謼於東崖,匈奴飲馬於渭水,邊竟雷動,四野風起,京師雖有武蜂精兵,未有能窺左足而先應者也。軍書交馳而輻湊,羽檄重跡而押至,小夫忄耎臣之徒憒眊不知所爲。其有犬馬之決者,仰藥而伏刃,雖加夷滅之誅,何益禍敗之至哉!” 躬又言:“秦開鄭國渠以富國強兵,今京師土地肥饒,可度地勢水泉,廣溉灌之利。”天子使躬持節領護三輔都水。躬立表,欲穿長安城,引漕注太倉下以省轉輸。議不可成,乃止。 董賢貴幸日盛,丁、傅害其寵,孔鄉侯晏與躬謀,欲求居位輔政。會單于當來朝,遣使言病,願朝明年。躬因是而上奏,以爲“單于當以十一月入塞,後以病爲解,疑有他變。烏孫兩昆彌弱,卑爰疐強盛,居強煌之地,擁十萬之衆,東結單于,遣子往侍。如因素強之威,循烏孫就屠之跡,舉兵南伐,並烏孫之勢也。烏孫並,則匈奴盛,而西域危矣。可令降胡詐爲卑爰疐使者來上書曰:‘所以遣子侍單于者,非親信之也,實畏之耳。唯天子哀,告單于歸臣侍子。願助戊己校尉保惡都奴之界。’因下其章諸將軍,今匈奴客聞焉。則是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者也。” 書奏,上引見躬,召公卿將軍大議。左將軍公孫祿以爲“中國常以威信懷伏夷狄,躬欲逆詐造不信之謀,不可許。且匈奴賴先帝之德,保塞稱蕃。今單于以疾病不任奉朝賀,遣使自陳,不失臣子之禮。臣祿自保沒身不見匈奴爲邊境憂也。”躬掎祿曰:“臣爲國家計幾先,謀將然,豫圖未形,爲萬世慮。而左將軍公孫祿欲以其犬馬齒保目所見。臣與祿異議,未可同日語也。”上曰:“善。”乃罷羣臣,獨與躬議。 因建言:“往年熒惑守心,太白高而芒光,又角星茀於河鼓,其法爲有兵亂。是後訛言行詔籌,經歷郡國,天下騷動,恐必有非常之變。可遣大將軍行邊兵,敕武備,斬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因以厭應變異。”上然之,以問丞相。丞相嘉對曰:“臣聞動民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下民微細,猶不可詐,況於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見異,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覺悟反正,推誠行善。民心說而天意得矣。辯士見一端,或妄以意傅著星曆,虛造匈奴、烏孫、西羌之難,謀動干戈,設爲權變,非應天之道也。守相有罪,車馳詣闕,交臂就死,恐懼如此,而談說者雲,動安之危,辯口快耳,其實未可從。夫議政者,苦其諂諛傾險辯慧深刻也。諂諛則主德毀,傾險則下怨恨,辯慧則破正道,深刻則傷恩惠。昔秦繆公不從百里奚、蹇叔之言,以敗其師,悔過自責,疾詿誤之臣,思黃髮之言,名垂於後世。唯陛下觀覽古戒,反覆參考,無以先人之語爲主。” 上不聽,遂下詔曰:“間者災變不息,盜賊衆多,兵革之徵,或頗著見。未聞將軍惻然深以爲意,簡練戎士,繕修干戈。器用盬惡,孰當督之!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將軍與中二千石舉明習兵法有大慮者各一人,將軍二人,詣公車。”就拜孔鄉侯傅晏爲大司馬衛將軍,陽安侯丁明又爲大司馬票騎將軍。 是日,日有食之,董賢因此沮躬、晏之策。後數日,收晏衛將軍印綬,而丞相御史奏躬罪過。上繇是惡躬等,下詔曰:“南陽太守方陽侯寵,素亡廉聲,有酷惡之資,毒流百姓。左曹光祿大夫宜陵侯躬,虛造許諼之策,欲以詿誤朝廷。皆交遊貴戚,趨權門,爲名。其免躬、寵官,遣就國。” 躬歸國,未有第宅,寄居丘亭。奸人以爲侯家富,常夜守之。躬邑人河內掾賈惠往過躬,教以祝盜方,以桑東南指枝爲匕,畫北斗七星其上,躬夜自被髮,立中庭,向北鬥,持匕招指祝盜。人有上書言躬懷怨恨,非笑朝廷所進,候星宿,視天子吉凶,與巫同祝詛。上遣侍御史、廷尉監逮躬,系雒陽詔獄。欲掠問,躬仰天大呼,因僵仆。吏就問,雲咽已絕,血從鼻耳出。食頃,死。黨友謀議相連下獄百餘人。躬母聖,坐祠竈禍詛上,大逆不道。聖棄市,妻充漢與家屬徙合浦。躬同族親屬素所厚者,皆免廢錮。哀帝崩,有司奏:“方陽侯寵及右師譚等,皆造作奸謀,罪及王者骨肉,雖蒙赦令,不宜處爵位,在中土。”皆免寵等,徙合浦郡。 初,躬待詔,數危言高論,自恐遭害,著絕命辭曰:“玄雲泱鬱,將安歸兮!鷹隼橫厲,鸞徘徊兮!矰若浮猋,動則機兮!叢棘扌戔々棧棧,曷可棲兮!發忠忘身,自繞罔兮!冤頸折翼,庸得往兮!涕泣流兮萑蘭,心結愲兮傷肝。虹蜺曜兮日微,孽杳冥兮未開。痛人天兮鳴呼,冤際絕兮誰語!仰天光兮自列,招上帝兮我察。秋風爲我唫,浮雲爲我陰。嗟若是兮欲何留,撫神龍兮其須。遊曠迥兮反亡期,雄失據兮世我思。”後數年乃死,如其文。 贊曰:仲尼“惡利口之覆邦家”,蒯通一說而喪三俊,其得不亨者,幸也。伍被安於危國,身爲謀主,忠不終而詐讎,誅夷不亦宜乎!《書》放四罪,《詩》歌《青蠅》,春秋以來,禍敗多矣。昔子翬謀桓而魯隱危,欒書構郤而晉厲弒。豎牛奔仲,叔孫卒;郈伯毀季,昭公逐;費忌納女,楚建走;宰嚭讒胥,夫差喪;李園進妹,春申斃;上官訴屈,懷王執;趙高敗斯,二世縊;伊戾坎盟,宋痤死;江充造蠱,太子殺;息夫作奸,東平誅;皆自小覆大,繇疏陷親,可不懼哉!可不懼哉!
翻译
释义/赏析
拓展阅读
读书笔记
词字云图书馆-诗词歌赋国学学习-7*24小时
  • 词字云图书馆www.ciziyun.com 点击:30069726次 。本站部分内容来源于网友提交,如果我们的某些资料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对您造成了任何程度的伤害,请及时联系我们,我们将在收到通知后第一时间妥善处理该部分内容 。chuangmi01@qq.com侵删 词字云-做你身边最得力的古文帮手,唐诗三百首,诗歌全集,唐诗、宋词、元曲、诗经、离骚、古代诗词、现代诗歌、近代诗歌、外国诗歌,打造全诗词数据库网站和社区,为您提供经典的诗词、丰富的诗词服务。以及国学经典,词字云,国学,易经,道德经,弟子规,唐诗,宋词,元曲,诗经,离骚,古典诗词,红色诗词,近代诗词,现代诗词

    Copyright © 词字云www.ciziyun.com图书馆 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