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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 第六十九回 · 心主夜间修药物 君王筵上论妖邪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西游记 · 第六十九回 · 心主夜间修药物 君王筵上论妖邪》 来自:《西游记》

吴承恩

明小说家。山阳人,字汝忠,号射阳山人。科举屡遭挫折,嘉靖中补贡生,后任浙江长兴县丞。耻为五斗米折腰,拂袖而归,专意著述。自幼喜读野言稗史、志怪小说,善谐谑,晚年作《西游记》,叙述唐高僧玄奘取经故事。另有《射阳先生存稿》、《禹鼎志》等。
原文

话表孙大圣同近侍宦官,到于皇宫内院,直至寝宫门外立定。将三条金线与宦官拿入里面,吩咐:“教内宫妃后,或近侍太监,先系在圣躬左手腕下,按寸、关、尺三部上,却将线头从窗儿穿出与我。”真个那宦官依此言,请国王坐在龙床,按寸、关、尺,以金线一头系了,一头理出窗外。 行者接了线头,以自己右手大指先托着食指,看了寸脉;次将中指按大指,看了关脉;又将大指托定无名指,看了尺脉;调停自家呼吸,分定四气、五郁、七表、八里、九候、浮中沉,沉中浮,辨明了虚实之端;又教解下左手,依前系在右手腕下部位。行者即以左手指,一一从头诊视毕,却将身抖了一抖,把金线收上身来。厉声高呼道:“陛下左手寸脉强而紧,关脉涩而缓,尺脉芤且沉;右手寸脉浮而滑,关脉迟而结,尺脉数而牢。夫左寸强而紧者,中虚心痛也;关涩而缓者,汗出肌麻也;尺芤而沉者,小便赤而大便带血也。右手寸脉浮而滑者,内结经闭也;关迟而结者,宿食留饮也;尺数而牢者,烦满虚寒相持也。诊此贵恙:是一个惊恐忧思,号为‘双鸟失群’之证。”那国王在内闻言,满心欢喜。打起精神,高声应道:“指下明白!指下明白!果是此疾!请出外面用药来也。” 大圣却才缓步出宫。早有在旁听见的太监,已先对众报知。须臾,行者出来,唐僧即问如何。行者道:“诊了脉,如今对证制药哩。”众官上前道:“神僧长老,适才说‘双鸟失群’之证,何也?”行者笑道:“有雌雄二鸟,原在一处同飞,忽被暴风骤雨惊散,雌不能见雄,雄不能见雌,雌乃想雄,雄亦想雌:这不是‘双鸟失群’也?”众官闻说,齐声喝采道:“真是神僧!真是神医!”称赞不已。当有太医官问道:“病势已看出矣,但不知用何药治之?”行者道:“不必执方,见药就要。”医官道:“经云:‘药有八百八味,人有四百四病。’病不在一人之身,药岂有全用之理!如何见药就要?”行者道:“古人云:‘药不执方,合宜而用。’故此全征药品,而随便加减也。”那医官不复再言。即出朝门之外,差本衙当值之人,遍晓满城生熟药铺,即将药品,每味各办三斤,送与行者。行者道:“此间不是制药处,可将诸药之数并制药一应器皿,都送入会同馆,交与我师弟二人收下。”医官听命,即将八百八味每味三斤及药碾、药磨、药罗、药乳并乳钵、乳槌之类都送至馆中,一一交付收讫。 行者往殿上请师父同至馆中制药。那长老正自起身,忽见内宫传旨,教阁下留住法师,同宿文华殿。待明朝服药之后,病痊酬谢,倒换关文送行。三藏大惊道:“徒弟啊,此意是留我做当头哩。若医得好,欢喜起送;若医不好,我命休矣。你须仔细上心,精虔制度也!”行者笑道:“师父放心,在此受用。老孙自有医国之手。” 好大圣,别了三藏,辞了众臣,径至馆中。八戒迎着笑道:“师兄,我知道你了。”行者道:“你知甚么?”八戒道:“知你取经之事不果,欲作生涯无本,今日见此处富庶,设法要开药铺哩。”行者喝道:“莫胡说!医好国王,得意处辞朝走路,开甚么药铺!”八戒道:“终不然,这八百八味药,每味三斤,共计二千四百二十四斤,只医一人,能用多少?不知多少年代方吃得了哩!”行者道:“那里用得许多?他那太医院官都是些愚盲之辈,所以取这许多药品,教他没处捉摸,不知我用的是那几味,难识我神妙之方也。” 正说处,只见两个馆使,当面跪下道:“请神僧老爷进晚斋。”行者道:“早间那般待我,如今却跪而请之,何也?”馆使叩头道:“老爷来时,下官有眼无珠,不识尊颜。今闻老爷大展三折之肱,治我一国之主,若主上病愈,老爷江山有分,我辈皆臣子也,礼当拜请。”行者见说,欣然登堂上坐。八戒、沙僧分坐左右。摆上斋来。沙僧便问道:“师兄,师父在那里哩?”行者笑道:“师父被国王留住作当头哩。只待医好了病,方才酬谢送行。”沙僧又问:“可有些受用么?”行者道:“国王岂无受用!我来时,他已有三个阁老陪侍左右,请入文华殿去也。”八戒道:“这等说,还是师父大哩。他倒有阁老陪侍,我们只得两个馆使奉承。且莫管他,让老猪吃顿饱饭也。”兄弟们遂自在受用一番。 天色已晚。行者叫馆使:“收了家火,多办些油蜡,我等到夜静时,方好制药。”馆使果送若干油蜡,各命散讫。 至半夜,天街人静,万籁无声。八戒道:“哥哥,制何药?赶早干事。我瞌睡了。”行者道:“你将大黄取一两来,碾为细末。”沙僧乃道:“大黄味苦,性寒,无毒,其性沉而不浮,其用走而不守,夺诸郁而无壅滞,定祸乱而致太平,名之曰‘将军’。此行药耳。但恐久病虚弱,不可用此。”行者笑道:“贤弟不知。此药利痰顺气,荡肚中凝滞之寒热。你莫管我。你去取一两巴豆,去壳去膜,捶去油毒,碾为细末来。”八戒道:“巴豆味辛,性热,有毒;削坚积,荡肺腑之沉寒;通闭塞,利水谷之道路;乃斩关夺门之将,不可轻用。”行者道:“贤弟,你也不知。此药破结宣肠,能理心膨水胀。快制来。我还有佐使之味辅之也。”他二人即时将二药碾细道:“师兄,还用那几十味?”行者道:“不用了。”八戒道:“八百八味,每味三斤,只用此二两,诚为起夺人了。”行者将一个花磁盏子,道:“贤弟莫讲,你拿这个盏儿,将锅脐灰刮半盏过来。”八戒道:“要怎的?”行者道:“药内要用。”沙僧道:“小弟不曾见药内用锅灰。”行者道:“锅灰名为‘百草霜’,能调百病,你不知道。”那呆子真个刮了半盏,又碾细了。行者又将盏子,递与他道:“你再去把我们的马尿等半盏来。”八戒道:“要他怎的?”行者道:“要丸药。”沙僧又笑道:“哥哥,这事不是耍子。马尿腥臊,如何入得药品?我只见醋糊为丸,陈米糊为丸,炼蜜为丸,或只是清水为丸,那曾见马尿为丸?那东西腥腥臊臊,脾虚的人,一闻就吐;再服巴豆、大黄,弄得人上吐下泻,可是耍子?”行者道:“你不知就里。我那马,不是凡马。他本是西海龙身。若得他肯去便溺,凭你何疾,服之即愈。但急不可得耳。”八戒闻言,真个去到马边。那马斜伏地下睡哩。呆子一顿脚踢起,衬在肚下,等了半会,全不见撒尿。他跑将来,对行者说:“哥啊,且莫去医皇帝,且快去医医马来。那亡人干结了,莫想尿得出一点儿!”行者笑道:“我和你去。”沙僧道:“我也去看看。” 三人都到马边,那马跳将起来,口吐人言,厉声高叫道:“师兄,你岂不知?我本是西海飞龙,因为犯了天条,观音菩萨救了我,将我锯了角,退了鳞,变作马,驮师父往西天取经,将功折罪。我若过水撒尿,水中游鱼,食了成龙;过山撒尿,山中草头得味,变作灵芝,仙僮采去长寿;我怎肯在此尘俗之处轻抛却也?”行者道:“兄弟谨言。此间乃西方国王,非尘俗也,亦非轻抛弃也。常言道:‘众毛攒裘。’要与本国之王治病哩。医得好时,大家光辉。不然,恐俱不得善离此地也。”那马才叫声:“等着。”你看他往前扑了一扑,往后蹲了一蹲,咬得那满口牙支支的响,仅努出几点儿,将身立起。八戒道:“这个亡人!就是金汁子,再撒些儿也罢!”那行者见有少半盏,道:“够了,够了!拿去罢。”沙僧方才欢喜。 三人回至厅上,把前项药饵搅和一处,搓了三个大丸子。行者道:“兄弟,忒大了。”八戒道:“只有核桃大。若论我吃,还不够一口哩!”遂此收在一个小盒儿里。兄弟们连衣睡下,一夜无词。 早是天晓。却说那国王耽病设朝,请唐僧见了,即命众官快往会同馆参拜神僧孙长老取药去。 多官随至馆中,对行者拜伏于地道:“我王特命臣等拜领妙剂。”行者叫八戒取盒儿,揭开盖子,递与多官。多官启问:“此药何名?好见王回话。”行者道:“此名‘乌金丹’。”八戒二人,暗中作笑道:“锅灰拌的,怎么不是乌金!”多官又问道:“用何引子?”行者道:“药引儿两般都下得。有一般易取者,乃六物煎汤送下。”多官问:“是何六物?”行者道: “半空飞的老鸦屁,紧水负的鲤鱼尿,王母娘娘搽脸粉,老君炉里炼丹灰,玉皇戴破的头巾要三块,还要五根困龙须:六物煎汤送此药,你王忧病等时除。”多官闻言道:“此物乃世间所无者。请问那一般引子是何?”行者道:“用无根水送下。”众官笑道:“这个易取。”行者道:“怎见得易取?”多官道:“我这里人家俗论:若用无根水,将一个碗盏,到井边,或河下,舀了水,急转步,更不落地,亦不回头,到家与病人吃药,便是。”行者道:“井中河内之水,俱是有根的。我这无根水,非此之论,乃是天上落下者,不沾地就吃,才叫做‘无根水’。”多官又道:“这也容易。等到天阴下雨时,再吃药便罢了。”遂拜谢了行者,将药持回献上。 国王大喜,即命近侍接上来。看了道:“此是甚么丸子?”多官道:“神僧说是‘乌金丹’,用无根水送下。”国王便教宫人取无根水。众官道:“神僧说,无根水不是井河中者,乃是天上落下不沾地的才是。”国王即唤当驾官传旨,教请法官求雨。众官遵依出榜不题。 却说行者在会同馆厅上,叫猪八戒道:“适间允他天落之水,才可用药,此时急忙,怎么得个雨水?我看这王,倒也是个大贤大德之君,我与你助他些儿雨下药,如何?”八戒道:“怎么样助?”行者道:“你在我左边立下,做个辅星。”又叫沙僧,“你在我右边立下,做个弼宿。等老孙助他些无根水儿。”好大圣,步了罡袂,念声咒语。早见那正东上,一朵乌云,渐近于头顶上。叫道:“大圣,东海龙王敖广来见。”行者道:“无事不敢捻烦,请你来助些无根水与国王下药。”龙王道:“大圣呼唤时,不曾说用水,小龙只身来了,不曾带得雨器,亦未有风云雷电,怎生降雨?”行者道:“如今用不着风云雷电,亦不须多雨,只要些须引药之水便了。”龙王道:“既如此,待我打两个喷涕,吐些涎津溢,与他吃药罢。”行者大喜道:“最好,最好!不必迟疑,趁早行事。” 那老龙在空中,渐渐低下乌云,直至皇宫之上,隐身潜象,一口津唾,遂化作甘霖。那满朝官齐声喝采道:“我主万千之喜!天公降下甘雨来也!”国王即传旨,教:“取器皿盛着。不拘宫内外及官大小,都要等贮仙水,拯救寡人。” 你看那文武多官并三宫六院妃嫔与三千彩女,八百娇娥,一个个擎杯托盏,举碗持盘,等接甘雨。那老龙在半空,运化津涎,不离了王宫前后。将有一个时辰,龙王辞了大圣回海。众臣将杯盂碗盏收来,也有等着一点两点者,也有等着三点五点者,也有一点不曾等着者,共合一处,约有三盏之多,总献至御案。真个是异香满袭金銮殿,佳味熏飘天子庭! 那国王辞了法师,将着“乌金丹”并甘雨至宫中,先吞了一丸,吃了一盏甘雨;再吞了一丸,又饮了一盏甘雨;三次,三丸俱吞了,三盏甘雨俱送下。不多时,腹中作响,如辘轳之声不绝;即取净桶,连行了三五次;服了些米饮,倒在龙床之上。有两个妃子,将净桶捡看,说不尽那秽污痰涎,内有糯米饭块一团。妃子近龙床前来报:“病根都行下来也!”国王闻此言,甚喜,又进一次米饭。少顷,渐觉心胸宽泰,气血调和,就精神抖擞,脚力强健。下了龙床,穿上朝服,即登宝殿,见了唐僧,辄倒身下拜。那长老忙忙还礼。拜毕,以御手搀着,便教阁下:“快具简帖,帖上写朕‘再拜顿首’字样,差官奉请法师高徒三位。一壁厢大开东阁,光禄寺排宴酬谢。”多官领旨,具简的具简,排宴的排宴,正是国家有倒山之力,霎时俱完。 却说八戒见官投简,喜不自胜道:“哥啊,果是好妙药!今来酬谢,乃兄长之功。”沙僧道:“二哥说那里话!常言道:‘一人有福,带挈一屋。’我们在此合药,俱是有功之人。只管受用去,再休多话。”咦!你看他弟兄们俱欢欢喜喜,径入朝来。 众官接引,上了东阁,早见唐僧、国王、阁老,已都在那里安排筵宴哩。这行者与八戒、沙僧,对师父唱了个喏,随后众官都至。只见那上面有四张素桌面,都是吃一看十的筵席;前面有一张荤桌面,也是吃一看十的珍馐。左右有四五百张单桌面,真个排得齐整: 古云:珍馐百味,美禄千钟。琼膏酥酪,锦缕肥红。宝妆花彩艳,果品味香浓。斗糖龙缠列狮仙,饼锭拖炉摆凤侣。荤有猪羊鸡鹅鱼鸭般般肉,素有蔬肴笋芽木耳并蘑菇。几样香汤饼,数次透酥糖。滑软黄粱饭,清新菇米糊。色色粉汤香又辣,般般添换美还甜。君臣举盏方安席,名分品级慢传壶。那国王御手擎杯,先与唐僧安坐。三藏道:“贫僧不会饮酒。”国王道:“素酒。法师饮此一杯,何如?”三藏道:“酒乃僧家第戒。”国王甚不过意道:“法师戒饮,却以何物为敬?”三藏道:“顽徒三众代饮罢。”国王却才欢喜,转金卮,递与行者。行者接了酒,对众礼毕,吃了一杯。国王见他吃得爽利,又奉一杯。行者不辞,又吃了。国王笑道:“吃个三宝钟儿。”行者不辞,又吃了。国王又叫斟上,“吃个四季杯儿。” 八戒在旁,见酒不到他,忍得他咽唾;又见那国王苦劝行者,他就叫将起来道:“陛下,吃的药也亏了我,那药里有马……”这行者听说,恐怕呆子走了消息,却将手中酒递与八戒。八戒接着就吃,却不言语。国王问道:“神僧说药里有马,是甚么马?”行者接过口来道:“我这兄弟,是这般口敞。但有个经验的好方儿,他就要说与人。陛下早间吃药,内有马兜铃。”国王问众官道:“马兜铃是何品味?能医何证?”时有太医院官在旁道:“主公:兜铃味苦寒无毒,定喘消痰大有功。通气最能除血蛊,补虚宁嗽又宽中。”国王笑道:“用得当,用得当!猪长老再饮一杯。”呆子亦不言语,却也吃了个三宝钟。国王又递了沙僧酒,也吃了三杯,却俱叙坐。 饮宴多时,国王又擎大爵,奉与行者。行者道:“陛下请坐。老孙依巡痛饮,决不敢推辞。”国王道:“神僧恩重如山,寡人酬谢不尽。好歹进此一巨觥,朕有话说。”行者道:“有甚话说了,老孙好饮。”国王道:“寡人有数载忧疑病,被神僧一贴灵丹打通,所以就好了。”行者笑道:“昨日老孙看了陛下,已知是忧疑之疾,但不知忧惊何事?”国王道:“古人云:‘家丑不可外谈。’奈神僧是朕恩主,惟不笑,方可告之。”行者道:“怎敢笑话,请说无妨。” 国王道:“神僧东来,不知经过几个邦国?”行者道:“经有五六处。”又问:“他国之后,不知是何称呼。”行者道:“国王之后,都称为正宫、东宫、西宫。”国王道:“寡人不是这等称呼:将正宫称为金圣宫,东宫称为玉圣宫,西宫称为银圣宫。现今只有银、玉二后在宫。”行者道:“金圣宫因何不在宫中?”国王滴泪道:“不在已三年矣。”行者道:“向那厢去了?”国王道:“三年前,正值端阳之节,朕与嫔后都在御花园海榴亭下解粽插艾,饮菖蒲雄黄酒,看斗龙舟。忽然一阵风至,半空中现出一个妖精,自称赛太岁,说他在麒麟山獬豸洞居住,洞中少个夫人,访得我金圣宫生得貌美姿娇,要做个夫人,教朕快早送出。如若三声不献出来,就要先吃寡人,后吃众臣,将满城黎民,尽皆吃绝。那时节,朕却忧国忧民,无奈,将金圣宫推出海榴亭外,被那妖响一声摄将去了。寡人为此着了惊恐,把那粽子凝滞在内;况又昼夜忧思不息,所以成此苦疾三年。今得神僧灵丹服后,行了数次,尽是那三年前积滞之物,所以这会体健身轻,精神如旧。今日之命,皆是神僧所赐,岂但如泰山之重而已乎!” 行者闻得此言,满心喜悦,将那巨觥之酒,两口吞之,笑问国王曰:“陛下原来是这等惊忧!今遇老孙,幸而获愈。但不知可要金圣宫回国?”那国王滴泪道:“朕切切思思,无昼无夜,但只是没一个能获得妖精的。岂有不要他回国之理!”行者道:“我老孙与你去伏妖邪,那时何如?”国王跪下道:“若救得朕后,朕愿领三宫九嫔,出城为民,将一国江山,尽付神僧,让你为帝。”八戒在旁,见出此言,行此礼,忍不住呵呵大笑道:“这皇帝失了体统!怎么为老婆就不要江山,跪着和尚?”行者急上前,将国王搀起道:“陛下,那妖精自得金圣宫去后,这一向可曾再来?”国王道:“他前年五月节摄了金圣宫,至十月间来,要取两个宫娥,是说伏侍娘娘,朕即献出两个。至旧年三月间,又来要两个宫娥;七月间,又要去两个;今年二月里,又要去两个;不知到几时又要来也。”行者道:“似他这等频来,你们可怕他么?”国王道:“寡人见他来得多遭,一则惧怕,二来又恐有伤害之意,旧年四月内,是朕命工起了一座避妖楼,但闻风响,知是他来,即与二后、九嫔,入楼躲避。”行者道:“陛下不弃,可携老孙去看那避妖楼一番,何如?”那国王即将左手携着行者出席。众官亦皆起身。猪八戒道:“哥哥,你不达理!这般御酒不吃,摇席破坐的,且去看甚么哩?”国王闻说,情知八戒是为嘴,即命当驾官抬两张素桌面,看酒在避妖楼外伺候。呆子却才不嚷,同师父、沙僧笑道:“翻席去也。” 一行文武官引导,那国王并行者相搀,穿过皇宫到了御花园内,更不见楼台殿阁。行者道:“避妖楼何在?”说不了,只见两个太监,拿两根红漆扛子,往那空地上掬起一块四方石板。国王道:“此间便是。这底下有三丈多深,成的九间朝殿。内有四个大缸,缸内满注清油,点着灯火,昼夜不息。寡人听得风响,就入里边躲避,外面着人盖上石板。”行者笑道:“那妖精还是不害你;若要害你,这里如何躲得?”正说间,只见那正南上,呼呼的,吹得风响,播土扬尘。唬得那多官齐声报怨道:“这和尚盐酱口,讲起甚么妖精,妖精就来了!”慌得那国王丢了行者,即钻入地穴。唐僧也就跟入。众官亦躲个干净。 八戒、沙僧也都要躲,被行者左右手扯住他两个道:“兄弟们,不要怕得。我和你认他一认,看是个甚么妖精。”八戒道:“可是扯淡!认他怎的?众官躲了,师父藏了,国王避了,我们不去了罢,炫的是那家世!”那呆子左挣右挣,挣不得脱手,被行者拿定多时,只见那半空里闪出一个妖精。你看他怎生模样: 九尺长身多恶狞,一双环眼闪金灯。两轮查耳如撑扇,四个钢牙似插钉。鬓绕红毛眉竖焰,鼻垂糟准孔开明。髭髯几缕朱砂线,颧骨满面青。两臂红筋蓝靛手,十条尖爪把枪擎。豹皮裙子腰间系,赤脚蓬头若鬼形。行者见了道:“沙僧,你可认得他?”沙僧道:“我又不曾与他相识,那里认得!”又问:“八戒,你可认得他?”八戒道:“我又不曾与他会茶会酒,又不是宾朋邻里,我怎么认得他!”行者道:“他却像东岳天齐手下把门的那个醮面金睛鬼。”八戒道:“不是,不是!”行者道:“你怎知他不是?”八戒道:我岂不知,鬼乃阴灵也,一日至晚,交申酉戌亥时方出。今日还在巳时,那里有鬼敢出来?就是鬼,也不会驾云。纵会弄风,也只是一阵旋风耳,有这等狂风?或者他就是赛太岁也。”行者笑道:“好呆子,倒也有些论头!既如此说,你两个护持在此,等老孙去问他个名号,好与国王救取金圣宫来朝。”八戒道:“你去自去,切莫供出我们来。”行者昂然不答,急纵祥光,跳将上去。咦!正是:安邦先却君王病,守道须除爱恶心。 毕竟不知此去,到于空中,胜败如何,怎么擒得妖怪,救得金圣宫,且听下回分解。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話表孫大聖同近侍宦官,到於皇宮內院,直至寢宮門外立定。將三條金線與宦官拿入裏面,吩咐:“教內宮妃後,或近侍太監,先系在聖躬左手腕下,按寸、關、尺三部上,卻將線頭從窗兒穿出與我。”真個那宦官依此言,請國王坐在龍牀,按寸、關、尺,以金線一頭繫了,一頭理出窗外。 行者接了線頭,以自己右手大指先託着食指,看了寸脈;次將中指按大指,看了關脈;又將大指託定無名指,看了尺脈;調停自家呼吸,分定四氣、五鬱、七表、八里、九候、浮中沉,沉中浮,辨明瞭虛實之端;又教解下左手,依前系在右手腕下部位。行者即以左手指,一一從頭診視畢,卻將身抖了一抖,把金線收上身來。厲聲高呼道:“陛下左手寸脈強而緊,關脈澀而緩,尺脈芤且沉;右手寸脈浮而滑,關脈遲而結,尺脈數而牢。夫左寸強而緊者,中虛心痛也;關澀而緩者,汗出肌麻也;尺芤而沉者,小便赤而大便帶血也。右手寸脈浮而滑者,內結經閉也;關遲而結者,宿食留飲也;尺數而牢者,煩滿虛寒相持也。診此貴恙:是一個驚恐憂思,號爲‘雙鳥失羣’之證。”那國王在內聞言,滿心歡喜。打起精神,高聲應道:“指下明白!指下明白!果是此疾!請出外面用藥來也。” 大聖卻纔緩步出宮。早有在旁聽見的太監,已先對衆報知。須臾,行者出來,唐僧即問如何。行者道:“診了脈,如今對證製藥哩。”衆官上前道:“神僧長老,適才說‘雙鳥失羣’之證,何也?”行者笑道:“有雌雄二鳥,原在一處同飛,忽被暴風驟雨驚散,雌不能見雄,雄不能見雌,雌乃想雄,雄亦想雌:這不是‘雙鳥失羣’也?”衆官聞說,齊聲喝采道:“真是神僧!真是神醫!”稱讚不已。當有太醫官問道:“病勢已看出矣,但不知用何藥治之?”行者道:“不必執方,見藥就要。”醫官道:“經雲:‘藥有八百八味,人有四百四病。’病不在一人之身,藥豈有全用之理!如何見藥就要?”行者道:“古人云:‘藥不執方,合宜而用。’故此全徵藥品,而隨便加減也。”那醫官不復再言。即出朝門之外,差本衙當值之人,遍曉滿城生熟藥鋪,即將藥品,每味各辦三斤,送與行者。行者道:“此間不是製藥處,可將諸藥之數並製藥一應器皿,都送入會同館,交與我師弟二人收下。”醫官聽命,即將八百八味每味三斤及藥碾、藥磨、藥羅、藥乳並乳鉢、乳槌之類都送至館中,一一交付收訖。 行者往殿上請師父同至館中製藥。那長老正自起身,忽見內宮傳旨,教閣下留住法師,同宿文華殿。待明朝服藥之後,病痊酬謝,倒換關文送行。三藏大驚道:“徒弟啊,此意是留我做當頭哩。若醫得好,歡喜起送;若醫不好,我命休矣。你須仔細上心,精虔制度也!”行者笑道:“師父放心,在此受用。老孫自有醫國之手。” 好大聖,別了三藏,辭了衆臣,徑至館中。八戒迎着笑道:“師兄,我知道你了。”行者道:“你知甚麼?”八戒道:“知你取經之事不果,欲作生涯無本,今日見此處富庶,設法要開藥鋪哩。”行者喝道:“莫胡說!醫好國王,得意處辭朝走路,開甚麼藥鋪!”八戒道:“終不然,這八百八味藥,每味三斤,共計二千四百二十四斤,只醫一人,能用多少?不知多少年代方吃得了哩!”行者道:“那裏用得許多?他那太醫院官都是些愚盲之輩,所以取這許多藥品,教他沒處捉摸,不知我用的是那幾味,難識我神妙之方也。” 正說處,只見兩個館使,當面跪下道:“請神僧老爺進晚齋。”行者道:“早間那般待我,如今卻跪而請之,何也?”館使叩頭道:“老爺來時,下官有眼無珠,不識尊顏。今聞老爺大展三折之肱,治我一國之主,若主上病癒,老爺江山有分,我輩皆臣子也,禮當拜請。”行者見說,欣然登堂上坐。八戒、沙僧分坐左右。擺上齋來。沙僧便問道:“師兄,師父在那裏哩?”行者笑道:“師父被國王留住作當頭哩。只待醫好了病,方纔酬謝送行。”沙僧又問:“可有些受用麼?”行者道:“國王豈無受用!我來時,他已有三個閣老陪侍左右,請入文華殿去也。”八戒道:“這等說,還是師父大哩。他倒有閣老陪侍,我們只得兩個館使奉承。且莫管他,讓老豬吃頓飽飯也。”兄弟們遂自在受用一番。 天色已晚。行者叫館使:“收了家火,多辦些油蠟,我等到夜靜時,方好製藥。”館使果送若干油蠟,各命散訖。 至半夜,天街人靜,萬籟無聲。八戒道:“哥哥,制何藥?趕早幹事。我瞌睡了。”行者道:“你將大黃取一兩來,碾爲細末。”沙僧乃道:“大黃味苦,性寒,無毒,其性沉而不浮,其用走而不守,奪諸鬱而無壅滯,定禍亂而致太平,名之曰‘將軍’。此行藥耳。但恐久病虛弱,不可用此。”行者笑道:“賢弟不知。此藥利痰順氣,蕩肚中凝滯之寒熱。你莫管我。你去取一兩巴豆,去殼去膜,捶去油毒,碾爲細末來。”八戒道:“巴豆味辛,性熱,有毒;削堅積,蕩肺腑之沉寒;通閉塞,利水谷之道路;乃斬關奪門之將,不可輕用。”行者道:“賢弟,你也不知。此藥破結宣腸,能理心膨水脹。快制來。我還有佐使之味輔之也。”他二人即時將二藥碾細道:“師兄,還用那幾十味?”行者道:“不用了。”八戒道:“八百八味,每味三斤,只用此二兩,誠爲起奪人了。”行者將一個花磁盞子,道:“賢弟莫講,你拿這個盞兒,將鍋臍灰刮半盞過來。”八戒道:“要怎的?”行者道:“藥內要用。”沙僧道:“小弟不曾見藥內用鍋灰。”行者道:“鍋灰名爲‘百草霜’,能調百病,你不知道。”那呆子真個颳了半盞,又碾細了。行者又將盞子,遞與他道:“你再去把我們的馬尿等半盞來。”八戒道:“要他怎的?”行者道:“要丸藥。”沙僧又笑道:“哥哥,這事不是耍子。馬尿腥臊,如何入得藥品?我只見醋糊爲丸,陳米糊爲丸,煉蜜爲丸,或只是清水爲丸,那曾見馬尿爲丸?那東西腥腥臊臊,脾虛的人,一聞就吐;再服巴豆、大黃,弄得人上吐下瀉,可是耍子?”行者道:“你不知就裏。我那馬,不是凡馬。他本是西海龍身。若得他肯去便溺,憑你何疾,服之即愈。但急不可得耳。”八戒聞言,真個去到馬邊。那馬斜伏地下睡哩。呆子一頓腳踢起,襯在肚下,等了半會,全不見撒尿。他跑將來,對行者說:“哥啊,且莫去醫皇帝,且快去醫醫馬來。那亡人乾結了,莫想尿得出一點兒!”行者笑道:“我和你去。”沙僧道:“我也去看看。” 三人都到馬邊,那馬跳將起來,口吐人言,厲聲高叫道:“師兄,你豈不知?我本是西海飛龍,因爲犯了天條,觀音菩薩救了我,將我鋸了角,退了鱗,變作馬,馱師父往西天取經,將功折罪。我若過水撒尿,水中游魚,食了成龍;過山撒尿,山中草頭得味,變作靈芝,仙僮採去長壽;我怎肯在此塵俗之處輕拋卻也?”行者道:“兄弟謹言。此間乃西方國王,非塵俗也,亦非輕拋棄也。常言道:‘衆毛攢裘。’要與本國之王治病哩。醫得好時,大家光輝。不然,恐俱不得善離此地也。”那馬才叫聲:“等着。”你看他往前撲了一撲,往後蹲了一蹲,咬得那滿口牙支支的響,僅努出幾點兒,將身立起。八戒道:“這個亡人!就是金汁子,再撒些兒也罷!”那行者見有少半盞,道:“夠了,夠了!拿去罷。”沙僧方纔歡喜。 三人回至廳上,把前項藥餌攪和一處,搓了三個大丸子。行者道:“兄弟,忒大了。”八戒道:“只有核桃大。若論我吃,還不夠一口哩!”遂此收在一個小盒兒裏。兄弟們連衣睡下,一夜無詞。 早是天曉。卻說那國王耽病設朝,請唐僧見了,即命衆官快往會同館參拜神僧孫長老取藥去。 多官隨至館中,對行者拜伏於地道:“我王特命臣等拜領妙劑。”行者叫八戒取盒兒,揭開蓋子,遞與多官。多官啓問:“此藥何名?好見王回話。”行者道:“此名‘烏金丹’。”八戒二人,暗中作笑道:“鍋灰拌的,怎麼不是烏金!”多官又問道:“用何引子?”行者道:“藥引兒兩般都下得。有一般易取者,乃六物煎湯送下。”多官問:“是何六物?”行者道: “半空飛的老鴉屁,緊水負的鯉魚尿,王母娘娘搽臉粉,老君爐裏煉丹灰,玉皇戴破的頭巾要三塊,還要五根困龍鬚:六物煎湯送此藥,你王憂病等時除。”多官聞言道:“此物乃世間所無者。請問那一般引子是何?”行者道:“用無根水送下。”衆官笑道:“這個易取。”行者道:“怎見得易取?”多官道:“我這裏人家俗論:若用無根水,將一個碗盞,到井邊,或河下,舀了水,急轉步,更不落地,亦不回頭,到家與病人吃藥,便是。”行者道:“井中河內之水,俱是有根的。我這無根水,非此之論,乃是天上落下者,不沾地就吃,才叫做‘無根水’。”多官又道:“這也容易。等到天陰下雨時,再吃藥便罷了。”遂拜謝了行者,將藥持回獻上。 國王大喜,即命近侍接上來。看了道:“此是甚麼丸子?”多官道:“神僧說是‘烏金丹’,用無根水送下。”國王便教宮人取無根水。衆官道:“神僧說,無根水不是井河中者,乃是天上落下不沾地的纔是。”國王即喚當駕官傳旨,教請法官求雨。衆官遵依出榜不題。 卻說行者在會同館廳上,叫豬八戒道:“適間允他天落之水,纔可用藥,此時急忙,怎麼得個雨水?我看這王,倒也是個大賢大德之君,我與你助他些兒雨下藥,如何?”八戒道:“怎麼樣助?”行者道:“你在我左邊立下,做個輔星。”又叫沙僧,“你在我右邊立下,做個弼宿。等老孫助他些無根水兒。”好大聖,步了罡袂,念聲咒語。早見那正東上,一朵烏雲,漸近於頭頂上。叫道:“大聖,東海龍王敖廣來見。”行者道:“無事不敢捻煩,請你來助些無根水與國王下藥。”龍王道:“大聖呼喚時,不曾說用水,小龍隻身來了,不曾帶得雨器,亦未有風雲雷電,怎生降雨?”行者道:“如今用不着風雲雷電,亦不須多雨,只要些須引藥之水便了。”龍王道:“既如此,待我打兩個噴涕,吐些涎津溢,與他吃藥罷。”行者大喜道:“最好,最好!不必遲疑,趁早行事。” 那老龍在空中,漸漸低下烏雲,直至皇宮之上,隱身潛象,一口津唾,遂化作甘霖。那滿朝官齊聲喝采道:“我主萬千之喜!天公降下甘雨來也!”國王即傳旨,教:“取器皿盛着。不拘宮內外及官大小,都要等貯仙水,拯救寡人。” 你看那文武多官並三宮六院妃嬪與三千綵女,八百嬌娥,一個個擎杯託盞,舉碗持盤,等接甘雨。那老龍在半空,運化津涎,不離了王宮前後。將有一個時辰,龍王辭了大聖回海。衆臣將杯盂碗盞收來,也有等着一點兩點者,也有等着三點五點者,也有一點不曾等着者,共合一處,約有三盞之多,總獻至御案。真個是異香滿襲金鑾殿,佳味薰飄天子庭! 那國王辭了法師,將着“烏金丹”並甘雨至宮中,先吞了一丸,吃了一盞甘雨;再吞了一丸,又飲了一盞甘雨;三次,三丸俱吞了,三盞甘雨俱送下。不多時,腹中作響,如轆轤之聲不絕;即取淨桶,連行了三五次;服了些米飲,倒在龍牀之上。有兩個妃子,將淨桶撿看,說不盡那穢污痰涎,內有糯米飯塊一團。妃子近龍牀前來報:“病根都行下來也!”國王聞此言,甚喜,又進一次米飯。少頃,漸覺心胸寬泰,氣血調和,就精神抖擻,腳力強健。下了龍牀,穿上朝服,即登寶殿,見了唐僧,輒倒身下拜。那長老忙忙還禮。拜畢,以御手攙着,便教閣下:“快具簡帖,帖上寫朕‘再拜頓首’字樣,差官奉請法師高徒三位。一壁廂大開東閣,光祿寺排宴酬謝。”多官領旨,具簡的具簡,排宴的排宴,正是國家有倒山之力,霎時俱完。 卻說八戒見官投簡,喜不自勝道:“哥啊,果是好妙藥!今來酬謝,乃兄長之功。”沙僧道:“二哥說那裏話!常言道:‘一人有福,帶挈一屋。’我們在此合藥,俱是有功之人。只管受用去,再休多話。”咦!你看他弟兄們俱歡歡喜喜,徑入朝來。 衆官接引,上了東閣,早見唐僧、國王、閣老,已都在那裏安排筵宴哩。這行者與八戒、沙僧,對師父唱了個喏,隨後衆官都至。只見那上面有四張素桌面,都是吃一看十的筵席;前面有一張葷桌面,也是吃一看十的珍饈。左右有四五百張單桌面,真個排得齊整: 古云:珍饈百味,美祿千鍾。瓊膏酥酪,錦縷肥紅。寶妝花彩豔,果品味香濃。鬥糖龍纏列獅仙,餅錠拖爐擺鳳侶。葷有豬羊雞鵝魚鴨般般肉,素有蔬餚筍芽木耳並蘑菇。幾樣香湯餅,數次透酥糖。滑軟黃粱飯,清新菇米糊。色色粉湯香又辣,般般添換美還甜。君臣舉盞方安席,名分品級慢傳壺。那國王御手擎杯,先與唐僧安坐。三藏道:“貧僧不會飲酒。”國王道:“素酒。法師飲此一杯,何如?”三藏道:“酒乃僧家第戒。”國王甚不過意道:“法師戒飲,卻以何物爲敬?”三藏道:“頑徒三衆代飲罷。”國王卻纔歡喜,轉金卮,遞與行者。行者接了酒,對衆禮畢,吃了一杯。國王見他吃得爽利,又奉一杯。行者不辭,又吃了。國王笑道:“吃個三寶鍾兒。”行者不辭,又吃了。國王又叫斟上,“吃個四季杯兒。” 八戒在旁,見酒不到他,忍得他嚥唾;又見那國王苦勸行者,他就叫將起來道:“陛下,吃的藥也虧了我,那藥裏有馬……”這行者聽說,恐怕呆子走了消息,卻將手中酒遞與八戒。八戒接着就吃,卻不言語。國王問道:“神僧說藥裏有馬,是甚麼馬?”行者接過口來道:“我這兄弟,是這般口敞。但有個經驗的好方兒,他就要說與人。陛下早間吃藥,內有馬兜鈴。”國王問衆官道:“馬兜鈴是何品味?能醫何證?”時有太醫院官在旁道:“主公:兜鈴味苦寒無毒,定喘消痰大有功。通氣最能除血蠱,補虛寧嗽又寬中。”國王笑道:“用得當,用得當!豬長老再飲一杯。”呆子亦不言語,卻也吃了個三寶鍾。國王又遞了沙僧酒,也吃了三杯,卻俱敘坐。 飲宴多時,國王又擎大爵,奉與行者。行者道:“陛下請坐。老孫依巡痛飲,決不敢推辭。”國王道:“神僧恩重如山,寡人酬謝不盡。好歹進此一巨觥,朕有話說。”行者道:“有甚話說了,老孫好飲。”國王道:“寡人有數載憂疑病,被神僧一貼靈丹打通,所以就好了。”行者笑道:“昨日老孫看了陛下,已知是憂疑之疾,但不知憂驚何事?”國王道:“古人云:‘家醜不可外談。’奈神僧是朕恩主,惟不笑,方可告之。”行者道:“怎敢笑話,請說無妨。” 國王道:“神僧東來,不知經過幾個邦國?”行者道:“經有五六處。”又問:“他國之後,不知是何稱呼。”行者道:“國王之後,都稱爲正宮、東宮、西宮。”國王道:“寡人不是這等稱呼:將正宮稱爲金聖宮,東宮稱爲玉聖宮,西宮稱爲銀聖宮。現今只有銀、玉二後在宮。”行者道:“金聖宮因何不在宮中?”國王滴淚道:“不在已三年矣。”行者道:“向那廂去了?”國王道:“三年前,正值端陽之節,朕與嬪後都在御花園海榴亭下解糉插艾,飲菖蒲雄黃酒,看鬥龍舟。忽然一陣風至,半空中現出一個妖精,自稱賽太歲,說他在麒麟山獬豸洞居住,洞中少個夫人,訪得我金聖宮生得貌美姿嬌,要做個夫人,教朕快早送出。如若三聲不獻出來,就要先吃寡人,後吃衆臣,將滿城黎民,盡皆吃絕。那時節,朕卻憂國憂民,無奈,將金聖宮推出海榴亭外,被那妖響一聲攝將去了。寡人爲此着了驚恐,把那糉子凝滯在內;況又晝夜憂思不息,所以成此苦疾三年。今得神僧靈丹服後,行了數次,盡是那三年前積滯之物,所以這會體健身輕,精神如舊。今日之命,皆是神僧所賜,豈但如泰山之重而已乎!” 行者聞得此言,滿心喜悅,將那巨觥之酒,兩口吞之,笑問國王曰:“陛下原來是這等驚憂!今遇老孫,幸而獲愈。但不知可要金聖宮回國?”那國王滴淚道:“朕切切思思,無晝無夜,但只是沒一個能獲得妖精的。豈有不要他回國之理!”行者道:“我老孫與你去伏妖邪,那時何如?”國王跪下道:“若救得朕後,朕願領三宮九嬪,出城爲民,將一國江山,盡付神僧,讓你爲帝。”八戒在旁,見出此言,行此禮,忍不住呵呵大笑道:“這皇帝失了體統!怎麼爲老婆就不要江山,跪着和尚?”行者急上前,將國王攙起道:“陛下,那妖精自得金聖宮去後,這一向可曾再來?”國王道:“他前年五月節攝了金聖宮,至十月間來,要取兩個宮娥,是說伏侍娘娘,朕即獻出兩個。至舊年三月間,又來要兩個宮娥;七月間,又要去兩個;今年二月裏,又要去兩個;不知到幾時又要來也。”行者道:“似他這等頻來,你們可怕他麼?”國王道:“寡人見他來得多遭,一則懼怕,二來又恐有傷害之意,舊年四月內,是朕命工起了一座避妖樓,但聞風響,知是他來,即與二後、九嬪,入樓躲避。”行者道:“陛下不棄,可攜老孫去看那避妖樓一番,何如?”那國王即將左手攜着行者出席。衆官亦皆起身。豬八戒道:“哥哥,你不達理!這般御酒不吃,搖席破坐的,且去看甚麼哩?”國王聞說,情知八戒是爲嘴,即命當駕官擡兩張素桌面,看酒在避妖樓外伺候。呆子卻纔不嚷,同師父、沙僧笑道:“翻席去也。” 一行文武官引導,那國王並行者相攙,穿過皇宮到了御花園內,更不見樓臺殿閣。行者道:“避妖樓何在?”說不了,只見兩個太監,拿兩根紅漆扛子,往那空地上掬起一塊四方石板。國王道:“此間便是。這底下有三丈多深,成的九間朝殿。內有四個大缸,缸內滿注清油,點着燈火,晝夜不息。寡人聽得風響,就入裏邊躲避,外面着人蓋上石板。”行者笑道:“那妖精還是不害你;若要害你,這裏如何躲得?”正說間,只見那正南上,呼呼的,吹得風響,播土揚塵。唬得那多官齊聲報怨道:“這和尚鹽醬口,講起甚麼妖精,妖精就來了!”慌得那國王丟了行者,即鑽入地穴。唐僧也就跟入。衆官亦躲個乾淨。 八戒、沙僧也都要躲,被行者左右手扯住他兩個道:“兄弟們,不要怕得。我和你認他一認,看是個甚麼妖精。”八戒道:“可是扯淡!認他怎的?衆官躲了,師父藏了,國王避了,我們不去了罷,炫的是那家世!”那呆子左掙右掙,掙不得脫手,被行者拿定多時,只見那半空裏閃出一個妖精。你看他怎生模樣: 九尺長身多惡獰,一雙環眼閃金燈。兩輪查耳如撐扇,四個鋼牙似插釘。鬢繞紅毛眉豎焰,鼻垂糟準孔開明。髭髯幾縷硃砂線,顴骨滿面青。兩臂紅筋藍靛手,十條尖爪把槍擎。豹皮裙子腰間繫,赤腳蓬頭若鬼形。行者見了道:“沙僧,你可認得他?”沙僧道:“我又不曾與他相識,那裏認得!”又問:“八戒,你可認得他?”八戒道:“我又不曾與他會茶會酒,又不是賓朋鄰里,我怎麼認得他!”行者道:“他卻像東嶽天齊手下把門的那個醮面金睛鬼。”八戒道:“不是,不是!”行者道:“你怎知他不是?”八戒道:我豈不知,鬼乃陰靈也,一日至晚,交申酉戌亥時方出。今日還在巳時,那裏有鬼敢出來?就是鬼,也不會駕雲。縱會弄風,也只是一陣旋風耳,有這等狂風?或者他就是賽太歲也。”行者笑道:“好呆子,倒也有些論頭!既如此說,你兩個護持在此,等老孫去問他個名號,好與國王救取金聖宮來朝。”八戒道:“你去自去,切莫供出我們來。”行者昂然不答,急縱祥光,跳將上去。咦!正是:安邦先卻君王病,守道須除愛噁心。 畢竟不知此去,到於空中,勝敗如何,怎麼擒得妖怪,救得金聖宮,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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