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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 第一百零二回 · 王庆因奸吃官司 龚端被打师军犯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水浒传 · 第一百零二回 · 王庆因奸吃官司 龚端被打师军犯》 来自:《水浒传》

施耐庵

施耐庵,原名彦端,字肇瑞,号子安,别号耐庵。原籍苏州,生于兴化,舟人之子,13岁入私塾,19岁中秀才,29岁中举,35岁中进士。35岁至40岁之间官钱塘二载,后与当道不合,复归苏州。至正十六年(1356)六十岁,张士诚据苏,征聘不应;与张士诚部将卞元亨相友善,后流寓江阴,在祝塘镇教书。71岁或72岁迁兴化,旋迁白驹场、施家桥。朱元璋屡征不应;最后居淮安卒,终年74岁。著作是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
原文

话说王庆见板凳作怪,用脚去踢那板凳。却是用力太猛,闪肭了胁肋,蹲在地下,只叫:“苦也!苦也!”半晌价动价不得。 老婆听的声唤,走出来看时,只见板凳倒在一边,丈夫如此模样。便把王庆脸上打了一掌道:“郎当怪物!却终日在外面,不顾家里。今晚才到家里一回儿,又做什么来!”王庆道:“大嫂不要取笑。我闪肭了胁肋,了不的!”那妇人将王庆扶将起来。王庆勾着老婆的肩胛,摇头咬牙的叫道:“阿也!痛的慌!”那妇人骂道:“浪弟子,乌歪货!你闲常时只欢喜使腿牵拳,今日弄出来了。”那妇人自觉这句话说错,将纱衫袖儿掩着口笑。王庆听的“弄出来”三个字,恁般疼痛的时节,也忍不住笑,哈哈的笑起来。那妇人又将王庆打了个耳刮子道:“乌怪物!你又想了那里去?”当下妇人扶王庆到床上睡了,敲了一碟核桃肉,旋了一壶热酒,迟与王庆吃了。他自去拴门户,扑蚊虫,下帐子,与丈夫歇息。王庆因腰胁十分疼痛,那椿儿动弹不得,是不必说。 一宿无话。次早,王庆疼痛兀是不止。肚里思想:“如何去官府面前声喏答应?”挨到午牌时分,被老婆催他出去赎膏药。王庆勉强摆到府衙前,与惯医跌打损伤,朝北开铺子卖膏药的钱老儿买了两个膏药,贴在肋上。钱老儿说道:“都排若要好的快,须是吃两服疗伤行血的煎剂。”说罢,便撮了两服药,递与王庆。王庆向便袋里取出一块银子,约模有钱二三分重,讨张纸儿包了。钱老儿睃着他包银子,假把脸儿朝着东边。王庆将纸懈递来道:“先生莫嫌轻亵,将来买凉瓜儿啖。”钱老儿道:“都排,朋友家如何计较!这却使不得。”一头还在那里说,那只右手儿已是接了纸包,揭开药箱盖,把纸包丢下去了。 王庆拿了药,方欲起身,只见府西街上走来一个卖卦先一,头带单纱抹眉头巾,身穿葛布直身,撑着一把遮阴凉伞,伞下挂一个纸招牌儿,大书:“先天神数”四字。两旁有十六个小字,写道: “荆南李助,十文一数,字字有准,术胜管辂。” 王庆见是个卖卦的,他已有娇秀这椿事在肚里,又遇着昨日的怪事,他便叫道:“李先生,这里请坐。”那先生道:“尊官有何见教?”口里说着,那双眼睛骨渌渌的把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王庆道:“在下欲卜一数。”李助下了伞,走进膏药铺中,对钱老儿拱手道:“搅扰。”便向单葛布衣袖里,模出个紫檀课筒儿,开了筒盖,取出一个大定铜钱,递与王庆道:“尊官那边去,对天默默地祷告。”王庆接了卦钱,对着炎炎的那轮红日,弯腰唱喏。却是疼痛,弯腰不下。好似那八九十岁老儿,硬着腰,半揖半拱的,兜了一兜,仰面立着祷告。那边李助看了,悄地对钱老儿猜说道:“用了先生膏药,一定好的快。想是打伤的。”钱老道:“他见什么板凳作怪,踢闪了腰肋。适才走来,说话也是气喘。贴了我两个膏药,如今腰也弯得下了。”李助道:“我说是个闪肭的模样。”王庆祷告已毕,将钱递与李助。那李助问了王庆姓名,将课筒摇着,口中念道: “日吉辰良,天地开张。圣人作易,幽赞神明。包罗万象,道合乾坤。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今有东京开封府王姓君子,对天买卦。甲寅旬中乙卯日,奉请周易文王先师,鬼谷先师,袁天纲先师,至神至圣,至福至灵,指示疑迷,明彰报应。” 李助将课筒发了两次,叠成一卦道:“是水电屯卦。”看了六爻动静,便问:“尊官所占何事?”王庆道:“问家宅。”李助摇着头道:“尊官莫怪小子直言!屯者,难也。你的灾难方兴哩。有几句断词,尊官须记着。”李助摇着一把竹骨摺叠油纸扇儿,念道: “家宅乱纵横,百怪生灾家未宁。非古庙,即危桥。白虎冲凶官病遭。有头无尾何曾济,见贵凶惊讼狱交。人口不安遭跌蹼,四肢无力拐儿撬。从改换,是非消。逢着虎龙鸡犬日,许多烦恼祸星招。” 当下王庆对着李助坐地。当不的那油纸扇儿的柿漆臭,把擀罗衫袖儿掩着鼻听他。李助念罢,对王庆道:“小子据理直言。家中还有作怪的事哩。须改过迁居,方保无事。明日是丙辰日,要仔细哩。”王庆见他说得凶险,也没了主意。取钱酬谢了李助。李助出了药铺,撑着伞,望东去了。当有府中五六个公人衙役,见了王庆,便道:“如何在这里闲话?”王庆把见怪闪肭的事说了。众人都笑。王庆道:“列位,若府尹相公问时,须与做兄弟的周全则个。”众人都道:“这个理会得。”说罢,各自散去。 王庆回到家中,教老婆煎药。王庆要病好,不上两个时辰,把两服药都吃了。又要药行,多饮了几杯酒。不知那去伤行血的药性,都是热的。当晚歇息,被老婆在身边挨挨摸摸,动了火。只是碍着腰痛,动弹不得。怎禁那妇人因王庆勾搭了娇秀,日夜不回,把他寡旷的久了,欲心似火般炽焰起来,怎饶得过他。便去爬在王庆身上,做了个掀翻细柳营。两个直睡到次日辰牌时分,方才起身。梳洗毕,王庆因腹中空虚,暖些酒吃了。正在吃早饭,兀是未完,只听得外面叫道:“都排在家么?”妇人向板壁缝看了道:“是两个府中人。”王庆听了这句话,便呆了一呆。只得放下饭碗,抹抹嘴,走将出来,拱拱手,问道:“二位光降,有何见教?”那两个公人道:“都排,真个受用!清早儿脸上好春色。大爷今早点名,因都排不到,大怒起来。我每兄弟辈替你禀说见怪闪肭的事。他那里肯信。便起一一枝签,差我每两个来请你回话。”把签与王庆看了。王庆道:“如今红了脸,怎好去参见?略停一会儿才好。”那两个公人道:“不干我每的事。太爷立等回话。去迟了,须带累我每吃打。快走,快走!”两个扶着王庆便走。王庆的老婆慌忙走出来问时,丈夫已是出门去了。 两个公人扶着王庆,进了开封府。府尹正坐在堂中虎皮交椅上。两个公人带王庆上前禀道:“奉老爷钧旨,王庆拿到。”王庆勉强朝上磕了四个头。府尹喝道:“王庆,你是个军健,如何怠玩,不来伺候?”王庆又把那见怪闪肭的事,细禀一遍道:“实是腰肋疼痛,坐卧不宁,行走不动,非敢怠玩。望相公方便。”府尹听罢,又见王庆脸红,大怒喝道:“你这厮专一酗酒为非,干那不公不法的事!今日又捏妖言,欺诳上官。”喝教扯下去打。王庆那里分说得开。当下把王庆打得皮开肉绽,要他招认捏造妖书,煽惑愚民,谋为不轨的罪。王庆昨夜被老婆克剥,今日被官府拷打,真是双斧伐木,死去再醒。吃打不地,只得屈招。府尹录了王庆口词,叫禁子把王庆将刑具枷扭来钉了,押下死囚牢里,要问他个捏造妖书,谋为不轨的死罪。禁子将王庆扛抬入牢去了。 原来童贯密使人分付了府尹,正要寻罪过摆拨他。可可的撞出这节怪事来。那时府中上下人等,谁不知道娇秀这件勾当,都纷纷扬扬的说开去:“王庆为这节事得罪,如今一定不能个活了。”那时蔡京、蔡攸耳朵的颇觉不好听。父子商议,若将王庆性命结果,此事愈真,丑声一发播传。于是密挽心腹官员,与府尹相知的,教他速将王庆刺配远恶军州,以灭其迹。蔡京、蔡攸择日迎娶娇秀成亲。一来遮掩了童贯之羞,二来灭了众人议论。蔡攸之子,左右是呆的,也不知娇秀是处子不是处子。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开封府尹,遵奉蔡太师处心腹密话,随即升厅。那日正是辛酉日。叫牢中提出王庆,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笔匠,刺了面颊,量地方远近,该配西京管下陕州牢城。当厅打一面七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钉了,贴上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叫做孙琳、贺吉,监押前去。 三人出开封府来。只见王庆的丈人牛大户接着,同王庆、孙琳、贺吉,到衙前南街酒店里坐定。牛大户叫酒保搬取酒肉。吃了三杯两盏,牛大户向身边取出一包散碎银两,递与王庆道:“白银三十两,把与你路途中使用。”王庆用手去接道:“生受泰山!”牛大户推着王庆的手道:“这等容易!我等闲也不把银两与你。你如今配去陕州,一千余里,路远山遥,知道你几时回来。你调戏了别人家女儿,却不耽误了自己的妻子。老婆谁人替你养?又无一男半女,田地家产,可以守你。你须立纸休书。自你去后,任从改嫁,日后并无争执。如此方把银子与你。”王庆平日会花费,思想:“我囊中又无十两半斤银两,这陕州如何去得?”左思右算,要那银两使用。叹了两口气道:“罢,罢!”只得写纸休书。牛大户一手接纸,一手交银,自回去了。 王庆同了两个公人,到家中来,收拾行囊包裹。老婆已被牛大户接到家中去了。把个门儿锁着。王庆向邻舍人家,借了斧凿,打开门户。到里面看时,凡老婆身上穿着的,头上插戴的,都将去了。王庆又恼怒,又凄惨。央间壁一个周老婆子到家,备了些酒食,把与公人吃了。将银十两,送与孙琳、贺吉道:“小人棒疮疼痛,行走不劝。欲将息几日,方好上路。”孙琳、贺吉得了钱,也是应允。怎奈蔡攸处挽心腹催促公人起身。王庆将家伙什物,胡乱变卖了,交还了胡员外家赁房。 此时王庆的父王砉,已被儿子气瞎了两眼,另居一处。儿子上门,不打便骂。今日闻得儿子遭官司刺配,不觉心痛。教个小厮扶着,走到王庆屋里叫道:“儿子呀!你不听我的训诲,以致如此!”说罢,那双盲昏眼内吊下泪来。王庆从小不曾叫王砉一声爷的,今值此家破人离的时节,心中也酸楚起来,叫声道:“爷!儿子今日遭恁般屈官司!叵耐牛老儿无礼,逼我写了休妻的状儿,才把银子与我。”王砉道:“你平日是爱妻子,孝丈人的。今日他如何这等待你?”王庆听了这两句抢白的话,便气愤愤的不来采着爷,迳同两个公人,收拾城去了。王砉顿足捶胸道:“是我不该来看那逆种!”复扶了小厮自回,不题。 却说王庆同了孙琳、贺吉,离了东京,赁个僻静所在,调治十余日。棒疮稍愈,公人催促上路。迤里而行,望陕州投奔。此时正是六月初旬,天气炎热,一日止行得四五十里。在路上免不得睡死人床,吃不滚汤。三个人行了十五六日,过了嵩山。一日,正在行走,孙琳用手向西指着远远的山峰,说道:“这座山叫做北邙山,属西京管下。”三人说着话,趁早凉行了二十余里。望见北邙山东有个市镇。只见西面村农,纷纷的投市中去。那市东人家稀少处,丁字儿列着三株大柏树。树下阴荫。只见一簇人亚肩叠背的,围着一个汉子,赤着上身,在那阴凉树下,吆吆喝喝地使棒。三人走到树下歇凉。 王庆走得汗雨淋漓,满身蒸湿。带着护身枷,挨入人丛中,掂起脚看那汉使棒。看了一歇儿,王庆不觉失口笑道:“那汉子使的是花棒。”那汉正使到热闹处,听了这句话,收了棒看时,却是个配军。那汉大怒,便骂:“贼配军!俺的枪棒远近闻名。你敢开了那乌口,轻慢我的棒,放出这个屁来!”丢下棒,提起拳头,劈脸就打。只见人丛中走出两个少年汉子来,拦住道:“休要动手。”便问王庆道:“足下必是高的。”王庆道:“乱道这一句,惹了那汉子的怒。小人枪棒也略晓得些儿。” 那边使棒的汉子怒骂道:“贼配军!你敢与我比试罢。”那两个人对王庆道:“你敢与那汉子使合棒。若赢了他,便将这掠下的两贯钱都送与你。”王庆笑道:“这也使得。”分开众人,向贺吉取了杆棒,脱了汗衫,拽紥起裙子,掣棒在手。众人都道:“你项上带着个枷儿,却如何轮棒?”王庆道:“只这节儿稀罕。带着行枷赢了他,才算手段。”众人齐声道:“你若带枷赢了,这两贯钱一定与你。”便让开路,放王庆入去。 那使棒的汉,也掣棒在手,使个旗鼓,喝道:“来,来,来!”王庆道:“列位恩官,休要笑话。”那边汉子明欺王庆有护身枷碍着,吐个门户,唤做蟒蛇吞象势。王庆也吐个势,唤做晴蜓点水势。那汉喝一声,便使棒盖将入来。王庆望后一退。那汉赶入一步,提起棒,向王庆顶门,又复一棒打下来。王庆将身向左一内。那汉的棒打个空,以棒不迭。王庆就那一闪里,向那汉右手一棒劈去,正打着右手腕,把这条棒打落下来。幸得棒下留情,不然把个手腕打断。众人大笑。 王庆上前执着那汉的手道:“冲撞,休怪!”那汉右手疼痛,便将左手去取那两贯钱。众人一齐嚷将起来道:“那厮本事低丑。适才讲过,这钱应是赢棒的得。”只见在先出尖上前的两个汉子,劈手夺了那汉两贯钱,把与王庆道:“足下到敝庄一叙。”那使棒的拗众人不过,只得收拾了行仗,望镇上去了。众人都散。 两个汉子邀了王庆,同两个公人,都戴个凉笠子,望南抹过两三座林子,转到一个村坊。林子里有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有二三百株大柳树。庄外新蝉噪柳,庄内乳燕啼梁。两个汉子邀王庆等三人进了庄院,入到草堂。叙礼罢,各人脱下汗衫麻鞋,分宾主坐下。 庄主问道:“列位都像东京口气。”王庆道了姓名,并说被府尹陷害的事。说罢,请问二位高姓大名。二人大喜。那上面坐的说道:“小可姓龚,单名个端字。这个是舍弟,单名个正字。舍下祖居在此。因此这里叫做龚家村。这里属西京新安县管下。”说罢,叫庄各替三位瀚濯那湿透的汗衫。先汲凉水来解了暑渴。引三人到耳房中洗了澡。草堂内摆上桌子。先吃了见成点心。然后杀鸡宰鸭,煮豆摘桃的置酒管待。 庄客重新摆设,先搬出一碟剥光的蒜头,一碟切断的壮葱,然后搬出菜蔬果品,鱼肉鸡鸭之类。龚端请王庆上面坐了,两个公人一代儿坐下,龚端和兄弟在下面备席。庄客筛酒。王庆称谢道:“小人是个犯罪囚人。感蒙二位错爱,无端相扰,却是不当。”龚端道:“说那里话!谁人保得没事?那个带着酒食走的?” 当下猜枚行令。酒至半酣,龚端开口道:“这个敝村前后左右,也有二百余家,都推愚弟兄做个主儿。小可弟兄两个,也好使些拳棒,压服众人。今春二月,东村赛神会,搭台演戏。小可弟兄到那边耍子,与彼村一个人,唤做黄达,因赌钱斗口。被那厮痛打一顿。俺弟兄两个也赢不得他。黄达那厮在人面前夸口称强。俺两个奈何不得他,只得忍气吞声。适才见都排棒法十分整密,俺二人愿拜都排为师父。求师父点拨愚弟兄,必当重重酬谢。”王庆听罢大喜。谦让了一回,龚端同弟,随即拜王庆为师。当晚直饮至尽醉方休。乘凉歇息。 次日天明,王庆乘着早凉,在打麦场上点拨龚端拽拳使腿。只见外面一个人,背叉着手,踱将进来,喝道:“那里配军,敢到这里卖弄本事?”只因走进这个人来,有分教:王庆重种大祸胎,龚端又结深仇怨。真是:祸从浮浪起,辱因赌博招。毕竟走进龚端庄里这个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話說王慶見板凳作怪,用腳去踢那板凳。卻是用力太猛,閃肭了脅肋,蹲在地下,只叫:“苦也!苦也!”半晌價動價不得。 老婆聽的聲喚,走出來看時,只見板凳倒在一邊,丈夫如此模樣。便把王慶臉上打了一掌道:“郎當怪物!卻終日在外面,不顧家裏。今晚纔到家裏一回兒,又做什麼來!”王慶道:“大嫂不要取笑。我閃肭了脅肋,了不的!”那婦人將王慶扶將起來。王慶勾着老婆的肩胛,搖頭咬牙的叫道:“阿也!痛的慌!”那婦人罵道:“浪弟子,烏歪貨!你閒常時只歡喜使腿牽拳,今日弄出來了。”那婦人自覺這句話說錯,將紗衫袖兒掩着口笑。王慶聽的“弄出來”三個字,恁般疼痛的時節,也忍不住笑,哈哈的笑起來。那婦人又將王慶打了個耳刮子道:“烏怪物!你又想了那裏去?”當下婦人扶王慶到牀上睡了,敲了一碟核桃肉,旋了一壺熱酒,遲與王慶吃了。他自去拴門戶,撲蚊蟲,下帳子,與丈夫歇息。王慶因腰脅十分疼痛,那椿兒動彈不得,是不必說。 一宿無話。次早,王慶疼痛兀是不止。肚裏思想:“如何去官府面前聲喏答應?”捱到午牌時分,被老婆催他出去贖膏藥。王慶勉強擺到府衙前,與慣醫跌打損傷,朝北開鋪子賣膏藥的錢老兒買了兩個膏藥,貼在肋上。錢老兒說道:“都排若要好的快,須是吃兩服療傷行血的煎劑。”說罷,便撮了兩服藥,遞與王慶。王慶向便袋裏取出一塊銀子,約模有錢二三分重,討張紙兒包了。錢老兒睃着他包銀子,假把臉兒朝着東邊。王慶將紙懈遞來道:“先生莫嫌輕褻,將來買涼瓜兒啖。”錢老兒道:“都排,朋友家如何計較!這卻使不得。”一頭還在那裏說,那隻右手兒已是接了紙包,揭開藥箱蓋,把紙包丟下去了。 王慶拿了藥,方欲起身,只見府西街上走來一個賣卦先一,頭帶單紗抹眉頭巾,身穿葛布直身,撐着一把遮陰涼傘,傘下掛一個紙招牌兒,大書:“先天神數”四字。兩旁有十六個小字,寫道: “荊南李助,十文一數,字字有準,術勝管輅。” 王慶見是個賣卦的,他已有嬌秀這椿事在肚裏,又遇着昨日的怪事,他便叫道:“李先生,這裏請坐。”那先生道:“尊官有何見教?”口裏說着,那雙眼睛骨淥淥的把王慶從頭上直看至腳下。王慶道:“在下欲卜一數。”李助下了傘,走進膏藥鋪中,對錢老兒拱手道:“攪擾。”便向單葛布衣袖裏,模出個紫檀課筒兒,開了筒蓋,取出一個大定銅錢,遞與王慶道:“尊官那邊去,對天默默地禱告。”王慶接了卦錢,對着炎炎的那輪紅日,彎腰唱喏。卻是疼痛,彎腰不下。好似那八九十歲老兒,硬着腰,半揖半拱的,兜了一兜,仰面立着禱告。那邊李助看了,悄地對錢老兒猜說道:“用了先生膏藥,一定好的快。想是打傷的。”錢老道:“他見什麼板凳作怪,踢閃了腰肋。適才走來,說話也是氣喘。貼了我兩個膏藥,如今腰也彎得下了。”李助道:“我說是個閃肭的模樣。”王慶禱告已畢,將錢遞與李助。那李助問了王慶姓名,將課筒搖着,口中念道: “日吉辰良,天地開張。聖人作易,幽贊神明。包羅萬象,道合乾坤。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今有東京開封府王姓君子,對天買卦。甲寅旬中乙卯日,奉請周易文王先師,鬼谷先師,袁天綱先師,至神至聖,至福至靈,指示疑迷,明彰報應。” 李助將課筒發了兩次,疊成一卦道:“是水電屯卦。”看了六爻動靜,便問:“尊官所佔何事?”王慶道:“問家宅。”李助搖着頭道:“尊官莫怪小子直言!屯者,難也。你的災難方興哩。有幾句斷詞,尊官須記着。”李助搖着一把竹骨摺疊油紙扇兒,念道: “家宅亂縱橫,百怪生災家未寧。非古廟,即危橋。白虎衝兇官病遭。有頭無尾何曾濟,見貴兇驚訟獄交。人口不安遭跌蹼,四肢無力拐兒撬。從改換,是非消。逢着虎龍雞犬日,許多煩惱禍星招。” 當下王慶對着李助坐地。當不的那油紙扇兒的柿漆臭,把擀羅衫袖兒掩着鼻聽他。李助念罷,對王慶道:“小子據理直言。家中還有作怪的事哩。須改過遷居,方保無事。明日是丙辰日,要仔細哩。”王慶見他說得兇險,也沒了主意。取錢酬謝了李助。李助出了藥鋪,撐着傘,望東去了。當有府中五六個公人衙役,見了王慶,便道:“如何在這裏閒話?”王慶把見怪閃肭的事說了。衆人都笑。王慶道:“列位,若府尹相公問時,須與做兄弟的周全則個。”衆人都道:“這個理會得。”說罷,各自散去。 王慶回到家中,教老婆煎藥。王慶要病好,不上兩個時辰,把兩服藥都吃了。又要藥行,多飲了幾杯酒。不知那去傷行血的藥性,都是熱的。當晚歇息,被老婆在身邊挨挨摸摸,動了火。只是礙着腰痛,動彈不得。怎禁那婦人因王慶勾搭了嬌秀,日夜不回,把他寡曠的久了,欲心似火般熾焰起來,怎饒得過他。便去爬在王慶身上,做了個掀翻細柳營。兩個直睡到次日辰牌時分,方纔起身。梳洗畢,王慶因腹中空虛,暖些酒吃了。正在吃早飯,兀是未完,只聽得外面叫道:“都排在家麼?”婦人向板壁縫看了道:“是兩個府中人。”王慶聽了這句話,便呆了一呆。只得放下飯碗,抹抹嘴,走將出來,拱拱手,問道:“二位光降,有何見教?”那兩個公人道:“都排,真個受用!清早兒臉上好春色。大爺今早點名,因都排不到,大怒起來。我每兄弟輩替你稟說見怪閃肭的事。他那裏肯信。便起一一枝籤,差我每兩個來請你回話。”把籤與王慶看了。王慶道:“如今紅了臉,怎好去參見?略停一會兒纔好。”那兩個公人道:“不干我每的事。太爺立等回話。去遲了,須帶累我每吃打。快走,快走!”兩個扶着王慶便走。王慶的老婆慌忙走出來問時,丈夫已是出門去了。 兩個公人扶着王慶,進了開封府。府尹正坐在堂中虎皮交椅上。兩個公人帶王慶上前稟道:“奉老爺鈞旨,王慶拿到。”王慶勉強朝上磕了四個頭。府尹喝道:“王慶,你是個軍健,如何怠玩,不來伺候?”王慶又把那見怪閃肭的事,細稟一遍道:“實是腰肋疼痛,坐臥不寧,行走不動,非敢怠玩。望相公方便。”府尹聽罷,又見王慶臉紅,大怒喝道:“你這廝專一酗酒爲非,幹那不公不法的事!今日又捏妖言,欺誑上官。”喝教扯下去打。王慶那裏分說得開。當下把王慶打得皮開肉綻,要他招認捏造妖書,煽惑愚民,謀爲不軌的罪。王慶昨夜被老婆剋剝,今日被官府拷打,真是雙斧伐木,死去再醒。吃打不地,只得屈招。府尹錄了王慶口詞,叫禁子把王慶將刑具枷扭來釘了,押下死囚牢裏,要問他個捏造妖書,謀爲不軌的死罪。禁子將王慶扛擡入牢去了。 原來童貫密使人分付了府尹,正要尋罪過擺撥他。可可的撞出這節怪事來。那時府中上下人等,誰不知道嬌秀這件勾當,都紛紛揚揚的說開去:“王慶爲這節事得罪,如今一定不能個活了。”那時蔡京、蔡攸耳朵的頗覺不好聽。父子商議,若將王慶性命結果,此事愈真,醜聲一發播傳。於是密挽心腹官員,與府尹相知的,教他速將王慶刺配遠惡軍州,以滅其跡。蔡京、蔡攸擇日迎娶嬌秀成親。一來遮掩了童貫之羞,二來滅了衆人議論。蔡攸之子,左右是呆的,也不知嬌秀是處子不是處子。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開封府尹,遵奉蔡太師處心腹密話,隨即升廳。那日正是辛酉日。叫牢中提出王慶,除了長枷,斷了二十脊杖,喚個文筆匠,刺了面頰,量地方遠近,該配西京管下陝州牢城。當廳打一面七斤半團頭鐵葉護身枷釘了,貼上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差兩個防送公人,叫做孫琳、賀吉,監押前去。 三人出開封府來。只見王慶的丈人牛大戶接着,同王慶、孫琳、賀吉,到衙前南街酒店裏坐定。牛大戶叫酒保搬取酒肉。吃了三杯兩盞,牛大戶向身邊取出一包散碎銀兩,遞與王慶道:“白銀三十兩,把與你路途中使用。”王慶用手去接道:“生受泰山!”牛大戶推着王慶的手道:“這等容易!我等閒也不把銀兩與你。你如今配去陝州,一千餘里,路遠山遙,知道你幾時回來。你調戲了別人家女兒,卻不耽誤了自己的妻子。老婆誰人替你養?又無一男半女,田地家產,可以守你。你須立紙休書。自你去後,任從改嫁,日後並無爭執。如此方把銀子與你。”王慶平日會花費,思想:“我囊中又無十兩半斤銀兩,這陝州如何去得?”左思右算,要那銀兩使用。嘆了兩口氣道:“罷,罷!”只得寫紙休書。牛大戶一手接紙,一手交銀,自回去了。 王慶同了兩個公人,到家中來,收拾行囊包裹。老婆已被牛大戶接到家中去了。把個門兒鎖着。王慶向鄰舍人家,借了斧鑿,打開門戶。到裏面看時,凡老婆身上穿着的,頭上插戴的,都將去了。王慶又惱怒,又悽慘。央間壁一個周老婆子到家,備了些酒食,把與公人吃了。將銀十兩,送與孫琳、賀吉道:“小人棒瘡疼痛,行走不勸。欲將息幾日,方好上路。”孫琳、賀吉得了錢,也是應允。怎奈蔡攸處挽心腹催促公人起身。王慶將傢伙什物,胡亂變賣了,交還了胡員外家賃房。 此時王慶的父王砉,已被兒子氣瞎了兩眼,另居一處。兒子上門,不打便罵。今日聞得兒子遭官司刺配,不覺心痛。教個小廝扶着,走到王慶屋裏叫道:“兒子呀!你不聽我的訓誨,以致如此!”說罷,那雙盲昏眼內吊下淚來。王慶從小不曾叫王砉一聲爺的,今值此家破人離的時節,心中也酸楚起來,叫聲道:“爺!兒子今日遭恁般屈官司!叵耐牛老兒無禮,逼我寫了休妻的狀兒,才把銀子與我。”王砉道:“你平日是愛妻子,孝丈人的。今日他如何這等待你?”王慶聽了這兩句搶白的話,便氣憤憤的不來採着爺,逕同兩個公人,收拾城去了。王砉頓足捶胸道:“是我不該來看那逆種!”復扶了小廝自回,不題。 卻說王慶同了孫琳、賀吉,離了東京,賃個僻靜所在,調治十餘日。棒瘡稍愈,公人催促上路。迤裏而行,望陝州投奔。此時正是六月初旬,天氣炎熱,一日止行得四五十里。在路上免不得睡死人牀,吃不滾湯。三個人行了十五六日,過了嵩山。一日,正在行走,孫琳用手向西指着遠遠的山峯,說道:“這座山叫做北邙山,屬西京管下。”三人說着話,趁早涼行了二十餘里。望見北邙山東有個市鎮。只見西面村農,紛紛的投市中去。那市東人家稀少處,丁字兒列着三株大柏樹。樹下陰蔭。只見一簇人亞肩疊背的,圍着一個漢子,赤着上身,在那陰涼樹下,吆吆喝喝地使棒。三人走到樹下歇涼。 王慶走得汗雨淋漓,滿身蒸溼。帶着護身枷,挨入人叢中,掂起腳看那漢使棒。看了一歇兒,王慶不覺失口笑道:“那漢子使的是花棒。”那漢正使到熱鬧處,聽了這句話,收了棒看時,卻是個配軍。那漢大怒,便罵:“賊配軍!俺的槍棒遠近聞名。你敢開了那烏口,輕慢我的棒,放出這個屁來!”丟下棒,提起拳頭,劈臉就打。只見人叢中走出兩個少年漢子來,攔住道:“休要動手。”便問王慶道:“足下必是高的。”王慶道:“亂道這一句,惹了那漢子的怒。小人槍棒也略曉得些兒。” 那邊使棒的漢子怒罵道:“賊配軍!你敢與我比試罷。”那兩個人對王慶道:“你敢與那漢子使合棒。若贏了他,便將這掠下的兩貫錢都送與你。”王慶笑道:“這也使得。”分開衆人,向賀吉取了杆棒,脫了汗衫,拽紥起裙子,掣棒在手。衆人都道:“你項上帶着個枷兒,卻如何輪棒?”王慶道:“只這節兒稀罕。帶着行枷贏了他,纔算手段。”衆人齊聲道:“你若帶枷贏了,這兩貫錢一定與你。”便讓開路,放王慶入去。 那使棒的漢,也掣棒在手,使個旗鼓,喝道:“來,來,來!”王慶道:“列位恩官,休要笑話。”那邊漢子明欺王慶有護身枷礙着,吐個門戶,喚做蟒蛇吞象勢。王慶也吐個勢,喚做晴蜓點水勢。那漢喝一聲,便使棒蓋將入來。王慶望後一退。那漢趕入一步,提起棒,向王慶頂門,又復一棒打下來。王慶將身向左一內。那漢的棒打個空,以棒不迭。王慶就那一閃裏,向那漢右手一棒劈去,正打着右手腕,把這條棒打落下來。幸得棒下留情,不然把個手腕打斷。衆人大笑。 王慶上前執着那漢的手道:“衝撞,休怪!”那漢右手疼痛,便將左手去取那兩貫錢。衆人一齊嚷將起來道:“那廝本事低醜。適才講過,這錢應是贏棒的得。”只見在先出尖上前的兩個漢子,劈手奪了那漢兩貫錢,把與王慶道:“足下到敝莊一敘。”那使棒的拗衆人不過,只得收拾了行仗,望鎮上去了。衆人都散。 兩個漢子邀了王慶,同兩個公人,都戴個涼笠子,望南抹過兩三座林子,轉到一個村坊。林子裏有所大莊院,一周遭都是土牆。牆外有二三百株大柳樹。莊外新蟬噪柳,莊內乳燕啼樑。兩個漢子邀王慶等三人進了莊院,入到草堂。敘禮罷,各人脫下汗衫麻鞋,分賓主坐下。 莊主問道:“列位都像東京口氣。”王慶道了姓名,並說被府尹陷害的事。說罷,請問二位高姓大名。二人大喜。那上面坐的說道:“小可姓龔,單名個端字。這個是舍弟,單名個正字。舍下祖居在此。因此這裏叫做龔家村。這裏屬西京新安縣管下。”說罷,叫莊各替三位瀚濯那溼透的汗衫。先汲涼水來解了暑渴。引三人到耳房中洗了澡。草堂內擺上桌子。先吃了見成點心。然後殺雞宰鴨,煮豆摘桃的置酒管待。 莊客重新擺設,先搬出一碟剝光的蒜頭,一碟切斷的壯蔥,然後搬出菜蔬果品,魚肉雞鴨之類。龔端請王慶上面坐了,兩個公人一代兒坐下,龔端和兄弟在下面備席。莊客篩酒。王慶稱謝道:“小人是個犯罪囚人。感蒙二位錯愛,無端相擾,卻是不當。”龔端道:“說那裏話!誰人保得沒事?那個帶着酒食走的?” 當下猜枚行令。酒至半酣,龔端開口道:“這個敝村前後左右,也有二百餘家,都推愚弟兄做個主兒。小可弟兄兩個,也好使些拳棒,壓服衆人。今春二月,東村賽神會,搭臺演戲。小可弟兄到那邊耍子,與彼村一個人,喚做黃達,因賭錢鬥口。被那廝痛打一頓。俺弟兄兩個也贏不得他。黃達那廝在人面前誇口稱強。俺兩個奈何不得他,只得忍氣吞聲。適才見都排棒法十分整密,俺二人願拜都排爲師父。求師父點撥愚弟兄,必當重重酬謝。”王慶聽罷大喜。謙讓了一回,龔端同弟,隨即拜王慶爲師。當晚直飲至盡醉方休。乘涼歇息。 次日天明,王慶乘着早涼,在打麥場上點撥龔端拽拳使腿。只見外面一個人,背叉着手,踱將進來,喝道:“那裏配軍,敢到這裏賣弄本事?”只因走進這個人來,有分教:王慶重種大禍胎,龔端又結深仇怨。真是:禍從浮浪起,辱因賭博招。畢竟走進龔端莊裏這個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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