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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 第五十二回 · 李逵打死殷天锡 柴进失陷高唐州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水浒传 · 第五十二回 · 李逵打死殷天锡 柴进失陷高唐州》 来自:《水浒传》

施耐庵

施耐庵,原名彦端,字肇瑞,号子安,别号耐庵。原籍苏州,生于兴化,舟人之子,13岁入私塾,19岁中秀才,29岁中举,35岁中进士。35岁至40岁之间官钱塘二载,后与当道不合,复归苏州。至正十六年(1356)六十岁,张士诚据苏,征聘不应;与张士诚部将卞元亨相友善,后流寓江阴,在祝塘镇教书。71岁或72岁迁兴化,旋迁白驹场、施家桥。朱元璋屡征不应;最后居淮安卒,终年74岁。著作是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
原文

诗曰: 缚虎擒龙不偶然,必须妙算出机先。 只知悻悻全无畏,讵意冥冥却有天。 非分功名真晓露,白来财物等浮烟。 到头挠扰为身累,辜负日高花影眠。 话说当下朱仝对众人说道:“若要我上山时,你只杀了黑旋风,与我出了这口气,我便罢。”李逵听了大怒道:“教你咬我鸟!晁、宋二位哥哥将令,干我屁事!”朱仝怒发,又要和李逵厮并。三个又劝住了。朱仝道:“若有黑旋风时,我死也不上山去!”柴进道:“恁地也却容易,我自有个道理,只留下李大哥在我这里便了。你们三个自上山去,以满晁、宋二公之意。”朱仝道:“如今做下这件事了,知府必然行移文书去郓城县追捉,拿我家小,如之奈何?”吴学究道:“足下放心,此时多敢宋公明已都取宝眷在山上了。”朱仝方才有些放心。柴进置酒相待,就当日送行。三个临晚辞了柴大官人便行。柴进叫庄客备三骑马,送出关外。临别时,吴用又分付李逵道:“你且小心,只在大官人庄上住几时,切不可胡乱惹事累人。待半年三个月,等他性定,却来取你还山。多管也来请柴大官人入伙。”三个自上马去了。 不说柴进和李逵回庄。且只说朱仝随吴用、雷横来梁山泊入伙。行了一程,出离沧州地界,庄客自骑了马回去。三个取路投梁山泊来。于路无话。早到朱贵酒店里,先使人上山寨报知。晁盖、宋江引了大小头目,打鼓吹笛,直到金沙滩迎接。一行人都相见了,各人乘马回到山上大寨前下了马,都到聚义厅上,叙说旧话。朱仝道:“小弟今蒙呼唤到山,沧州知府必然行移文书去郓城县捉我老小,如之奈何?”宋江大笑道:“我教长兄放心,尊嫂并令郎已取到这里多日了。”朱仝又问道:“见在何处?”宋江道:“奉养在家父宋太公歇处,兄长请自己去问慰便了。”朱仝大喜。宋江着人引朱仝直到宋太公歇所,见了一家老小并一应细软行李。妻子说道:“近日有人赍书来说,你已在山寨入伙了,因此收拾,星夜到此。”朱仝出来拜谢了众人。宋江便请朱仝、雷横山顶下寨。一面且做筵席,连日庆贺新头领,不在话下。 却说沧州知府至晚不见朱仝抱小衙内回来,差人四散去寻了半夜。次日,有人见杀死在林子里,报与知府知道。府尹听了大怒,亲自到林子里看了,痛哭不已,备办棺木烧化。次日升厅,便行移公文,诸处缉捕,捉拿朱仝正身。郓城县已自申报朱仝妻子挈家在逃,不知去向。行开各州县,出给赏钱捕获,不在话下。 只说李逵在柴进庄上,住了一月之间,忽一日见一个人赍一封书急急奔庄上来。柴大官人却好迎着,接书看了,大惊道:“既是如此,我只得去走一遭。”李逵便问道:“大官人,有甚紧事?”柴进道:“我有个叔叔柴皇城,见在高唐州居住。今被本州知府高廉的老婆兄弟殷天锡那厮来要占花园,呕了一口气,卧病在床,早晚性命不保。必有遗嘱的言语分付,特来唤我。想叔叔无儿无女,必须亲身去走一遭。”李逵道:“既是大官人去时,我也跟大官人去走一遭如何?”柴进道:“大哥肯去时,就同走一遭。”柴进即便收拾行李,选了十数匹好马,带了几个庄客。次日五更起来,柴进、李逵并从人都上了马,离了庄院,望高唐州来。在路不免饥餐渴饮,夜宿晓行。来到高唐州,入城直至柴皇城宅前下马,留李逵和从人在外面厅房内。柴进自径入卧房里来,看视那叔叔柴皇城时,但见: 面如金纸,体似枯柴。悠悠无七魄三魂,细细只一丝两气。牙关紧急,连朝水米不沾唇;心膈膨脝,尽日药丸难下腹。隐隐耳虚闻磬响,昏昏眼暗觉萤飞。六脉微沉,东岳判官催使去;一灵缥缈,西方佛子唤同行。丧门吊客已临身,扁鹊卢医难下手。 柴进看了柴皇城,自坐在叔叔卧榻前,放声恸哭。皇城的继室出来劝柴进道:“大官人鞍马风尘不易,初到此间,且省烦恼。”柴进施礼罢,便问事情。继室答道:“此间新任知府高廉,兼管本州兵马,是东京高太尉的叔伯兄弟,倚仗他哥哥势要,在这里无所不为。带将一个妻舅殷天锡来,人尽称他做殷直阁。那厮年纪却小,又倚仗他姐夫高廉的权势,在此间横行害人。有那等献勤的卖科,对他说我家宅后有个花园水亭,盖造的好。那厮带将许多诈奸不及的三二十人,径入家里,来宅子后看了,便要发遣我们出去,他要来住。皇城对他说道:‘我家是金枝玉叶,有先朝丹书铁券在门,诸人不许欺侮。你如何敢夺占我的住宅?赶我老小那里去?’那厮不容所言,定要我们出屋。皇城去扯他,反被这厮推抢殴打,因此受这口气,一卧不起,饮食不吃,服药无效,眼见得上天远,入地近。今日得大官人来家做个主张,便有些山高水低,也更不忧。”柴进答道:“尊婶放心,只顾请好医士调治叔叔。但有门户,小侄自使人回沧州家里去取丹书铁券来,和他理会。便告到官府、今上御前,也不怕他。”继室道:“皇城干事全不济事,还是大官人理论得是。” 柴进看视了叔叔一回,却出来和李逵并带来人从说知备细。李逵听了,跳将起来说道:“这厮好无道理!我有大斧在这里,教他吃我几斧,却再商量。”柴进道:“李大哥,你且息怒,没来由和他粗卤做甚么?他虽是倚势欺人,我家放着有护持圣旨。这里和他理论不得,须是京师也有大似他的,放着明明的条例,和他打官司。”李逵道:“条例,条例!若还依得,天下不乱了!我只是前打后商量。那厮若还去告,和那鸟官一发都砍了。”柴进笑道:“可知朱仝要和你厮并,见面不得。这里是禁城之内,如何比得你山寨里横行。”李逵道:“禁城便怎地!江州无军马,偏我不曾杀人?”柴进道:“等我看了头势,用着大哥时,那时相央。无事只在房里请坐。” 正说之间,里面侍妾慌忙来请大官人看视皇城。柴进入到里面卧榻前,只见皇城阁着两眼泪,对柴进说道:“贤侄志气轩昂,不辱祖宗。我今日被殷天锡殴死,你可看骨肉之面,亲赍书往京师拦驾告状,与我报仇。九泉之下,也感贤侄亲意。保重,保重!再不多嘱!”言罢,便放了命。柴进痛哭了一场。继室恐怕昏晕,劝住柴进道:“大官人,烦恼有日,且请商量后事。”柴进道:“誓书在我家里,不曾带得来,星夜教人去取,须用将往东京告状。叔叔尊灵,且安排棺椁盛殓,成了孝服,却再商量。”柴进教依官制备办内棺外椁,依礼铺设灵位,一门穿了重孝,大小举哀。李逵在外面听得堂里哭泣,自己磨拳擦掌价气。问从人,都不肯说。宅里请僧修设好事功果。 至第三日,只见这殷天锡骑着一匹撺行的马,将引闲汉三二十人,手执弹弓、川弩、吹筒、气球、拈竿、乐器,城外游玩了一遭,带五七分酒,佯醉假颠,径来到柴皇城宅前,勒住马,叫里面管家的人出来说话。柴进听得说,挂着一身孝服,慌忙出来答应。那殷天锡在马上问道:“你是他家甚么人?”柴进答道:“小可是柴皇城亲侄柴进。”殷天锡道:“我前日分付道,教他家搬出屋去,如何不依我言语?”柴进道:“便是叔叔卧病,不敢移动。夜来已自身故,待断七了搬出去。”殷天锡道:“放屁!我只限你三日,便要出屋!三日外不搬,先把你这厮枷号起,先吃我一百讯棍!”柴进道:“直阁休恁相欺!我家也是龙子龙孙,放着先朝丹书铁券,谁敢不敬?”殷天锡喝道:“你将出来我看!”柴进道:“见在沧州家里,已使人去取来。”殷天锡大怒道:“这厮正是胡说!便有誓书铁券,我也不怕!左右,与我打这厮!”众人却待动手,原来黑旋风李逵在门缝里都看见,听得喝打柴进,便拽开房门,大吼一声,直抢到马边,早把殷天锡揪下马来,一拳打翻。那二三十人却待抢他,被李逵手起,早打倒五六个,一哄都走了。李逵拿殷天锡提起来,拳头脚尖一发上。柴进那里劝得住。看那殷天锡时,呜呼哀哉,伏惟尚飨。有诗为证: 惨刻侵谋倚横豪,岂知天宪竟难逃。 李逵猛恶无人敌,不见阎罗不肯饶。 李逵将殷天锡打死在地,柴进只叫得苦,便教李逵且去后堂商议。柴进道:“眼见得便有人到这里,你安身不得了。官司我自支吾,你快走回梁山泊去。”李逵道:“我便走了,须连累你。”柴进道:“我自有誓书铁券护身,你便快走,事不宜迟。”李逵取了双斧,带了盘缠,出后门自投梁山泊去了。 不多时,只见二百余人,各执刀杖枪棒,果来围住柴皇城家。柴进见来捉人,便出来说道:“我同你们府里分诉去。”众人先缚了柴进,便入家里搜捉行凶黑大汉,不见,只把柴进绑到州衙内,当厅跪下。知府高廉听得打死了他的舅子殷天锡,正在厅上咬牙切齿忿恨,只待拿人来。早把柴进驱翻在厅前阶下,高廉喝道:“你怎敢打死了我殷天锡!”柴进告道:“小人是柴世宗嫡派子孙,家门有先朝太祖誓书铁券,见在沧州居住。为是叔叔柴皇城病重,特来看视,不幸身故,见今停丧在家。殷直阁将带三二十人到家,定要赶逐出屋,不容柴进分说,喝令众人殴打,被庄客李大救护,一时行凶打死。”高廉喝道:“李大见在那里?”柴进道:“心慌逃走了。”高廉道:“他是个庄客,不得你的言语,如何敢打死人!你又故纵他走了,却来瞒昧官府。你这厮,不打如何肯招!牢子下手,加力与我打这厮!”柴进叫道:“庄客李大救主,误打死人,非干我事。放着先朝太祖誓书,如何便下刑法打我?”高廉道:“誓书有在那里?”柴进道:“已使人回沧州去取来也。”高廉大怒,喝道:“这厮正是抗拒官府!左右,腕头加力,好生痛打!”众人下手,把柴进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只得招做“使令庄客李大打死殷天锡”。取面二十五斤死囚枷钉了,发下牢里监收。殷天锡尸首检验了,自把棺木殡葬,不在话下。 这殷夫人要与兄弟报仇,教丈夫高廉抄扎了柴皇城家私,监禁下人口,占住了房屋园院。柴进自在牢中受苦。 却说李逵连夜逃回梁山泊,到得寨里,来见众头领。朱仝一见李逵,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掣条朴刀,径奔李逵。黑旋风拔出双斧,便斗朱仝。晁盖、宋江并众头领一发向前劝住。宋江与朱仝陪话道:“前者杀了小衙内,不干李逵之事,却是军师吴学究因请兄长不肯上山,一时定的计策。今日既到山寨,便休记心,只顾同心协助,共兴大义,休教外人耻笑。”便叫李逵兄弟与朱仝陪话。李逵睁着怪眼,叫将起来,说道:“他直恁般做得起!我也多曾在山寨出气力,他又不曾有半点之功,却怎地倒教我陪话!”宋江道:“兄弟,却是你杀了小衙内。虽是军师严令,论齿序,他也是你哥哥。且看我面,与他伏个礼,我却是拜你便了。”李逵吃宋江央及不过,便道:“我不是怕你,为是哥哥逼我,没奈何了,与你陪话。”李逵吃宋江逼住了,只得撇了双斧,拜了朱仝两拜。朱仝方才消了这口气。山寨里晁头领且教安排筵席,与他两个和解。 李逵说:“柴大官人因去高唐州看亲叔叔柴皇城病症,却被本州高知府妻舅殷天锡要夺屋宇花园,殴骂柴进。吃我打死了殷天锡那厮。”宋江听罢,失惊道:“你自走了,须连累柴大官人吃官司。”吴学究道:“兄长休惊。等戴宗回山,便有分晓。”李逵问道:“戴宗哥哥那里去了?”吴用道:“我怕你在柴大官人庄上惹事不好,特地教他来唤你回山。他到那里不见你时,必去高唐州寻你。” 说言未绝,只见小校来报:“戴院长回来了。”宋江便去迎接,到来堂上坐下,便问柴大官人一事。戴宗答道:“去到柴大官人庄上,已知同李逵投高唐州去了。径奔那里去打听,只见满城人传说殷天锡因争柴皇城庄屋,被一个黑大汉打死了。见今负累了柴大官人陷于缧绁,下在牢里。柴皇城一家人口家私尽都抄扎了。柴大官人性命早晚不保。”晁盖道:“这个黑厮又做出来了,但到处便惹口面。”李逵道:“柴皇城被他打伤呕气死了,又来占他房屋,又喝教打柴大官人,便是活佛也忍不得!” 晁盖道:“柴大官人自来与山寨有恩,今日他有危难,如何不下山去救他。我亲自去走一遭。”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如何使得轻动。小可和柴大官人旧来有恩,情愿替哥哥下山。”吴学究道:“高唐州城地虽小,人物稠穰,军广粮多,不可轻敌。烦请林冲、花荣、秦明、李俊、吕方、郭盛、孙立、欧鹏、杨林、邓飞、马麟、白胜十二个头领,部引马步军兵五千作前队先锋。中军主帅宋公明、吴用,并朱仝、雷横、戴宗、李逵、张横、张顺、杨雄、石秀十个头领,部引马步军兵三千策应。”共该二十二位头领,辞了晁盖等众人。 前部已离山寨,中军主将宋江、吴用督并人马,望高唐州进发。端的好整齐,但见: 绣旗飘号带,画角间铜锣。三股叉、五股叉,灿灿秋霜;点钢枪、芦叶枪,纷纷瑞雪。蛮牌遮路,强弓硬弩当先;火炮随车,大戟长戈拥后。鞍上将似南山猛虎,人人好斗偏争;坐下马如北海苍龙,骑骑能冲敢战。端的枪刀流水急,果然人马撮风行。 梁山泊前军已到高唐州地界,亦有军卒报知高廉。高廉听了,冷笑道:“你这伙草贼在梁山泊窝藏,我兀自要来剿捕你。今日你倒来就缚,此是天教我成功。左右快传下号令,整点军马,出城迎敌,着那众百姓上城守护。”这高知府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文武两全。一声号令下去,那帐前都统、监军、统领、统制、提辖军职一应官员,各各部领军马,就教场里点视已罢,诸将便摆布出城迎敌。高廉手下有三百梯己军士,号为飞天神兵,一个个都是山东、河北、江西、湖南、两淮、两浙选来的精壮好汉。那三百飞天神兵怎生结束?但见: 头披乱发,脑后撒一把烟云;身挂葫芦,背上藏千条火焰。黄抹额齐分八卦,豹皮裩尽按四方。熟铜面具似金装,镔铁滚刀如扫帚。掩心铠甲,前后竖两面青铜;照眼旌旗,左右列千层黑雾。疑是天蓬离斗府,正如月孛下云衢。 那知府高廉引了三百神兵,披甲背剑,上马出到城外,把部下军官周回列成阵势,却将三百神兵列在中军,摇旗呐喊,擂鼓鸣金,只等敌军到来。却说林冲、花荣、秦明引领五千人马到来,两军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两军中吹动画角,发起擂鼓。花荣、秦明带同十个头领,都到阵前,把马勒住。头领林冲横丈八蛇矛,跃马出阵,厉声高叫:“高唐州纳命的出来!”高廉把马一纵,引着三十余个军官,都出到门旗下,勒住马,指着林冲骂道:“你这伙不知死的叛贼,怎敢直犯俺的城池!”林冲喝道:“你这个害民的强盗!我早晚杀到京师,把你那厮欺君贼臣高俅碎尸万段,方是愿足!”高廉大怒,回头问道:“谁人出马先捉此贼去?”军官队里转出一个统制官,姓于名直,拍马轮刀竟出阵前。林冲见了,径奔于直。两个战不到五合,于直被林冲心窝里一蛇矛刺着,翻筋斗攧下马去。高廉见了大惊,“再有谁人出马报仇?”军官队里又转出一个统制官,姓温,双名文宝,使一条长枪,骑一匹黄骠马,銮铃响,珂珮鸣,早出到阵前,四只马蹄荡起征尘,直奔林冲。秦明见了,大叫:“哥哥稍歇,看我立斩此贼。”林冲勒住马,收了点钢矛,让秦明战温文宝。两个约斗十合之上,秦明放个门户,让他枪搠进来,手起棍落,把温文宝削去半个天灵,死于马下,那匹马跑回本阵去了。两阵军相对,齐呐声喊。 高廉见连折二将,便去背上掣出那口太阿宝剑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高廉队中卷起一道黑气。那道气散至半空里,飞砂走石,撼地摇天,刮起怪风,径扫过对阵来。林冲、花荣等众将对面不能相顾,惊得那坐下马乱撺咆哮,众人回身便走。高廉把剑一挥,指点那三百神兵从阵里杀将出来。背后官军协助,一掩过来。赶得林冲等军马星落云散,七断八续,呼兄唤弟,觅子寻爷,五千军兵,折了一千余人,直退回五十里下寨。高廉见人马退去,也收了本部军兵,入高唐州城里安下。 却说宋江中军人马到来,林冲等接着,具说前事。宋江、吴用听了大惊。与军师道:“是何神术,如此利害?”吴学究道:“想是妖法。若能回风返火,便可破敌。”宋江听罢,打开天书看时,第三卷上有回风返火破阵之法。宋江大喜,用心记了咒语并秘诀。整点人马,五更造饭吃了,摇旗操鼓,杀奔城下来。 有人报入城中,高廉再点了得胜人马并三百神兵,开放城门,布下吊桥,出来摆成阵势。宋江带剑纵马出阵前,望见高廉军中一簇皂旗。吴学究道:“那阵内皂旗,便是神师计的军兵。但恐又使此法,如何迎敌?”宋江道:“军师放心,我自有破阵之法。诸军众将勿得惊疑,只顾向前杀去。”高廉分付大小将校:“不要与他强敌挑斗。但见牌响,一齐并力擒获宋江,我自有重赏。”两军喊声起处,高廉马鞍轿上挂着那面聚兽铜牌,上有龙章凤篆,手里拿着宝剑,出阵前。宋江指着高廉骂道:“昨夜我不曾到,兄弟们误折一阵。今日我必要把你诛尽杀绝!”高廉喝道:“你这伙反贼,快早早下马受缚,省得我腥手污脚!”言罢,把剑一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黑气起处,早卷起怪风来。宋江不等那风到,口中也念念有词,左手捏诀,右手把剑一指,喝声道:“疾!”那阵风不望宋江阵里来,倒望高廉神兵队里去了。宋江却待招呼人马,杀将过去。高廉见回了风,急取铜牌,把剑敲动,向那神兵队里卷一阵黄砂,就中军走出一群猛兽。但见: 狻猊舞爪,狮子摇头。闪金獬豸逞威雄,奋锦貔貅施勇猛。豺狼作对,吐獠牙直奔雄兵;虎豹成群,张巨口来啮劣马。带刺野猪冲阵入,卷毛恶犬撞人来。如龙大蟒扑天飞,吞象顽蛇钻地落。 高廉铜牌响处,一群怪兽毒虫,直冲过来。宋江阵里众多人马惊呆了。宋江撇了剑,拨回马先走,众头领簇捧着尽都逃命。大小军校,你我不能相顾,夺路而走。高廉在后面把剑一挥,神兵在前,官军在后,一齐掩杀将来。宋江人马,大败亏输。高廉赶杀二十余里,鸣金收军,城中去了。 宋江来到土坡下,收住人马,扎下寨栅。虽是损折了些军卒,却喜众头领都有。屯住军马,便与军师吴用商议道:“今番打高唐州,连折了两阵,无计可破神兵,如之奈何?”吴学究道:“若是这厮会使神师计,他必然今夜要来劫寨,可先用计提备。此处只可屯扎些少军马,我等去旧寨内驻扎。”宋江传令:“只留下杨林、白胜看寨,其余人马,退去旧寨内将息。” 且说杨林、白胜引人离寨半里草坡内埋伏,等到一更时分,但见: 云生四野,雾涨八方。摇天撼地起狂风,倒海翻江飞急雨。雷公忿怒,倒骑火兽逞神威;电母生嗔,乱掣金蛇施圣力。大树和根拔去,深波彻底卷干。若非灌口斩蛟龙,疑是泗州降水母。 当夜风雷大作。杨林、白胜引着三百余人,伏在草里看时,只见高廉步走,引领三百神兵,吹风唿哨杀入寨里来。见是空寨,回身便走。杨林、白胜呐声喊。高廉只怕中了计,四散便走,三百神兵各自奔逃。杨林、白胜乱放弩箭,只顾射去,一箭正中高廉左背。众军四散,冒雨赶杀。高廉引领了神兵,去得远了。杨林、白胜人少,不敢深入。少刻雨过云收,复见一天星斗。月光之下,草坡前搠翻射死拿得神兵二十余人,解赴宋公明寨内,具说雷雨风云之事。宋江、吴用见说,大惊道:“此间只隔得五里远近,却又无雨无风。”众人议道:“正是妖法。只在本处,离地只有三四十丈,云雨气味,是左近水泊中摄将来的。”杨林说:“高廉也自披发仗剑,杀入寨中,身上中了我一弩箭,回城中去了。为是人少,不敢去追。”宋江分赏杨林、白胜,把拿来的中伤神兵斩了。分拨众头领下了七八个寨栅,围绕大寨,提备再来劫寨。一面使人回山寨取军马协助。 且说高廉自中了箭,回到城中养病,令军士:“守护城池,晓夜提备,且休与他厮杀。待我箭疮平复起来,捉宋江未迟。” 却说宋江见折了人马,心中忧闷,和军师吴用商量道:“只这个高廉尚且破不得,倘或别添他处军马,并力来劫,如之奈何?”吴学究道:“我想要破高廉妖法,只除非依我如此如此。若不去请个人来,柴大官人性命也是难救,高唐州城子永不能得。”宋江又问道:“军师,这个人是谁?” 吴学究说出这个人来,有分教:翩翩鹤驾,请出这个神仙;霭霭云程,来破几年妖法。正是:要除起雾兴云法,须请通天彻地人。毕竟军师吴学究当下要请谁,且听下回分解。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詩曰: 縛虎擒龍不偶然,必須妙算出機先。 只知悻悻全無畏,詎意冥冥卻有天。 非分功名真曉露,白來財物等浮煙。 到頭撓擾爲身累,辜負日高花影眠。 話說當下朱仝對衆人說道:“若要我上山時,你只殺了黑旋風,與我出了這口氣,我便罷。”李逵聽了大怒道:“教你咬我鳥!晁、宋二位哥哥將令,幹我屁事!”朱仝怒發,又要和李逵廝並。三個又勸住了。朱仝道:“若有黑旋風時,我死也不上山去!”柴進道:“恁地也卻容易,我自有個道理,只留下李大哥在我這裏便了。你們三個自上山去,以滿晁、宋二公之意。”朱仝道:“如今做下這件事了,知府必然行移文書去鄆城縣追捉,拿我家小,如之奈何?”吳學究道:“足下放心,此時多敢宋公明已都取寶眷在山上了。”朱仝方纔有些放心。柴進置酒相待,就當日送行。三個臨晚辭了柴大官人便行。柴進叫莊客備三騎馬,送出關外。臨別時,吳用又分付李逵道:“你且小心,只在大官人莊上住幾時,切不可胡亂惹事累人。待半年三個月,等他性定,卻來取你還山。多管也來請柴大官人入夥。”三個自上馬去了。 不說柴進和李逵回莊。且只說朱仝隨吳用、雷橫來梁山泊入夥。行了一程,出離滄州地界,莊客自騎了馬回去。三個取路投梁山泊來。於路無話。早到朱貴酒店裏,先使人上山寨報知。晁蓋、宋江引了大小頭目,打鼓吹笛,直到金沙灘迎接。一行人都相見了,各人乘馬回到山上大寨前下了馬,都到聚義廳上,敘說舊話。朱仝道:“小弟今蒙呼喚到山,滄州知府必然行移文書去鄆城縣捉我老小,如之奈何?”宋江大笑道:“我教長兄放心,尊嫂並令郎已取到這裏多日了。”朱仝又問道:“見在何處?”宋江道:“奉養在家父宋太公歇處,兄長請自己去問慰便了。”朱仝大喜。宋江着人引朱仝直到宋太公歇所,見了一家老小並一應細軟行李。妻子說道:“近日有人齎書來說,你已在山寨入夥了,因此收拾,星夜到此。”朱仝出來拜謝了衆人。宋江便請朱仝、雷橫山頂下寨。一面且做筵席,連日慶賀新頭領,不在話下。 卻說滄州知府至晚不見朱仝抱小衙內回來,差人四散去尋了半夜。次日,有人見殺死在林子裏,報與知府知道。府尹聽了大怒,親自到林子裏看了,痛哭不已,備辦棺木燒化。次日升廳,便行移公文,諸處緝捕,捉拿朱仝正身。鄆城縣已自申報朱仝妻子挈家在逃,不知去向。行開各州縣,出給賞錢捕獲,不在話下。 只說李逵在柴進莊上,住了一月之間,忽一日見一個人齎一封書急急奔莊上來。柴大官人卻好迎着,接書看了,大驚道:“既是如此,我只得去走一遭。”李逵便問道:“大官人,有甚緊事?”柴進道:“我有個叔叔柴皇城,見在高唐州居住。今被本州知府高廉的老婆兄弟殷天錫那廝來要佔花園,嘔了一口氣,臥病在牀,早晚性命不保。必有遺囑的言語分付,特來喚我。想叔叔無兒無女,必須親身去走一遭。”李逵道:“既是大官人去時,我也跟大官人去走一遭如何?”柴進道:“大哥肯去時,就同走一遭。”柴進即便收拾行李,選了十數匹好馬,帶了幾個莊客。次日五更起來,柴進、李逵並從人都上了馬,離了莊院,望高唐州來。在路不免飢餐渴飲,夜宿曉行。來到高唐州,入城直至柴皇城宅前下馬,留李逵和從人在外面廳房內。柴進自徑入臥房裏來,看視那叔叔柴皇城時,但見: 面如金紙,體似枯柴。悠悠無七魄三魂,細細只一絲兩氣。牙關緊急,連朝水米不沾脣;心膈膨脝,盡日藥丸難下腹。隱隱耳虛聞磬響,昏昏眼暗覺螢飛。六脈微沉,東嶽判官催使去;一靈縹緲,西方佛子喚同行。喪門弔客已臨身,扁鵲盧醫難下手。 柴進看了柴皇城,自坐在叔叔臥榻前,放聲慟哭。皇城的繼室出來勸柴進道:“大官人鞍馬風塵不易,初到此間,且省煩惱。”柴進施禮罷,便問事情。繼室答道:“此間新任知府高廉,兼管本州兵馬,是東京高太尉的叔伯兄弟,倚仗他哥哥勢要,在這裏無所不爲。帶將一個妻舅殷天錫來,人盡稱他做殷直閣。那廝年紀卻小,又倚仗他姐夫高廉的權勢,在此間橫行害人。有那等獻勤的賣科,對他說我家宅後有個花園水亭,蓋造的好。那廝帶將許多詐奸不及的三二十人,徑入家裏,來宅子後看了,便要發遣我們出去,他要來住。皇城對他說道:‘我家是金枝玉葉,有先朝丹書鐵券在門,諸人不許欺侮。你如何敢奪佔我的住宅?趕我老小那裏去?’那廝不容所言,定要我們出屋。皇城去扯他,反被這廝推搶毆打,因此受這口氣,一臥不起,飲食不吃,服藥無效,眼見得上天遠,入地近。今日得大官人來家做個主張,便有些山高水低,也更不憂。”柴進答道:“尊嬸放心,只顧請好醫士調治叔叔。但有門戶,小侄自使人回滄州家裏去取丹書鐵券來,和他理會。便告到官府、今上御前,也不怕他。”繼室道:“皇城幹事全不濟事,還是大官人理論得是。” 柴進看視了叔叔一回,卻出來和李逵並帶來人從說知備細。李逵聽了,跳將起來說道:“這廝好無道理!我有大斧在這裏,教他吃我幾斧,卻再商量。”柴進道:“李大哥,你且息怒,沒來由和他粗鹵做甚麼?他雖是倚勢欺人,我家放着有護持聖旨。這裏和他理論不得,須是京師也有大似他的,放着明明的條例,和他打官司。”李逵道:“條例,條例!若還依得,天下不亂了!我只是前打後商量。那廝若還去告,和那鳥官一發都砍了。”柴進笑道:“可知朱仝要和你廝並,見面不得。這裏是禁城之內,如何比得你山寨裏橫行。”李逵道:“禁城便怎地!江州無軍馬,偏我不曾殺人?”柴進道:“等我看了頭勢,用着大哥時,那時相央。無事只在房裏請坐。” 正說之間,裏面侍妾慌忙來請大官人看視皇城。柴進入到裏面臥榻前,只見皇城閣着兩眼淚,對柴進說道:“賢侄志氣軒昂,不辱祖宗。我今日被殷天錫毆死,你可看骨肉之面,親齎書往京師攔駕告狀,與我報仇。九泉之下,也感賢侄親意。保重,保重!再不多囑!”言罷,便放了命。柴進痛哭了一場。繼室恐怕昏暈,勸住柴進道:“大官人,煩惱有日,且請商量後事。”柴進道:“誓書在我家裏,不曾帶得來,星夜教人去取,須用將往東京告狀。叔叔尊靈,且安排棺槨盛殮,成了孝服,卻再商量。”柴進教依官制備辦內棺外槨,依禮鋪設靈位,一門穿了重孝,大小舉哀。李逵在外面聽得堂裏哭泣,自己磨拳擦掌價氣。問從人,都不肯說。宅裏請僧修設好事功果。 至第三日,只見這殷天錫騎着一匹攛行的馬,將引閒漢三二十人,手執彈弓、川弩、吹筒、氣球、拈竿、樂器,城外遊玩了一遭,帶五七分酒,佯醉假顛,徑來到柴皇城宅前,勒住馬,叫裏面管家的人出來說話。柴進聽得說,掛着一身孝服,慌忙出來答應。那殷天錫在馬上問道:“你是他家甚麼人?”柴進答道:“小可是柴皇城親侄柴進。”殷天錫道:“我前日分付道,教他家搬出屋去,如何不依我言語?”柴進道:“便是叔叔臥病,不敢移動。夜來已自身故,待斷七了搬出去。”殷天錫道:“放屁!我只限你三日,便要出屋!三日外不搬,先把你這廝枷號起,先吃我一百訊棍!”柴進道:“直閣休恁相欺!我家也是龍子龍孫,放着先朝丹書鐵券,誰敢不敬?”殷天錫喝道:“你將出來我看!”柴進道:“見在滄州家裏,已使人去取來。”殷天錫大怒道:“這廝正是胡說!便有誓書鐵券,我也不怕!左右,與我打這廝!”衆人卻待動手,原來黑旋風李逵在門縫裏都看見,聽得喝打柴進,便拽開房門,大吼一聲,直搶到馬邊,早把殷天錫揪下馬來,一拳打翻。那二三十人卻待搶他,被李逵手起,早打倒五六個,一鬨都走了。李逵拿殷天錫提起來,拳頭腳尖一發上。柴進那裏勸得住。看那殷天錫時,嗚呼哀哉,伏惟尚饗。有詩爲證: 慘刻侵謀倚橫豪,豈知天憲竟難逃。 李逵猛惡無人敵,不見閻羅不肯饒。 李逵將殷天錫打死在地,柴進只叫得苦,便教李逵且去後堂商議。柴進道:“眼見得便有人到這裏,你安身不得了。官司我自支吾,你快走回梁山泊去。”李逵道:“我便走了,須連累你。”柴進道:“我自有誓書鐵券護身,你便快走,事不宜遲。”李逵取了雙斧,帶了盤纏,出後門自投梁山泊去了。 不多時,只見二百餘人,各執刀杖槍棒,果來圍住柴皇城家。柴進見來捉人,便出來說道:“我同你們府裏分訴去。”衆人先縛了柴進,便入家裏搜捉行兇黑大漢,不見,只把柴進綁到州衙內,當廳跪下。知府高廉聽得打死了他的舅子殷天錫,正在廳上咬牙切齒忿恨,只待拿人來。早把柴進驅翻在廳前階下,高廉喝道:“你怎敢打死了我殷天錫!”柴進告道:“小人是柴世宗嫡派子孫,家門有先朝太祖誓書鐵券,見在滄州居住。爲是叔叔柴皇城病重,特來看視,不幸身故,見今停喪在家。殷直閣將帶三二十人到家,定要趕逐出屋,不容柴進分說,喝令衆人毆打,被莊客李大救護,一時行兇打死。”高廉喝道:“李大見在那裏?”柴進道:“心慌逃走了。”高廉道:“他是個莊客,不得你的言語,如何敢打死人!你又故縱他走了,卻來瞞昧官府。你這廝,不打如何肯招!牢子下手,加力與我打這廝!”柴進叫道:“莊客李大救主,誤打死人,非幹我事。放着先朝太祖誓書,如何便下刑法打我?”高廉道:“誓書有在那裏?”柴進道:“已使人回滄州去取來也。”高廉大怒,喝道:“這廝正是抗拒官府!左右,腕頭加力,好生痛打!”衆人下手,把柴進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只得招做“使令莊客李大打死殷天錫”。取面二十五斤死囚枷釘了,發下牢裏監收。殷天錫屍首檢驗了,自把棺木殯葬,不在話下。 這殷夫人要與兄弟報仇,教丈夫高廉抄扎了柴皇城傢俬,監禁下人口,佔住了房屋園院。柴進自在牢中受苦。 卻說李逵連夜逃回梁山泊,到得寨裏,來見衆頭領。朱仝一見李逵,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掣條朴刀,徑奔李逵。黑旋風拔出雙斧,便鬥朱仝。晁蓋、宋江並衆頭領一發向前勸住。宋江與朱仝陪話道:“前者殺了小衙內,不幹李逵之事,卻是軍師吳學究因請兄長不肯上山,一時定的計策。今日既到山寨,便休記心,只顧同心協助,共興大義,休教外人恥笑。”便叫李逵兄弟與朱仝陪話。李逵睜着怪眼,叫將起來,說道:“他直恁般做得起!我也多曾在山寨出氣力,他又不曾有半點之功,卻怎地倒教我陪話!”宋江道:“兄弟,卻是你殺了小衙內。雖是軍師嚴令,論齒序,他也是你哥哥。且看我面,與他伏個禮,我卻是拜你便了。”李逵吃宋江央及不過,便道:“我不是怕你,爲是哥哥逼我,沒奈何了,與你陪話。”李逵吃宋江逼住了,只得撇了雙斧,拜了朱仝兩拜。朱仝方纔消了這口氣。山寨裏晁頭領且教安排筵席,與他兩個和解。 李逵說:“柴大官人因去高唐州看親叔叔柴皇城病症,卻被本州高知府妻舅殷天錫要奪屋宇花園,毆罵柴進。吃我打死了殷天錫那廝。”宋江聽罷,失驚道:“你自走了,須連累柴大官人吃官司。”吳學究道:“兄長休驚。等戴宗回山,便有分曉。”李逵問道:“戴宗哥哥那裏去了?”吳用道:“我怕你在柴大官人莊上惹事不好,特地教他來喚你回山。他到那裏不見你時,必去高唐州尋你。” 說言未絕,只見小校來報:“戴院長回來了。”宋江便去迎接,到來堂上坐下,便問柴大官人一事。戴宗答道:“去到柴大官人莊上,已知同李逵投高唐州去了。徑奔那裏去打聽,只見滿城人傳說殷天錫因爭柴皇城莊屋,被一個黑大漢打死了。見今負累了柴大官人陷於縲紲,下在牢裏。柴皇城一家人口傢俬盡都抄扎了。柴大官人性命早晚不保。”晁蓋道:“這個黑廝又做出來了,但到處便惹口面。”李逵道:“柴皇城被他打傷嘔氣死了,又來佔他房屋,又喝教打柴大官人,便是活佛也忍不得!” 晁蓋道:“柴大官人自來與山寨有恩,今日他有危難,如何不下山去救他。我親自去走一遭。”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如何使得輕動。小可和柴大官人舊來有恩,情願替哥哥下山。”吳學究道:“高唐州城地雖小,人物稠穰,軍廣糧多,不可輕敵。煩請林沖、花榮、秦明、李俊、呂方、郭盛、孫立、歐鵬、楊林、鄧飛、馬麟、白勝十二個頭領,部引馬步軍兵五千作前隊先鋒。中軍主帥宋公明、吳用,並朱仝、雷橫、戴宗、李逵、張橫、張順、楊雄、石秀十個頭領,部引馬步軍兵三千策應。”共該二十二位頭領,辭了晁蓋等衆人。 前部已離山寨,中軍主將宋江、吳用督並人馬,望高唐州進發。端的好整齊,但見: 繡旗飄號帶,畫角間銅鑼。三股叉、五股叉,燦燦秋霜;點鋼槍、蘆葉槍,紛紛瑞雪。蠻牌遮路,強弓硬弩當先;火炮隨車,大戟長戈擁後。鞍上將似南山猛虎,人人好鬥偏爭;坐下馬如北海蒼龍,騎騎能衝敢戰。端的槍刀流水急,果然人馬撮風行。 梁山泊前軍已到高唐州地界,亦有軍卒報知高廉。高廉聽了,冷笑道:“你這夥草賊在梁山泊窩藏,我兀自要來剿捕你。今日你倒來就縛,此是天教我成功。左右快傳下號令,整點軍馬,出城迎敵,着那衆百姓上城守護。”這高知府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文武兩全。一聲號令下去,那帳前都統、監軍、統領、統制、提轄軍職一應官員,各各部領軍馬,就教場裏點視已罷,諸將便擺佈出城迎敵。高廉手下有三百梯己軍士,號爲飛天神兵,一個個都是山東、河北、江西、湖南、兩淮、兩浙選來的精壯好漢。那三百飛天神兵怎生結束?但見: 頭披亂髮,腦後撒一把煙雲;身掛葫蘆,背上藏千條火焰。黃抹額齊分八卦,豹皮裩盡按四方。熟銅面具似金裝,鑌鐵滾刀如掃帚。掩心鎧甲,前後豎兩面青銅;照眼旌旗,左右列千層黑霧。疑是天蓬離斗府,正如月孛下雲衢。 那知府高廉引了三百神兵,披甲背劍,上馬出到城外,把部下軍官週迴列成陣勢,卻將三百神兵列在中軍,搖旗吶喊,擂鼓鳴金,只等敵軍到來。卻說林沖、花榮、秦明引領五千人馬到來,兩軍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強弓硬弩射住陣腳。兩軍中吹動畫角,發起擂鼓。花榮、秦明帶同十個頭領,都到陣前,把馬勒住。頭領林沖橫丈八蛇矛,躍馬出陣,厲聲高叫:“高唐州納命的出來!”高廉把馬一縱,引着三十餘個軍官,都出到門旗下,勒住馬,指着林沖罵道:“你這夥不知死的叛賊,怎敢直犯俺的城池!”林沖喝道:“你這個害民的強盜!我早晚殺到京師,把你那廝欺君賊臣高俅碎屍萬段,方是願足!”高廉大怒,回頭問道:“誰人出馬先捉此賊去?”軍官隊裏轉出一個統制官,姓於名直,拍馬輪刀竟出陣前。林沖見了,徑奔於直。兩個戰不到五合,於直被林沖心窩裏一蛇矛刺着,翻筋斗攧下馬去。高廉見了大驚,“再有誰人出馬報仇?”軍官隊裏又轉出一個統制官,姓溫,雙名文寶,使一條長槍,騎一匹黃驃馬,鑾鈴響,珂珮鳴,早出到陣前,四隻馬蹄蕩起征塵,直奔林沖。秦明見了,大叫:“哥哥稍歇,看我立斬此賊。”林沖勒住馬,收了點鋼矛,讓秦明戰溫文寶。兩個約鬥十合之上,秦明放個門戶,讓他槍搠進來,手起棍落,把溫文寶削去半個天靈,死於馬下,那匹馬跑回本陣去了。兩陣軍相對,齊吶聲喊。 高廉見連折二將,便去背上掣出那口太阿寶劍來,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只見高廉隊中捲起一道黑氣。那道氣散至半空裏,飛砂走石,撼地搖天,颳起怪風,徑掃過對陣來。林沖、花榮等衆將對面不能相顧,驚得那坐下馬亂攛咆哮,衆人回身便走。高廉把劍一揮,指點那三百神兵從陣裏殺將出來。背後官軍協助,一掩過來。趕得林沖等軍馬星落雲散,七斷八續,呼兄喚弟,覓子尋爺,五千軍兵,折了一千餘人,直退回五十里下寨。高廉見人馬退去,也收了本部軍兵,入高唐州城裏安下。 卻說宋江中軍人馬到來,林沖等接着,具說前事。宋江、吳用聽了大驚。與軍師道:“是何神術,如此利害?”吳學究道:“想是妖法。若能迴風返火,便可破敵。”宋江聽罷,打開天書看時,第三捲上有迴風返火破陣之法。宋江大喜,用心記了咒語並祕訣。整點人馬,五更造飯吃了,搖旗操鼓,殺奔城下來。 有人報入城中,高廉再點了得勝人馬並三百神兵,開放城門,佈下吊橋,出來擺成陣勢。宋江帶劍縱馬出陣前,望見高廉軍中一簇皁旗。吳學究道:“那陣內皁旗,便是神師計的軍兵。但恐又使此法,如何迎敵?”宋江道:“軍師放心,我自有破陣之法。諸軍衆將勿得驚疑,只顧向前殺去。”高廉分付大小將校:“不要與他強敵挑鬥。但見牌響,一齊併力擒獲宋江,我自有重賞。”兩軍喊聲起處,高廉馬鞍轎上掛着那面聚獸銅牌,上有龍章鳳篆,手裏拿着寶劍,出陣前。宋江指着高廉罵道:“昨夜我不曾到,兄弟們誤折一陣。今日我必要把你誅盡殺絕!”高廉喝道:“你這夥反賊,快早早下馬受縛,省得我腥手污腳!”言罷,把劍一揮,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黑氣起處,早捲起怪風來。宋江不等那風到,口中也念念有詞,左手捏訣,右手把劍一指,喝聲道:“疾!”那陣風不望宋江陣裏來,倒望高廉神兵隊裏去了。宋江卻待招呼人馬,殺將過去。高廉見回了風,急取銅牌,把劍敲動,向那神兵隊裏卷一陣黃砂,就中軍走出一羣猛獸。但見: 狻猊舞爪,獅子搖頭。閃金獬豸逞威雄,奮錦貔貅施勇猛。豺狼作對,吐獠牙直奔雄兵;虎豹成羣,張巨口來齧劣馬。帶刺野豬衝陣入,捲毛惡犬撞人來。如龍大蟒撲天飛,吞象頑蛇鑽地落。 高廉銅牌響處,一羣怪獸毒蟲,直衝過來。宋江陣裏衆多人馬驚呆了。宋江撇了劍,撥回馬先走,衆頭領簇捧着盡都逃命。大小軍校,你我不能相顧,奪路而走。高廉在後面把劍一揮,神兵在前,官軍在後,一齊掩殺將來。宋江人馬,大敗虧輸。高廉趕殺二十餘里,鳴金收軍,城中去了。 宋江來到土坡下,收住人馬,紮下寨柵。雖是損折了些軍卒,卻喜衆頭領都有。屯住軍馬,便與軍師吳用商議道:“今番打高唐州,連折了兩陣,無計可破神兵,如之奈何?”吳學究道:“若是這廝會使神師計,他必然今夜要來劫寨,可先用計提備。此處只可屯紮些少軍馬,我等去舊寨內駐紮。”宋江傳令:“只留下楊林、白勝看寨,其餘人馬,退去舊寨內將息。” 且說楊林、白勝引人離寨半里草坡內埋伏,等到一更時分,但見: 雲生四野,霧漲八方。搖天撼地起狂風,倒海翻江飛急雨。雷公忿怒,倒騎火獸逞神威;電母生嗔,亂掣金蛇施聖力。大樹和根拔去,深波徹底卷幹。若非灌口斬蛟龍,疑是泗州降水母。 當夜風雷大作。楊林、白勝引着三百餘人,伏在草裏看時,只見高廉步走,引領三百神兵,吹風唿哨殺入寨裏來。見是空寨,回身便走。楊林、白勝吶聲喊。高廉只怕中了計,四散便走,三百神兵各自奔逃。楊林、白勝亂放弩箭,只顧射去,一箭正中高廉左背。衆軍四散,冒雨趕殺。高廉引領了神兵,去得遠了。楊林、白勝人少,不敢深入。少刻雨過雲收,復見一天星斗。月光之下,草坡前搠翻射死拿得神兵二十餘人,解赴宋公明寨內,具說雷雨風雲之事。宋江、吳用見說,大驚道:“此間只隔得五里遠近,卻又無雨無風。”衆人議道:“正是妖法。只在本處,離地只有三四十丈,雲雨氣味,是左近水泊中攝將來的。”楊林說:“高廉也自披髮仗劍,殺入寨中,身上中了我一弩箭,回城中去了。爲是人少,不敢去追。”宋江分賞楊林、白勝,把拿來的中傷神兵斬了。分撥衆頭領下了七八個寨柵,圍繞大寨,提備再來劫寨。一面使人回山寨取軍馬協助。 且說高廉自中了箭,回到城中養病,令軍士:“守護城池,曉夜提備,且休與他廝殺。待我箭瘡平復起來,捉宋江未遲。” 卻說宋江見折了人馬,心中憂悶,和軍師吳用商量道:“只這個高廉尚且破不得,倘或別添他處軍馬,併力來劫,如之奈何?”吳學究道:“我想要破高廉妖法,只除非依我如此如此。若不去請個人來,柴大官人性命也是難救,高唐州城子永不能得。”宋江又問道:“軍師,這個人是誰?” 吳學究說出這個人來,有分教:翩翩鶴駕,請出這個神仙;靄靄雲程,來破幾年妖法。正是:要除起霧興雲法,須請通天徹地人。畢竟軍師吳學究當下要請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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