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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欧阳内翰第一书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上欧阳内翰第一书》 来自:《作品》

苏洵

苏洵,字明允,自号老泉,汉族,眉州眉山(今属四川眉山)人。北宋文学家,与其子苏轼、苏辙并以文学著称于世,世称“三苏”,均被列入“唐宋八大家”。苏洵擅长于散文,尤其擅长政论,议论明畅,笔势雄健,著有《嘉祐集》二十卷,及《谥法》三卷,均与《宋史本传》并传于世。
原文

内翰执事: 洵布衣穷居,尝窃有叹,以为天下之人,不能皆贤,不能皆不肖。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合必离,离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为枢密副使,执事与余公、蔡公为谏官,尹公驰骋上下,用力于兵革之地。方是之时,天下之人,毛发丝粟之才,纷纷然而起,合而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不足以自奋于其间,退而养其心,幸其道之将成,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执事与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势,奔走于小官。洵时在京师,亲见其事,忽忽仰天叹息,以为斯人之去,而道虽成,不复足以为荣也。既复自思,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间之。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则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忧焉?姑养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伤?退而处十年,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富公复自外人为宰相,其势将复合为一。喜且自贺,以为道既已粗成,而果将有以发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盖有六人焉,今将往见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则又为之潸然出涕以悲。呜呼!二人者不可复见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犹有四人也,则又以自解。思其止于四人也,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以发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远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余公、蔡公,远者又在万里外,独执事在朝廷间,而其位差不甚贵,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而饥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见,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则四人之中,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 执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愈于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执事之文,纡馀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极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此三者,皆断然自为一家之文也。惟李翱之文,其味黯然而长,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让,有执事之态。陆贽之文,遣言措意,切近得当,有执事之实;而执事之才,又自有过人者。盖执事之文,非孟子、韩子之文,而欧阳子之文也。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彼不知者,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己也。夫誉人以求其悦己,洵亦不为也;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德,而不自知止者,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 虽然,执事之名,满于天下,虽不见其文,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而洵也不幸,堕在草野泥涂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而欲徒手奉咫尺之书,自托于执事,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何从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七岁,始知读书,从士君子游。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厉行,以古人自期,而视与己同列者,皆不胜己,则遂以为可矣。其后困益甚,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始觉其出言用意,与己大异。时复内顾,自思其才,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由是尽烧曩时所为文数百篇,取《论语》、《孟子》、韩子及其他圣人、贤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终日以读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人其中而惶然,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当然者。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时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然犹未敢以为是也。近所为《洪范论》、《史论》凡七篇,执事观其如何?噫!区区而自言,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以求人之知己也。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翻译
内翰执事: 我苏洵本是乡野平民,生活穷困,曾经私下叹息,觉得天下的人,不可能都是贤慧的,也不可能都不肖。所以贤明正直的人处在世上,有聚合必有分离,有分离又必有聚合。过去天子正当有意于统治国家治理天下的时候,范仲淹公在宰相府,富弼公当枢密副使,执事您与余靖公、蔡襄公任谏官,尹洙公奔走于上上下下,在边防要塞施展才能。正当此时,天下的人,细如毛发的、实用如丝粟的才干,都纷纷起来,合成一股力量。而我苏洵自认为一己的愚笨无用,没有能力自我奋起,参与于众人之间,所以退下来修养身心,寄希望于大道的将会成功,从而可以再次见到当代的贤人、君子们。不幸的是自己的道德学问还没有修养好,范仲淹公西去,富弼公北上,执事您与余靖公、蔡襄公等,又被分别派到四面八方去,而尹洙公也失去了权势,四处奔走充任小官。我苏洵那时正在京中,亲眼见到了这些事情,无可奈何地只能仰天长叹,认为这些人离开朝廷,即使大道有成,也不足以为之庆幸。进而我又想,过去众位君子之进入朝廷,一开始,必然是有好人们推荐的;现如今,又必然是有坏人们离间的。当今的时势,要是不再有好人,那就完了啊!而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姑且继续养我的心,让使自己的道德学问有更大的成功而期待着,又有什么妨害呢?退下来又过了十年,虽不敢说道已有所成,但是胸中自有一股浩浩荡荡之气,好像与过去不一样了。而余靖公正好在南方有所成功,执事您和蔡襄公又相继登上了朝廷,富弼公又从外任调入朝廷当宰相,这样的形势又可合成一股力量了。真让人高兴而自我祝贺,以为道德学问已经略有成绩并且真将有施展的机会了。接着又回过头想道,过去所仰慕爱戴的,但始终未能见其亲颜的,约有六位,现在将能去见见他们了。而这六位之中,范公、尹公二位已经去世,不禁为他二位暗暗流泪,感到悲伤。唉!这两位已经再也见不到了,而尚可宽慰我心的,还有四位在,则又正可宽慰自己。想到只剩四位了,所以又急急乎想见他们一面,以便把心里所想说的话都向他们一吐为快,而富弼公又出任了天子的宰相,边远地方的贫寒之士,没能马上在他面前说上话;而余靖公、蔡襄公,远的还在万里之外,只有执事您身在朝廷,您的地位还不是最高贵,正可以叫得应、拉得着、听得见我的话。但是限于饥寒与衰老等毛病,又缠于身而滞留了自己,叫我不能亲自登执事您的门庭来拜谒。以渴慕盼望爱戴喜悦这几位的心情,十年而不得一见,而他们已有死了的,像范公、尹公二位;剩下四位之中,不是因为他的威势就不能够互通说话,又怎么可以因为不能亲自前往拜谒而作罢呢!执事您的文章,天下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但我自以为我苏洵知道得特别深刻,是超过了天下之人的。为什么这样说?孟子的文章,语言简约而意思详尽,他不说尖刻与斩钉截铁的文辞,然而话的锋芒却谁也不敢侵犯。韩愈的文章,好比长江黄河,浑然浩荡奔流宛转,像是鱼鳖蛟龙,万种怪异令人惶惶惑惑,却能遏制隐蔽而掩藏起来,不让它们自露于外;而人们远远望见它们渊深的光芒,苍茫的色彩,也就都自我畏惧而去躲避它们,不敢接近它们,正视它们。而执事您的文章,委婉详备,来来回回多曲折变化,却条理清晰通达,疏阔而畅适,无间隔,不折断,气势造极而语言净尽,急切的言词与高妙的论述,说来却闲适而平易,从没有艰苦费力的表现。上述这三点,都足以断然使您自成一家。只有李翱的文章,它的味道澹泊而隽永,它的光彩油然而幽静,高低谦让,颇有执事您的姿态。陆贽的文章,用词与达意,切近事理,准确恰当,颇近执事您的切实;而执事您的才华,又自有超过别人的地方。大致执事您的文章,不是孟子、韩愈的文章,而是您欧阳子的文章。乐于称道人善良而不谄媚于别人,是因为他的为人确实经得起这样的称道;那些不知情的人,则认为赞誉人是为了求得别人的欢欣。赞誉人以求人喜欢的事,我苏洵是不那样做的;之所以要称道执事您的光明盛大的道德,而不能自我控制的原因,也是为了想让执事您知晓我是了解您的。尽管如此,执事您的大名,早已遍知于天下,即使没读过您文章的,也都早就知道有个欧阳修的了。而我苏洵却不幸,沦落在草野冷落的地方。而自己的道德修养,近来粗有所成。想空手奉上不满一尺的书信,把自己托付给执事您,将怎么能让执事您了解我,并相信我呢?我苏洵年轻时不学习,活到二十七岁,才知道要读书,和有学问的人一起交往学习。年龄既已老大了,却又不去刻意严厉付诸行动,期望自己效仿古人,但看到和自己同列的等辈,又都不如自己,于是觉得自己可以了。后来穷困得更加严重,就拿古人的文章来读,开始觉得古人所發言论,与自己的有很大的不同。常常反省自己,自觉一己之才能,又好像还不仅仅只是这些。于是把旧时所写的文章几百篇悉数烧掉,而拿起《论语》《孟子》、韩愈以及其他伟人贤士的文章,正襟危坐,整天都阅读它们,花了有七八年时间。刚开始,读进去只觉惶惶然,广博地观览于其外,则又害怕得惊叫起来。时间长了,读得也更精细了,胸中豁然开朗似的明白了,好像人家的话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但我还是不敢提笔也这样写。时间更久了,胸中想说的话更多了,不能克制自己,便试着把它们写出来。以后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读它们,只觉得文思泉涌,好像写出来是很容易的,然而还不敢自以为是啊。近日所作的《洪范论》《史论》等一共七篇,执事您看看,究竟写得怎样?啊!区区一己的言说,不明白的人又会把它看做是在自我赞誉了,以求得别人来了解自己。只有执事您会念其十年的心血是如此的不偶然,从而来考察的吧。
释义/赏析
欧阳内翰:即欧阳修。当时他任翰林学士,身居朝廷要职,专掌内命,参与机要,故称之为内翰。 余公:即余靖。 蔡公:即蔡襄。字君谟,福建仙游人。天圣进士,累官知谏院,直史馆,兼修起居注。论事无所回挠,进知制诰。每除授非当职,辄封还之。以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再知福州,聘郡士周希孟、陈烈等以经术授学者,常至数百人,躬至学舍,执经讲问。徙知泉州,建洛阳桥长三百六十丈,以利济者,闽人勤碑颂德。后以端明殿学士移守杭州。卒谥忠惠。襄善书,为当时第一。后世将之与苏轼、黄庭坚、米芾,合称宋四大书家。诗文清遒萃美,皆入妙品。著有《茶录》、《荔枝谱》、《蔡忠惠集》。 尹公:即尹洙。字师鲁,河南人。天圣进士。迁太子中允。会范仲淹贬,洙奏与仲淹义兼师友,己亦不可苟免。出监唐州酒税。为韩琦所深知。官至起居舍人。自元昊不庭,洙常在兵间,于西事尤练习。作《叙蒸》、《息戎》二篇,言武备不可弛。性内刚外和,博学有识度。尤深于《春秋》。自唐末历五代,文格卑弱,洙偶为古文,简而有法。世称河南先生。有《河南集》、《五代春秋》行世。 扳(bān)援:援引;牵引;挽起。 巉(zhǎn)刻:原义为高峻,此处转义为尖刻。巉刻斩绝:犹言尖刻阴毒。 李翱(áo):字习之,唐代赵郡人。贞元进士。元和初为国子博士,史馆修撰。再迁考功员外郎。性峭鲠,仕不显,怫郁无所发。尝面折宰相李逢吉之过,出为庐州刺史。后拜中书舍人,历山南东道节度使卒。翱始从韩愈为文章,辞致浑厚,见推当时,故亦谥曰文。有《论语笔解》、《五木经》、《李文公集》行世。 陆贽(zhì):字敬舆,唐代嘉兴人。年十八登进士第,又中弘辞。德宗时为翰林学士,甚见亲任。虽外有宰相主大仪,贽常居中参裁可否,时号内相。建中时朱泚叛,从幸奉天,时当叛乱,机务填委,一日之内诏书数百,贽挥翰起草,思如泉注,莫不曲尽事情,中于机会。武夫悍卒,莫不感泣。事平,累迁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后被谗,贬忠州别驾。卒,谥宣。有《陆宣公翰苑集》行世。其奏仪尤为著名。
繁体原文
內翰執事: 洵布衣窮居,嘗竊有嘆,以爲天下之人,不能皆賢,不能皆不肖。故賢人君子之處於世,合必離,離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於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爲樞密副使,執事與余公、蔡公爲諫官,尹公馳騁上下,用力於兵革之地。方是之時,天下之人,毛髮絲粟之才,紛紛然而起,合而爲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魯無用之身,不足以自奮於其間,退而養其心,幸其道之將成,而可以復見於當世之賢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執事與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勢,奔走於小官。洵時在京師,親見其事,忽忽仰天嘆息,以爲斯人之去,而道雖成,不復足以爲榮也。旣復自思,念往者眾君子之進於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間之。今之世無復有善人也,則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憂焉?姑養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傷?退而處十年,雖未敢自謂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與曩者異。而余公適亦有成功於南方,執事與蔡公復相繼登於朝,富公復自外人爲宰相,其勢將復合爲一。喜且自賀,以爲道旣已粗成,而果將有以發之也。旣又反而思,其曏之所慕望愛悅之而不得見之者,蓋有六人焉,今將往見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則又爲之潸然出涕以悲。嗚呼!二人者不可復見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猶有四人也,則又以自解。思其止於四人也,則又汲汲欲一識其面,以發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爲天子之宰相,遠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於其前;余公、蔡公,遠者又在萬里外,獨執事在朝廷間,而其位差不甚貴,可以叫呼扳援而聞之以言。而飢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畱之,使不克自至於執事之庭。夫以慕望愛悅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見,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則四人之中,非其勢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 執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竊自以爲洵之知之特深,愈於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語約而意盡,不爲巉刻斬絶之言,而其鋒不可犯。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魚黿蛟龍,萬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見其淵然之光,蒼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視。執事之文,紆餘委備,往復百折,而條達疏暢,無所間斷,氣盡語極,急言極論,而容與閑易,無艱難勞苦之態。此三者,皆斷然自爲一家之文也。惟李翺之文,其味黯然而長,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讓,有執事之態。陸贄之文,遣言措意,切近得當,有執事之實;而執事之才,又自有過人者。蓋執事之文,非孟子、韓子之文,而歐陽子之文也。夫樂道人之善而不爲諂者,以其人誠足以當之也;彼不知者,則以爲譽人以求其悅己也。夫譽人以求其悅己,洵亦不爲也;而其所以道執事光明盛大之德,而不自知止者,亦欲執事之知其知我也。 雖然,執事之名,滿於天下,雖不見其文,而固已知有歐陽子矣。而洵也不幸,墮在草野泥塗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而欲徒手奉咫尺之書,自託於執事,將使執事何從而知之、何從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學,生二十七歲,始知讀書,從士君子遊。年旣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厲行,以古人自期,而視與己同列者,皆不勝己,則遂以爲可矣。其後困益甚,然後取古人之文而讀之,始覺其出言用意,與己大異。時復內顧,自思其才,則又似夫不遂止於是而已者。由是盡燒曩時所爲文數百篇,取《論語》、《孟子》、韓子及其他聖人、賢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終日以讀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人其中而惶然,博觀於其外而駭然以驚。及其久也,讀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當然者。然猶未敢自出其言也。時旣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試出而書之。已而再三讀之,渾渾乎覺其來之易矣,然猶未敢以爲是也。近所爲《洪範論》、《史論》凡七篇,執事觀其如何?噫!區區而自言,不知者又將以爲自譽,以求人之知己也。惟執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翻译
內翰執事: 我蘇洵本是鄉野平民,生活窮困,曾經私下嘆息,覺得天下的人,不可能都是賢慧的,也不可能都不肖。所以賢明正直的人處在世上,有聚合必有分離,有分離又必有聚合。過去天子正當有意於統治國家治理天下的時候,范仲淹公在宰相府,富弼公當樞密副使,執事您與余靖公、蔡襄公任諫官,尹洙公奔走於上上下下,在邊防要塞施展才能。正當此時,天下的人,細如毛髮的、實用如絲粟的才幹,都紛紛起來,合成一股力量。而我蘇洵自認爲一己的愚笨無用,沒有能力自我奮起,參與於眾人之間,所以退下來修養身心,寄希望於大道的將會成功,從而可以再次見到當代的賢人、君子們。不幸的是自己的道德學問還沒有修養好,范仲淹公西去,富弼公北上,執事您與余靖公、蔡襄公等,又被分別派到四面八方去,而尹洙公也失去了權勢,四處奔走充任小官。我蘇洵那時正在京中,親眼見到了這些事情,無可奈何地衹能仰天長嘆,認爲這些人離開朝廷,即使大道有成,也不足以爲之慶幸。進而我又想,過去眾位君子之進入朝廷,一開始,必然是有好人們推薦的;現如今,又必然是有壞人們離間的。當今的時勢,要是不再有好人,那就完了啊!而如果不是這樣,我又有什麽可擔憂的呢?姑且繼續養我的心,讓使自己的道德學問有更大的成功而期待著,又有什麽妨害呢?退下來又過了十年,雖不敢説道已有所成,但是胸中自有一股浩浩蕩蕩之氣,好像與過去不一樣了。而余靖公正好在南方有所成功,執事您和蔡襄公又相繼登上了朝廷,富弼公又從外任調入朝廷當宰相,這樣的形勢又可合成一股力量了。眞讓人高興而自我祝賀,以爲道德學問已經略有成績幷且眞將有施展的機會了。接著又回過頭想道,過去所仰慕愛戴的,但始終未能見其親顔的,約有六位,現在將能去見見他們了。而這六位之中,范公、尹公二位已經去世,不禁爲他二位暗暗流淚,感到悲傷。唉!這兩位已經再也見不到了,而尙可寛慰我心的,還有四位在,則又正可寛慰自己。想到衹賸四位了,所以又急急乎想見他們一面,以便把心裏所想説的話都嚮他們一吐爲快,而富弼公又出任了天子的宰相,邊遠地方的貧寒之士,沒能馬上在他面前説上話;而余靖公、蔡襄公,遠的還在萬里之外,衹有執事您身在朝廷,您的地位還不是最高貴,正可以叫得應、拉得著、聽得見我的話。但是限於飢寒與衰老等毛病,又纏於身而滯畱了自己,叫我不能親自登執事您的門庭來拜謁。以渴慕盼望愛戴喜悅這幾位的心情,十年而不得一見,而他們已有死了的,像范公、尹公二位;賸下四位之中,不是因爲他的威勢就不能够互通説話,又怎麽可以因爲不能親自前往拜謁而作罷呢!執事您的文章,天下的人沒有不知道的。但我自以爲我蘇洵知道得特別深刻,是超過了天下之人的。爲什麽這樣説?孟子的文章,語言簡約而意思詳盡,他不説尖刻與斬釘截鐵的文辭,然而話的鋒芒卻誰也不敢侵犯。韓愈的文章,好比長江黃河,渾然浩蕩奔流宛轉,像是魚鱉蛟龍,萬種怪異令人惶惶惑惑,卻能遏制隱蔽而掩藏起來,不讓它們自露於外;而人們遠遠望見它們淵深的光芒,蒼茫的色彩,也就都自我畏懼而去躲避它們,不敢接近它們,正視它們。而執事您的文章,委婉詳備,來來回回多曲折變化,卻條理清晰通達,疏闊而暢適,無間隔,不折斷,氣勢造極而語言凈盡,急切的言詞與高妙的論述,説來卻閑適而平易,從沒有艱苦費力的表現。上述這三點,都足以斷然使您自成一家。衹有李翺的文章,它的味道澹泊而雋永,它的光彩油然而幽靜,高低謙讓,頗有執事您的姿態。陸贄的文章,用詞與達意,切近事理,準确恰當,頗近執事您的切實;而執事您的才華,又自有超過別人的地方。大致執事您的文章,不是孟子、韓愈的文章,而是您歐陽子的文章。樂於稱道人善良而不諂媚於別人,是因爲他的爲人确實經得起這樣的稱道;那些不知情的人,則認爲贊譽人是爲了求得別人的歡欣。贊譽人以求人喜歡的事,我蘇洵是不那樣做的;之所以要稱道執事您的光明盛大的道德,而不能自我控制的原因,也是爲了想讓執事您知曉我是了解您的。盡管如此,執事您的大名,早已遍知於天下,即使沒讀過您文章的,也都早就知道有個歐陽修的了。而我蘇洵卻不幸,淪落在草野冷落的地方。而自己的道德修養,近來粗有所成。想空手奉上不滿一尺的書信,把自己託付給執事您,將怎麽能讓執事您了解我,幷相信我呢?我蘇洵年輕時不學習,活到二十七歲,纔知道要讀書,和有學問的人一起交往學習。年齡旣已老大了,卻又不去刻意嚴厲付諸行動,期望自己效倣古人,但看到和自己同列的等輩,又都不如自己,於是覺得自己可以了。後來窮困得更加嚴重,就拏古人的文章來讀,開始覺得古人所發言論,與自己的有很大的不同。常常反省自己,自覺一己之才能,又好像還不僅僅衹是這些。於是把舊時所寫的文章幾百篇悉數燒掉,而拏起《論語》《孟子》、韓愈以及其他偉人賢士的文章,正襟危坐,整天都閲讀它們,花了有七八年時間。剛開始,讀進去衹覺惶惶然,廣博地觀覽於其外,則又害怕得驚叫起來。時間長了,讀得也更精細了,胸中豁然開朗似的明白了,好像人家的話本來就該是這樣的。但我還是不敢提筆也這樣寫。時間更久了,胸中想説的話更多了,不能克制自己,便試著把它們寫出來。以後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讀它們,衹覺得文思泉涌,好像寫出來是很容易的,然而還不敢自以爲是啊。近日所作的《洪範論》《史論》等一共七篇,執事您看看,究竟寫得怎樣?啊!區區一己的言説,不明白的人又會把它看做是在自我贊譽了,以求得別人來了解自己。衹有執事您會念其十年的心血是如此的不偶然,從而來考察的吧。
释义/赏析
歐陽內翰:即歐陽修。當時他任翰林學士,身居朝廷要職,專掌內命,參與機要,故稱之爲內翰。 余公:即余靖。 蔡公:即蔡襄。字君謨,福建仙遊人。天聖進士,累官知諫院,直史館,兼修起居注。論事無所回撓,進知制誥。每除授非當職,輒封還之。以龍圖閣直學士知開封府,再知福州,聘郡士周希孟、陳烈等以經術授學者,常至數百人,躬至學舍,執經講問。徙知泉州,建洛陽橋長三百六十丈,以利濟者,閩人勤碑頌德。後以端明殿學士移守杭州。卒謚忠惠。襄善書,爲當時第一。後世將之與蘇軾、黃庭堅、米芾,合稱宋四大書家。詩文清遒萃美,皆入妙品。著有《茶錄》、《荔枝譜》、《蔡忠惠集》。 尹公:即尹洙。字師魯,河南人。天聖進士。遷太子中允。會范仲淹貶,洙奏與仲淹義兼師友,己亦不可苟免。出監唐州酒稅。爲韓琦所深知。官至起居舍人。自元昊不庭,洙常在兵間,於西事尤練習。作《敍蒸》、《息戎》二篇,言武備不可弛。性內剛外和,博學有識度。尤深於《春秋》。自唐末歷五代,文格卑弱,洙偶爲古文,簡而有法。世稱河南先生。有《河南集》、《五代春秋》行世。 扳(bān)援:援引;牽引;挽起。 巉(zhǎn)刻:原義爲高峻,此處轉義爲尖刻。巉刻斬絶:猶言尖刻陰毒。 李翺(áo):字習之,唐代趙郡人。貞元進士。元和初爲國子博士,史館修撰。再遷考功員外郎。性峭鯁,仕不顯,怫鬱無所發。嘗面折宰相李逢吉之過,出爲廬州刺史。後拜中書舍人,歷山南東道節度使卒。翺始從韓愈爲文章,辭致渾厚,見推當時,故亦謚曰文。有《論語筆解》、《五木經》、《李文公集》行世。 陸贄(zhì):字敬輿,唐代嘉興人。年十八登進士第,又中弘辭。德宗時爲翰林學士,甚見親任。雖外有宰相主大儀,贄常居中參裁可否,時號內相。建中時朱泚叛,從幸奉天,時當叛亂,機務塡委,一日之內詔書數百,贄揮翰起草,思如泉注,莫不曲盡事情,中於機會。武夫悍卒,莫不感泣。事平,累遷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後被讒,貶忠州別駕。卒,謚宣。有《陸宣公翰苑集》行世。其奏儀尤爲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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